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墨璟白澈堂内对峙
墨璟不在意白澈这轻蔑的语气和举动, 他神色如常,面上看不出半分端倪。墨璟昂首阔步走了进去,在宫殿正中负手站定, 朝白澈弯腰作揖,做足了一个客人见到主人时该有的恭敬姿态,沉声唤道:“白公子。”
既然这个低贱的凡人主动来找自己,白澈就算再不喜, 可看在白锦欢的面子上, 还是不得不给这凡人三分薄面。他本就因为青丘事务繁多杂乱而焦头烂额,骤然脱离公务, 面上表情仍旧还是那副焦躁模样, 存着几分不耐。
他语气不善,听起来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一双深沉阴郁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直勾勾地望着墨璟:“墨公子不好好在小九给你准备的房间内待着,怎么有这样的闲心来找我。”
这宫殿内除了他们两个, 就只有一些随侍的小妖。能在白澈办公地方服侍的小狐妖们,个个都被他调教得当, 平日里只当自己是一个遵守命令的人形棒槌。长期的规训让他们几乎没有自我思想, 只会机械地服从吩咐,不会看不该看的事, 不会听不该听的话。
这样的交流环境对白澈来说是绝对安全的,既然这个低贱的凡人敢孤身一人主动来找自己,白澈便也起了兴致,打算陪他聊上一聊。可白锦欢不在这里, 他就没有必要在墨璟面前摆出那副关心体贴的兄长模样。
白澈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将脸上因为事务繁多的阴郁驱散了些许。可墨迹在桌案下看得明明白白,白澈的面部表情虽然是在笑, 可更像是戴了一副精致的微笑面具,眼底没有半分笑意,反倒显得阴沉又冰冷。
墨璟只活了短短二十年,面对这样权势滔天又有强大法术的谈话对象,若说完全不紧张,那自然是骗人的。看着白澈脸上野性十足的假笑,墨璟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头凶猛的野兽盯住了,后背上不由自主地浸出冷汗,喉结上下滚动。
他舔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唇瓣,想要安抚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他知道自己和白澈,白锦欢之间犹如天裂般的巨大差距,可此时此刻,他仍旧想不知死活地对白澈说出自己心中的疑虑。他坚定地抬眸,看向高台桌案后的白澈。
墨璟的声音不大,语气总显得亲和温柔,在这空旷地宫里能够听得清清楚楚。他一字一句,慎重真诚道:“白公子,近来在下心中有些困惑,思来想去总是不得解法,所以前来找寻公子,还望公子不吝赐教,解了我这困扰。”
“噢?”白澈将手上把玩的朱笔随意扔在一旁,而后往前倾着身子,一只手在桌案上随心所欲地敲着节奏,另一只手手肘撑在桌面,用掌根托着自己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台下不卑不亢的墨璟,“墨公子不去问小九,倒来问我?”
墨璟淡淡地摇了摇头,没有被白澈的话语动摇心神,一双澄澈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语气坚定:“锦欢不知道,我也从未对他提起过。”
话音刚落,墨璟突然短促地笑了一下。他的眉眼弯起,笑容看起来分外天真,话语却显得狡猾,像是不知不觉间将自己的谈话地位,摆在了和白澈同一高度的位置上:“我想,白公子或许也不会想让锦欢知道。”
“放肆。”白澈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语气听起来十足的愤怒,面上表情倒是不咸不淡,看不出一点儿喜怒。他继续托腮俯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台下的墨璟,像是想透过他那薄薄皮肉,窥见内心想法:“墨公子莫不是在威胁我?”
墨璟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举止恭敬,话语却让人如鲠在喉:“在下不敢。”
这样一来二去互相讥讽几句,白澈慢慢也失了兴趣。他往后仰着身体,将自己后背靠在身后宽大的椅背上。白澈面色恹恹,把玩着腰间玉佩的穗子,绕在手中晃来晃去:“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儿。”
既然白澈已经松口,墨璟也没有必要继续和他兜圈子。他掀起眼皮,看向高台后的白澈,没有一点铺垫,直接开门见山道:“那日在永宁镇上,我便已经见过公子。公子那日为何要突然叫住我,又为何见了我的面容,一言不发就走了。”
白澈仍旧没有正眼看向台下的墨璟,相比于底下那个活生生的大活人,他好像对腰间玉佩的流苏更感兴趣。他的语气淡淡的,像是早对墨璟的疑惑有了准备:“噢,那时我和小九吵了一架,他不听我的话,非要逃出青丘。”
说及此处,白澈掀起眼皮,眼底明晃晃的仇恨让墨璟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可是等他再看时,白澈已经恢复如常,早没有方才那般锋芒毕露的时刻:“我作为兄长,自然担忧这个不安分的弟弟在人间的处境。”
“那时为了以防万一,给他体内种了追踪术,能够感应到他的气味。可不知为何,却没能找到他的具体位置。”白澈皱起眉头,脸色似是有些苦恼。墨璟听着他这般习以为常的话语,只觉得浑身冒汗,一股冷意从骨头缝里钻了出来。
“你监视他?!”
墨璟没忍住心上愤怒,一时之间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他疾声厉色,怒气冲冲地盯着高台上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白澈,愤慨地谴责道:“身为兄长,怎能如此对待幼弟。在身上下追踪术这样的法子,未免太过下作。”
白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在空荡荡的宫殿内产生回音,像是在嘲笑墨璟的不自量力。他早在墨璟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和他当日趁白锦欢不备时,下在他身上的追踪术的气息一模一样。
没想到短短数月,白锦欢竟然在这样一个低贱凡人身上花了如此多的心思。白澈眼神暗沉,越看墨璟越觉得这样一个凡人和白锦欢实在是不相配。他面色扭曲一瞬,继而又被他强行压制,消失得无声无息。
白澈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笑,眼前这个凡人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想要以人间那套迂腐的君子之道约束他们妖族中人。他眼神戏谑地打量着台下的墨璟,只觉得这个低贱的凡人当真是天真得可笑,让他因为青丘事务淤堵的心都放松了些。
“墨公子这话未免太难听了点。”白澈轻笑一声,语气揶揄,在空荡荡的地宫金碧辉煌的装饰中回荡,最后落在墨璟耳朵里,“那时小九为了一个外人非要以身犯险,我这个做哥哥的,提前做些准备,也不算大错吧。”
他没有在意墨璟对他的控诉,仍旧自顾自地解答他的疑惑。白澈将腰间玉佩解了下来,放在手心把玩,感受着上好的妖族灵玉那触之温凉的手感:“我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却没能找到他的具体位置,便想着去附近的人类居住地看看。”
“没想到——”他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盯着台下的墨璟,“就这样碰到了你。”
说完,白澈忽然抬眸,对着墨璟暧昧地笑了一下,像是对他和白锦欢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些莫名的揣测。因着这样的笑,墨璟直觉接下来他定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果不其然,白澈一脸玩味道:“你的身上,有属于小九的气味。”
墨璟不知道白澈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白澈同白锦欢虽是板上钉钉的亲兄弟,可二人不管在长相还是心计上,都大相径庭。白锦欢虽然机灵狡黠,可心思单纯,心里藏不住事儿,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
而白澈却截然不同。
白澈像是一柄藏锋了的刀,只有在面对特定的人时,才会将自己的本性原形毕露出来。他的脸上总是带着虚情假意的假笑,待人接物总是一张笑脸,背地却心思深沉,喜怒无常。他像是头笑面虎,表面上温和无害,实则危机四伏。
与白澈打交道,总要提防他暗地里不经意地捅你一刀。与白锦欢相处时,墨璟可以全然放松,因为他知道白锦欢是个善良的人,不会害他。可面对白澈,墨璟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处处小心他话里话外设下的陷阱。
“白公子既然是想要找锦欢,为何在见到我之后,一言不发便走了?”墨璟还记得自己第二个问题,若白澈当日便将白锦欢带回去,或许不会发生后面这么多的事。就因为白澈当日的古怪举动,让墨璟一直记得现在。
白澈垂眸轻笑一声,仿佛觉得墨璟的问题十分幼稚。他现在仍旧有着解答问题的好脾气,因此也没有过多地给面前这个他看不上的低贱凡人脸色看:“那日吵架后,他再也没有同我交谈一语。我只想确保他在人间的安全,不希望和他闹得越来越僵。”
“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他的气息,那气息温和平静,没有半点忧愁波折。”白澈语气平淡,像是在聊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偏偏是这样从容的语气,可墨璟却无端觉得,他抬眸时的神情,仍旧目光不善,对自己有着淡淡恶意。
“小九向来闲不住,又是个有主意的人,不会让自己吃一点儿亏。他既然愿意留在你身边,必定有他自己的打算,我又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上前讨嫌,平白无故让我们的关系恶化。”
墨璟微蹙眉头,一双眼睛狐疑地望向台上的白澈。他还是不相信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让他多日的惴惴不安成为了一个杞人忧天的笑话:“仅是如此?”
