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我!迟崽闪亮登场!
经过迟逢春如春雨般温润无声的安抚,巫青禾也冷静下来,开始从之前她和格兰医生之间的相处开始捋起。
她记得格兰是名虔诚的圣教徒。
她每次去见格温医生时,格温医生手里都会捧着一本《圣经》。
这就奇怪了。
一个拥有信仰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他们的信仰也会使他们的生命力比其他人多几分韧性,除非他的信仰出了些问题。
不得不说,巫青禾的直觉是敏锐可怕的,思维是聪慧敏捷的。
即使她没有与格兰医生有太多的接触,也能在众多杂乱的信息中抽丝剥茧,找出最关键的信息。
将其中关节捋顺后,巫青禾敛下眼里的微光,显然,她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可还没有等巫青禾找到格兰医生好好谈谈时,她又被迫卷入了另一场风波里。
那两条龙自从沙滩排球比赛后,争锋相对的气势不减反增。
奥黛丽对于比赛平局潦草收尾感到十分不满,心存不甘的她重新找到了金朵朵,说是要再重新再来一场比赛。
而金朵朵对于她的提议充耳不闻,并不是如奥黛丽所说他怕她,恶龙脑海里回想起格兰脆弱的身躯,他的表情闪过几分不自然,要是再来几个被他误伤的“格兰”,他空荡荡的钱包可负担不起。
可奥黛丽并不知道金朵朵的顾忌,她看出金朵朵眼底的不情愿,冷笑几声后,直直抛下一句:“懦夫。”
这一句话如同一柄利剑穿过恶龙坚硬的鳞片直直刺入他敏感的心脏。
恶龙不出意外的炸了。
金黄色的瞳孔爆发出岩浆般翻涌的怒意,他身上也开始浮现出一些暗金色的鳞片,手臂上,脖颈处……
“你想要怎么比?”金朵朵双手环臂,垂眸冷厌看着面前这条不知所谓的蠢龙。
奥黛丽没想到这个激将法真有用,她丝毫不畏惧地开口道:“很简单,这次我们只比速度。”
她伸出手遥遥一指海面,气势磅礴道:“在规定的时间内,谁飞得更远就算谁赢。”
奥黛丽提出这个比赛规则自然有自己的小九九,她自信在自己的时空天赋下,没有龙能比她更快。
金朵朵想了想,这个方法确实不会误伤其他人,至于输赢?开玩笑,他从来不会输。
“为了比赛的公平性,我们还得需要一个裁判。”奥黛丽在周围转了一圈,最后视线定在了一个高挑的身影上:“就你了!”
误入其中的巫青禾一脸懵逼,她有些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头上顶着一个硕大的问号。
巫青禾本来是去在找格兰医生的路上,据小矮人通报,格兰医生似乎消失在岛屿上了。
还没有等她说出拒绝的话,她就感觉自己手腕被人用力一拉,视线翻转间,巫青禾俨然上了变成银龙的奥黛丽背上。
阳光下,银龙的鳞片散发出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银光,庞大的龙首往回看去,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众人。
她展开宽大的龙翼,威严且美丽的身躯好似传说里描述的瑰丽巨兽。
巫青禾方才从晕头转向的感知里缓过神来,紧接着,身体传来一阵失重感,她往下看去,却发现自己离地面越来越遥远。
“等等,欸,我,不是……”
巫青禾紧张的话语被吹散在风中。
“哈哈哈,我在终点等你。”银龙嚣张抛下这一句话,便拍着龙翼远远飞走了。
这一切的发生也不过短短的几秒时间,金朵朵反应过来后,低声暗骂了几句,正在他也要化为原型追上去的时候,他旁边传来一声不容置喙的命令:“带上我。”
金朵朵的视线偏移,只见秀净的黑发女人此时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一双狐狸眼黑沉沉望向银龙飞远的方向。
他眉头微皱:“凭什么?”
众所周知,龙族的背脊不是随意什么生物都能踏上的,龙族是一种极为骄傲的生物,只有他们认可的存在才能踏上他们的背脊。
迟逢春并没有跟他扯大皮,单单只是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瞳转注到恶龙身上,面无表情。
雪白的脸庞配上那双幽黑的双眼,透出一种近乎精怪的鬼魅诡艳,不同于以往女人老实憨厚的扮相,现在的迟逢春即使顶着厚重的镜片,也遮不住他眼底散发的阴冷戾气。
金朵朵不寒而栗,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恶龙心里竟然冒出丝丝缕缕的恐惧,到这一刻,他也忍不住埋怨奥黛丽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上这么一个煞神。
明明只是个什么都无比脆弱的人类,可金朵朵也只是一瞬间便改变了念头。
“上来。”化为原型的金龙无比庞然,它灿金色的龙瞳注视着眼前如蝼蚁般渺小的人影。
下一秒,巨大的金龙悍然垂下自己高傲的龙首。
彼时的银龙正徜徉在天空与海洋中,无数风吹过她坚硬鳞片的缝隙里,犹如无数柔软的毛刷刷过她的身体。
巫青禾可就没有奥黛丽这么悠闲了,虽然她稳稳当当坐在银龙的背脊上,可当她往下望去的时候,看见那一片蔚蓝无际的海域,她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连带着身体都虚软起来。
巫青禾一向畏惧幽深的水域,那是刻在灵魂深处的恐惧。
她猛然一掐自己的掌心,试图用疼痛来换自己的清醒,可身体本能却骗不了人,越往里去,她越是感觉呼吸困难,整个人像是被溺在水里呼吸不过来。
“等等,我们……”可不可以回去?
巫青禾艰难开口。
她身下的银龙却因为风声太大而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奥黛丽陡然兴奋起来,银瞳透出几分高兴;“快看,那是不是大鲸?”
巫青禾顺着奥黛丽的指示看过去,她双眸恍惚,只见一望无际的深蓝海域里,一抹幽然巨大的黑影悠悠潜伏在海面下,漾动的海波折射出它平缓的前行速度。
巫青禾呼吸一滞,她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巨兽的庞大。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这条鲸鱼比传说中的鲲体型不相上下。
没有一个人类不会恐惧比自身大上数百成千倍的物体,况且那个物体还是活的。
蓝天碧水下,鲸鱼自由徜徉在海洋里,偶然喷出的水柱在空中化为一场绚丽的水露烟火,阳光折射下显现绚烂的七彩彩虹。
如果巫青禾是在大屏幕上看见这副场景,她只会赞叹大自然的绮丽梦幻,但她是在现实里见到,她一看见鲸鱼下的幽深海域,她就有些头晕目眩。
很快,奥黛丽的一句疑问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欸,那海面上是不是还浮着一个人啊?”
巫青禾错愕,她定睛一看,还真的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看见一个渺小似浮萍般随意飘浮的身影。
只不过距离太远,按照巫青禾的视力来看,那道身影如同芝麻落在海面上,她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
龙族的视力可比人类的视力好太多,它轻而易举看清那个人的样子。
“那个人……好像是被金朵朵拍到的倒霉蛋欸。”
什么?格兰医生?
巫青禾乍一下想起矮人所说的话,她的表情陡然凝重起来,顾不上内心对海水的恐惧,她对奥黛丽高呼道:“飞低点!”
奥黛丽乖巧往下俯冲,虽然说比赛很重要,但青禾小姐的朋友更重要。
伴随着,巫青禾终于看清了在海面沉浮的身影。
还真的是格兰医生!
巫青禾来不及震惊格兰医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么遥远的海域里,她拍了拍奥黛丽的身体,示意她再往下点。
奥黛丽倒是默契,它继续往下压去,直至肚皮快要贴到海面上,溅起一片水花。
银龙的身躯还因为巫青禾的偏向而微微倾斜着,直至巫青禾的手能够到澄澈的水面。
乍一下,巫青禾将手指伸入水面,海水的冰冷凉的她手猝然蜷缩起来。
但巫青禾也很快反应过来,强忍着海水的冰冷和潮湿,抓住了格兰医生的衣领。
她厉声高喊着,试图唤醒神志不清的格兰:“格兰医生,醒醒,抓住我的手!”
格兰显然已经没了自主意识,但求生的本能迫使他用力攀附住巫青禾伸过来的手臂。
巫青禾乍一下被他用力一扯,差点整个人都要被他扯入海水里面。
所幸,迟逢春的身体还是十分好用的。
巫青禾反客为主抓住他的身体,试图将他往银龙的背脊上甩。
可命运总是会开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
游玩在周围的鲸鱼许是察觉到这边的异常,亦或是它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银色巨兽,下意识朝这边缓缓靠近。
它身后巨大的鲸尾升出水面,带动海水的翻涌,无数海水从它尾鳍落下,如瀑布般宏伟。
下一秒,巨大的鱼尾拍向水面,倾天的海浪涌起,高度足够倾覆一座大厦。
巫青禾只感觉头顶一抹阴影袭来,等她仰头看到遮天蔽日的海水,逃跑已是来不及的事情了。
赶过来的迟逢春刚好看见了这一幕,他表情猛然变得恐怖至极,明明还身处几百米的高空,他却毫不犹豫地往下一跃。
在被海水拍下去,身体往下坠的那个瞬间,巫青禾也看见了奋不顾身朝她奔来的身影。
视野里黑发女人的身影在某一刻与曾经那个模糊的身影重叠在一块。
巫青禾的黑瞳骤然放大,她记起来了,她……
无数海水灌入她的口鼻,一双凤眸逐渐变得灰暗无神起来。
银龙破水而出,它自然不可能被海水倾覆,但它清楚意识到背上的人被海水冲走了。
奥黛丽刚一出水便看见飞在上空的金龙,它顾不得其他,只慌乱惊惧道:“不好,青禾被浪水冲走了,快过来帮忙找找她!”
金龙眼神复杂地看着它背后,璀璨的金眸倒映出排山倒海的浪潮,他摇头恍惚道:“不用了,现在没事了。”
只见波澜起伏的海面悄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分为二,无数海水往旁边翻倒,独留出一片空白。
这磅礴的场面宛如盘古开天辟地般宏伟震撼。
在这种浩然画面中,一个渺小如蝼蚁的身躯赫然浮立在其中。
周围翻滚的海水瞬间都能将他吞噬,可偏偏当他踏出一步,前面的海水就会与之劈开一寸。
天地之间,他亦如神祗降临,气盖苍梧云,金相玉质,灿若朝光。
万物皆为刍狗,身后波澜壮阔的场景在男人的衬托下也显得黯然失色。
男人怀里还抱着一名昏迷不醒的女人,他动作温柔将女人面上的水珠一点点擦拭干净,敛眸遮住眼底的森寒。
下一秒,他扭头朝金龙银龙的方向似是轻飘飘瞥去一眼。
只消一眼,凤眸里漆黑一片,看不出任何情绪。
明明他什么都还没有做,金龙和银龙眼瞳骤然流出惊惧之色,就这样定在原地,是连逃也提不起任何勇气。
第102章 男人嘛,当然是越老越吃香啦
洪水,铺天盖地的洪水直直朝她覆来。
巫青禾冲破黑暗的限制,猛然一睁开眼,紧接着,头顶的刺眼日光又逼得她乍一下眯起眼来。
周围人察觉出她的异动,犹如蜂拥般围了过来,涌动的人头像极了罐子里的沙丁鱼。
巫青禾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她一张口,胸腔里的积水顺着喉管涌到口腔里,她哇的喷出几个小型喷泉。
正打算给她做人工呼吸的迟逢春面不改色地抹了一把脸。
看到这一幕的其他人下意识倒退了几步。
虽然有点地狱笑话,但巫青禾感觉自己好多了,暂且不提口腔里充斥着咸湿的海水味道,她总算能有些力气观察周围了。
她现在大概就像是一条被搁浅的鱼直挺挺躺在沙滩岸上,身下是柔软的白沙,头顶是灿烂的阳光。
巫青禾抬起手腕遮住顶上有些刺眼的阳光,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腕纤细,不同于之前的健壮。
换回来了?
她神色愣怔,出神般望着自己的手腕。
巫青禾的记忆还停留在她被海浪掀翻的那一幕,随着海水起伏的无力感笼罩在她头顶,而此刻,灵魂回到熟悉肉身的安稳感取代了那种虚浮感。
还没有等她多想什么,她周围又有了动静。
跟她排排躺的格兰此时也终于有了反应,他眼睫如蝶翼般轻轻掀动,伴随着几声咳嗽,他也喷出几个小型喷泉。
等格兰吐完口腔里的积水,他颤颤巍巍睁开了失焦的眼瞳,乍一看见围在自己头顶上乌泱泱的黑影,他的表情又陡然僵硬。
“那个……”
旁边响起的细微声音夺走了格兰的注意力,他一偏头,眼帘映入一张苍白湿漉漉的清秀脸蛋,脸蛋的主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狼狈,黑瞳里竟透出几分轻松的快意。
巫青禾眼瞳清晰倒映出格兰医生此时狼狈的模样,一想到他们两个人就像是两条咸鱼被排排摆在沙滩边上,她被自己脑海里缺德的想法给逗笑了。
巫青禾还是没有忘记开口的目的,迎着格兰医生疑惑不解的蓝眸,她听见自己是这么说的。
“格兰医生,你看今天阳光这么好,能不能不要死了?”
片刻的沉默过后,巫青禾听到一声轻到不能再轻,就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轻应声。
她礼貌地扭过头去,不再看格兰。
巫青禾伸出手挡在自己面前,她微微张开了手掌,明媚的阳光从五指的缝隙里倾泻下来,她透过缝隙看见了没有一丝杂质的蔚蓝天空和并排飞行的海鸥。
阳光,海浪,椰树。
巫青禾安静了几秒,她还是没有憋住,几声轻快的笑声从她喉咙间涌出。
……
格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在甩开那些人后,他心里竟涌起一丝无言莫名的恼怒。
从一开始,他明明就只想安静地死去,为什么会被这些人连续打乱他的计划?
