……
是了。
艾利欧格恍然大悟。
你留给归离集的并非“暗示”,而是她不曾见证的“止水”。
心如止水,以照万物。
“本我”既无记忆,也无情感,是至清至纯的一捧水,可为天地万物所鉴。
乱心以鉴之,则水亦乱矣。
流水潺潺,奔流不息,弗能止也,映不出澄净倒影。
魈以过往畏你惧你,避你不及。
歌尘、流云因控魂术疑你忧你,不敢妄动。
他们控制不了自己的疑虑和思绪,那些晦暗的念头犹如深潭巨兽,搅碎一池清净,故不得真影。
于是他们映照而出的,也只是他们所犹疑的一切——一道视其为敌,冰冷无情的虚影。
阻遏他们前行的从来不是你,而是人心深处的动摇和犹疑。
静心以鉴之,则止水以为道。
净水无波,方可叩问一方清净,窥得掩于粼粼波光的真影。
岩神摩拉克斯,初时为她言语所误,错以为你不是你。
他先入为主地接受了“近归离集者,斩无赦”的说法,竟将自我定位为旁人,是以违心而行。
他不欲出手,又不得不出手,于矛盾乱绪中,险些错过他的阿离。
何以迟钝不知?
阿离是怎样温柔周全的人。
将归终与归离集万民驱至结界之内,孤身战恶兽,对归终万般叮嘱,若非岩神亲至,切莫擅离结界。
艾利欧格似乎又听见女子虚弱、发颤的声音。
“尤其是我。”
尤其要当心你,尤其不要放你入结界。
这是你强忍痛苦所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你以为自己将要失控,疼的意识模糊中最清晰,最执着的念头。
要小心你。
要当心“本我”。
三寸寒光直对归终额首,而归终神力衰竭,连破碎的语句都道不明,归离集万民生死系于一手,而你眼角眉梢,皆是冰冷淡漠的寒意。
隐瞒的一切骤然被揭开,真相摇摇欲坠,尚无人来得及解释这错综复杂的一切,局势瞬息万变,谁知你是敌是友?
你便在这样的混乱中,这样真相不明的误解中,守得归离无忧。
她所认得的阿离,对自己要求极为严苛,连世间最卑劣不堪的灵魂都不曾放弃。
若旁人疑你恨你,你自避之止之,不会有分毫怨怼。
如魈惧你,你便无视于他,予他退避的机会。
如流云疑你,你便不再遮掩力量,叫她看清。
你做了力所能及,力所不能及的,所有正确的事。
你那么渴望认可,却也坦然接受每一个结果,尊重每一个选择,以极巧妙的方式,成全了所有的温柔。
哪怕事与愿违,亲友背离。
可若有人以静观照己心,养心如水,止水澄波,不为外理侵扰,自可寻得掩于层林巨石间,真正幽静的一方水镜。
想靠近她?走过去就是了。
她就是这样温柔的人。
……
一道律令掩在风中,越过苍茫群山,落在众人耳畔。
“自山后绕行,接应归终。”
歌尘瞥一眼身边人,魈苍白着一张脸,眸光低垂,一手立着长枪,一手扶着额头,抵御着脑海深处的阵阵刺痛——他受控颇久,一时沉垢尽除,难免揭开些陈年旧伤。
流云呆呆地望着两道相拥的身影,像是被瞬息万变的局势卡了脑子,混乱破碎的思绪搅在一起,因一时理不清头绪,一双狭长清冷的眸子睁得滚圆。
歌尘叹口气。
她离城数年,同魈少有接触,未有深交,却深知流云秉性。
流云素来心无净垢,爱恨分明,是个待人接物极诚挚纯粹之人,因而也理解不了太过复杂的事情,她大约是识不清帝君同离之间种种因缘纠葛。
歌尘张开五指,将那律令笼下,垂眸应道:
“得令。”
……
山风轻拂,郁林浅吟。
未被波及的几颗皱皮枣树立在几座塌了大半的民居旁,梢头朝露未干,叶片晶莹湿润,在日光映照下,闪烁着微光。
你任歌尘等人绕过归离群山,自后方靠近结界,安抚民情,疏散群众。
你任由钟离拥抱着,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几丛芭蕉上。
芭蕉叶片宽阔肥硕,卷卷簇生,罩下一片青翠的光影。
长风送来嘈杂的人声,你立在高天之上,四肢百骸都泛着凉意,眸中映着那角鲜亮明丽的翠色。
外衫和披帛早已滑落,你只穿着一件郁金襦裙,钟离的外袍亦于激战中不知所踪。
他拥的这样紧,你落在他怀里,仰起头便会蹭过他的面颊,隔着薄薄的织物,一点轻微的摩擦都分外清晰,炸起细小的电流,他身体温热,皮肤紧绷,手臂有力地环着你的腰,灼热的气息将你笼罩。
太烫了。
仿佛伏地千里的熔岩,骤然寻得一处裂口,灼热的气浪裹挟着金红的岩浆喷涌而出,能融开九尺寒潭,拂去三冬凌冽,将光与热归于天穹。
于是寒水生温,海棠春醒。
血涌上来,一点点热意在冰凉的皮肤下乱窜,竟让发麻的手心腾升起些微汗意。
钟离眸光低垂,低沉的声音落在耳畔,缠着说不尽的温软缱绻。
“阿离,我……”
话音戛然而止。
你双臂猛地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
钟离愣了一下,下意识由你心意,将手臂收回去,踉跄了两步。
旋即,他反应过来。
你没再看他,目光落在极为高远的天空上。
几乎是瞬息之间,狂风大作,天光骤隐。
你张开五指,虚虚一握,一道银亮雪光自万丈低谷奔流而至,在你掌心发出一阵嗡鸣,将跌落时沾染的灰尘尽数弹开。
白光如泛滥的银河之水,漫延而出,顷刻间氤氲成迷蒙的一片。
你便立在这银白的星海之上。
生死一刹,你抬起右臂,天在水划过一线极深的白痕,刀锋掠过之处,竟像是荡起一片涟漪,涟漪浮动不休,你的身躯也随着泛起淡淡的银光。
这一刀,撕裂了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