白澈语气不变,笑意盈盈:“仅是如此。”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白澈眼珠一转,眸中闪过一瞬亮光。他的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托住自己的下巴,微微前倾着身子,看向台下的墨璟:“墨公子放心,那追踪术早已失效,我也没有再下。我虽然喜欢管着小九,却也算个正人君子的。”
话已至此,他们二人之间再没有什么好聊的。墨璟沉吟片刻,随即弯身作揖,礼仪举止挑不出一丝错来:“多谢白公子答疑解惑,既然此件事了,我也不好继续叨扰,便告辞了。”
白澈语气不变,还是那副从容模样:“墨公子请便,我就不送你了。”
墨璟点了点头,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去。白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骤然阴郁,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吞下去。
第042章 墨璟狐狐相约出游
因为白锦欢的身体还在恢复期, 墨璟就没有抱过多期望,觉得他能够和白锦欢游玩闲闹。可白锦欢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让白澈松口放他出来, 还求了个恩典,得了能自由出入青丘的令牌。
这日墨璟和每一个寻常清晨一样,洗漱后推开了自己房间的木窗,想要看看外面春色烂漫。没成想没能见到外面草长莺飞的漂亮景色, 却在下一秒里见到了比春日暖阳还要璀璨耀眼的一张俏丽面孔, 正容光焕发地看着自己笑。
白锦欢不知在自己窗外蹲了多久,见他一打开窗, 便“咻”得一声直起身来。他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衫, 头发用发冠束得整齐又精神,面如冠玉, 笑若桃花。见墨璟被自己吓了一跳,始作俑者非但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甚至还朗声笑了起来。
他手上折了一枝不知从何而来的桃花,花朵在枝上开得艳艳灼灼, 分外惹人喜爱。白锦欢从来都是个爱漂亮的, 不仅打扮得俊俏至极,就连鬓角也风雅地戴上了一朵小花。那桃花花瓣在乌黑发丝的衬托下显得娇艳, 与白锦欢相互映照,更显人比花娇。
墨璟毫无心理准备,猝不及防被面前出现的白锦欢吓得后退几步,心脏怦怦直跳。待到看清眼前人那熟悉又温柔的面容后, 他先是一愣, 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心底没有丝毫因为窘迫处境的愤怒,反倒有着隐隐约约的欢喜。
墨璟抬眸, 一双眼睛在白锦欢身上逡巡,仔细打量着他。看着窗外的白锦欢,墨璟忽然眼里漾出笑意,当真觉得眼前人如春日桃花,实在是鲜活漂亮。与白锦欢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的清俊肆意比,屋外暖阳春风,青草鲜花,都要逊色三分。
墨璟摇了摇头,伸手点在了白锦欢额头上。白锦欢眼神一亮,没有在意他的举动,仍旧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继而微垂脑袋,略显羞涩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仿佛还能感受到墨璟方才留在他额间的,那浅淡又转瞬即逝的温度。
“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开门。”
墨璟本来打算打开房间正门迎白锦欢进来,他刚有动作,就被白锦欢一连声地忙不迭叫住,不得不停住了脚步。墨璟不明所以,抬眸疑惑地望他,待到听完白锦欢的理由后,他才觉得大千世界,当真是无奇不有。
白锦欢向来机灵古怪,一时变一个心意,脑袋里竟然有这么多新奇想法。他不想光明正大地走正门进来,反倒学民间那些话本子里的采花大盗,兴致勃勃地打算翻窗入室。
墨璟心头略感无奈,嘴角却慢慢漾起了一抹纵容的笑意。白锦欢招呼着墨璟将木窗开得更大一些,还将手上的桃花花枝递给了他,神情严肃地让他好好保管。墨璟见白锦欢神色认真,也对此事上了几分心,目光一刻不移地关注他的动作。
白锦欢是个不折不扣的狐妖,又有妖法加身,按理说只是个翻窗小事儿,不会出什么大的茬子。墨璟虽然知晓其中道理,可见他冒险,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紧张不安。他伸手想要扶住白锦欢,而那人却大大咧咧,没能注意到墨璟这些关怀的小心思。
“没事儿。”白锦欢豪气冲天地一摆手,那洒脱模样让墨璟看了都不由发笑。他示意墨璟退远一点,给自己留出一片可供操作的空间来,这才一手撑在窗棂上,一手撩起了自己碍人的衣摆,动作干净利落地从窗外翻窗进来。
明明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举动,见白锦欢安全落地,墨璟心里还是悄悄地松了口气。他回过神来,对白锦欢大加称赞,话里话外都夸奖他身手矫捷,当真是文武双全,不愧是青丘赫赫有名的九公子。
他那称赞的话语和那些官方虚伪的场面话不同,不仅字字句句都包含情感,而且神色认真体贴,眼眸深情真挚,一听就让人身心愉悦。白锦欢从来活得潇洒肆意,喜欢漂亮颜色,也喜欢有人对他恭维奉承,现下更是心花怒放。
他略带羞赧地曲起手指,用指节蹭了蹭鼻尖,险些招架不住墨璟这一连串的夸耀。白锦欢的脸红彤彤的,像是偷偷擦了少女梳妆用的胭脂,又如正在缓缓升起的朝阳。他的手抬了又放,竟然少见地手足无措起来。
白锦欢微垂眼眸,伸手抚上额头,将鬓发间戴着的那一小朵桃花取了下来。他双手并拢,桃花躺在他的掌心,向前朝墨璟递了过去:“我看你们人间的话本子,总是喜欢写那些淫邪的采花大盗。可我今日翻窗而来,却是不同的。”
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开了目光,不敢看向墨璟,反倒将视线放在了他手上执着的,那开得正艳的桃花枝上:“我去青丘的后花园采了今早枝头开得最烈的那一枝桃花,心里像是藏了无数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一路上欢心雀跃,想要让你也瞧瞧。”
白锦欢眨了眨眼,轻仰着头,眼神亮亮的,就这样不错目光地直视着墨璟。今时今刻面对墨璟,不知怎的,他忽然有些紧张,一颗心怦怦直跳,就连话都说得颠三倒四,歪七扭八:“我想妖界的花和人界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同的,这样清风朗月的花,配你当真是极好的。”
看着面前好似有些紧张的白锦欢,墨璟忽而很浅很淡地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好似随风就散。白锦欢疑心自己可能是听错了,也顾不上害羞,抬眸的那一刻与墨璟望向自己的目光在空气中相聚交汇,绽出欣喜的火花来。
墨璟弯唇一笑,眼底荡漾开星星点点的光芒。
“我就说我从学生那儿没收而来的话本子怎么通通都不见了,没想到防住了不爱看书的学生,竟没防住你这个太爱看书的狐狸。”墨璟眼尾微微弯起,眼中满是戏谑,那般自然调笑的模样竟让白锦欢都羞赧了三分。
他将白锦欢手心里那朵桃花捻了起来,伸手解下了自己腰间荷包,将那花朵仔细妥帖地放了进去。墨璟仍没忘记自己手上那苍劲的桃花花枝,特意找了个细长的瓷瓶,将花枝放置进去,带来一室馥郁香甜的桃花香。
日头渐升,照进室内一室亮金,也落在了白锦欢头发上,身上。日影融融,白锦欢唇角漾着一抹笑,整个人被金光笼罩,好似整个人也在发光。墨璟不由得呼吸一滞,随后呼吸慢慢都放缓下来,不忍打破这样恬静唯美的画面。
墨璟只觉得自己心口好像藏着一湖湖水,平时犹如无波古井,只有白锦欢来时,才像是被人投掷了一颗小石,泛起了圈圈涟漪。那一圈圈涟漪随着心尖一点荡漾开来,越来越大,让他原本如一池静水般平静无波的心头,也慢慢涌起了惊涛骇浪。
墨璟的心跳渐渐加快了节奏,每一次跳动都让他觉得陌生又紧张,仿佛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悸动。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尖上生根发芽,即将发生什么。可面前的白锦欢只是笑着,甚至未置一词,他便开始兵荒马乱。
墨璟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白锦欢便上前一步牵住了他的手。他的身上带着春日暖阳和煦的温度,就这样毫不设防地靠近了他。感受到掌心里属于另一个人的柔软触感,墨璟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有一小块地方,悄然软和了下来。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听到白锦欢语气俏皮活泼,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对这个世界有最原始最纯真的好奇。墨璟忽然舒了口气,他意识到他什么都不必说,白锦欢什么也不必做,只要是他这个人,哪怕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他心底的河流,还是会一言不发地流向他。
他像是放下了心里所有的惶恐,所有的不安,所有的不确定,将自己的全部身心彻彻底底地交给了白锦欢。墨璟唇边含笑,眼眸漾着点点璀璨星光,像是仲夏夜里的漫天繁星,无限光芒只照耀在一人身上。
白锦欢牵着他的手在前头走,墨璟看向他们相牵的手,亦步亦趋地在身后跟。他们走过青丘地宫所有弯弯绕绕的折角拐弯,一路上遇到了许多朝他们请安示意的小狐妖。白锦欢心情愉悦,也多了几分耐心,对着所有请安一一应答。
虽然地宫里服侍的小妖们个个都调教得当,不会随意多嘴多言,懂得非礼勿视的道理,可看着这一路上不断请安的小妖,墨璟心里还是不免感到有些害羞。他到底还是没有修炼出白锦欢那般的厚脸皮,只得微微垂下了头,看着脚下走过的每一步路,每一块砖。
青玄正在道路的另一头,手上抱着一堆高度足以将他埋没的古籍卷宗,打算送往藏经阁的阁老那里。他视线受阻,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垒得犹如两人高的书籍摇摇欲坠,好似手中是一栋豆腐渣工程的违章建筑。
眼瞧着违章建筑岌岌可危,青玄更是焦头烂额,只觉得有一脑门官司。他烦躁地掀起眼皮,竟在下一个转角视线余光里,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心心念念的公子牵着墨公子在地宫长廊上旁若无人地奔走,那不管不顾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找七公子白澈告言私奔。青玄瞪大了眼睛,震惊到自己下巴快要掉到脚背上。他看得分明,向来清冷自持,犹如一尊玉人般的墨公子,此时耳尖却红得仿佛要滴血。
青玄沉吟片刻,觉得公子这般大张旗鼓的举动,定然不出片刻便能传到七公子耳朵里。他掂了掂手上堆得有如山高的古籍,一边重新迈步朝藏经阁走,一边在心里不断地向狐族列祖列宗祈求,保佑着白锦欢不要又惹白澈生气。