于是,格兰在小岛上买了一艘小船,驶向了无边无际的海域。
他想,这样应该没有人回来打扰他了吧。
可是,格兰从未想到,在他灵魂逐渐坠入无边深海里,就像是小人鱼的灵魂逐渐变成泡沫的时候,有个人会从天而降。
虽然他的视线被盈灌的海水模糊,但他永远记得那只手抓紧自己身体的力量,那是重新带领他重新回到人间的力量。
格兰被拉出水面,他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的空气,那种充沛的氧气回荡在鼻腔胸腹内,他从未有一刻感受到心跳如此有力的跳动。
当他被重新救回陆地上的时候,他听到耳边人小心翼翼的询问。
他迎着刺眼的阳光,心里当时在想什么呢?
是啊,他想今天的阳光刚刚好,就这样死去倒是显得他不解风情了。
微眯的蓝眸被灿烂的阳光刺激得溢出些许泪花,他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容。
三次,他有三次即将踏入地狱。
三次,也有三次他都阴差阳错被救下。
这就像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格兰甚至生出了一抹大胆的希冀。
……是不是这样也能证明上帝并没有放弃他?
是夜。
在万物都归入梦乡的邃静黑夜里,一道身影动作无声轻微地推开了门,她顺着狭窄的门缝亦如一条滑不溜秋的小鱼跃出房间。
隔壁本来陷入沉睡的迟逢春蓦地睁开了双眼,黑瞳在黑暗中显露出清冽的冷静,他仔细听着隔壁传来的动静,听到里面的人走了出去。
半响,他也起身走出房门。
巫青禾走出了酒店,夜晚的海风很大,不同于白日的和煦,还带有一丝寒夜的冷彻。
她有些庆幸自己出来时多穿了几件,这样想着,她裹紧身上的外套,朝着漆黑的夜色缓缓走去。
深夜的小岛没有白日热闹,此刻寂静极了,只有沿岸的路灯无声散发着温暖明亮的灯光,也照亮着巫青禾脚下的路。
巫青禾失眠了,当她脑海里不断翻涌出白日的画面,情绪如同翻滚的岩浆般不断冲击着她瘠薄敏感的神经。
她就知道今天晚上自己注定是睡不着了。
于是,巫青禾从床上翻起身来,打算一个人前往海边散散心。
海浪依旧无止息地席卷上来,海风吹过她脸侧的发丝,卷着发丝往白皙的侧脸边上贴着,巫青禾就此站定,身形如雕像般笔直。
她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暗,脑海里却浮现出白日里迟逢春奋不顾身跳下来的画面。
还没有等她酝酿出多么磅礴的情绪,她身后便传来一声清越的疑问。
“你在这里干什么?”
巫青禾听出了声音的主人,她转头,迎上男人眼神里清澈的疑惑,她笑了笑,只道:“没事,我有些睡不着,出来散散步。”
迟逢春看着跟平常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巫青禾,他按压下心里的疑惑,上前几步,并排站在她身旁,轻声道:“这里风大,还是换个地方吧。”
又过了几分钟,巫青禾手里拎着一杯从售卖机购买的当地特色饮料,她浅尝了一口,按压下表情一瞬间的扭曲,她扭头看向旁边坐着的迟逢春,似是闲聊道。
“对了,跟你谈了这么久的恋爱,还没有问过你多大了?”
迟逢春的脸色一僵,巫青禾的下一句话更是如同万箭穿心般刺入他柔软的胸腔。
“像你这么厉害,你应该活了很久很久了吧。”
在如此冷冽的晚风中,迟逢春背后冒出些许冷汗,他想,来了,谈恋爱终究绕不开的话题——年龄。
迟逢春总是敏感的,他总是容易多想,他会揣测巫青禾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迟逢春一向都清楚巫青禾是个颜狗,不然当初她也不会如此轻易将自己捡回来。
可他从未听说巫青禾对年龄还有要求,虽然他知道目前最流行的是年下恋,可是按照他跟巫青禾目前的年龄来说,祖孙恋都够不上。
嗯……这样说好像有点恶心了。
但无论怎么说,迟逢春的年龄要比巫青禾大上个好几十个轮回。
青禾不会是因为这个问题而睡不着吧?一旦这样想着的迟逢春凤眸微睁,就连呼吸都轻了不少。
无论迟逢春的心思如何千回百转,他终究还是要回答。
迟逢春支支吾吾地开口道:“没、没比你大多少,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他的神色遮不住他语气的心虚。
巫青禾一顿,似是察觉出他的迟疑不安,她为自己恋人的敏感而感到发笑,却在笑意过后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
她似是安抚道:“没什么,我只是听说年纪越大的人越吃香。”
迟逢春的眼睛一亮,喜出望外道:“真哒?”
察觉到巫青禾的视线移到自己身上来,他清咳一声,装作一副成熟的样子稳重点头道:“确实如此。”
“所以,你多大了?”巫青禾诱哄问道。
迟逢春毫无防备地说出了一个天文数字。
漫长的沉默,久到连无比自信的迟逢春都开始恐慌起来,他开始揣测巫青禾为什么没有出声,难道是被自己的年龄给吓到了吗?
可是,明明也是她说出年龄越大的越吃香啊……
这样想着的迟逢春心里也漫上一股无言的委屈,他眼巴巴看向巫青禾,试图找出她的异常。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嫌弃我了?
巫青禾此时仰头望着夜空,这里的天空不同于帝都的黑沉,没有经过污染的小岛夜空繁星闪烁,她水润的黑瞳倒映上方美轮美奂的景色。
听到迟逢春怯怯的询问,她偏过头去,细微的动作不易察觉地遮去眼底的涩然情绪。
巫青禾吸了吸鼻子,毫无征兆地抱住了他。
柔软温暖的身体贴近,迟逢春双眸微愣,涌到喉间的话也悄然消散,双手小心翼翼虚拢在她身边。
巫青禾埋入他的肩颈,迟逢春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耳边传来她闷在衣服里的声音。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活了这么久,会不会有一刻会觉得很无聊啊。”
迟逢春认真想了想,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向巫青禾抱怨道:“有啊,青禾去上班的时候我待在家里真的很无聊的,那个时候总是会数着青禾下班的时间。”
巫青禾又变得沉默,她轻声反问道:“只有这个时候吗?”
“只有这个时候。”迟逢春无比坚定地回答道,他见缝插针道:“所以,青禾记得下班要早点回来哦,不然我会无聊死的。”
巫青禾被他的回答给逗笑,她松开了与迟逢春的拥抱,狐狸眼认真描绘着眼前人出色殊艳的五官,一寸一寸掠过,尽是稚嫩皮骨长开后的绝艳风姿。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饮料递给了迟逢春。
迟逢春迎着巫青禾期待的神色,试探性地尝了一口,口腔里立刻翻滚起排山倒海的酸味,他表情扭曲了一瞬。
看见迟逢春被那怪味饮料捉弄得不上不下,恶作剧成功的巫青禾快乐笑出了声,只是笑着笑着,她伸出手擦去眼角的泪花。
第103章 鬼怪的狂欢当然是很热闹的啦
假期时光总是快乐且短暂的,当巫青禾一行人回到帝都,他们也乍然受不了突然变化的温度。
帝都的温度比他们离开前要变得更加冷了。
伴随着温度的下降,帝都也即将迎来一个热闹的特殊节日——万圣节。
之前莉莉丝就对巫青禾说过最近万圣节将近,届时会有许多来自地狱与天堂的非凡生物来到人类世界游玩。
那是他们仅有的放飞自我的时间,因为在那一天里,人类都会主动打扮成怪物的样子,让原本就是怪物模样的非凡生物能肆无忌惮地露出原型。
人们对于这个节日庆典颇为期待,他们装饰着街头小巷,在节日来临还没有来临前便已经将繁忙的街头装扮成具有特色风情的鬼怪小街。
店主们纷纷在自己的店铺装饰上万圣节的彩带与鬼怪装饰,聪明的商家还会在透明的玻璃橱窗摆放着应节礼品和当季衣物,在温暖的昏黄灯光衬托下,镂空的南瓜头显得格外精致。
高楼大厦的虚拟电子屏也没有闲着,上面时时刻刻播放着有着万圣节元素的广告。
仿佛天地间,世间万物都在欢庆这个盛大节日的到来。
巫青禾推开了公司的大门,裹夹着一身寒彻的风雪,她快速挤了进去,门重新关上,隔绝外面的寒冷。
她没有想到今日会这么热闹,回忆起在路上见到的妖魔鬼怪,巫青禾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今日便是万圣节。
但这跟她一个需要打工的社畜又有什么关系呢?
众所周知,假期回归后堆积如山的工作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因为万圣节的原因,三界中转站人数暴增,无数非凡生物都想要转到人间游玩,任务量随之暴涨,公司人数严重不够,连带着巫青禾也忙了起来。
至少自从巫青禾回到帝都后,她这几天像极了高速旋转的陀螺还没有歇息下来过。
等巫青禾坐上工位后,扯下脖颈处围着的红围巾,她打开了电脑,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她这工作一开始,下次抬头便是中午了。
巫青禾舒展了有些僵硬酸痛的身子骨,打算前往食堂。
可就在前往食堂的路上,巫青禾猝不及防被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臂给搭住肩头,紧接着,她鼻尖传来一股诱人浓郁的玫瑰香。
巫青禾偏了偏头,她有些不太适应这种馥郁且充满一定攻击性的花香,还是前几天莉莉丝所喷的茉莉花香清醒。
不过,魅魔身上的想法总是多变的,没有人能猜透她今日会选择哪一款香水。
莉莉丝故作矫揉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亲爱的,你最近看起来很忙呢。”
巫青禾最近是真的很忙,以至于每当莉莉丝晃荡到她办公室时,只能看见一个黑漆漆的头顶。
作为一个有素质的同事,莉莉丝当然不可能打扰正在工作中的巫青禾,所以她只有在吃饭这个时候去食堂的路上“偶遇”巫青禾。
巫青禾行走在走廊上,察觉到空气里的寒流,本就身体偏寒的她下意识将外露的脖颈缩回厚重的衣服里面。
听见莉莉丝似是非是的抱怨,她轻轻一声,就当作回复了。
莉莉丝注意到巫青禾缩脖子的小动作,她看着巫青禾身上比别人多了好几件衣服的装扮,有些好奇道:“青禾你身体这么怕冷吗?这样子的你看起来像极了北大陆的企鹅。”
巫青禾将手插进衣兜里,小心控制着暖气的呼出,防止眼镜出现白色雾霾,她回答道:“嗯,天生的,我比一般人都要惧寒些。”
莉莉丝紫眸落在身旁女人沉稳的白皙侧脸上,酒瓶厚的镜片挡住她沉静的黑瞳,魅魔顿了顿,突然转了话口。
“话说,总感觉青禾你最近变了许多呢。”
莉莉丝一边戳着巫青禾柔软的脸颊,一边疑惑发问着。
巫青禾微微偏头避开了魅魔无聊的动作,她不在意地反问道:“是吗?”
“是这样子的。”莉莉丝缩回了手,双手环抱在胸前,她坚定说道:“总感觉最近的青禾变成熟了不少,就像是麦子一瞬间长大了。”
没文化的魅魔只能形容到这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巫青禾的变化,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可身上的气质早就在冥冥之中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如果迟逢春在这里的话,也能感同身受莉莉丝的疑问。
因为自从天堂岛回来后,他也发现巫青禾变了许多。
具体表现在她居然下意识回避自己。
虽然说两人的相处模式与平常的没有什么区别,可迟逢春还是能在细微之处发现巫青禾的异常。
她就是在有意无意地疏远自己,不然最近怎么不同意自己化身为灵偶跟她一起去上班。
虽然说不排除青禾最近加班太忙的原因,可迟逢春还是升起一抹无法言语的恐慌。
果然还是因为年龄问题,对吗?
迟逢春还是对于年龄这件事不能释怀。
他也上网搜索过伴侣对自己突然冷淡下来是怎么回事?
大部分的答案都在告诉他,这是由于感情进入平淡期引起的,这意味着两人的感情进入下一个阶段,这个时候就需要给伴侣一个足够的私人空间,否则会很容易惹起伴侣的厌烦。
是这样子的吗?
男人扭起锋利的长眉,一双内勾外翘的潋滟凤眸透出忐忑不安的情绪。
可无论迟逢春在家如何纠结,巫青禾和莉莉丝的对话还在继续。
魅魔的思绪总是飘忽的,她总是极容易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上去。
餐厅里,一人一魔面对面坐着,桌前摆着两人的午餐。
莉莉丝有搭没搭地戳着盘子里的果冻史莱姆,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表情微亮,望向对面正在享用午餐的巫青禾。
“话说,今天万圣节,你有什么安排吗?”
巫青禾将筷子齐整摆放在盘子上,她咽下口里的鸡肉块,仔细想了想今天有没有别的安排。
哦……迟逢春要她下班的时候给他带几个南瓜饼回去。
巫青禾这才慢吞吞回答道:“应该没有别的安排。”
巫青禾并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对于万圣节这种节日她一向也不是特别感兴趣,顶多当天吃个南瓜饼就当作过节了。
见巫青禾这么说,莉莉丝的精神陡然一振,泛光的双眼绿油油看向巫青禾,被她这样看着的巫青禾悄然升起一抹不妙的直觉。
莉莉丝立马兴奋表示道:“太好了,最近公司后面那一条街开了一家新酒吧,等一下下班后,我们一起去玩吧。”
“听说因为万圣节,那家酒吧还特意搞了主题活动呢。”
巫青禾静静看着一脸荡漾的魅魔,等她将盘子里的午餐吃完,端起盘子起身,她才淡淡抛下一句。
“我不去。”
莉莉丝的表情陡然一僵,她端起盘子匆匆追上前面巫青禾的背影,急切的恳求响彻整个食堂。
“去嘛去嘛,很好玩的。”
“不嘛不嘛,人家想要你一起。”
五个小时后……
巫青禾稳稳当当坐在柔软的南瓜沙发上,头顶的灯光幽幽亮着,呈现出一种偏幽绿的诡异氛围,角落的天花板垂下蜘蛛网,黑绒绒的仿真蝙蝠穿梭在各扇门上,墙角还溅着某种不明的红色液体,骷髅侍者穿梭在其中。
她看着面前来往不断的各种装扮的鬼怪,耳边传来轻快鼓噪的鼓点,狐狸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对的,她还是没有抗住魅魔的软磨硬泡,来到了这家酒吧。
不得不说,这家酒吧今日真的热闹。
除开那些陌生的非凡生物外,巫青禾已经在这家酒吧看到了不少公司的熟人。
无论是已经喝嗨、冒出两只毛绒狼耳的狼人先生,还是身体堆叠在一块试图伪装成大人过来喝酒的矮人,最后他们的伪装还是被酒保无情拆穿,以未成年不得饮酒为由被塞了几颗糖果。
甚至连鲜少出现的亡灵们都行动迟缓地穿梭在热闹的鬼怪里面,呆呆看着这罕见的喧闹场景。
不远处,莉莉丝如鱼得水般混入了人群里,寻找着自己心水的猎物。
得益于今日的节日主题,她毫无掩饰地放开自己的本体,尖尖的恶魔角从粉色发丝里冒出来,尾巴后面也坠着细长的爱心尾巴。
有好几个女孩被她身后的尾巴所吸引,止不住朝那灵活的尾巴投去视线,她们的视线被细心的莉莉丝所察觉。
于是——
“是真的哦,你们可以来摸摸。”莉莉丝充满诱惑力地说道,媚眼如丝。
女孩只当莉莉丝的话在开玩笑,但她们惊喜的表情毫不掩饰,一边兴奋询问道:“真的可以摸吗?”
“可以的哦~”莉莉丝身后的爱心尾巴像是有意识般,细长的尾巴不经意扫过女孩们的肌肤,微凉的触感蜻蜓点水,如薄荷般凉爽。
女孩们发出一阵阵惊叹,齐齐围了上去。
巫青禾没眼看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她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投回手机屏幕上。
因为酒吧之约,巫青禾不可能准时回家了,所以她提前跟迟逢春报备一声,以免他担心。
“今晚我跟莉莉丝去玩了,得晚点回家。”
很快,屏幕弹出一条消息,是迟逢春发过来的。
“这样啊……需要我过来吗?”
迟逢春颇有心机,他很想过来,但又怕巫青禾觉得自己太黏她了,于是将措辞稍微改了一下。
巫青禾本来都已经在聊天框打了“随便”两字,可她身旁的沙发陡然一陷,肩头也传来一道重重的力度,她偏头看去,只见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凑上来了喝得醉醺醺的狼人先生。
格鲁颇为豪气地将手臂搭在她的肩上,另一只手递上来了一杯溢满酒液的玻璃杯。
“来,喝!”
巫青禾一边潦草应付着试图灌酒的狼人先生,一边将聊天框的随便两字删掉,她想了想,还是打字道。
“算了,我应该也很快回来了。”
在家里的迟逢春看见巫青禾发过来的这条消息,原本踏出门口的脚骤然缩回来,他死死盯着上面的消息,试图将上面看出一条花来。
可巫青禾发了这条消息后便再也没有发消息过来。
迟逢春一边按压着自己很想要去找巫青禾的冲动,一边想起自己在O度上搜到的情感结论。
情侣双方应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对方也应该适当保留些距离,否则会引发对方的不满。
迟逢春默念着。
最终,迟逢春还是垂头丧气地踏回了出租屋,就像是一条被主人抛弃的弃犬。
可迟逢春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巫青禾口里说的很快回来,直至他目睹客厅的钟表时针划过十一点,聊天框还是毫无动静。
就在迟逢春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消息。
不过,不是巫青禾发过来的,而是莉莉丝发过来的语音以及酒吧地址。
“现在情况有些复杂,速来。”
听着那头传来的嘈杂乐声,迟逢春的表情越发冷凝,他几乎想都没想,直接大步踏出出租屋。
第104章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帝都的夜晚总是灯火通明的,灯火穿插在此起彼伏的高楼大厦间,如繁星般深邃。
而今晚的帝都注定比平时要热闹许多,永不坠落的不夜城多了几分都市传奇的色彩。
不知道过了多久,迟逢春才堪堪抵达酒吧门口。
酒吧门缝透出里面五彩斑斓的灯光,迟逢春站在门口,拿出手机朝里面的人发出一条我已经抵达的消息。
又过了几分钟,是喝得满脸通红的莉莉丝拉开了酒吧的门。
莉莉丝头也不抬,本来还想要抱怨几句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可当她抬头,看见男人顶着一声风雪站在外面,门推动的动静使得他抬眸,长睫下的凤眸黝黑且清冽。
迎面扑来的寒风刺激了莉莉丝的大脑,连带着她原本晕乎乎的大脑都清醒了几分。
“这、这是怎么搞回事?”莉莉丝咋舌。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四十五分钟前说起。
迟逢春出门后便打了一辆出租车,但是车开到一半就堵死在路上了,因为万圣节的原因,大家都喜欢在晚上出来玩,大街上车水马龙,车辆并肩以龟速形势着。
他急着赶来酒吧,于是下车步行。
按照迟逢春的步行速度,本来应该很快就能赶到酒吧,但架不住他本人是个路痴。
一个根据导航都走不清路的终极路痴。
更何况酒吧开在弯弯绕绕的小巷深处,找起来的麻烦程度更是地狱级别。
于是,迟逢春就这样在小巷里兜兜转转找了半个小时的方向。
但他并不想跟面前的魅魔多说,也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巫青禾,所以他只言简意赅地询问道:“巫青禾呢。”
被迟逢春这么一点,莉莉丝被酒精灌满的大脑才找到一丝方向,她恍然,立马推开门迎迟逢春进来。
“事情是这样子的。”莉莉丝在前面带路,迟逢春穿过众多已经玩得不亦乐乎、放飞自我的鬼怪里。
酒吧的氛围总是迷幻且欢快的,再加上今天万圣节,气氛更是疯狂的热闹。
一想到巫青禾也是在这么混乱的环境里玩耍,还没有给自己发来一条消息,迟逢春的表情越发冷凝。
迟逢春倒不是担心巫青禾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什么危险,毕竟她本身也不是吃素的。
只不过,他想着青禾并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她一向都很老实本分,如果不是有其他人的故意引诱,她也不会来到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如果没有其他人的引诱,她现在估计还窝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了,而自己也能在她旁边贴贴。
所以……
迟逢春面无表情看着前方带路的魅魔。
顶着背后如芒视线的莉莉丝缩了缩了脖颈,步伐更加快了几分。
莉莉丝领着他逐渐深入酒吧内部,直至她推开了一扇门,就像是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澎湃欢快的鼓点与疯狂扭动的鬼怪一并展现在门口的两人面前。
相对于里面的氛围,外面的酒吧都能算得上清净的了。
而房间正中央,一个带着纯白面具的女人不羁坐在闪烁耀眼的灯光下,面具侧轮廓折射出迷幻靡艳的色彩。她修长白皙的手指翻转着细长的鼓棒,鼓棒的每一次转折都能撞击出惊人的节奏。
在与音乐的配合下,这鼓声更加出彩了。
伴随着女人游刃有余的动作,鼓点逐渐密集起来,而全场的氛围也逐步被带入了高潮。
女人仿佛天生就拥有操纵一切的天赋,面对群魔乱舞的现场,她也有条不紊地操纵着现场疯狂的气氛。
甚至就是她将现场的氛围逐步攀上高峰的。
这就是迟逢春口里所说的老实的巫青禾。
莉莉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朝迟逢春说道:“简单来说,青禾喝醉了,现在的她情况就是这样……”
迟逢春没有回话,他视线依旧凝聚在房间中央最醒目的人身上。
“我本来想要带她回去,可是她根本不配合……”莉莉丝声音越来越小,她这才没有办法喊来了迟逢春。
迟逢春终于有了动作,越过层层人群,抵达浪潮的中心。
在巫青禾还想要敲响下一个鼓点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头。
她仰头看去。
迟逢春在那一片纯白的面具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只能在爆炸吵杂的乐声里分辨出她乖巧的声音。
她说:“你来啦!”
她最后一个尾音还微微上扬着,像小勾子般轻轻勾住别人的心脏,不同于平时温吞的语气,她说得格外轻快,这句话显得她似乎期待自己的到来。
明明是个无情的女人,不是吗?
把他丢在家里独守空房,自己倒是在这里玩的开心。
可当迟逢春看着她眼巴巴的视线,他冷峭的眉眼又陡然寒山遇春风般融化,他先一步向她妥协。
他搭在她肩膀的手顺势向下拉住她的手,低下头轻声道:“走吧,我接你回家。”
巫青禾这个时候倒是听话,她立马起身,向台下的众人挥手告别着。
底下的鬼怪当然不乐意,他们自己都还没有玩够,怎么能放走技术超好的鼓手。
他们试图挽留巫青禾,巫青禾将身旁的迟逢春拉了过来,平时习惯了低调的女人此刻却无比高调地向所有人宣布她的伴侣,语气都透出一种天然纯粹的欢快。
“我不玩啦,我伴侣来接我啦!”
所有人的视线都流向女人身旁那个在灯光下美得惊心动魄的男人。
他们视线恍惚了一瞬,没有人不会承认他是他们所见到最顶级的美人。
可他们也知道越漂亮的东西越危险,当迟逢春用那一双古波无澜的端方凤眸一点点掠过底下人的面庞,一股无法言语的寒意立刻爬上他们的背脊。
他们悻悻作罢,默默看着两人离开了酒吧。
等两人消失在他们的视野后,鬼怪们齐齐松了一口,他们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也同情鼓手大人谈了这样危险的伴侣,她一定过的很辛苦吧,不然怎么会想来这里逃避现实。
可鬼怪们哪有知道一物降一物的道理。
他们现在所同情的对象正兴高采烈趴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亲昵贴在他耳旁,用着平时不常见的软糯声音询问着:“咦,我们去哪里?”
面具挡住了巫青禾喷吐出的热气,迟逢春感受到耳旁传来蜜蜂嗡嗡般的震动,他双手往上抬了抬,稳稳托住女人的大腿后,他垂下眼敛温声回答道。
“回家,我们回家。”
此时的帝都天空还在下着雪,羽毛般洁白的雪花纷纷落下,洋洋洒洒铺向帝都的每一个角落。
男人稳稳背着女人,在柔软的雪地踩出一个个小坑,一步一步朝前面走去。
“咦,是不是走错方向了?”醉了的巫青禾指出问题。
“哈哈,是吗?那我换个方向。”迟逢春面不改色地背着她换了个方向。
由于迟逢春出门走的急,他也没有带伞,两人的身上也不可避免沾上雪花。
今日喝醉的巫青禾倒是比平时乖巧不少,她安安静静趴在迟逢春背上,视线眨也不眨地落在迟逢春的头顶。
又过了几秒后,迟逢春感觉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他并没有特别在意。
直至他眼前落下一片红,温暖柔软的触感笼罩在他脖颈间。
迟逢春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后,神色愣怔了片刻。
巫青禾将自己的围巾分一半给身前的伴侣后,看起来就很暖和的围巾包裹住两人,仿佛某种无形的契约。
她很满意地说:“这样子,逢春也不会被冻到了。”
迟逢春反应过来了,他莞尔道:“没关系的,这点温度还不足以让我感到寒冷。”
巫青禾却意外地认真反驳了他:“不对,逢春很怕冷的。”
迟逢春脚步一顿,他听着身后醉鬼传来的含糊不清的呓语,他又提起脚步,敷衍且随意地糊弄着醉鬼的醉话。
迟逢春背着巫青禾,由于体位问题,他轻而易举感觉到背后鼓鼓囊囊的柔软触感。
他想了想,大概,可能,巫青禾之前没有这么大的。
所以,那是什么东西在她口袋里。
“不能告诉你哦,这是个很重要的秘密,不能被其他人知道。”巫青禾语气坚定地拒绝了他的疑问。
好吧,其实他也没有那么想知道。
大不了等一下回到家,他在给青禾脱下外套的时候,再偷偷瞟一眼。
半响过后,巫青禾的视线从男人发顶的雪花转移到沾雪的长睫上,最后落在自己沾上雪花的肩头。
她贴在迟逢春的耳旁小声问道:“逢春,我们这样算不算共白头?”
迟逢春从来没有想到这个角度,他抬起头看着大雪落下的位置,心脏就像是被泡在蜜罐里,甜的发齁。
他同样小声却也无比坚定回答道:“算。”
身后的巫青禾传来傻兮兮的笑声,他也像是被传染了傻气般,一齐笑出了声。
两个人就在孤寂纯白的雪地里笑了一路。
等迟逢春背着巫青禾来到大桥上的时候,巫青禾突然执意要下来走,他拗不过她,于是就出现了带着纯白面具的女人在雪地里歪歪扭扭走着,男人在旁边小心搀扶着的场景。
巫青禾好奇地踩着其他路人留下的雪坑,像只小蝴蝶般轻快穿梭在路上。
迟逢春的视线却下意识落在她嘟嘟囔囔的口袋里,可恶,她藏得那么严实,一定是什么好东西。
巫青禾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跑回到他面前。
“你在盯我口袋?你是不是也想吃南瓜饼?”