青玄越想越觉得自家公子真是不着调,事事都得他来操办,顿时发现自己肩上责任重大。他叹了口气,看着已经渐渐消失在远处的两个身影,忽然脸上漾起了一抹无奈又纵容的笑来。
白锦欢带着墨璟,用白澈给的立牌出了青丘,一路向南走。墨璟第一次见青丘以外的妖族地界,看哪儿都是好奇。白锦欢见他那处处新奇的姿态,不由得觉得好笑,闷声轻笑着,带他来到了一栋造型新奇的建筑面前。
第043章 狐狐带墨璟见长辈
面前这造型奇特的建筑像是一个千年树屋, 树根粗壮,树枝茂密,树叶犹如亭盖, 遮天蔽日。数以万计的枝条争先恐后地向外生长,如同一条条往外攀伸的手臂,希望和同根相比,能夺得更多一点的阳光和养分。
墨璟看着面前犹如巨物般的参天大树, 一时只觉得心神震荡, 笨嘴拙舌地说不出任何一点心理感受。来到妖界后,他太多太多的想法被彻底颠覆重塑, 就算已经慢慢接受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物, 却仍旧会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
“妖界风水,当真非同凡响。”墨璟怔愣地仰头望着仿佛庇佑一方天地的树冠, 痴痴地表达着内心感受,“我从未见过如此粗壮繁盛的大树, 好像岁月变迁,它不仅仅只是一棵普通的树, 反倒像是吸收了日月精华, 慢慢有了生命。”
听着墨璟诉说着自己心底的感受,白锦欢“噗嗤”笑了一下, 骤然出了声:“这倒是不错。”
他猝不及防的话倒让墨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不过一句感慨之语,竟然误打误撞猜对了真相。他眼神虔诚地看着面前参天大树,只觉得它这般郁郁苍苍,仿佛能包容世间万物, 当真像是拥有无限生命力的地仙。
白锦欢牵起墨璟的手, 带他缓缓步入树冠下的阴影。方才还晴朗一片的天空顿时被这葱茏的树叶遮蔽,几乎透不进半点亮光, 像是一瞬就从明亮白日迈入了漆黑傍晚。走着走着,墨璟忽然打了个寒颤,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觉得树冠下的温度都比外面低了几分。
感受到墨璟方才的冷颤,白锦欢眼神一瞥,忽而无声地笑了一下。他手中暗施妖法,淡紫色的妖力从他的手心施放,从他们相牵的掌心钻入墨璟的身体里。那紫色荧光顺着墨璟的体内经脉流经四肢百骸,慢慢温暖着他的身子。
这点温度犹如春日细雨,润物细无声。墨璟不知这一切都是白锦欢的手笔,只单纯地认为自己已经渐渐适应了荫下温度。面对未知事物,墨璟脸上的神情向往又好奇,却不敢随意说话,生怕犯了什么妖界忌讳,让白锦欢难做。
白锦欢见他浑身僵硬,整个人像是个被自己牵引着前进的棒槌,便知道墨璟心里怕是有些隐约的不安。他轻轻捏了捏墨璟的手心,示意他看向自己,同时停下脚步,伸手抚上墨璟因为不安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想要将其抚平。
白锦欢柔声宽慰墨璟,希望用自己的方式打消他心里惴惴不安的情绪:“不要紧张,树精爷爷年纪大了,最是和蔼可亲。你瞧,他都同意我在他的树枝上建屋子了呢。”
这话虽然说得十分搞笑滑稽,可在这样紧张的心绪下,倒是阴差阳错地将墨璟逗笑了。墨璟没忍住笑出声来,抬头觑了一眼粗大树枝上建着的一个小木屋,又温柔地看了一眼陪在自己身边的墨璟,忍俊不禁地揶揄道:“白公子好本事,到哪儿都是让人欢喜的存在。”
“那是。”
白锦欢不在意墨璟话里话外是否有其他别的什么含义,只当他是在夸自己,不免有些沾沾自喜。他松开了墨璟的手,独自一人走上前去,伸手按在树干上,同时闭上眼睛,嘴里振振有词,像是在念些古老神秘的咒语。
随着白锦欢咒语越念越多,越念越快,墨璟感受到周身好似有一种神秘力量,带动着周边空气仿佛都在一瞬之间活了过来。白锦欢手心与树干相贴之处好似生就了一个巨大漩涡,风力越来越大,不知收敛地吸收着空气里的灵气。
墨璟的眼睛被这骤然而起的风吹得发疼,却不肯错过眼前这不可多得的一幕。他双眼酸涩发红,被风吹得几近要落下泪来,最后才承受不住地抬手遮蔽,让宽大的衣袖替自己稍稍挡风。与墨璟的狼狈相比,白锦欢倒显得从容,就连发丝都没有被风吹乱一丝一毫。
不知过了多久,风力渐渐小了下来。墨璟放下手,看向眼前场景。白锦欢的手仍旧贴在树干之上,发丝衣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而那高大挺拔的仙树却像是沉睡千年后被人唤醒,整棵树都泛着星星点点的莹莹绿光,仿若突然之间就有了生命。
绿光从树干上朝外蔓延扩散,最后聚成一个碧绿色的屏障,将这参天古树和白锦欢墨璟两人包裹其中。
墨璟忽然听到了一声极其雄厚又倦懒的哈欠声,同人大梦初醒后的语气别无二致。这声哈欠带来阵阵如有实质的气波,以这颗苍翠繁茂的大树为中心,如同海浪般迅速地向外扩散蔓延,震得空气好似都抖了三抖。
墨璟垂下眼眸,注意到气波所过之处,枯木生新芽,野草冒小花,一切颓败沮丧之物都重新焕发生机,像是有了新的生命。
树精陷入沉睡太久,如今猝不及防地白锦欢唤醒,一时之间还分不清今夕何夕。因着睡了太久,他视线模糊朦胧,盯着白锦欢看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是谁,话语慈爱又带着点嗔怪道:“我就说你小子一来准没好事儿,怎得又把我吵醒了。”
白锦欢伸手搔着自己的下巴,脸上神情看起来像是有些抱歉,话里却没有半点反省,仍旧是那副我行我素的纨绔模样:“树精爷爷,你都睡了多久了,晚辈时不时叫您清醒清醒,也算是好事一件,您可不能怪我啊。”
“就你会找借口。”伴随着一阵爽朗的大笑声,面前虚空骤然幻化出一个看不出已经多大年纪的老人来。他银须白发,步伐矫健,衣袂飘飘,手上握着一根龙头树杖。面容上虽然布满沧桑皱纹,却不显颓态,反倒精神矍铄。
树精老人用龙头树杖砸了一下身下草地,杖底顿时溢出无数雄厚灵力,惹得青草都往上长了几寸,几乎要没过墨璟的鞋背。老人一手握着权杖,一手笑盈盈地捋着自己的胡子,脸上堆满了溺爱的笑容,看着白锦欢慈爱地问道:
“一大早上就来这样献殷勤,说吧,你小子又闯什么祸了,需要老朽我出面帮你摆平啊?”
白锦欢没想到树精老人刚一见面就毫不留情地墨璟面前揭自己老底,顿时就炸了毛,赶忙看向身边垂眸笑着望向自己的墨璟。见墨璟嘴角含笑,他心里一惊,想要努力挽回自己的声誉,手忙脚乱地解释着:“不是,墨璟,我才没有。”
见墨璟嘴角越来越大的笑容,白锦欢便知道回天乏术。他回头看向老人,俏脸上怒气冲冲,同时摆出一副受伤神色,哀怨地捂着心口:“树精爷爷,您可不能在我朋友面前乱说话啊。瞧瞧瞧瞧,我这一世清白险些就在您三言两语里毁于一旦了。”
他这副戏瘾十足的模样彻底将身旁一老一少逗得哈哈大笑,墨璟本就是个秉持着笑不外露的君子,同时顾忌着自己是白锦欢的朋友,也不好笑得太放肆。而树精老人则完全没有这个顾虑,笑声爽朗,声势浩大,倒让白锦欢郁闷了好一会儿。
“你小子惯会说些俏皮话逗老朽开心。”
他止住笑声,一双仿佛能看透世间万物的眼睛在白锦欢和他身旁那个长身玉立的公子身上来回打量。树精老人活了太久太久,久到身边的人来了又走,早已经见惯了沧海桑田。可见白锦欢同一个凡人混在一起,仍是小小地惊讶了一番。
“无事不登三宝殿。”树精老人捋着自己的胡子,满目慈爱地望着白锦欢,说出来的话满满都是对小辈的宠溺,“说吧,找老朽有什么事儿啊。”
树精老人没有将自己对白锦欢的惊讶放在明面上,他已经太老了,老到几乎没有精力去管他们年轻人的事。可白锦欢是第一个敢在自己树冠上建房搭窝的小妖怪,树精老人几乎是看他一步步从只还未开化的小狐狸,长成现在这翩翩君子的模样的。
人老了,面对长久相伴又熟悉的事物,总会有点超出常理的眷念。树精老人虽然和白锦欢非亲非故,可也慢慢生就了一种爷爷看孙子的情感。他在妖界也算是有些资历,白锦欢虽然爱闯祸,大体上还是懂得分寸,二人相处也算愉快。
“爷爷,今个儿我前来,是想带你见个人。”
白锦欢眼神闪烁,羞赧地垂下了头。他后退几步,走到墨璟身边,随即掀起眼皮,看向面前和蔼可亲的老人。白锦欢侧头睨了一眼身旁的墨璟,随后牵起了他的手,带他走到了树精老人身前:“这是我在人间的好朋友,名唤墨璟,今日特意带给爷爷瞧瞧。”
树精老人早已经感知到了墨璟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妖类的气息,该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可不知为何,墨璟体内好似有一处他无法窥视到的东西,让他不能看透他的身份。他本是有些担忧,可见白锦欢这羞涩模样,心里便已了然。
这白姓小子,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怕是慢慢喜欢上了人家。
树精老人对人族和妖族之间相恋的事情见怪不怪,妖类本就生命漫长,树精更是其中佼佼者。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些年纪尚小的少男少女一时春心萌动,待到那凡人身死魂消,再深再厚的情感不过随着黄土一抔,都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可面前这人是白锦欢,树精老人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找个时间对其提点一番。他心里定下了主意,面上表情还是和蔼可亲笑着的,连连挑着他们年轻人喜欢听的话,夸赞着墨璟一表人才,当真是有君子之风。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面前两个人的神情变化,那墨璟小子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句一奉承,倒是个礼数周到的人。而那白家小子,面上堆了满脸的不要钱的笑,听他那一连串的夸奖话,瞧着倒是比那墨璟还要开心些。
见白锦欢这眉眼雀跃的模样,树精爷爷面上虽然仍旧是一副慈爱神情,可眉头却悄悄皱了起来。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在心底叹了口气。
活了千岁万岁,他早能见微知著。见白锦欢面对墨璟时这一副百依百顺的骄傲模样,就能知道这春心萌动的小狐狸当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他想,这小子,日后怕是有大的劫难啊。
第044章 树精老人赐福墨璟
他当然能看出白锦欢对墨璟的分外在意, 自然也能看出墨璟或许和白锦欢怀得是一样的心思。可人族妖族无法磨灭的巨大寿命差异,等到了无法抵抗天道命运的时候,必定会让留下来的那一方肝肠寸断, 伤心欲绝。
可这话他没有当着白锦欢和墨璟的面直截了当地提起,眼前一人一妖都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长得都是一表人才的好模样,又是春心萌动慕少艾的时候。树精老人想, 只要不出什么大的茬子, 自己又何必说些晦气话去招人嫌。
虽然人族和妖族之间的恋情十之八九都没有好结果,可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例外的, 人间话本子中不也传着白娘子和许相公的爱情故事吗?