“南瓜饼?”迟逢春错愕,他似乎从未想过是这个东西,于是重复了一遍。
巫青禾慎重地点头:“对啊,我特意给迟逢春带的南瓜饼。”
她纠结的目光落在面前男人身上,最后还是一脸纠结地拒绝掉:“不行哦,这是我好不容易从酒吧里偷出来的南瓜饼,是迟逢春特意拜托我带的。”
迟逢春想起来了,自己今天早上在她去上班前提过南瓜饼一嘴,说是想要尝尝。
他没有想到她哪怕喝醉了也记得这么清楚。
看着她一脸宝贵的模样,迟逢春望向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什么啊,这种小事记得这么清楚,那为什么最近对他却这么疏远。
“你为什么……”最近对我这么冷淡……
迟逢春张口,想要问清楚。
却在迎向女人醉醺醺的目光后,他又陡然收住嘴。
算了,一个醉鬼又能说出什么?
还是等她清醒点再问清楚吧,迟逢春内心暗暗下定决心。
巫青禾倒不知道对面男人跌宕起伏的内心活动,她东翻翻口袋,西搜搜口袋,终于在口袋里找出了几颗糖果。
她大方地递了过去:“诺,这个给你。”
“我记得逢春最喜欢吃甜的了。”她振振有词道。
迟逢春猛然抬头,巫青禾脸上依旧带着那张纯白的面具,看不清她脸上的任何神色。
“你……”迟逢春声音涩然,伸手接过了她晃在面前的糖果。
见迟逢春接过后,巫青禾转过身去,醉鬼飘忽的注意力又被自己的面具所吸引。
她摘下面具,嘟囔道:“这个面具怎么这么丑,一点都不吓人。”
迟逢春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她刚刚那句话上,视线落在手掌心的糖果上。
巫青禾捣鼓了一阵,她高兴讲着:“这样就好看很多啦。”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面具带上去,同时转过身去。
“看,我这样是不是很吓人?逢春有没有被吓哭?”
迟逢春听到她的询问,不在意地抬眸,却在看见那张面具后瞳孔紧缩。
只见几缕飘渺的黑色碎发间,一张青面獠牙,漆红柳绿的巫神面具赫然暴露在视野里。
巫青禾高兴的声音一顿,她伸出手摸向迟逢春雪白的面庞,发出迷茫的轻叹。
“呀,逢春怎么又被吓哭了,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慢吞吞用指尖抹去他泛红眼眶止不住的眼泪,泪水在与寒冷空气的接触下,很快冻成透明的沙砾晶体。
迟逢春似是毫无知觉地任由眼泪溢出,他呆呆望着眼前熟悉的人,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迟逢春第一次在巫青禾面前露出如此狼狈的模样,却不是逢春的第一次。
“好啦好啦,不哭了。”巫青禾熟练地哄着迟逢春,见人迟迟哄不好,她摘下了吓人的面具,露出面具下那张清灵秀美的脸。
在十二点来临,烟花骤然升向深邃夜空的那一刻。
巫青禾倾向了面前的男人,伸手温柔捧住了他的脸颊,似是歉意般轻轻吻住他的唇瓣。
绚烂的烟花照亮了大桥上两个无比亲密的人影。
第105章 大巫与小孩
道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无名神,他诞生于天地,承天地之精华,日复一日游荡在人间。
不同于其他神明拥有自己的尊号,他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人类都不知道有这位神明的存在。
这是一个人神共存的远古时代,人类信仰着神明,神明给人类提供庇护。
瑰丽云山之巅,凡人不能抵达之处,有两个人影面对面抵坐着。
“有段时日不见,你今日怎么想来我这里?”
“……”
袅袅水雾氤氲围绕在他们身旁,直至一阵清风拂来,云烟散开,露出一截瑰丽琦艳的蛇尾,蛇尾上的鳞片似玉非玉,有种空灵圣洁之美,顺着蛇尾往上看去,赫然出现一具曼妙的人身。
她的面容端庄且神圣,压住了人首蛇身的诡丽妖异感,是母性与神性的完美结合体。
这是人类的创世神,亦是当今的至高神——女娲。
对面久久没有动静,女娲雍容的眉眼透出一股习以为常的无奈,她看着对面被云雾遮掩的神明,轻声说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神赋与神位吗?”
对面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一句清凌凌的男音响起。
“没有。”
女娲无奈摇头,如果他不是与自己同一时期诞生的神明,自己也不会多过问几句。
可作为一名神明,怎么可能没有神赋与神位?
每一位神明从诞生之初,天地便会赋予祂们神赋与职能,让祂们在天地之间占有一席之地,受人类供奉。
例如女娲的神赋是创造与生命,她创造了无数人类的生命,自当被人类称为大地之母。
而无名神之所以被成为无名神,自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没有尊称,没有神赋,没有神位,不被人类所知晓,也不被人类所供奉。
可是无名神并不在意这些,他并不渴求通天的力量,也不追求无上的地位,他迷茫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一年又一年。
女娲早就知道了对面神明的德行,但她还是忍不住唠叨几句,可能是作为一名母神的特性,亦或者是对同一时期诞生的神明所产生的特殊关注。
她说:“这样子可不行,你得找到自己的神位,这样子才能更好得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
这些话都快要被女娲讲烂了,每一次无名神来到她这里做客,她都要重复一遍,就在女娲以为这次又是一样的沉默结局时,无名神开口了。
他说:“行,我知道了。”
女娲错愕地停住唠叨,她有些意外无名神这次的变化,却又十分欣慰无名神能做出如此改变。
女娲端起昆仑玉杯,低下头垂眸轻吹着琼浆上的飘渺水雾,她继续唠叨着。
“对了,你可知道最近祝融和共工又闹了矛盾,水火本不相容,天地属性本就相斥,他们之间总是争执不断,不知何时才能清明下来。”
对面人没有任何动静,等女娲一抬眸,对面之人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白雾。
女娲并没有生气对方的来无影去无踪,她像是习惯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皑皑云巅之间,女娲熟练地拿出柳条甩泥浆,在她的手底下,一个个诞生的小人栩栩如生。
……
在密集的山间树林里,一支阵仗颇大的队伍正在往南方迁徙着,他们身穿麻衣草裤,手执石器,脚步齐整且无声。
而最显眼的还是队伍最前方的轿车,它轿身由漆黑的乌木制成,上面被以装饰神秘的金色符文,密不透风的样子让人根本看不透里面的光景。
而轿车前方由两只神似骏马的生物稳稳拉着,它们似马非马,脚踏流霞,身披宝鳞,头顶两个崎岖昳丽的弯角,看起来好不神气。
整个队伍徐徐前行着,直至一个意外的出现,打破了队伍肃穆安静的气氛。
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刚好拦住了队伍前进的路,视力卓越的女人发现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迎着孩子警惕凶恶的视线,她毫不在意地将孩子拎入了车厢里。
里面传来大巫温吞的询问,鱼丽倒是颇为活泼地讲述着发生的一切。
什么啊……
听着鱼丽不着调的话,大巫目光轻轻掠过这个缩在车厢角落的孩子,居然没有被她的样子给吓哭吗?
大巫轻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像鱼丽所说的那样冷漠将孩子丢出去,反而伸出手抓向了那个瘦弱的孩子,开始细细检查起这个孩子。
大巫并不是心善,她只是想着多一个孩子也就多一口饭,况且等孩子成年,他们部落就多了一份战力。
等到未来丰收之际,也会多一个人去狩猎。
大巫之所以考虑得如此深远,是因为整个部落的兴衰都系于她一人身。
在这个人神共存的上古时代,巫者是人类中唯一能通神的存在,他们通晓天地的一切原理,亦是最接近神明的存在,掌握着凡人所不能拥有的力量。
他们是部落的最强者,亦是部落首领般的存在。
大巫没有想到眼下的这个孩子情况这么糟糕,几乎是命悬一线,可以这么说,他能活到现在都是一个奇迹。
几乎快要皮包骨的孩子十分警惕她,大巫摸遍了全身,也没有找到一点能吃的东西。
最后,她伸出了手掌,从掌心钻出一颗青青的小草。
“这个也行,它是甜的,吃下它足够你勉强充饥。”大巫如此说道。
出乎意料地是,当她将小草递向那个孩子时,那个孩子没有咬住那棵草,反而用尽全力咬向了她柔软的掌心。
感受到手掌传来的尖锐刺痛,大巫的身形一僵,她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只见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眼也不眨地流下眼泪。
眼泪从黑漆漆的瞳孔里冒出,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大巫的掌心,那滴泪像是某种开关,唤醒了大巫的神智。
她很久没有遇到这样子的孩子了……
大巫终于有了反应,但不是被冒犯过后的生气,她轻而易举地从孩子口里收回自己的手掌,一个几乎快要饿死的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气。
她伸出另一只手,细细抹去他脸庞的眼泪,这个时候,那个孩子倒是没有别的动静,他只是睁着眼静静看着眼前这个身形高大的神秘人。
无奈的温柔声音从厚重狰狞的面具下传来。
她说:“看啊,果然还是被我吓哭了吧。”
最终,孩子还是吃了甜草,吃完后的他含着眼泪昏昏陷入了沉睡。
大巫的视线落在了他脏兮兮的全身,轻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将他再转交给鱼丽,让虚弱的他在车厢里安稳睡上一觉。
……
等队伍回归到部落,已是落日时分。
灿金色的余晖洒向神州大地,山丘平陵间,井井有条分布的屋舍冒出缕缕炊烟,人们行走在规整的小道上,孩子们牵着牛羊悠悠走向自己家舍。
部落的人看见了不远处隐隐显现的队伍雏形,他们的眼神陡然一亮,高喊道:“大巫回来了!”
人们的表情顿时雀跃起来,各个探头探脑望向前方,直至看见那座熟悉的车驾,他们纷纷欢呼奔走,宣告大巫的回归。
等孩子醒来,已是第二日。
他骤然睁开眼观察着这陌生的环境,简陋的屋舍,木墙上还挂着不知名动物的皮草。
小孩迟疑地摸了摸肚子,却发现一直折磨自己的灼痛消失不见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那个人递过来的青草,口腔仿佛重新弥漫着那股甜津津的味道,舌头分泌出舌津。
他不知不觉咽了一口,黑不溜秋的眼瞳透出几分罕见的渴望。
可渴望转瞬即逝,取而代之地是深深的警惕与紧张。
在他的观念里,但凡比他高的生物都是他的敌人。
小孩迅速从床榻下翻下身来,迈着小短腿推开了木房的门,刺眼的日光使得他陡然一眯眼。
等他适应了这明亮的光线,耳旁陡然传来一道响亮的女声。
小孩看向声源,只见一个身穿麻裙,头发被一根柳条扎起马尾的娇俏女人拿着比她手臂还要粗的石斧猛然劈向那一截树木。
木头利落地一分为二,鱼丽收起了石斧。
“呀,你醒了!”鱼丽凑近看向这个还没自己腿高的小子,她毫无顾忌地捏了捏对方的嶙峋手臂。
小孩眼神戒备地看向她另一只手上提着的石斧,一脸不情愿地挣脱了鱼丽的掌控,吃饱了的他自然比以往要有力。
鱼丽还没来得及惊讶他的力气突然变大,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灰扑扑的手掌,面容流露出几分隐隐的嫌弃。
嘶,忘记给这个小子清理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猝不及防拎起小孩,任由小孩扑腾四肢,她拎着他往一个地方走去。
“对了,大巫交代过我,等你醒来后要带你去见她。”
等小孩再一次见到大巫,是在一堆孩子里。
不同于漆黑车厢里所见到的高高在上的尊贵威严模样,此时的她穿着一袭白衣,黑发如瀑布般柔顺披在脑后,用一根红绳系起。
虽然大巫还带着那张狰狞的鬼神傩具,但身上的气质无比柔和。
小孩们乖巧围绕在大巫身边,她坐在孩子中央,颇为慈爱地抚摸着那些孩子,轻声传教着什么。
那些孩子似乎毫不畏惧她的面具,一个个亮着大眼仰头乖巧看向她,眼神里都是崇拜。
小孩直直望着眼前的场景,不知道为什么,他抿了抿嘴,连挣扎都忘记了。
鱼丽倒是毫无顾忌地挤进小孩人群里,任由那些孩子东倒西歪,怒视她,鱼丽顺利将手里的小孩递到大巫面前。
大巫顿了顿,她先是挥手遣散了周身的孩子,看着眼前全身僵直的孩子,她安抚性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她的掌心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他头顶的脏灰,掌心也变得乌漆嘛黑。
“好脏……”大巫呢喃道。
站在小孩旁边的鱼丽心虚地移开视线,平时话多的她此刻倒是话变得少起来,还没有等大巫出声吩咐,她倒是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块草布,她摊开铺在小孩脸上,然后上下左右擦起来。
小孩因为鱼丽略显粗暴的动作而显得面目狰狞,他试图挣扎却无力逃脱。
很快,小孩脸上的污垢被擦去,露出惊为天人的昳艳五官雏形以及白如玉石的皮肤。
鱼丽的动作渐渐缓和下来,她眼神慢慢瞪大,惊艳看着手底下逐渐露出真容的孩子,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口道:“这、这个孩子……”
大巫也恍惚了一下,她温吞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
“啊……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呢……”
第106章 逃跑当然是要打断腿的啦
小孩逃了。
当大巫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出去狩猎的人拎着那个豆丁大小的孩子来到她面前。
小孩还在猎手宽厚的手里扑腾,一双黑漆漆的凤眸尽现凶气,蓄势待发的模样像极了野外的凶兽。
可惜他现在的模样过于弱小了,就连生气都像是牙都还没有长齐的小兽在嗷嗷嗷狂叫,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直至小孩看见高台上的大巫,他身形陡然一僵,身体僵硬的如同木头。
大巫端正坐在玄星台上,一袭厚重的黑色祭祀服压在她身上,将她身形托得高大起来,她依旧带着那张漆红柳绿的鬼神面具,向下俯视的时候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森严感。
猎手是这么说的。
“今天清早我和鱼丽她们去林间捕猎,当时树影晃动,我还以为是猎物,却没有想到是一个孩子,鱼丽说要我把他交给您处置。”
“啊……是这样子啊。”大巫声音从高台下飘下来,有种找不到着力点的飘忽感,在空荡的大殿里隐隐还有回音。
她并没有当着猎手的面处置小孩,她挥手示意猎手先一步离开。
等猎手离开后,小孩孤零零站在下面,他抬起头看向高台处的大巫,黝黑的瞳子里却充满了警惕与紧张,身体绷得如拉直的弓。
他知道,在这些人里,只有高台上的这个人最危险。
大巫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走上来。
小孩的大脑发出尖锐的警报,心脏也开始加速跳动着,危险危险危险!!!
可他的双腿却与他的大脑背道而行,他开始不受控制的往上走去。
直至站立在那个人面前,她从厚重华丽的袖子里伸出手来,他眼里闪过一丝凶狠,表情像极了一只还没有驯化的野蛮小兽。
有了第一次经验的大巫反应极快地避开了小孩锋利的牙口,她绕开了小孩的脑袋,按压在小孩的小腿上。
小孩的小腿处,在大巫按压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小孩僵硬看着那人将自己结痂的伤口给重新撕开。
大巫看着流出暗红血液的伤口,心想应该是猎手将这个孩子当成猎物,不小心朝他射了一箭。
而狩猎的箭刃都会被族人抹上一些草药,会有麻痹和微毒的功效,以防止在箭刃射中猎物后,猎物还能有余力逃跑。
猎手当时并没有留手,小孩小腿上的伤口很深,一些血肉翻飞出来。
他们在送小孩过来的时候,给小孩伤口做了一个简单的处理。
大巫有些惊讶他的身体愈合能力,仅仅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伤口便已经结痂。
但是她不得不将结痂的伤口挑开,因为那些毒血得放出来,不然流入身体里面,会导致身体受损。
人类的身体可不比那些强壮的野兽,更何况是这么弱小的孩子。
削如春葱的指尖拨开猩红的血肉,素白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粘稠的暗红色,暗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流出,无声滴落在漆黑的石板上,血液颜色之深几乎快要与地板融为一体。
这个时候的小孩倒是乖巧,在这种伤口反复撕扯的剧痛下,他也能一声不吭,竟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等大巫将他腿间的伤口处理好,抬起眸子,却又见到一双水雾氤氲的眸子。
小孩面无表情流着泪,眼泪如连串的珍珠滚下雪白昳丽的面皮,沾上泪花的长睫下,一双黑瞳浓黑,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恨意与倔强。
大巫身形一顿,金刚怒目的面具很好挡住了她的神色,小孩只能听见她温和无奈的声音。
“呐,又是被我面具给吓哭了吗?”
【鱼丽:……大人,他好像不是被你给吓哭的,应该是被你动作给弄疼哭的吧】
然而大巫身边也没有鱼丽,而小孩也没有回答大巫的询问,他紧闭着嘴巴,嘴抿成一条直线。
那个时候还没有颜狗两个字,但大巫确实会对漂亮的孩子多几分宽容。
大巫并没有追究小孩逃跑的原因,她伸出手,手掌心朝上,长出一颗细嫩的青草。
漆黑的凤眸停止流泪,黑不溜秋的眸子随着青草游动。
他认得那棵草,是甜的。
大巫被小孩的反应给逗笑,她将青草递到他面前,在小孩森白的利齿快要触及她的手指时,她伸出另一只手抵住小孩的脑袋,眼疾手快地将手里的青草塞入小孩的口里。
口腔里重新弥漫着那股甜津津的味道,他湿哒哒的睫毛轻颤,瞳孔逐渐放大。
大巫倒是不在意小孩试图第三次咬她的行为,她安抚性地拍了拍他脑袋,轻声道:“好了,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去玩吧。”
小孩下意识用尖锐森白的利齿一点点磨着甜草,他一边眼也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人,似乎想要辨别着什么。
在大巫还没有说下一句时,他就像是警惕的兔子窜一下跑出了房屋里。
大巫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哑然失笑。
她高坐星台,玄衣华袍,宛若端庄亲和的神明。
而顺利跑出大殿的小孩努力磨着青草的根茎,试图从几乎快要尝不出任何味道的草根涉取仅有的甜味。
没有了……漆黑的凤眸闪过一丝遗憾。
可哪怕青草没有味道了,他也舍不得咽下,任由那粗糙的草木纤维磨砺着他柔软的喉舌。
过了一会儿,他的视线落在了墙角青石砖,青石砖缝隙里钻出一根郁郁青葱的小草。
绿色的……草……
小孩动用着为数不多的常识,成功将两个形状不一样的青草匹配上,他先是谨慎地看了看关闭的大门,确认里面的人看不见自己后,他一点一点挪了过去。
小孩用力拔下了那颗青草,看也不看便囫囵一口吞了下去。
只是下一秒,他便面无表情地吐了出来。
不好吃,是涩的。
又过了一些时日,小孩在这段时间里安分了不少,也有可能是腿伤限制了他的行动。
小孩如同幽魂般游荡在部落里,他没有融入到孩子群里,当有善良的孩子试图邀请他过来一起玩的时候,他只会用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清冽冽望向他们,像只未开蒙的野兽不带有一丝情绪。
其他孩子恐惧地后退半步,后来渐渐的也不再靠近他。
小孩也会在部落里遇到大巫,不过很少,大巫一般都活动在玄星台那边。
只有大巫巡视部落的时候,小孩才会撞见她。
大巫也看见过缩在角落里的小孩,她好脾气地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小孩望着大巫身边围绕的孩子们,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转身便跑。
鱼丽被小孩目中无人的态度给气到,甚至想要将那小子抓过来给大巫跪下,是大巫阻止了她的行动,鱼丽跺了跺脚,虽有不甘,但也听话没有再去追他。
大巫温柔抚摸着身下萝卜丁大小的孩子们,给他们一人塞了一根甜草,小孩拿了甜草后雀跃散开。
等大巫离开这片地方,一个女孩正要将大巫给的甜草塞入口里,一个直勾勾的视线让她硬是停住动作。
她抬头,迎上不远处的孩子。
那个怪孩子……
“给我。”小孩漆黑的视线落在她手上的甜草,伸出手索要。
女孩脸上闪过一丝不乐意,她将甜草攥紧,后退想要离开这里。
小孩并没有跟她绕兜子,直接拎出身后的兔子尸体,兔子似乎才刚死,像是被某种野兽咬出一个大洞的脖子处流淌着鲜血,弄脏了一身皮毛。
“我拿这个跟你换。”
女孩眼里闪过一丝渴望,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唾沫,那可是新鲜的肉食,她当然知道孰轻孰重,反正青草没了还可以找大巫要,所以她利落地将手里的青草给交了出去。
小孩抓过青草,转身就走,不带一丝犹豫。
大巫再一次见到这个小孩,是鱼丽将他拎到她面前。
鱼丽一脸义愤填膺道:“大人,我就知道这个小子是个性子野的,腿伤好了之后,他居然又想逃跑,得亏我发现的及时!将他逮回来了!”
小孩被鱼丽轻而易举地提起,他或许知道自己这次要面临什么,居然也没有挣扎。
大巫知道鱼丽很生气,因为她觉得小孩已经吃了部落里的粮食就是部落里的人了,身为部落的人怎么能逃离部落呢?那叫叛徒行径。
如果他是个成年人的话,此时应该要面临刑罚示众。
大巫依旧坐在高台上,鬼神面具常年不离身,不过这次她换了一身衣裳,华丽繁琐的黑红色华裳压在她雪肤上,反而更衬得她暴露在空气外的皮肤有种白玉之质。
听到鱼丽告状的话,她温吞平和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她问:“那你觉得该怎么处理这个孩子呢?”
鱼丽看了一眼手里格外安静的孩子,迎上他那张粉雕玉琢的脸,鱼丽还是不可避免地心软了。
她恶狠狠看向这个孩子,捏了他一把脸蛋,直至雪白软嫩的肌肤上浮现出一抹红印,小孩也不哭不闹。
“算了,一个孩子,就让他跟着我做几天苦力吧。”
大巫耐心听完鱼丽的惩罚,颔首点头道:“善,就这样吧。”
鱼丽晃了晃手里根本没有多少重量的小孩。
“听到没,这次算大巫宽容饶过了你,你要是下次还要逃跑就将你的腿给打断。”
鱼丽说这话平静极了,她并没有在威胁小孩,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等鱼丽离开后,小孩还留在大殿里。
小孩静静站在下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至头顶传来一阵温柔如清风的力度,他错愕抬头,却看见一张狰狞的红绿面具。
大巫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
大巫看着小孩的反应,声音清和还透着某种满意:“很好,这次没有被我给吓哭。”
小孩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青草,他第一次产生了犹豫。
“拿去吧,我记得你似乎很喜欢吃甜的。”大巫特别大方地递了过去,她知道部落里发生的一切,自然知道小孩拿东西跟其他孩子做交易。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自己要,但是她并不在意。
“去吧,鱼丽虽然凶了点,但她也是个好孩子。”
她将青草塞入小孩手里,然后挥了挥衣袖,小孩就被一阵轻柔的风给推了出去。
大殿门又关上了,小孩最后看见的一幕是大巫一个人缓缓走上了高台,华丽的衣袍随意搭落在台阶上。
不知道为什么,小孩感觉这次的甜草有点涩。
小孩又一次逃了,加上前面的两次,这是他的第三次了。
鱼丽是第一个发现他不见的人,她急哄哄跑到大巫面前告状。
“我就知道那个小子不是个好的,白眼狼,不要我抓到他,不然我腿给他打断。”
大巫当时正躺在草堆里,静静看着夜空星象。
听到鱼丽怒气冲冲的话,她倒是淡定,甚至还有闲心安抚鱼丽。
鱼丽看着一点都不着急的大巫,眼神陡然一亮,提议道:“大人,要不你将那个小子抓回来吧。”
大巫的身形一顿,她慢吞吞说道:“现在追去会不会有些晚了?”
“不会不会,我相信大人的实力。”鱼丽眼神坚定。
“这不太好吧,那只是个孩子啊。”大巫纹丝未动。
“可是那个小子实在可恶,三次逃跑了,把我们部落当作什么了?”鱼丽捏紧拳。
“算了,那个孩子性格莫测,跟部落里的孩子们也不相合,或许离开对于双方来说是个好事。”大巫目光始终沉浸在变化莫测的星象里。
鱼丽这时倒是反应过来了,她斜眼看着依旧躺在草堆上的大巫,终于忍不住吐槽道。
“大人,您只是懒得动吧。”
“哈哈。”大巫被人戳破了小心思,倒也不尴尬,反正有面具遮着。
“哎呀!”大巫突然叫了一声。
鱼丽的表情陡然紧张起来,她看向大巫,连忙询问道:“怎么了大人?”
大巫一脸温吞地说道:“我看星象,下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宜祭祀祈天。”
鱼丽扶额,她应该早明白大人也没有什么大事,她一向喜欢逗弄人的小把戏。
就在两人聊着的时候,她们周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鱼丽看过去,见到来者,刚想要发火,却突然看见他身后的东西以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怒火陡然一滞。
大巫也偏过头去,看清眼下的场景后,她神色微愣,压在脑后的手臂收回,她撑起身来。
只见圆月下,一个身形瘦弱的孩子用力拖着比他高几个头的猛兽往这边走来,猛兽已经死了,被他用一根草绳潦草拽着。
猛兽的尸体压在草木上,压出一道深深的压痕,而小孩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点完好的皮肉,身上皆是伤口与血痕,每当他走一步,身上的血都会滴落在青草上。
血肉模糊中,只有他一双乌瞳黑得发亮。
小孩拖着身后的猛兽,一步步来到大巫面前。
迎着鱼丽瞪大的目光下,他伸出血肉泥泞混杂的手,轻轻抓住了大巫的衣角,如流浪许久的小猫搭上了饲养者的手掌。
大巫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衣袍,天青色倒是显得她温润如玉,连带着她脸上的面具都亲和几分。
可现在干净的衣袍被小孩这么一抓自然是弄脏了衣角,大巫并没有生气,她耐心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孩子,想要看看他会说什么。
小孩抬起漆黑的凤眸,抿直的嘴张开,或许是他第一次跟大巫对话,亦或是他跟猛兽厮杀太久,声音还有些干涩倔强。
他的第一句是:
“我、我没有逃跑。”
第二句是:
“这个,我跟你换……”
他伸出了另一只手,在他另一只手里赫然躺着一颗被攥皱的青草,看得出来,青草藏了很久了,草尖都有些发黄了。
大巫哑然失笑。
第107章 我逢春当然最爱学习啦
小孩是个流浪儿。
大巫捡到他的时候就在猜测他或许是别的部落迁徙时不小心遗落的孩子。
小孩什么都不懂,犹如一头刚出生的懵懂小兽。
他野蛮、旺盛、对周围的一切都抱有极高的警惕,却也对万物都抱有一种好奇。
这是大巫在教导他的时候得出的结论。
对,大巫亲自教导他。
因为这个孩子对于其他人的攻击性太强了,族里已经有不少人来大巫面前控诉小孩的恶行。
大巫看着在她面前格外安静的孩子,想了想,决定还是由自己来教他,主要是她也忍受不了族人时不时过来扰她清净。
大巫牵着小孩的手缓缓走向大殿。
“你有名吗?”