他虽然不知道白锦欢和墨璟两个人之间情根到底种到了什么程度, 可自己只占了个名头上的长辈,同白锦欢非亲非故, 有些事情也不方便他来问。更何况青丘狐族有狐王,以他那雷厉风行的手段, 应当能料理妥当。
可是看着面前白锦欢无知无觉的模样,饶是树精老人再想置身事外, 此时也忍不住打算提点一二。他用树杖轻轻砸了一下草地, 唤回白锦欢神游在外的心思,捋着胡子语重心长地道:“白小子, 你将这小子带给我看了,有没有带给你父王看看啊。”
这话一出,方才还兴高采烈笑着的白锦欢顿时就熄了火。他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瓣,略显心虚地微垂下头, 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眼神却没有低下去,反而掀起眼皮小心翼翼地觑着树精老人, 还自以为没有被对方发现。
树精老人一脸玩味地看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的白狐狸,也十分配合地没有拆穿。他不禁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当真是精力充沛,一举一动瞧着都灵动活泼,不像他们老态龙钟,都是一群活了千岁万岁的老家伙了。
白锦欢见面前的树精老人眼神微眯地瞧着自己,便知晓什么都瞒不过他。他沮丧地叹了口气,怕这样的问题会让墨璟没有安全感,于是不由分说地牵起了他的手,一边轻轻地捏了捏墨璟的指尖,一边抬头直视着老人。
“树精爷爷,父王巡视妖界,还没回青丘地宫。墨璟的事——”白锦欢顿了顿声,像是在考虑接下来如何开口。他微侧脑袋睨了一眼旁边的墨璟,见墨璟神色温柔,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一瞬间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渐渐有了底气。
“墨璟的事,我还没来得及禀告父王,却已经告诉了我的兄长白澈。”白锦欢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他和墨璟的事,千求万求才让白澈答应,暂时帮自己瞒住狐王。可狐王总有一天会回地宫,他素来不喜妖族中人与人族交往过密,若是知晓墨璟的存在,又该如何收场。
白锦欢越想越觉得头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只要人撒下一个谎言,之后便会制造无数个谎言来瞒住第一个谎。倘若狐王因为他的隐瞒雷霆大怒,不仅自己要遭殃,甚至可能会连累到身边的人,尤其是墨璟。
他还没有想好之后的应对之法,就见面前的树精老人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胡子,好像在记忆深处找寻着什么。白锦欢不明所以,抬眸望他,只见树精老人喃喃自语,口中不断念叨着白澈的名字,神情有些疑惑。
“白澈——”
树精老人依稀记得这个这个名字,却一时半会儿无法将那人面孔与脑海中的名字相互对应。见老人沉思不决,白锦欢赶忙出言提醒道:“树精爷爷,白澈您曾见过的,比我大几岁,是青丘狐王的七儿子,也是我七哥。”
闻言,树精老人才恍然大悟,想起了一段不远不近的往事,他的确是见过白澈的。那时白锦欢和白澈在妖族玩耍,两个半大孩子误打误撞地一同发现了他这棵千年老树。那时的白澈已经渐渐有了个大人模样,说什么也不肯同白锦欢胡闹,便丢下他自个儿走了。
白锦欢见哥哥走了,一没生气二没哭闹,脸上甚至没有半分苦恼神色,好似根本没意识到他这个七哥对他的忽视和不赞同,仍旧自顾自玩得开心快乐。树精老人见这孩子天真活泼,又生得玉雪可爱,忍不住在他面前现了身,同白锦欢交谈相识。
一来二去,他们之间慢慢形成了这段不为外人所知的忘年交。白锦欢一有烦心的事,便会来大树底下对着树洞倾诉,也不管树精老人到底有没有在睡觉。他从没带另外的人到树精老人面前,几百年间,墨璟是第一个来到这儿的,普普通通的凡人。
因着那时白澈将白锦欢丢下,独自一人离开的事儿,树精老人顿时先入为主,对他有了个不好的初印象。如今在白锦欢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他微微蹙起了眉头,面上表情看起来分外不赞同,悠悠说道:“那小子面冷心冷,你怎么还和他一起玩儿,也不怕他哪天给你卖了。”
白锦欢没想到树精爷爷对白澈竟然是这个评价,暗自吃了一惊,本能地就想为自己的兄长辩驳。可面前老人毕竟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笑着插科打诨道:“要是我家七哥知道了爷爷这样说他,想必是会伤心的。”
“我看倒未必,老朽这双眼睛见惯了人的,什么牛鬼蛇神的性子都瞒不过。”树精老人微抬下巴,眼神扫过在自己面前站得整整齐齐的墨璟和白锦欢,“你那七哥心思深,脑中指不定在想些什么,但总不会吃亏了去。倒是你,还追人身后喊人哥哥呢。”
白锦欢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勺,眼神四处飘忽,面容却堆出了讨好的笑容。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家七哥到底是何处得罪了树精老人,竟惹得老人如此冷言冷语。虽然白澈有些时候行事老练狠辣,可到底还是向着自己的。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便赔着笑脸,反驳老人道:“树精爷爷,到底是哪些子家伙在您面前乱嚼舌根,说了我七哥那么多坏话。七哥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然平日里总喜欢管着我,可我也知道,他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树精老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声,虽然他确实不喜白澈,却也不能在白锦欢面前过多地指责。他慈祥地摇了摇头,端出了一副严肃面孔,认真关切道:“你啊,心思过于纯良,又不懂得设防,这样下去,迟早会吃大亏的。”
白锦欢不解其意,只当是个平常交谈,为此也没有过多放在心上。他松开了墨璟的手,撒娇一般走向树精老人身边,亲昵地挽起了他的手臂,像是寻常爷孙同享天伦之乐,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这不是有您嘛,谁能让我吃亏啊。”
“你小子。”树精老人见白锦欢全然不知他话里的深层意味,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被人吵醒的困意上来,他打了个哈欠,将白锦欢推离身边,推向墨璟的方向:“我瞧你们青丘狐族确实是太惯着你了,倒养得你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树精老人用手指朝着白锦欢的方向点了一下,语气戏谑,神态却慈爱:“你也就现在仗着狐王不在青丘,才敢这般任性妄为。白家小子,你这个顾头不顾尾的性子,可得找个机会好好改一改。”
白锦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嘻嘻地凑到了墨璟身边,嬉皮笑脸的模样让树精老人又爱又恨,当真像是自家有了个不省心的小辈。他眼光流转,神采奕奕,一举一动皆是风采:“爷爷,我今日来不仅是想带墨璟见见您的,还有另外一个不情之请。”
“说吧。”
树精老人没有将视线看向白锦欢,反倒落在了他身旁的墨璟身上。他直觉白锦欢的这个要求定然是为墨璟提的,瞧见白锦欢脸颊微红,他不禁想,究竟这小子有何种魔力,竟然惹得这向来矜贵的小公子有这样羞赧的神色。
妖族青年才俊人才辈出,怎么就喜欢上了一个凡人呢?
白锦欢伸手按在墨璟后背,将他往前推前一步。墨璟猝不及防被他推了出来,险些在树精老人面前踉跄跌倒。白锦欢随即走上前去,脸色郑重真诚:“爷爷,我听妖族的老人说,千年神树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神奇的魔力。”
“噢?”树精爷爷来了兴致,问道,“你想要老朽做些什么?”
白锦欢深深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墨璟,内心略有忐忑,可想为墨璟祈福的心到底压过了心中那些不安。他掀起眼皮,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珍之慎之道:“爷爷,我想求您一个恩典,用您的妖力,为墨璟赐福。”
墨璟吃了一惊,没想到白锦欢这般先斩后奏,事先没有半点提起。他不想让白锦欢为了自己欠长辈人情,于是赶忙开口回绝。可白锦欢早就知晓他的想法,竟然在他身上施了妖法,让他只能干巴巴地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墨璟徒劳无功,只能对白锦欢怒目而视,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和愤怒。白锦欢全然无视,半点没有在意,甚至没有给他任何一个眼神,仍向树精老人恳求道:“爷爷,这么些年来,锦欢从来没求过您什么事儿,只有这么一个小愿望。”
树精爷爷看着墨璟挥动的双手和发不出一点声音的嗓子,便知道白锦欢是铁了心了。这点小事虽然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可是看到白锦欢对这个凡人竟然如此用情至深,老人也是打从心底里吃了一惊,不由得感叹起来。
若是有朝一日劳燕分飞阴阳两隔,也不知道这小子到时会有多么受伤难过。
他叹了口气,随即笑着答应了白锦欢的要求。树精老人举起手上树杖,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圈内凝聚着如有实质的碧绿色妖力。墨璟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妖力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被树精老人的树杖一指,点在了自己眉心。
那妖力如同有着生命,从墨璟额间钻入他的身体,片刻之后便消失不见。
他听到树精老人在念什么古怪的祈福咒语,音调语气仿佛是在唱诗。墨璟只是个普通凡人,本不该知晓妖界古语。可在那碧绿色妖力凝入眉心时,他却突然茅塞顿开,竟然神奇地听懂了树精老人念的古语。
那古语是:亲爱的孩子,我祝你平安顺遂。
第045章 老人调和墨璟狐狐
完成了这一种古老的祈福仪式后, 树精老人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点点泪花,面上仍旧是一副没有睡醒的困倦。他用树杖蹬了一下身下的草地, 树杖上缀着的鸡蛋大小般的绿宝石散发着柔和的碧绿荧光,看起来神秘又富有生命力。
他用树杖杖顶指了一下白锦欢,脸上温和笑容不变,眉头却微不可查地皱着。树精老人扬起了自己的一边眉毛, 视线在傻站着的白锦欢和墨璟身上逡巡, 语气揶揄调侃道:“老朽的赐福可不是谁都能给的,你小子可是走大运了。”
白锦欢羞赧地用指节蹭了蹭自己的鼻尖, 另一只手轻轻扯了扯墨璟的衣角, 示意他回过神来。他一边暗地里解了给墨璟下的禁言妖法,一边双手抱拳弯腰, 恭恭敬敬地给树精老人行了个礼,语气诚恳认真:“多谢爷爷, 待我回到地宫,定将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爷爷。”
墨璟感受到喉咙里那股阻塞感消失后, 第一反应便是表达树精老人为自己赐福的感谢。他诚惶诚恐地踱步到白锦欢身旁, 学着他的动作,也向树精老人行了个礼仪完整的大礼, 埋头闷声道:“前辈赐福,晚辈无以为报。”
树精老人乐呵呵地受了面前两个小辈的礼,然后从左到右依次把他们扶了起来。他双手托住白锦欢的手,帮他直起腰来, 目光对视时, 他慈祥一笑,眼角眉梢却挂着点儿玩笑意味:“你那地宫里的好东西还是留着你自己养身体吧。”
说罢, 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不赞同,就连语气都显得有点严肃了起来:“虽然你们青丘消息瞒得好,可老朽还是有老朽的办法知道。你体内妖力可是没有之前那般厚实凝练了啊,倒显得虚浮无力,怕是受了罪的。”
白锦欢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受了个伤,竟惹得树精老人为自己担心忧虑。在这长久相处的过程中,他早将面前的树妖当做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爷爷。如今听他一番慈爱话语,白锦欢不禁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他微微低头,不让面前的老人看清自己的面部表情。白锦欢调动所有的意志力,将眼底那些泪意尽数压了下去,再抬头时仍旧是那副自恋的傲娇模样,半点不损青丘九公子那纨绔潇洒的威风:“爷爷,不过一点小伤,怎能劳动您放在心上。”
“小伤?”树精老人睨了一眼在自己面前试图用插科打诨方式逃避诘问的白锦欢,同时恨铁不成钢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来,神色愠怒,语气听起来却显得有些心疼,“小伤能让你这皮猴子在地宫里躺那么久?”