小孩抿紧殷红的唇,眉毛扭起,半响,他的嘴才像绑紧的蚌精被撬开一条缝。
他问:“什么是名?”
大巫脚步一顿,她低头看向眼前这个一脸迷茫的孩子,好脾气地解释道:“名是一个人一生的羁绊,亦是最短的咒,它是别人喊你时的称呼。”
大巫的声音如春风般轻轻细细吹入小孩的耳旁,小孩的眉头扭紧,显然凭借他现在的知识,还难以理解大巫这句话的含义。
“比如我姓巫,名青禾,你可以唤我巫青禾。”大巫顿了顿,她思索道:“不过部落里的人没多少人唤我的名,他们更习惯称我为大巫。”
“那我的名是什么?”小孩抬起眸,漆黑的眸子直直落在眼前这个高大的人身上,眼底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好奇。
大巫失笑:“没有人会这样问别人,因为这是你自己的东西。”
“我……自己的东西?”小孩的瞳孔倒映出那张狰狞的鬼神面具,他似是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大巫轻唔了一声:“不过,你现在没名,我可以赐你一个名。”
她站在高处,目光看向远方,看向部落外的风景,那是一片寒荒过后,山峰冰雪消融过后的初春之色。
大巫喃喃道:“天地回春律,山川扫积阴。”
小孩静静看着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轻轻抚了抚。
“以后唤你逢春可好?至于姓,它应是你的血脉亲族所赐,我虽可赐予你姓,但巫这个姓太重了。”
大巫越说越觉得这个名字很不错,满意的她有搭没搭地撩拨着小孩的黑发,小孩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痒,像小猫甩毛般猛然甩头。
“这样吧,姓现暂且搁置一边,等你自己寻到合适的姓再论。”大巫收回了手,丝毫没有心虚自己揉乱了小孩的头发。
“逢春……”小孩似是明白了什么,他抓紧大巫的手,一遍遍固执念着自己的名字,像个永不停歇的咕咕鸟,伴随着一声比一声高,直至整个大殿回荡着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也越来也亮。
大巫就静静站在他身旁,清风过堂,吹起她衣角,犹如咕咕鸟栖息的那颗高木。
逢春属实难以教导。
这是大巫在教导了他一段时间后得出的结论。
他并不是愚钝,相反,他聪明得过头了。
这天下午,大巫和他面对面跪坐着,案几上摆着几块随意捡来的绿叶。
虽说是随意捡来的,但也被大巫很整齐规律地摆在桌案上。
这是她下意识的动作,或者说是她习惯了卜卦,总是喜欢将周围一切东西弄规整,维持应有的秩序。
哪怕只是教导逢春简单的算数,她也下意识摆放成一排,连叶子正面都保持一致。
所以,当逢春不小心弄歪了叶子的方向,她一边向逢春传教,一边下意识用手将叶子方向调整过来。
逢春的注意力却没有在大巫所传授的内容上,他的眼睛直勾勾落在大巫摆弄叶子的手上。
长睫垂下,他似是明白了什么,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又弄歪了一片叶子的方向。
一样的场景再次上演。
逢春浓密的眼睫遮住亮起来的眼珠,他伸出手,故意弄翻了所有叶子,然后面无表情地观察大巫的反应。
大巫传授的声音一顿,她迎上逢春黑漆漆的眼瞳。
他就像是故意弄翻主人东西的猫猫,然后端坐在旁边一脸无辜看着主人,看看她会不会生气。
如果鱼丽在这里,逢春说不定已经以对大巫不敬的理由被她拎起来打了。
可大巫不是鱼丽,她脾气很好,好到甚至让人产生一种怎么对待她都可以的错觉。
她拥有长辈的宽容,也有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亲和。
所以,当她知道逢春是这么故意做的时候,她只是轻叹一声。
逢春想象中的呵斥并没有降临,相反,一只温暖的手盖在他的头顶。
他听见大巫温吞道:“逢春是不是不想学?”
她顿了一秒,然后十分大气地摆手:“那就出去玩吧,我看外头的太阳正好,我算了一卦,今日晴,宜出门。”
逢春没有吭声,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错愕的情绪。
明明说是让逢春出去玩,可大巫自己倒是先一步站起身来,她自言自语道:“刚好我也出去转转,那些孩子们应该也在外面玩得开心。”
逢春想起了那些围绕在大巫面前,像鸟兽般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小孩。
那些会向大巫索要甜草的小孩。
就在大巫即将踏出一步的时候,她的衣角传来一阵轻轻的拉扯。
她低下头去,却看见了案桌上重新摆放整齐的叶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叶子收拾好的逢春拉住她的衣角,笔直跪坐在蒲团上,声音倔犟沙哑,一字一句清晰道。
“不要……出去,我会认真学的。”
那个时候的逢春还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想要巫青禾离开。
没事,他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会明白那种情绪的。
那个叫——嫉妒。
大巫收回脚步,刚想要询问逢春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注意,恰好这个时候,鱼丽走了进来。
她的脚步匆匆,眉头扭紧,似是有什么急事。
“大人,出事了。”
鱼丽见到大巫第一句是如此,第二句紧接而上:“东边的那几个部落又打了起来了。”
大巫倒是不意外,她轻应一声,只淡淡道:“算到了。”
“前几日,我夜观星象,东方有荧惑出没,应该是他们那边又起战乱。”
见大巫如此淡定,鱼丽也无形之中松了一口气,东边那几个部落也不是第一次打起来了。
她紧张不过是害怕那几个部落的战争会波及他们部落。
鱼丽见此情景,又多问了一句:“那这次战争又多久能结束?”
这次,大巫并没有立刻回答她。
大巫俯下身敛起案桌上的叶子,顺手抛起,叶子轻飘飘落回桌面。
“不知道。”大巫的目光落在这些飘零的叶片上,声音也飘渺极了。
鱼丽瞪大了眼睛,在她心里,大巫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存在,她怎么会说不知道。
大巫温吞说道:“我也算不出这次的结果。”
她拨弄着案桌上的树叶,声音如鹅毛般轻盈:“或许很快,几个月便能分出胜负,又或许很慢,打上个几十年都不会有结果。”
“为什么?”鱼丽喃喃道。
大巫将那些叶片敛入掌心,她回过头看向鱼丽,青面獠牙的面具匿在阴影里,语气模糊:“因为这是神的旨意。”
每个部落都有大巫,大巫通过祭祀沟通天地,与神晤面,向凡人传递神明的旨意。
可以直白的说,他们是神明在人间的使者。
人类信仰着神明,神明也会给部落提供帮助。
而这一次,东边那几个部落打起来也是因为神明的旨意,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几个部落分别信仰着火神祝融与水神共工。
巫青禾算不出来很正常,因为她也不能妄自窥探神明的想法,轻则反噬,重则陨落。
鱼丽艰难询问道:“那会波及到我们部落吗?”
这个问题,大巫倒是没有任何犹豫,她摇头轻声道:“不会的,你们不会有事的。”
大巫走到窗边,今日的她穿着之前的那身白衣,长身如玉,红绳松垮系着黑发,灿烂的阳光照在她的衣裳上,斑斑光点衬得她宛若神仙中人。
她将手探出窗外,摊开了掌心,一阵清风拂过,几片绿叶随着清风卷去远方。
鱼丽听到了准确的回复,更是狠狠松了一口气,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部落上面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大巫的措辞。
她说的是你们,而不是我们。
两人之间的对话并没有避开底下坐着的逢春,应是料他也听不懂。
逢春仰起脑袋,眼也不眨地落在窗边的大巫。
他比一般人拥有更加敏锐的直觉与感知,他不知道怎么形容眼下的大巫,就像是一阵捉不住的风,又像是握在掌心快要融化的雪花。
她看起来是虚的。
逢春不喜欢这样的大巫。
所以,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大巫身边,拉住了她的衣角。
这个时候,鱼丽才注意到房间里的逢春,她的视线落在逢春身上,目光渐渐变得惊讶起来。
“这个孩子似乎长高了不少。”
大巫倒是毫无察觉,她慢半拍点头道:“是吗?”
鱼丽比划着自己的手臂,言语里挡不住讶然:“真的是。”
大巫的表情被面具遮住,她只低下头,看向身侧的逢春,然后温吞说道:“可能是最近吃的比较多吧。”
鱼丽语塞:“大人,吃得多也不一定会长个。”
鱼丽还是觉得这个速度太惊人了:“不止呢,前几天见他还在我腿边,现在都快要到我腰间了,起码长高了半个头。”
如果说以前的逢春像极了四五岁的瘦弱孩童,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正常发育的九、十岁少年,连带着五官都有些长开了,隐隐能看出他长大后惊心动魄的绝丽容色。
一大一小站在一块,倒是极养眼。
就连鱼丽都忍不住赞叹道:“这小子长得真好,几乎是我见过长得最漂亮的孩子。”
当初,逢春也是凭借自己的容貌躲过了鱼丽的惩戒与众人的讨伐。
大巫倒是认同地点头,她下意识摸了摸逢春的头,现在他长高了,这个高度刚刚好。
“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呢。”
鱼丽吐了吐舌头,有些俏皮地说道:“当然,没有人能比得上大巫,大巫在我这里是最好看的!”
逢春听到鱼丽的夸赞,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面庞,凤眸闪过一丝困惑。
他……好看?
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皮相有个清晰的认知。
他又听到了鱼丽对大巫的赞美,他清冽的黑瞳望向身旁的大巫面上,她依旧带着那个凶神恶煞的面具,底下的脸被遮得严严实实。
逢春直勾勾盯着大巫,仿佛这样就能穿过面具看见面具下的真正容颜。
大巫注意到他眼底的好奇,她轻笑否认道:“皮囊不过血肉,况且鱼丽玩闹的,我没有她说的那样好看。”
鱼丽却不干了,她摇头撒娇道:“不对不对不对,大巫就是我见过最好看最心善的人。”
逢春终于移开了视线,他漆黑的眼睛落在了鱼丽拉着大巫的手腕上。
逢春心里涌现一股莫名的情绪,就像是自己最喜欢的甜草要与人分食,他有些不高兴了。
他想要走上去将两人拉着的手扯开,可他的大脑在告诉他,他这样做会引来大巫不解的眼神。
于是,他按捺住了冲动。
看着两人亲密的动作,逢春面无表情地想着,鱼丽怎么还不走,没看见他还要学习吗?
第108章 我禾宝闪耀登场!
又是一日晴。
出来巡视的大巫被孩子们团团围住,他们像小草般缠在大巫脚下,让她举步维艰。
被困住的大巫倒也不气恼,她温柔宽和地抚摸着每一个孩子的脑袋,然后给他们一人一颗甜草。
大风拂过,吹起她躬身的袖口鼓盈,面具下的声音祥和却又模糊。
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时刻,一个身形挺拔,相貌昳丽雪白的少年裹挟着一阵冷气走了过来,他身后还拽着一只丧失生命气息的猛兽。
逢春无视着身下比他矮了不知几个头的矮子们,就这样旁若无人地挤进孩子堆,一路横冲直闯地抵达大巫面前。
大巫扶住被他撞得东倒西歪的孩子,正想要训诫他不要这么莽撞,抬眸却发现逢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能和她平视。
面具下的眼睛似恍惚般眨了眨,她突然想起以前鱼丽的话。
这个孩子……确实长得太快了些……
明明前段时间,那些孩子还跟他一样高,转眼间,他便已经能和自己相持。
如果不是巫青禾曾亲自确认逢春是纯血人类,否则她都要怀疑他是否为盘古一族的混血。
逢春倒是对于大巫活跃的内心活动毫无察觉,他将身后的猛兽利落甩了过来,那猛兽血腥的死状吓得那些小孩们哇哇叫,顿时如同鸟兽群散开。
看着碍眼的存在终于离开了,逢春面上不显,长睫敛下的黑瞳里闪过一丝微光。
大巫倒是也看出了逢春的小心思,她伸出手似是训斥般点了点少年光洁的额心,她无奈道:“下次不要故意吓那些孩子们了。”
少年似是柔顺乖巧地低下头,一声不吭,可大巫知道,他下次还是会这样。
大巫早就知道了少年的秉性,一旦认定的事情便是十头牛也拉不会。
所幸,她所讲的话,少年还能偶尔听进七八。
但不得不承认,少年一把捕猎的好手,大巫的视线落在脚下的猛兽身上,这只板角青牛足够族人吃上好几天了。
她习惯性地问了句:“这次想要换什么?”
这是她和逢春心照不宣的约定,自从他第一次用猛兽从大巫手里换取甜草后,他以后就一直保持这样的交易。
大巫掌心里的青草都已经长了出来,就等待少年开口索要时塞给他。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的少年并没有向她索要甜草,反而伸出手指,指了指她的面具。
大巫顿了一下,颇有些惊奇地询问道:“不要甜草了?”
少年像是被人静止了,甜草和面具两个东西在他脑海里来回拉扯,几秒过后,他还是摇了摇头,坚定地指向她的面具。
他想要看面具下的脸。
并不是说他想要知道面具下的面容有多美,而是一种微妙的情绪在拉扯着他。
凭什么鱼丽看过了,而他却还没有看过。
这不公平……
可是大巫似乎理解错了逢春的意思,她好脾气地轻笑摇头道:“不行哦,面具可不能给你,这是大巫的象征。”
少年想要开口解释这个巧妙的误会,大巫的声音却继续响起,她的语速放缓了不少,语气明明还是跟之前一样温和,却无形之中重了几分。
“况且它不仅仅是一个面具那么简单,它代表了很多东西。”大巫抬眸越过逢春,望向一片祥和的部落族人,她一顿,然后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张口:“比如责任。”
这时候的逢春还不知道大巫所说的责任是什么,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只是愣怔看着面前似乎哪里变得不一样的大巫,突然心里涌上一阵恐慌,他下意识抓紧了大巫的衣角。
大巫被他的动作吸引回视线,她的目光重新落在面前有些紧张的少年,她轻笑了一声,语气恢复平时的调调,温吞安抚着。
“反正现在这个还不能给你哦,等你再长大一些,明白我所说的话,到那个时候我才会考虑将面具交给你。”
大巫将手里的青草塞入到他手里:“嗯,今日还是换这个吧。”
从始至终,交易的选择权其实都在大巫手里,正如他们两个的主导权始终都在大巫手里。
逢春低眸看着手里的青草,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张大口面无表情地当着大巫的面将那颗青草卷入口腔里。
尖锐的犬齿磨抵着柔嫩的青草,香甜的口津在口腔里弥漫,他眼也不眨地固执看着眼前的大巫。
大巫被他这直白的眼神盯得有些发麻,微微偏开头。
又过了一些时日。
终于到了部落最期待的日子——祈天祭祀。
“简单来说,祈天祭祀就是为了向神明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万物丰收的祭祀,在这一天里,族人们都会身穿青衣,头戴青芽,脸涂五彩,向神明祷告。”
鱼丽一边向身后的少年解释着祈天祭祀的由来,一边翻找着柜子里的衣物,终于在她整个人都快要埋入木柜里的时候,她终于在木柜深处找出了一件陈年已久的青色衣衫。
鱼丽转过身去,将衣衫摊开,与面前的少年比对着,遂满意点头。
“这件差不多,刚好前年祭祀时青衣多做了几件,你就拿这件去穿吧。”
可少年并不关心鱼丽话里的内容,他接住鱼丽递过来的衣裳,手微微缩紧:“大巫呢?”
今日逢春还没有见到巫青禾,哪怕他去大殿找她,她也不在。
逢春固执地找遍了部落的地方,都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但是他也不是特别慌张,转身寻来了鱼丽这块。
鱼丽被逢春这么一提醒,才恍然道:“大巫啊,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还没有等逢春插上话,她絮絮叨叨着:“你不用找了,你今日是找不着她的。”
“什么意思?”少年的瞳孔一瞬间变得幽黑。
鱼丽没有察觉少年突然的变化,她转过身去收拾那些被她翻乱的衣服,声音就像是被衣服塞住了,变得有些含糊不清。
“因为在一天里,大人会很忙,我们一般都见不到她。”
她收拾好衣服,转过身来却迎上少年深不见底的黑瞳,心下一惊,口里却道:“不过你不用着急,到了晚上的时候,大巫自然会出现,毕竟她还要跳祈天舞呢。”
“祈天舞?”逢春似是不解地重复一遍。
鱼丽这一次却没有像他详细解释了,她只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眼里闪过兴奋之色,只道:“反正到时候你就能看到啦!”
太阳逐渐西落,夜幕逐渐降临。
宽广的平原上,篝火逐渐亮起。
脸上涂满五颜六色的族人们穿着青衣,头戴青芽渐渐汇聚在篝火附近,人声逐渐鼎沸起来,少见的热闹场景。
逢春也穿着一身类似的青衣来到这里,不得不说,长得好就是占便宜。
这身青衣穿在别人身上平平无奇,穿在他身上,活脱脱就是不入俗世的昳丽小神仙,即使他脸上涂满色彩,也遮不住清越殊艳的骨相。
站在人群里,他也是如鹤立鸡群般出挑,不少人投来惊艳的目光,可当他们看清他的面容,又狼狈移开视线。
怎么会是那个小煞神。
族人对于逢春的印象可不谓不深,捡回来的时候性格冷漠不亲人,还有股野兽的凶性,幸亏他之后被大巫收去后,他们才安生了不少。
又应逢春每次捕猎回来的猎物最为凶猛壮硕,族里不知道从哪个时候开始流传出他的一个外号,即小煞神。
逢春的目光扫过来往的人,鱼丽说过,大巫今晚会出现在这里。
可他几乎快要将在场的人都扫了个遍,都还没有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少年的脸色越发冷凝之际,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欢呼。
少年转过身看去,目光陡然一滞。
只见不远处的高台上,一道挺拔的身影缓缓从黑暗走了出来,不同于之前逢春所见到的朴实素净的大巫。
此刻的大巫美的有些陌生。
她穿着一身繁丽庄重的羽衣华裳,仿佛她将世间所有色彩穿戴于身,织成一卷华丽的洛神之影。
伴随着她的走动,身上的琳琅玉石相互撞击,发出空灵清越之声。
金刚怒目的鬼神面具在火光的照耀下若隐若现,更显威严尊贵之色。
大巫面前摆着一架大鼓,黑木为骨,牛皮为面,侧身雕刻着繁复的咒文,那是她之前亲手捕猎夔牛制作而成的牛皮鼓。
伴随着大巫拿起鼓槌重重砸向鼓面,火篝的焰火乍一下蹦高,在空气中爆开星星火花,如烟火般绚烂。
大鼓发出浑厚隆重的鼓声,大巫紧接着又敲了一下,伴随着她利落的动作,身上的玉石也敲之其声清引,若金磬之余响,绝而复起,残声远沉,徐徐方尽。
鼓声和玉石撞击声竟也组成天地之乐,乐音袅袅环绕间,大巫身影开始舞动起来,逢春竟是再也挪不开视线。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大巫跳舞,也是最为惊艳的一次。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羽衣挥舞间,大开大合之际尽显仙灵恢弘之气,远古神秘的祈天动作好似玉清神灵。
时间不知流逝了多久,直至快要到了祈天舞的末尾。
逢春本来以为快要结束了,他的呼吸突然一滞,竟是半点都不敢吐气。
只见大巫将手叠在她的万年面具上,似是想要将它摘下来。
逢春缓缓睁大双眸,只见逐渐摘下的面具下,先是光洁雪白的额头,紧接着是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潋滟狐狸眼,挺秀的鼻,殷红饱满的唇,直至清灵秀美的绝色五官全部露了出来。
在大巫整张脸露出来的那一刻,逢春感觉世间万物俱籁,安静到只能听见他胸腔传来无比鼓噪的心跳声。
少年看似面不改色,其实他人的魂魄已经游荡了有一段时间了。
在一片混乱中,他只想起了鱼丽当初的话。
逢春干涩的喉咙间几乎要溢出满足的喟叹。
她说的果真没错。
第109章 少年的誓言
“您为什么时常带着这张面具?明明面具下的您如此曜目。”
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草原山林上,风吹劲草,满眼翠绿。
今日是个捕猎的好日子,大巫带着族人来到了这里狩猎。
逢春看着身边的大巫,雪白瑰丽的面皮上透露出淡淡的不解,眼睫垂下,他手里正拿着那张熟悉的鬼神面具。
两人站在树底下,灿烂的阳光透过树叶落下斑驳的光点在他们身上。
大巫此刻正在尝试用弓箭对准正在奔跑的猎物,她此刻没有佩戴面具,暴露在空气中的五官年轻且秀美。
她眯起一只眼,手里的弓弦渐渐拉慢绷紧,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面对少年的疑问,注意力全部落在猎物身上的大巫的反应有些迟缓,慢半拍才给出答案。
“因为它是大巫的象征。”
她的箭可不似她的回答那样温吞,箭矢似流星般飒踏射去,厉风吹起她侧脸的发丝,箭矢精准且狠厉地刺穿猎物的头颅。
这是逢春第一次看见大巫狩猎,他看着不远处被刺穿出一个血洞的野兽,黑瞳闪过一丝对大巫力量认知的惊讶。
大巫收回了弓,又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颇为诚恳地补充道:“况且带上这个面具会显得我威猛啊,族里有不少孩子都被我吓哭过,连你第一次见面不也被我吓哭了?”
说到这里,她流光溢彩的狐狸眸里极快闪过一丝微光,像是为自己的战绩感到骄傲与满意。
逢春:“……”
看见少年脸上语塞、不知道说什么的表情,巫青禾脸上的神色骤然开朗,她哈哈大笑道:“逢春居然信了我的话,好吧,好吧,前面都是说笑的。”
“其实是因我年岁不大,长得也不够威武,如果不带着那张巫面具,别的部落看见部落的大巫也不过如此,亦会心生轻视践踏之意。”大巫轻声说出了最残酷的事实。
确实,如果巫青禾永远不摘下面具的话,逢春一直会以为她是一位神秘莫测,强大年长的长辈。
实际上,大巫远比他想象的要年轻,甚至看起来跟他差不多一样大。
长得好看并不是不好,可部落之间又不讲什么礼仪廉耻,弱肉强食是他们的生存法则,关于领地和信仰的部落冲突每日都在上演,只有强大的部落才能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
如果巫青禾不展现出自己强大威严的一面,附近的那些部落早就打上来了,哪有现在部落的一片祥和。
“况且,族人们也希望自己的大巫能永远庇佑他们,最好是堪比鬼神一样的存在。”巫青禾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奔跑打猎的族人身上,眉眼柔和。
为了族人,她甘愿化为鬼神。
“不会。”身旁的少年突然开口道。
清风吹过,簌簌落叶缝隙间,两双黑瞳猝不及防撞在一起。
逢春抬眸,眉头微皱,他认真许下誓言:“只要我在,您就一定不会被轻视践踏,他们要是想要践踏您,必定得先跨过我的血肉。”
少年清冽的漆瞳清晰完整地倒映出她整个人的身影,眼神全然充斥着宛如凶兽的纯粹与执着。
巫青禾先是愣了一下,手指微微压在柔韧的弓弦上,雪白的指尖两边挤出胭脂般的血色。
直至感觉到指尖上隐隐传来的痛意,她才收回指尖,轻笑道:“逢春这话是想要保护我吗?”
少年坚定地点了点头。
大巫略微思索,呓语道:“好熟悉的话,总感觉鱼丽他们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呢。”
逢春死鱼眼,怎么鱼丽那个家伙阴魂不散啊……
看见少年吃瘪的沉脸,大巫扑哧一声下笑开,她清丽的面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在逢春失神的目光下,她抬起了手,踮起脚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这个孩子怎么又长高了……”大巫喃喃,都快要比她高了,以后揉脑袋就会变得很麻烦呢。
脑海里的念头转瞬即逝。
大巫秀气的眉眼弯弯如新月,没有面具遮掩的她整个人显然灵动鲜活了不少,她灿然温声道:“明明像保护这种话,应该是我对你们说才对嘛,怎么一个个都跑来跟我说,难道我看起来很弱吗?”
逢春在心里默默否认着,不是的,但凡看过大巫狩猎的人都不会说出她虚弱的话。
她箭指之处,所向披靡,万物消迹。
他想,因为您是天地间最好的大巫,所以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追随您,保护您,簇拥您。
他亦如此。
“算了算了,反正你们说出这些话我也会很高兴呢。”大巫摆了摆手,释然道:“如果说是要保护我,现在这样可远远不够。”
逢春皱眉,急切追问道:“那需要我怎么做?”
大巫轻唔了一声,然后抬起弓箭询问身侧的他:“你想学箭吗?”
逢春的眼瞳微微扩大,清晰倒映出眼前女人举起弓箭时的肆意风华,她眉眼间的自信骄如灿阳。
那是他第二次听见自己快速心跳的声音。
“想!”