树精老人用自己的树杖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白锦欢的头,白锦欢缩了缩脖子,脑袋低着,眼神却不安分地往上瞟,没想到正好被树精老人抓了个正着:“老朽看你就是记吃不记打,说不定下一次还得再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墨璟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眼前一老一少相处和谐,好像没有半点能容许自己插话的地方。可白锦欢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件事一直都是一根深埋在他心头的尖刺,让墨璟只是想一想,都有一种痛彻心扉的难过。
他眼神黯淡,面容无光,像是瞬间就被吸走了所有的活力。白锦欢忙着在树精老人面前装出一副无知后辈的模样,自然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墨璟的异常。还是树精老人面面俱到,在眼角余光里瞧见了墨璟内心的惶惶不安。
他面上笑容不变,慢慢走到墨璟身前,和蔼可亲的模样就像是寻常邻家老人,总是对小辈关怀备至。树精老人一只手按住墨璟肩膀,另一只手握着树杖,柔声问道:“墨公子,这是怎么了,瞧着倒是有些委屈。”
白锦欢闻言一愣,赶忙去看墨璟面上神情,将他脸上那还没来得及掩去的落寞尽收眼底。他顿时吓了一跳,赶忙抓住墨璟垂在身侧的手,着急忙慌地问道:“墨璟,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哪里不舒服,回去就找大巫看看,怕是吃了什么不合肠胃的东西了。”
树精老人目光揶揄地睨了一眼白锦欢,对墨璟在他心中的分量又有了新的评估标准。看着白锦欢这副为情痴狂的模样,他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随后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墨璟身上:“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许多的难过和伤心,如今小九和我就在这里,若是可以,不妨对我们提起。”
墨璟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过来自长辈的关怀话语,眼圈一下便红了。自从养父母死后,他孤身一人孤苦无依,早已在漫长的风刀霜剑中练就了一颗坚韧自持的心。如今听到树精老人这样的温和语气,让他不由得心头一软。
他忽然深深地弯腰作揖,倒是把白锦欢吓了一跳,忙问其中缘由。树精老人见多了这样的人情世故,倒是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他一言不发,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面前躬身的墨璟,想等着他自己主动坦白。
墨璟仍旧没有直起腰来,因着这样的动作,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有些沉闷:“前辈,锦欢身上的伤,其实是为了保护我而受的。我只是一个普通凡人,一无通天法力,二无身份价值,实在愧对锦欢和前辈于我的恩情。”
树精老人还没来得及出言,就听旁边的白锦欢跳了脚。他瘪着嘴巴,眉毛委屈地拧在了一起,满脸都是不解和哀伤:“怎么又提这件事!都说了不关你的事,怎么还这样自怨自艾。墨璟,你怎么变成这副不自信的模样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树精老人一个眼神睨了过去,试图打断白锦欢喋喋不休的话。白锦欢接收到了他的信息,只能暂时闭住了嘴。他倔强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瞪了一眼躬身不起的墨璟,鼻尖微动,眼睫轻轻颤着,看起来倒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白家小子向来都是说话不过脑子的。”树精老人架住墨璟双臂,想要将他扶起来。可墨璟纹丝不动,伫立在地的模样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塑。老人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几圈,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意识到只能徐徐图之。
“他只是太骄傲了,又太担心你。向来关心则乱,你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也不要怪他。”
“怎么会。”墨璟听着树精老人话里话外像是有些愧疚的语气,顿时维持不住自己方才的冷静。他猛得抬起头来直视着老人,随即微微垂头,将视线看向身旁的白锦欢:“锦欢于我来说是困境中的莫逆之交,我又怎会怪他。”
“这便对了。”树精老人一只手拉住墨璟的手,空着的手则拉住了白锦欢的手,将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白锦欢愤恨地盯着墨璟,仍像是为了他刚才的话耿耿于怀。墨璟微垂脑袋,脸上满是愧色,更是不敢抬头望他。
“这皮小子也从来没有怪过你啊,你又为何要为了心底那些飘渺的愧疚,伤了你们这情投意合的关系呢。”树精老人循循善诱,想将墨璟带离他心中围城。这人瞧着倒是聪慧机敏的好模样,没想到内里倒是一味地在钻牛角尖。
白锦欢手心在树精老人的拉扯下,紧紧地贴住了墨璟的手掌。他泄愤似地拧了一下掌心下的皮肉,墨璟脸上的表情微不可查地变了一下,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意识到这点后,白锦欢更是生气,愤愤道:“墨璟,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将我们的关系推远呢。”
说到最后,白锦欢语气带着点哭腔,倒像是委屈极了。墨璟一听就忍不住自己方才压下的酸涩泪意,眼框里滑落一滴眼泪,顺着细腻的皮肤往下滑,最后落在他们交叠的双手上:“锦欢,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树精老人看着面色明显柔和下来的白锦欢,心想这小子气性倒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这一句服软话就让他气性全消,再也不追究了。他面色复杂地睨了一眼墨璟,又觑着白锦欢,一时心头倒是惆怅。
他没有将这点惆怅心情放在明面上,反倒语气戏谑地对着墨璟打趣白锦欢道:“白家小子向来爱恨分明,既然他肯将你放在心上,那你必定是有旁人不能及的过人之处的,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更何况——”
他顿了话头,尾音拖得蜿蜒婉转,像是即将要说什么神秘莫测的话语。墨璟仰头看他,眼眸轻轻颤着,眼底泪光点点,倒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更显纯良。树精老人看着墨璟澄澈一片的眼神,心里柔软一片。
“白家小子人缘好,在妖族哪哪儿都有朋友,他也乐得广交善缘。”树精老人声音顿了一顿,再开口时语气便带了些调笑和揶揄,“可老朽看得明白,这么些年来,只有在你面前,这小子才会露出那样欢喜的眼神啊。”
此话一出,白锦欢再也顾不上和墨璟斗气,脸上顿时绯红一片。要不是顾着尊重长辈,他真想不管不顾地上前去,捂住树精老人什么都向外抖落的嘴。现在低着头装鹌鹑的人从墨璟变成了白锦欢,白锦欢微垂脑袋,不敢去看墨璟。
眼前两人这“你坐下来我站起”的可爱举动成功逗笑了树精老人,老人只觉得这么些时日来他头一次这么开心。他朗声大笑,身后那千年古树也随着他的笑声簌簌抖动着树叶,仿佛是某种应和,又像是笑声的伴奏。
“好了,我的孩子们。”他拍了拍墨璟的肩,想要给他坚定的力量,随即又亲昵地摸了摸白锦欢的头,顺利地将他那打理漂漂亮亮的头发揉乱了。在白锦欢彻底炸毛之前,他收回手来,语重心长地道:“年轻人,还是不要给自己留遗憾啊。”
白锦欢对他的话似懂非懂,可墨璟却彻底明白。他的拳头攥紧又松开,仿若彻底和解。看着面前一懵懂一坚定的两张脸,老人觉得自己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一挥树杖,莹绿色的妖力将他全身包裹,落叶也随着这股妖力飘然而起。
定睛一看,树精老人已消失不见,空气中只悠悠传来他那中气十足的话语:“好了,年轻人,以后可别再随便打扰老朽睡觉了。”
第046章 白澈撞破狐狐亲热
回地宫的路上再没有来时那般的兴高采烈, 就连春日暖阳都悄无声息地被白云遮了脸,削弱了它那温暖阳光。白锦欢闷声低头在前面走,半点也不顾及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墨璟, 像是实实在在地生了气。
墨璟当然知道白锦欢的气性何来,在树精老人面前,白锦欢尚且还能装出一副同墨璟和好的模样。如今只有他们两个人,这娇贵的青丘小少爷再也压不住心头火气, 不肯再与墨璟同行, 一人在前面走得飞快。
他越想越气,自己好吃好喝好玩好住地招待墨璟, 几乎是把自己一颗心掏出来原原本本地交给了他, 可墨璟还是对自己心有隔阂,想要用那该死的愧疚将自己推远。思及此处, 白锦欢就一阵心酸,恨不得在墨璟身上狠狠咬上一口。
他能感受到身后墨璟的存在, 这个在人间人人称赞的聪明脑袋现下却犯了浑,半点想不出哄自己的新招来。白锦欢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他欢天喜地地带墨璟到自己的秘密基地, 可明明是他先胡乱说话,结果临到头伤心的还是自己。
白锦欢在心底暗暗地想, 只要在这回地宫的路上,墨璟先一步向自己服软,他必定会心地宽阔地原谅他。可这个榆木脑袋瓜明明知道自己生了气,却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身后, 半句软和话都不会说。
身后的呼吸声紧密又亲切, 是白锦欢心心念念与墨璟的相处时刻。春日青丘草长莺飞,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二人约会场景。如果他们两人都心平气和, 你侬我侬,白锦欢想,这必定会成为一段十分难忘的经历。
他觉得自己心里像是酝酿了一座小火山,只需要一点火星子便可以喷涌而出,烧得整个世界地覆天翻。而墨璟此时却轻轻拉住了白锦欢的衣袖,想要将他的脚步拉停。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小动作,却让白锦欢彻底炸了毛。
他如墨璟所愿地停下脚步,以一个自以为冷峻的回眸侧身看他,嘴唇一张一合,吐出冰冷的字眼:“墨公子一天天觉得对不起我这,对不起我那,恨不得和我划清界限。如今这样亲密的举动,倒是不愿避嫌了?”
“锦欢,是我不好。”墨璟知道白锦欢向来心软,只需要自己先服软,再大的气性他都能消失湮灭。他向来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去拿捏白锦欢的弱点,墨璟眼眸垂下又抬起,轻轻咬着下唇,端得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放低了自己的姿态,不再像之前那个立如青松的私塾公子,反倒如依附大树的菟丝花,希望紧紧攀援在白锦欢身上。墨璟眉头似蹙非蹙,眼眸微动,眼睫轻颤,抬眸望向白锦欢时眼底似有水光,让人分外怜惜。
说好听点,白锦欢是个懂得欣赏美赞赏美的翩翩君子,说不好听,他便是个拥有色心的浪荡子。无论是哪一种,都能看出他实在是好漂亮颜色。见墨璟这般,白锦欢只轻轻瞟了一眼,就觉得自己那颗色心已经悄然动矣。
在墨璟这样哀怨可怜的视线下,白锦欢一颗心已经融化成了一汪春水,无需墨璟有其他举动,便不可自抑地流向他。他轻咳一声,面色强撑着严肃,眉宇却在这样的目光下悄悄舒展开来,不再是之前那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感受到白锦欢的神情变化,墨璟心中欣喜,知道已经事半功倍。他趁热打铁,试图击碎白锦欢那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墨璟的手得寸进尺,从衣袖往里走,从层层叠叠的衣物中握住了白锦欢的手腕,随即手指下滑,轻轻按了一下他的掌根。
“锦欢,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他眨了眨眼,目光真诚又可怜,又带着点不可多得的百依百顺。墨璟微垂脑袋,鬓发从耳后滑落眼前,将视线分割成无数小区域,而眼前的白锦欢却在这样斑驳的目光里越显清晰。
看着墨璟这般放低姿态,饶是白锦欢再如何生气,此时心底的怒火也因着这样的态度烟消云散。他本就对墨璟心软,因此也没有多生气。白锦欢垂眸轻叹了一口气,将心底郁闷尽数排解,重新摆出一副墨璟熟悉的笑脸来。
他手腕轻转,反客为主地将墨璟的手指拢入自己手心。感受到手中那柔软的温度触感,白锦欢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好似也轻松愉快了些。他低垂眼眸,眼皮半阖,翘长的眼睫遮住眼底意味不明的情绪,嘴里轻声嘟囔着,一字一句去埋怨墨璟。
“你总是这样,仗着我纵着你,总是千方百计地惹我生气。”
听到白锦欢这抱怨的话语,墨璟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他受了接近二十年的书香教育,在感情理解上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差学生。可在与白锦欢双手交握的这一刻,墨璟福至心灵的,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就算他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在白锦欢心里,他永远都能够排得上号。
清风骤起,风吹草低。青丘山上的千里香开得茂盛葱郁,漫山遍野的花朵带来芬芳浓郁的花香,将他们二人包裹其间。微风拂面,墨璟的心都跟着逐渐轻盈起来。白锦欢同他面对站着,发丝吹落在他的脸上。墨璟鼻尖微动,一呼一吸尽是清香。
鼻尖闻着花香,眼里看着美人,墨璟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想要去亲吻白锦欢,想亲自感受一下这个青丘狐族矜贵的小公子,唇齿是否和他本人一样柔软。
心跳声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可他到底还是压抑住了自己的欲望,没有将这亲密的念头付诸行动。白锦欢虽然对他极好,平日里也多有这般暧昧亲昵的举动,可到底还是没有正式地表达过他对自己的心意。
墨璟不得不去预想一种可能,倘若这一切都只是白锦欢对好友的寻常举动,到时自己该如何是好?如若白锦欢只当自己是知己好友,这一切就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错把他的示好当情谊,错把友情当爱情,将会让二人都无所适从。
思及此处,墨璟忽然觉得心上一片冰凉,方才所有心动的悸动都成了浇在他心上的一盆冷水,让他在这春日里成为了一只狼狈的落汤鸡。他不相信白锦欢对自己毫无情谊,可这情谊之中又有多少情欲,墨璟着实不知。
他心底倏地产生一个莫名的念头,想让白锦欢眼里有自己,并且只能有自己。他向来明白人族妖族之间巨大的寿命差异,可在这有限的生命里,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在白锦欢心上留下一道,独属于自己的深刻痕迹和烙印。
回到青丘地宫里天色渐晚,白澈该是处理完了狐族要务。按理说白锦欢今日出青丘没有向白澈请示,回来时于情于理都该向他禀告一番。可到底是喜悦昏了头,他没有想起这一件事,而墨璟出于一点私心,也没有出言提醒。
这一路上虽然并不劳累,可经历了喜悦和哀怨,白锦欢最后还是感到有些疲惫。他将墨璟带入自己的宫殿内室,挥了挥手让他找个位置随便坐,就丝毫不顾形象地哀嚎一声,在墨璟面前瘫倒在了自己那丝绒大床上。
白锦欢张开四肢,恨不得在柔软的被面上打滚,而他最后确实是这样做了。墨璟坐在一旁桌案边,刚打算端起茶盏润一润嗓,就见白锦欢这宛若孩童的举动。他闷笑一声,一时没控制住手上动作,茶盖磕在茶壁,发出清脆一声响。
这不大不小的声音吸引了白锦欢的注意,可他懒洋洋地仰躺在床上,半点不想有任何动作。白锦欢闭上眼皮,语气闲适:“在外面还得摆一摆青丘公子的面子和架子,可是在自己家里,就轻松自在许多,墨公子可别嫌弃啊。”
墨璟拂了茶面沫子,啜饮一口茶水,入口清爽,后韵甘甜。他将茶盏放在一旁,抬眸看向不远处床榻上的白锦欢,随即轻轻挑起了一边眉毛,唇角含着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语气戏谑道:“锦欢可是九公子,在下喜欢都来不及,又怎会嫌弃。”
“你喜欢?”捕捉到了墨璟话语里面的关键词,白锦欢顿时来了精神,语调都兴奋起来。他微抬脖子,将肩膀抽离床面,腰腿之下却牢牢地黏在了榻上,不肯有任何变动。
他这动作想来是累人的,墨璟看着白锦欢这副慵懒尊容,竟然还能抽出几分心神去想。夕阳余晖透过展开的木窗,斜斜地照进宫殿,一半在地上洒下一片金辉,一半落在墨璟身上,将他半边的身子都勾出了璀璨的金边。
他的脸隐在夕阳的阴影里,面上大部分表情都看不真切,可白锦欢却无端觉得,他的眼神该是温柔至极的。他听到那暖玉般的人声音低沉又轻柔,像是能够与曲调交相应和的鼓点,一点一点落在他的心上。
“我喜欢。”
听到这掷地有声的三个字,白锦欢心上顿时酸涩一片,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掐住了他的心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从床上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墨璟身边。墨璟脸上神色逐渐清晰,而他心里的情感也渐渐明朗了起来。
他在墨璟身前停住脚步,双手撑住他两边扶手,微微俯着身子,将墨璟整个人笼在自己的身形里,就这样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墨璟丝毫不怵,唇角还是那抹熟悉的微笑,坦然地抬眸回望。两人视线在空中相对,迸发出暧昧的火花。
白锦欢向来不管不顾,喜欢的东西就要自己努力去争取。他也不顾之后情形会如何发展,只想要现在就实现自己的目的。他双眸微动,不错目光地看着墨璟,随即猝不及防地出声道:“墨璟,我要是现在亲你,你会推开我吗?”
墨璟微挑眉毛,像是对白锦欢的话感到有一些惊讶。可他只惊讶了一瞬,便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这个要求。方才那略显暧昧的话语既是他的本意,又是他试探白锦欢时抛出的一个钩子,没想到当真钓住了这只骄矜的狐狸。
他没有出言回应,反倒突然发难。墨璟上身往前倾,一只手搭在白锦欢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则摸向了他的后背,将他的身体压向自己。他闭上眼睛,翘长纤细的睫毛轻轻颤着,即使面上如何平静无波,心里还是有着惊涛骇浪般的激动紧张。
虽然看不见眼前情景,可墨璟还是凭借自己对白锦欢的熟悉,精准无误地衔住了他的双唇。白锦欢的唇同它的主人一样,外表看起来显得没心没肺,内里却是柔软,如同香甜花蜜,只需一点便可让人彻底沉迷其中。
白锦欢是个狐妖,妖族天性浪荡,自小浸淫在这声色犬马的享乐中,于情欲之道上,自然比这初次春心萌动的青瓜蛋子墨璟要熟稔得多。他方才毫无防备,才让墨璟拔得头筹,失了自己的主动权,现下反应过来,自然得攻城略地,一点一点侵略回来。
他轻笑一声,笑声却被相贴的唇齿挡住,没能外泄出去,听起来有些闷闷的。白锦欢反客为主,用自己熟悉的节奏将亲吻的主动权一点一点夺回,同时将墨璟这个人慢慢掌握在自己手里。
情人唇齿相依本是世间最美妙的情事,白锦欢的舌尖□□着墨璟的嘴唇,像是品尝这世上不可多得的蜜糖。他觉得自己好像对这样的感觉上了瘾,这样浅尝辄止的亲吻非但没能平息他心上烈火,反倒如野火燎原般烧得越来越烈。
白锦欢半点不满足地屈起一条腿,将膝盖抵在墨璟的椅面上。他往前俯着身子,同时攥住了墨璟的手腕,想要将他们这亲密的举动更进一步。墨璟的衣襟被他胡乱作弄的双手弄散了,露出了一小片光滑白皙的胸膛,正微微泛着粉。
二人逐渐意乱情迷,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自然没能注意到宫殿的大门正被人从外面打开。一迭声恭敬的禀告徐徐传来,却没能落进这两个唇齿相贴的有情人耳朵里。待到这不速之客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时,二人已来不及分开。
白澈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将白锦欢和墨璟的亲吻,完完全全地看在了眼里。
第047章 墨璟言谈惹怒白澈
像是没能想到白澈会在这个时候寻来, 白锦欢和墨璟两人都吓了一跳,如同触电般地迅速分开。他们的双唇没有继续贴在一起,可手却紧紧相牵, 仍旧保持着一部分的肢体接触。白澈看着他们握着的手,只觉得分外刺眼。
他知道白锦欢对墨璟那渐渐暗生的不明情愫,却没能想到这才短短几天,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展得如此迅速。白澈只觉得浑身热血都一股脑儿地往脑子里冲, 让他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几乎要看不清面前二人的面容。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宫殿内除了他们三人, 还有许多他带过来服侍的小狐妖, 他不能在白锦欢的宫殿内堂里失了属于青丘狐王七公子的体面。可就算他再怎么心知肚明,也险些压不住自己心上火气。
白澈咬着嘴边软肉, 力道大到嘴巴里传来一股股的铁锈般的血腥味。这股血气从他的口中传入鼻腔,继而冲向他的天灵盖, 让他整个人身上都氤氲着血腥气。明明穿得是一身洁净白衣,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嘴巴里的软肉该是被他咬破了, 白澈漫不经心地用舌尖□□着口腔里刚刚被自己咬出来的伤口, 自虐般地感受着这由自己亲自产生出的疼痛。这股疼痛让他充斥着繁琐事务的大脑逐渐清醒,也逐渐能看清站在自己不远处的白锦欢和墨璟。
白澈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般冷静过, 他心上怒火渐消,取而代之地是从未有过的阴郁仇恨。他将视线从他们相牵的双手转向墨璟的面孔,恶狠狠地盯着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想要将这个凡人挫骨扬灰的恶毒念头。
他用一个呼吸平复自己心上怒火, 继而脸上摆出一副温和笑意, 仿佛半点没有受到白锦欢和墨璟的影响。墨璟或许看不分明,可白锦欢做了他这么多年的弟弟, 早能从白澈面上这细微的神情变化里,窥见他惊涛骇浪的内心。
白锦欢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怵,从小到大,他向来对白澈百依百顺,偶有几次叛逆的顶撞,也会迅速借着白澈递过来的台阶往下爬,不会将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闹得太僵。可如今看着白澈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面相,白锦欢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七哥,该是真的生了气。
白澈没有如白锦欢所想的那样将怒火宣泄出来,反而深埋心底。他唇角含着一抹官方式的笑容,眼神却是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温情情感。白澈薄唇轻启,将视线放在白锦欢身上,随即吐出几个简短的字眼:“小九,过来。”
让白澈看见了自己和墨璟如此亲密的举动,白锦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起来。他知道白澈和墨璟面和心不和,二人私底下不知有多少较量。一个是他亲哥哥,一个是他十分在意的爱人,白锦欢夹在二人中间,当真是两边都得不到好。
他心绪繁乱地抬眸瞧了一眼身旁的墨璟,像是想要得到他的同意。墨璟接收到了他求助的眼神,伸手将白锦欢方才弄乱的额发别到耳后去,同时借着姿势,朝他轻轻笑了笑。看着墨璟脸上微笑,白锦欢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放下了些。
他不敢忤逆白澈的命令,于是松开了墨璟的手,微垂脑袋,眼睛盯着地板,灰溜溜地走到白澈身边。在他过来的路上,白澈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瞪了他一眼,见白锦欢脚步磨蹭,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更是气急败坏。
他伸手拉住白锦欢的手臂,将他整个人往自己身后拽。因为心绪不稳,手上力气难免大了些。白锦欢本就因为白澈的到来而心有犹豫,没能预料到他的突然发难,一时脚步不稳,险些被白澈扯了个踉跄。
眼瞧即将要撞在白澈身上,白锦欢身子向后一倒,往反方向倾着身子,想要避开这样的尴尬局面。没想到他绊住了脚,身子往后倾,双脚却还停留原地,最后还是白澈眼疾手快,扶住他的手臂,白锦欢这才跌跌撞撞地稳住了身形。
明明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很美好,可白澈不请自来,使一切都乱了套。白锦欢在心底暗自埋怨哥哥的多管闲事,面上表情自然也不会放松释然。白澈向来了解这个弟弟,只需要轻轻瞧上一眼,就知道他这小脑袋瓜里面在想些什么。
他瞪了一眼白锦欢,同时攥住人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身边扯近了一步。白锦欢手腕吃痛,眉头蹙了起来,刚想抱怨白澈的没轻没重,就见自家七哥悄然倾身,在自己耳边留下了一句恶狠狠的话:“小九,长本事了,到时候再和你算账。”
白锦欢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一二,就见白澈脸上堆满了虚情假意的假笑,看向站在自己对立面的墨璟。他仍旧是那副翩翩公子公事公办的模样,可话语却夹枪带棒,半点不留情面,听起来分外刺耳:“墨公子在这青丘倒是适应得很。”
墨璟不着急出言答话,他知道白澈心里有许多话想说,他就等着看白澈到底还能使出什么招数来。白澈语气抑扬顿挫,如果不是话语中那浓浓的讽刺意味,听起来倒像是在唱诗:“可墨公子到底只是一介凡人,不适合在青丘久住。”
白澈嘴角勾出浅然一笑,眼角眉梢却没有任何笑意显露,反倒显得阴冷严肃,他冷冰冰地抬眸,直视着墨璟:“小九向来是个不着调的,对墨公子的处境思虑不周。不如我们找个时间,将公子送回人界,这件事情也算有头有尾。”
“我们小九年纪小,不知道被外面什么人带坏了,我会好生管教的。”说着话时,白澈睨着眼睛,眼神满是警告地盯着白锦欢。白锦欢十分不服气白澈的结论,刚想出言为墨璟说话,就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封住了嘴巴。
自己方才使用在墨璟身上的妖术被如法炮制地用在了自己身上,这个认知让白锦欢分外抓狂。白澈比他修炼年头长,他不能解开他的妖法,只能这样干瞪着眼,用这种十分幼稚的举动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抗议。
白澈对白锦欢犹如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打闹熟视无睹,仍将矛头对准墨璟。他一双眼睛冰冷地瞧着墨璟,忽而冰雪消融,笑出满面春风来:“我听闻墨公子在人间是私塾的教书先生,这个道理,我想墨公子不会不懂得吧。”
“那是自然。”墨璟学着白澈模样,也轻轻笑了一下,视线却从头到尾地放在白锦欢身上。明面上他的话是对着白澈说的,可白锦欢知道,里面十之八九,都是叩问着自己的心:“可是锦欢已经活了几百年,我虽不懂妖界年龄,却也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真诚认真,眸光灼灼地看着白锦欢,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锦欢不是分不清自己情感的人,他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情谊,自己的交友方式。白公子虽然是锦欢的哥哥,却也不能强行用自己的意志加以干涉吧。”