……
逢春天资灵慧,在巫青禾的几句点拨下,他轻而易举地掌握了射箭的技巧。
夕阳日下,山林间,一只凶猛的黑色山豕快速穿梭在树林阴影里,它体型比人还要高大几分,身上粗硬的猪鬃闪烁着如金属的冷硬光泽,蹄子踏在泥土里,溅起一层灰土。
无法想象如果人类撞上了这种猛兽,该如何保命。
可此刻,它慌乱地横冲直撞,似是在逃命。
比它动作更快的是一只飞出残影的箭矢,它精准穿过层层树影,抵达野猪的头颅,刺穿坚韧粗糙的皮毛,击穿坚硬的骨头,直至整个大脑被箭矢穿空。
山豕发出响彻山林的哀嚎,最后颓然倒下。
“很不错。”大巫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句,抬腿朝着山豕的方向走去。
逢春表面看似淡定,其实眸子不知不觉中亮了起来。
大巫走到了山豕尸体旁边,她蹲了下来,修长如玉的手指搭在粗大的山豕獠牙上。
紧随而上的逢春便看见了眼下的一幕,那两根纤细的手指轻飘飘折下比它大了不止数几倍,犹如金石的山豕獠牙,她轻松的样子就像是随意掰断了两根小树枝一样。
青翠的藤蔓爬上大巫的手指,替她擦去指尖的血污。
可逢春不明白大巫为什么要掰下山豕的獠牙,所以他问了出来。
大巫秘笑而不语,她并没有告诉逢春它的用途,只含糊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大巫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此刻的天空已经呈现火烧云的绚丽色彩,倾照在人脸上如抹上红晕。
“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大巫看着今日颇丰厚的收获,朝远方的族人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该离开了。
今日的捕猎之行很顺利,族人们几乎没有出现伤亡。
可偏偏意外总是突如其来的。
在他们打算回去的时候,天色瞬间变暗,黑云倾压,仿佛暴雨顷刻降临。
族人们还在讶异天色变换之快,可大巫面具下的神色却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她手里的弓箭瞬间凝聚,气势骤然一变。
鱼丽第一时间观察到大巫的动态,她脸色骤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啊!”此刻人群里有人发出一声大叫,他仓皇指向天空。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黑压压的乌云中,幽暗漆黑的鳞片在云层里若隐若现,颀长庞大的黑影盘踞在上空,电闪雷光间,那头巨兽不经意露出的身体一隅便已如倾塌的巍峨山峰般憾然。
他们根本无法想象整条龙该是如何的庞然大物,心里只剩下对洪荒巨兽的恐惧。
大巫望向黑龙的时候,瞳孔也骤然一缩。
怎么会是这条黑龙!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上古有玄龙,长千余尺,电目血舌,黑鳞玄鬣,项掣玄石链,链牵玉柱。千雷万霆,激绕其身,吞山排海,呼风唤雨,喜在人间兴风作浪,后被众神遗弃于南荒。
或许是族人的惊呼引来了黑龙的注意,巨大的黑龙从厚重乌云里探出龙头来,庞大的龙首狞恶,它扫着太阳般大小的龙瞳冷冷望下底下一众蝼蚁。
它似是不屑,龙吻喷出一口龙息,地面上即刻有大风肆起,众人身形开始歪斜。
大巫稳稳站在厉风中,她心知今日遇上了这条龙恐是不能善了,所以她站了出来,一人挡在族人面前,身影挺拔。
大巫的声音如洪钟般响彻这片天地,语气却无比恭敬。
“小辈不知今日尊者会途径此处,如有冒犯,还请尊者见谅,我们立刻就离开此处。”
大巫说是这么说,可手里的弓箭却始终没有放下。
此刻的他们犹如钢线走悬崖,她们永远无法猜到黑龙下一刻会做出什么来。
黑龙幽深的龙瞳似是意外地落在巫青禾身上,它感受到了这个人身上无比磅礴的灵气,应该算是人类中的最强者了。
【没意思】
黑龙兴致阑珊地摆了摆尾,看样子的话,如果它发起攻击,这个大巫也不会善罢甘休。
虽然说它横行霸道,无视天道,但它现在还处于封印阶段,力量早就被消除大半,与面前这个人类打起来也不一定能讨到便宜。
这样想着,黑龙龙瞳闪过一丝忌惮。
但它也不想就这样轻易放走这些蝼蚁,黑龙本身就是恶劣凶残的,它好不容易遇到主动撞上来的猎物。
逢春的目光落在前方的身影上,他抿紧唇,迎着飓风走到她身旁去。
鱼丽瞪大眼睛看向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本想抓住他的手臂,却被他轻易躲过,他就这样勇敢、无畏、坚定地一步步走向她。
少年从来不会遗忘自己的诺言。
大巫也察觉到了黑龙攻击的意图,鬼神面具上的金刚怒目亦是变得生动威赫起来,她手掌收紧,玉肤上的青筋逐渐绷起,气场节节攀高,箭矢上的灵光灼灼生辉,带着惊人披靡的气势。
这是才是真正的大巫,一个真正的强大首领。
危险的战争一触即发。
下一秒,乌云散去,云开雨霁,黑龙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面具下的狐狸眼懵逼地眨了眨,本来准备好的阵仗陡然一散,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黑龙就这样轻易地离开了。
大巫偏头,看向身侧面色冷凝的少年。
如果她刚刚没有看错的话,刚刚黑龙离开的时候瞥了他一眼。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巫紧绷的脊骨却松垮了几分,她眉眼透出几分无奈讶然的庆幸。
【什么啊,她居然真的被一个孩子保护了……】
逢春注意到大巫的视线,他回望,以为巫青禾发现了他的动作,他垂眸,竟是一言不发地松开了巫青禾的衣袖。
直至此刻,巫青禾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住了自己的衣角。
还没有等她跟他说什么,族人们也终于反应过来了,纷纷围了上来。
“大人!”鱼丽的眼神充满了紧张,她刚刚生怕大人跟黑龙打起来,所幸,那条黑龙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离开了。
大巫看了一眼黑龙离开的方向,还是不敢在此地多耽误,她摇了摇头,示意大家先离开此地。
此时离开的黑龙也闪过一丝庆幸,它万万没有想到,会在那堆蝼蚁里看见那位。
那位尊者……
一道凛然的神影悍然划开天地的场景在黑龙脑海里一闪而过。
黑龙眼里闪过几分恐惧,龙脊绷紧,竟是夹紧尾巴,朝远方加速游去。
第110章 少年总会有一些叛逆期啦
距离上次外出捕猎意外遇上黑龙后已经过去有些时段了。
刚回来的时候,族人们各个都还心有余悸,生怕黑龙扭头吃了他们。
可当时间逐渐推移,族人们也逐渐遗忘了对黑龙的恐惧,照常生活,仿佛之前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噩梦。
除了……逢春。
大巫的目光落在了身侧的人影,少年此刻正俯着腰身撑在桌子上,低埋着头不知道在桌子上摆弄着什么,黑发蜿蜒垂落在他雪白挺拔的侧脸,他却无暇顾及,长睫垂下如羽翼,眸光充斥着认真。
少年一只手提着笔勾勒着墨水,而另一只手却垂在桌底,玉削般的指尖轻轻搭在天青色的衣缎上,无意识的抓揉下,指尖总会将那一片布料抓出些许褶皱。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指尖搭在天青色的衣袖上,而顺着天青色的衣袖往上是面色无奈的大巫。
他抓的是她的袖子。
逢春他似乎因为上次黑龙现世受到了惊吓,这些天格外缠她,他时常跟在她身后,甚至会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抓住她衣服的一角。
以至于鱼丽有时候见到了都会嘲笑他是没断奶的稚子。
可奇怪的是,听到其他人的嘲笑,少年并没有生气,只是抬起鸦黑的眸子不带一丝情绪地扫过他们,被扫过的人心神一寒,然后他依旧我行我素,压根不管其他人的嘴碎。
逢春是无所谓了。
可大巫却颇为苦恼,这让她有种被拘束的错觉,虽然说她是喜欢小孩不假,但如果孩子太黏人的话,她也遭受不住。
况且这个孩子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逢春每次站在她面前的时候,他高大的阴影倾下来,都能遮住她面前的日光了。
大巫喜欢的是小小一团,一吓就哭的小孩,而不是一看就能将她举起三丈高、吓得别人说不出话的少年。
为此,大巫也曾试过避着他,自己清净一段时间。
可无论她躲在哪个地方,逢春好似在她身上下了咒,分开还没隔多少时间,他便能精准找到她。
大巫曾在大树上、草堆里、屋顶上被少年一一找到。
当然,少年也不是无时无刻跟在她身后,那一次倒不是她故意避着他,只不过她没有告诉逢春自己在玄星台观星。
直至大殿门被猝然推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踉跄狼狈的身影。
少年漂亮的面上仓惶无助,他死死看着高台上的明月身影,张着口急促呼吸,似是不敢惊醒台上的人,一步步缓缓轻轻踱步登台。
直至最后,他默默跪在大巫面前,似雏鸟归巢般眷念地将自己埋入大巫的怀里,手也不知不觉中抓上了她的衣角。
他在恐惧。
那是大巫第一次看见逢春如此脆弱的时刻,她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软了一下,伸手擦拭去他眼角滑落的泪水。
往后的日子里,逢春更加黏她了。
或许是敏锐感觉到旁边人投来的视线,逢春终于抬起了头,一双漂亮姣美的凤眸专注落在她面上。
“怎么了,大巫?”
大巫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纹丝不动。
反而少年指尖收紧,布料被抓得更紧了。
大巫有些惆怅地移开视线,她漫不经心地想着。
算了,一个孩子而已,或许等过段时日就好了。
可这一过便是三年,时间如流水般一去不回,眨眼便是三年后。
在这三年里发生的事情也不算少。
譬如,逢春变得更加黏人了,不同于大巫猜想的那样,他现在几乎是与大巫形影不离,就连族人们都渐渐习惯了。
只要是有大巫所在的地方就会有逢春。
逢春的身高固定在三年前,后面无论发生了什么,他亦不会长高,就连五官也保持着少年模样,昳丽漂亮是矣,但不够成熟。
逢春也不在意,反正他对于身体的异样视若无睹,他全身心只挂在大巫身上。
到了现在,大巫似乎也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甚至有时候都能完美忽略他的存在。
再譬如,东方的那几个部落打了三年,直至现在已经死了不少人类了。
亦如大巫当年所预料的那样,如今看来,是后一种情况。
这一场战乱并没有停歇的趋势,反而越扩越大,已经波及到不少周围的部落了。
要不是巫青禾的部落有她坐镇,否则战火早就蔓延到他们这边来了。
其实就算没有波及到他们这边,但他们的生活却也多多少少受到了一些印象。
洁白如玉的指尖伸出窗外,接住天空下降落的雨丝,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递至大脑。
这场大雨已经连绵下了好几个月,天空始终呈现出阴沉昏暗的色调。
大巫清楚意识到,这场大雨是那些部落争斗带来的,那些部落的巫祝使用通神之能,呼风唤雨,在凡间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她身后传来一句清越的少年音:“大巫又在占卜吗?”
巫青禾眉宇微皱,清灵秀美的面容似有化不开的忧愁,她仰头看向天空,下意识喃喃道:“我在算我……”
紧接着,她感觉到了身后贴来一具温热的躯体,她垂落在身体另一侧的手被一只手牵住。
大巫声音一顿,她扭头看向身后佯装无辜的白衫少年。
逢春面不改色道:“我怕冷。”
大巫怎么能看不出来少年在睁眼说瞎话,可这些年都过来了,少年如今能如此肆无忌惮,可不能说没有大巫的纵容。
所以,她也只是轻叹一句:“你这个孩子……”
语气温吞却不带半点怒气,大巫的脾气是真的很宽和了。
可逢春却抿紧了唇,漂亮的眉眼沉了下来,他不喜欢大巫的语气,不喜欢大巫说这话的眼神。
明明他已经长得比她高了,比她还要可在她眼里,他似乎永远都是刚捡回来的那个瘦弱小兽。
那种慈爱的、像长辈一样的语重心长的姿态。
她到底要什么时候明白,他根本不是曾经的那个孩子。
他眷念她。
他信仰她。
他爱她。
是的,他爱她,这是很早之前,逢春就发现的事实。
可重新转过头的巫青禾并没有看见少年眼底涌现厚黑的占有欲与汹涌的爱意,那是足以将人溺毙的情愫,惊人的可怕。
她还在继续着上一个话题,自言自语道:“可惜我算不出来战争什么时候结束,这场雨什么时候落下,今年的丰收已经受到影响了,冬季来临前需要准备更多的食物呢。”
逢春对于大巫的话却充耳不闻,他根本不关心这一场下了好几个月的大雨,他也不关心持续了好几年的战争,他甚至对于族里的储粮也漠不关心。
他只在意一个人。
可现在这个人却对待他如小孩一样,根本没有发现他已经长大了,看待他的一些行为甚至都还只是长辈的滤镜。
逢春很烦,他烦女人的迟钝,可又在庆幸着女人的迟钝。
这样,他就有理由接近她,女人从来不会对他设下防备。
他黑沉沉的视线落在面前人皎洁如明月般的侧脸,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莫名的冲动。
巫青禾听到了身后人传来的轻语,声音轻轻的,却如窗外的雨丝溅落在绿叶上,骤然一下重重溅起,然后四处散开。
他说:“大巫,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大巫愣了愣,意识到小孩倔强的自尊心在作祟。
所以,好脾气的她弯起狐狸眼,似是感到几分好笑,回头转过身去温和附和道:“嗯,这是自然,逢春已经长高了这么多,自然不会是小孩了。”
又是这样的表情,逢春甚至都感觉到一丝无力,昳丽漂亮的眉眼压低,透出直白阴沉的凶性。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偏偏她就是不知道……
“我喜欢你……”
逢春口舌一僵,微微放大瞳孔,亦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脱口而出一句这样的话。
他就这样……说出来了?
他懊悔着自己的失言,胸腔却蔓延起一股无比鼓胀澎拜的情绪,贯涌入筋脉,心跳随之加快。
她会怎么回答?
大巫的眸光一怔,反应过来后眨了眨眼,像是终于意识到了少年别扭的症结,她迎着少年期待黑亮的眸子,踮脚温柔摸向他头道:“是,我也同样喜欢逢春,”
“不。”少年低声直接否认道。
巫青禾身形一顿,她感受到少年突然攥紧的手,握的她手掌有些疼。
在这一刻,逢春突然就不想这样下去了。
所以,他咬着牙倾身俯下去,迎着巫青禾放大愣怔的瞳孔,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少年的吻总是莽撞的,带着一股鲜活蓬勃的少年意气,横冲直撞地闯入柔软的口腔,热烈卷席着一切,哪怕吻得唇齿摩擦得生疼,他也死死不愿松开,就像是饿了许久的猛兽得到垂涎已久的肉,大快朵颐。
巫青禾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要他吞噬进去了。
两人唇齿分开前,拉扯出一道湿濡暧昧的银丝。
少年压着凌丽凶劣的凤眸,微微喘着气在她面前挑衅轻声道。
“大巫,没有一个孩子会这样亲你。”
看见对面女人殷红肿胀的唇瓣,他也下意识舔了舔自己同样红肿的下唇,尖锐的犬齿抵在舌尖,疼痛激出半分清醒。
大巫万年不变的狐狸眼里终于升起了一抹别样的情绪,她正想开口,鱼丽却闯了进来。
“大巫!”鱼丽的声音一顿,看着房屋里僵硬的气氛,她又讪讪住了嘴。
逢春别开了眼,耳朵几欲红的冒血,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惊骇的一件事,理智回脑,他低低抛下一句:“我先走了。”
便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鱼丽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视线落在大巫红肿的唇瓣上。
“大巫,你……和逢春那小子怎么了?”
大巫恍惚,对于鱼丽没有一丝隐瞒道:“他亲了我。”
鱼丽陡然瞪大了眸子,惊愕开口道:“欸!他居然忍到现在才露馅吗?!”
于此同时,大巫迷茫的声音响起:“你说,这个孩子是不是叛逆期到了?”
两双眸子在空气里相互对视着,突然弥漫起尴尬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