“是这么个理。”白澈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上的玉扳指,姿态低调内敛,仿佛是个上位多年的掌权人,其余人一举一动都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可是墨公子,你得知道。小九是青丘的九公子,身份尊贵,锦衣玉食。他喜欢谁都行,就是不能喜欢你这样一个凡人。”
他眸光冷厉,落在墨璟身上的视线犹如坚冰。墨璟虽然只是个普通凡人,可在为自己争取权利的时候却毫不手软,势必要从白澈手上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凡人又如何?与其浑浑噩噩不明不白地度过漫长的妖族一生,不如清醒认真地活凡人百年。”
白澈喉咙骤然发紧,微眯眼睛,眼神顿时凌冽起来。看着白澈仿若野兽被挑衅了领地般的模样,墨璟便知道自己的话戳中了他心底痛处。白锦欢看不明白白澈眼底的欲望,可墨璟觉得自己和白澈是一样的人,都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你死我活的争锋。
白澈不喜欢他,同样,他也不喜欢白澈。白澈厌恶他身上流着人类的血,而他也厌恶白澈那副身为妖族高高在上的态度。妖族又如何,寿命漫长又无趣。若妖族族人个个同他白澈一样,被权利遮蔽了双眼,事事都斟酌相不相配,才是得了失心疯的。
青丘狐王不在,才会放了一部分权利给白澈代管狐族。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个用来开刀的便是白锦欢和自己的关系。白澈面上笑的再光风霁月,也压不住他那阴暗的性子。
墨璟微微弓起了身,看向白澈的目光像是一匹孤傲的野狼。一狼一狐正在争夺猎物,而这猎物就是白锦欢。
处于漩涡之中的白锦欢半点没有身为猎物的自觉,甚至没有多么在意墨璟和白澈之间的谈话。他听得半懵半懂,剩下的大部分心神都用在和白澈下在他身上的妖法斗智斗勇。这禁言术不知是改良了多少版的,竟让他完完全全无计可施。
意识到自己无法破解七哥的妖术后,白锦欢泄了气,肩膀都耷拉下来。他知道如果自己能够说话,必定会偏向墨璟那方,到时便会彻底惹怒白澈,将局面推向无法挽回的境地。他能理解白澈的良苦用心,却不能接受他的自作主张。
若不是白澈不请自来,事先也没个通知,就这样在他的宫殿登堂入室,他和墨璟的亲密行为也不会被他抓到。白锦欢埋怨白澈,心上更是窝火,恨不得立马挣脱他攥住自己的手,义无反顾地站到墨璟身边去。
意识到白锦欢有想要逃离的举动,白澈眼眸更是黯淡了几分,看向墨璟的目光更显冰冷。他深呼一口气,却没能压住心上火气,反倒越烧越烈,面上也渐渐维持不住那一贯的虚假笑容:“墨公子当真是伶牙俐齿,谁也说不过你。”
他灿然一笑,那微笑看起来竟有几分残忍:“可是时过境迁,未来的事又有谁说得准呢。”
说完,他没有再管墨璟,反倒手上加重了几分力气,攥紧了白锦欢的手。身后带来的小狐妖们将墨璟送回他自己的房间,白澈也没有在意,一颗心只顾着放在白锦欢身上,就这样拉着他的手,一路拉扯到自己议事的宫殿里。
宫殿大门关上,传来一句冰冷的命令。
“你给我跪下。”
第048章 白澈和狐狐相争锋
大门关闭, 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可属于宫殿主人白澈那标志性的冰冷语气还是让外面随侍着的小狐妖们个个都打了个寒颤,心有余悸地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不愿在这个时候在七公子面前犯一点错,去触这样的霉头。
他们虽然不知道白澈和白锦欢又闹了什么样的矛盾,可每次这样的矛头出现,白澈都会变成一只易怒的狮子, 让人瞧着都觉得胆战心惊。小狐妖们年纪小, 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每天最担心的便是午餐去晚了怕是没好吃的。在他们的想法里, 七公子白澈生了气, 便是天大的事了。
可九公子白锦欢向来爱笑爱闹,又生得一副好面孔, 还愿和他们这些服侍的低等狐妖插科打诨的调笑。小狐妖们虽然不敢违背白澈的命令同白锦欢胡闹,可背地里个个都喜欢他。见白锦欢被白澈拉着推搡进宫殿内堂, 他们都在心底里暗自祈祷。
祈祷他们兄弟两个对峙的时候,白锦欢能稍微软下姿态, 多说几句软和话, 不要在白澈火气上头的时候和他对着干。他们知道白澈虽然是个笑面虎般冷峻严肃的人物,可面对九公子白锦欢时, 总会格外宽容,不会过多责罚。
可白锦欢向来是个不省心的人物,自然也没有如那些随侍小狐妖们所愿,在白澈面前放下自己的高姿态。他一边揉捏着手腕上被白澈攥出来的红痕, 一边不可置信地仰头瞪着高台之上长身玉立, 面容却冷酷似坚冰的七哥,第一次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见白澈神色冷峻不似作伪, 白锦欢一直深埋在心底的怒火也陡然爆发。他愤恨地甩着自己的袖子,袖管灌风,发出猎猎声响。白锦欢掀起眼皮,看向白澈,同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闷哼声:“凭什么?我偏就不跪。”
“白锦欢,你当真是长本事了。”白澈原本侧身对着白锦欢,见白锦欢反抗,他额上青筋显露,彰显着主人心情不佳。白澈双手背在身后,扭动着拇指上的扳指,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心平气和地去面对白锦欢。
他没有用惯常的爱称小九,而是全头全尾地叫白锦欢的名字。白锦欢知道,一旦白澈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他,往往都是他即将发火的前兆。若是以往,白锦欢或许会赶忙服软,可如今他心情也不高兴,自然不愿顾及白澈的脸面。
白澈语气淡淡,可白锦欢还是从他那琐碎话语里嗅到了一丝火药味:“白锦欢,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低贱凡人举止亲密,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
“我怎么不知道!”提到这事儿白锦欢就来气,明明是白澈这个不速之客事先没有任何告知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如今却还贼喊抓贼。想到被白澈破坏了的好事,白锦欢既尴尬又遗憾,心中甚至还有点被抓包的羞恼。
他冷哼一声,话语夹枪带棒,为自己和墨璟据理力争,丝毫不担心自己这话会彻底气死白澈。白锦欢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揉着手腕,语气嘲讽:“我又不是几岁小孩子,我分得清情和爱,这种事情还不劳您来教我。”
“还有——”白锦欢掀起眼皮,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墨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虽然是个凡人,却比我见到的大多数妖族中人都要光明磊落。七哥,我不希望你以后再用低贱的凡人这样的字眼侮辱他。”
见白锦欢同自己谈条件,白澈怒极反笑。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几乎称得上朗声大笑。就算宫殿大门紧闭,却还是有几声夹杂着怒火的笑声传到了门外去:“我倒是不知道你竟对那凡人这样上心,白锦欢,你看上他什么?”
“脸?还是身材?”白澈微蹙眉头,神情苦恼,仿佛真的无法理解白锦欢所想。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愿因为一个低贱凡人同白锦欢吵架,既然白锦欢不愿让步,他便退后一步,给自己这个向来顽劣的弟弟递个台阶下。
“在整个妖族,他一没妖力二没地位。放在人间,既无声望又无财富。若不是你这个九公子找青玄兑了钱去接济,靠他一个人,怕是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成问题。”白澈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深沉又疑惑,“小九,你告诉我,你看上他什么?”
“你告诉我,待我禀告父王,我们可以依样画葫芦,在青丘,乃至整个妖族招婿。妖族世家子弟不乏出众者,定能找到比那个凡人更好的,也更配你九公子的身份。”
白锦欢神情堪称茫然地望着白澈,兄弟两人共处一室,可在思想乃至思维方式都南辕北辙。虽然白澈这话明面上像是在实打实地为他考虑,可白锦欢知道,若是深究内里,却是一种深深的对自己的不信任。
白锦欢恼怒地瞥开了眼神,声音不大不小,正正好能让高台上负手而立的白澈听见:“七哥,我与你不同。我对墨璟真情实意,不是见色起意,不贪图他的财富地位,也远远没有流于皮相之上的肤浅。”
“我可见过同七哥谈论事务的妖界中人,为了讨好你,千方百计地打听你的喜好。”白锦欢不开心,自然也不想让白澈好过,“那些个个娇艳的佳人,七哥可是来者不拒,现在都不知在何处养着呢。”
白澈几乎要被白锦欢气晕过去,明明在聊他的事,为何话头总是会拐到自己身上来。他不愿被白锦欢的诡辩带偏去,仍旧坚定自己的想法:“白锦欢,我之前告诉过你,墨璟此人,不可久留于青丘,你又为何作茧自缚,多出这无用情意。”
闻言,白锦欢身形好像晃了一下。他的脸色由愤怒的薄红变成无助的苍白,就连方才怒目而视的眼神都添了几分水光,看起来有种无依无靠的可怜感。见白锦欢动摇,白澈心底松了口气,继续趁热打铁地为他分析利弊。
“还记得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吗?”
神通广大的大巫也有茫然无措的时候,大巫找遍青丘藏经阁里每一本古文典籍,却没能找到和白锦欢一样的案例。他曾背地里找了白澈,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对白锦欢肚子里生命体的判断,若是不出意外,白锦欢将能孕育出一个孩子。
若不是白澈提起,白锦欢几乎要忘记自己肚子里那个生命体的存在。如今白澈对这生命体定下了一个关于“孩子”的判断,让白锦欢恍惚之中,竟也以为肚中孕育了一个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他垂下眼睛,伸手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
他原先半点都感受不到肚子里生命体的存在,甚至因为近来的闲暇娱乐,将其完全抛之脑后。白锦欢茫然无措地想,那个神秘的东西当真会成为一个孩子吗?还成为一个流着他的骨血,或许还有墨璟骨血的孩子吗?
眼瞧白锦欢渐渐走神,白澈深吸一口气,开口将他的思绪拽回到正轨来:“小九,我早告诉过你。你那肚子里的孩子虽然不知道是何原因,可若论源头,必定同那个凡人脱不了干系。”
“父王方才传来讯息,约莫十日便可回到青丘。他不在时,你这身体状况尚且能够瞒住他。可若是等父王回宫,你该如何躲过他那火眼金睛。”白澈向来不愿拿墨璟去要挟白锦欢,可事到如今,不得不如此。
他垂下眼眸,望向台下怔愣着的白锦欢。白锦欢像是骤然被人抽离了灵魂,半点没有方才同自己针锋相对的气势。白澈见他呆愣模样,一时心有不忍,却仍旧冷声冷语:“父王向来不喜人族妖族交往过密,你明知故犯,父王罚不了你,也必定不会让那人好过。”
“父王不会的!”听到可能会连累墨璟,白锦欢顿时慌了神。他嘴唇开开合合,嚅嗫地重复着让自己心安的话语,试图说服自己不安的内心。他色厉内荏地仰着头,目光虽然不依不饶地瞪着白澈,眼眸却犹豫地闪烁起来。
“父王最是宽厚待下,若是知道了墨璟为人,想必也能欣赏一二。”白锦欢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语速越来越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多一分心里安慰,“墨璟不是寻常凡人,他温和有礼,对我有救助之恩,父王不会是非不分的。”
“救治之恩?”白澈不屑地哼了一声,手指蠢蠢欲动,恨不得现在就下台去摇一摇白锦欢脑子里面的水。他这个弟弟向来单纯天真,若不是被那低贱凡人诓骗,情欲蒙了眼睛,不然不会连这点事实真相都分辨不出来。
“锦欢,你是青丘集日月灵力而生的狐妖,是狐族备受宠爱的九公子。你这样的身份,何须一个凡人的救助之恩。”白澈想起事情的前因后果就一阵头疼,若不是那鹤羽在该死的时候不死,又怎会发生后面一系列事情。
好像自那鹤羽之后,他和白锦欢的关系就慢慢存有了隔阂。这隔阂平日里看不见摸不着,却在触碰到白锦欢在意的人利益后,似铜墙铁壁般凸显出来,将白澈死死地隔在他心墙之外。白澈恨这道隔阂,让他和他的小九渐渐离了心。
他恨产生这道隔阂的所有人,有时甚至会恨上白锦欢。明明一起长大,那个小时候童言无忌地说哥哥在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如今为了非亲非故的外人,梗着脖子同自己呛声。白澈没想到故人心易变,自己不知不觉竟不是他心里第一顺位。
从那之后,白澈越来越无法接受这样的落差,恨不得能够第一时间掌握白锦欢的所有事。如今见白锦欢面色茫然痛苦,白澈只觉得好似有人在他心上脓包处狠狠扎了一刀。那脓包流脓流血,伴随阵阵疼痛,竟给白澈带来一种无以轮比的畅快感。
“我不知父王是否会喜欢那凡人的性子,可我知道,若是父王知晓你肚中真相,那凡人必定没有好果子吃。”白澈看着白锦欢纠结的面容,忽然很轻很淡地笑了一下,他歪着脑袋,故作无奈地摊开双手。
“小九,我只要你一句话。”白澈掀起眼皮,眼眸骤然凌厉,丝毫不留情面地将白锦欢逼到一个抉择的死角,“那个在留仙洞里头修炼的鹤族小子,还有这个本该在人界安享一生的凡人。你到底选哪一个?”
第049章 狐狐妥协送回墨璟
“七哥——”白锦欢声音颤颤巍巍, 身子好像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就连尾音都带了点不可自抑的哭腔。他掀起眼皮,眼眶通红, 翘长纤细的眼睫上沾了几滴眼泪,在宫殿柔和的夜明珠光泽映照下,仿若清晨初阳,草叶上凝聚着的晶莹露珠。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用这两个我在意的人来逼迫我做出选择!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白锦欢神情近乎歇斯底里, 语气都反差性地显得格外冷静。他吸了一下鼻子, 想要将眼底酸涩的泪意压下去,可中途却破了功, 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白锦欢笑的声音越来越大, 他仰着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下。
白锦欢不想在白澈面前暴露出自己情绪崩溃的一面, 可白澈身居高位,自然能够将他的窘迫无助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逼迫白锦欢做选择, 口头上却固执地不愿承认,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显出他的良苦用心。
白澈轻轻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见白锦欢难过, 他又何尝不伤心。可这伤心只是一时,半点比不过他心中因为那个低贱凡人和那鹤族小子产生的怨气。白澈强迫自己板起一张严肃面孔, 可语气却不受控制地柔和了些许。
“小九,你要明白,哥哥不是在逼你。”白澈面容严肃冷峻,眉眼却显得格外温柔, 看向白锦欢的眼神温和得像是要化成一滩水。这样割裂的表现让他脸上的神情一分为二, 各自展露出不同的情绪,却全是对着白锦欢一人。
白澈知道长痛不如短痛, 墨璟和那鹤族小子在白锦欢心中的地位孰轻孰重,他还是有几分判断的。墨璟来青丘这件事本就是个意外造成的错误,既然是错误,就必须被修正。只有修正后,一切才能重新回到正轨。
那个低贱凡人就算离开了小九,在人间也会有一个过得不错的生活,对他而言不过是南柯一梦,日子照旧。可那鹤族小子,现在仍在伤势的恢复期中,却是实打实地必须依靠着白锦欢过活的。
那鹤羽自命清高,却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货色,在青丘养伤修炼的过程中没少给白锦欢脸色看。白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心想要给他一个教训,可白锦欢却毫无理由地护着他,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两人占去了白锦欢不少心神,各自分庭抗礼,想要夺取主人更多关注。白澈心中有了盘算,他就赌一件事,赌白锦欢在深思熟虑之后,会更在意鹤羽那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全的伤势,因此愿意妥协放墨璟回归人间。
白锦欢还是没有对自己跪下,白澈满目惆怅地望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不近不远的事儿。那时他知道白锦欢和墨璟在人间的所作所为,用墨璟的存在好生要挟了一番自己这个不知轻重的弟弟。那时的锦欢尚且青涩胆怯,只几句话便让他能跪下求情。
那时他为了墨璟,对自己下跪求情。如今为了墨璟,却逐渐强大到与自己当堂呛声。白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看不清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原来不知不觉间,白锦欢心里已经有了这么多人,这么多秘密。
而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在他心里,早已经排到了十万八千里远去。
白澈心中倏地生了一种难言的情绪,这种情绪遮天蔽日,几乎要掩盖掉他心头所剩不多的清明。在白锦欢不偏帮一方时,他尚且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去对抗这种莫名的情绪,若自己这个弟弟为了外人争取,他才是真的要发疯。
他闭上眼睛,借这动作掩盖住眼底逐渐暗淡的神色。白澈在这一呼一吸间,慢慢调理自己的心态,将真实又肮脏的目的掩埋在看似分析利弊的劝说中:“墨璟只是个普通凡人,来妖族青丘已是毕生难忘的经历,是时候该回去了。”
“你既对他生了情分,自然需得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考虑。他是否愿意留在青丘,是否愿意远离一切他熟悉的人间事物,来这陌生诡谲的妖界重新开始。”白澈眼眸骤然变成狐妖的眸子,金色的瞳孔看起来神秘又高贵。
白锦欢心情繁乱,微垂脑袋,不知道心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将白澈的话听到心里去。他好似在走神,又仿佛在认真思考,半点没有注意到白澈这转瞬即逝的变化,自然也不知晓他这个哥哥,背地里的小动作。
白澈的妖力从他站立的位置开始往外蔓延,争先恐后地往白锦欢身边爬去。看不见摸不着的法力将本就心态脆弱的白锦欢包裹其中,变本加厉地加重他深埋心底的惶恐情绪,方便白澈找寻他的弱点,继而一击毙命。
在这润物细无声的妖力影响下,白锦欢脑海思维昏沉,浑浑噩噩地几乎要看不清听不清周遭状况。他呆滞地扬起脑袋,看着高台上白澈一张一合的嘴唇,竟然不可思议地认为他说出来的话是对自己有利的金科玉律。
“小九,凡人寿命短暂,不消多时就年老色衰。到那时,你还会这样义无反顾地喜欢他吗?”白澈语气近乎蛊惑,仿佛在诓骗面前的白锦欢,“依我看,墨璟最好的结局,就是咱们抽了他的记忆,送他重回人间。”
白澈语气循循善诱,将白锦欢引导向自己期望的方向。他放缓了自己的语气和语调,不再显得那么咄咄逼人,反倒听出一种顺从的温和感:“你既在意那个凡人,我们可以给他黄金万两,保他后半辈子不再坎坷奔波,衣食无忧。”
白澈觉得自己嗓子有些干涩,他探出一点舌尖,舔了一圈略显干涩的唇瓣。好话歹话,威逼利诱,十八般武艺他都在白锦欢身上用上了,甚至还使了那么一点下作手段,就是希望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弟弟有朝一日能回心转意,走回正道上来。
他虽然也不喜欢鹤羽,可是同那墨璟相比,鹤羽反倒显得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鹤羽寄人篱下,衣食住行都得依靠青丘援助,浑身上下只有一张嘴不肯服输。白澈知道这样的人,虽然嘴上不肯饶人,却还是有拿捏方法的。
而墨璟不同,听白锦欢说,他孤身一人,父母双亡,人世间除了私塾事业,几乎没有什么牵挂。在他有胆量瞒着锦欢找自己私下谈话的那一刻起,白澈便知晓这人看起来光风霁月,温良无害,私底下却是个有野心的。
他自诩正人君子,可若是真为白锦欢好,便会第一时间告诉他,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曾经在他身上下了追踪术的事情。白澈微眯眼睛,一双同白锦欢如出一辙的狐狸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想要仔细观察白锦欢的反应。
白锦欢向来不会说谎,七情六欲总是会露在脸上。看向自己的眼神有愤怒有哀伤,有茫然有无措,却独独没有被背叛的痛苦。墨璟出于一些原因,没有对白锦欢提起,而这件事情,将会成为只有他们两个知晓的秘密。
同时也会是墨璟和自己,未来在谈判桌上谈判时,握在手里的筹码和条件。
白澈虽然不在意这一点小小威胁,却也不希望自己这些小动作被白锦欢全然知晓,污了自己在他心中高不可攀的清白形象。墨璟这人狂妄自大,妄想以一己之力对抗他和白锦欢多年的兄弟情谊,当真是痴人说笑,愚不可及。
他必定不会放他好过。
白澈心中存有这样恶毒的念头,面容上却没有显露半点,仍旧是那副“为了你好”的关怀模样。他遮主眼底阴毒情绪,佛口蛇心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栗:“小九,父王将要回到青丘。墨璟若是留在这儿,父王必会苛责为难。”
“若那时墨璟已经回到人间,饶是父王如何生气,在天道规则受限下,也会对墨璟毫无办法。”白澈收了手心里施放的法力,在之前源源不断的妖力影响下,白锦欢已经头脑混沌,再没有一丝清明,几乎对白澈的话听之任之。
“他只是个凡人,他需要回到人间,过平凡的生活。”白澈语气温和,他抬起眼皮,看向白锦欢的目光满是柔情,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可能舍不得他,可再深再厚的情谊在凡人短暂的寿命里不过浮云一瞬,不值一提。”
“他在人间有他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家庭,不也是好事一件?”白澈突然话头一变,用白锦欢的愧疚心去逼迫他做出选择,“小九,你说你对他真情实意,可若是再不放手,之后的每一次的相处,每一句言谈,都会将他拉向不可逆转的深渊。”
“他因你来到青丘,因你在青丘孤单无依,又因你生了许多莫名情感。墨璟只是个普通人,他一生最好的结局便是衣食无忧,有妻有子,最后凡人百年寿终正寝,不应该因为你的一己之私,有这样那样的歧路去走。”
“小九,你说你在意他,现如今一条处处为他考虑的康庄大道就摆在你的眼前,又有何理由不去呢?”
白锦欢怔愣着抬起头,眼眸泛着盈盈水光,眼神却藏着几分岌岌可危的希冀,像是溺水之人最后抓住的稻草:“七哥,除此之外,没有旁的办法了吗?”
白澈摇了摇头。
言尽于此,多说无益。白澈闭住了嘴,留下空挡时间让白锦欢思考。白锦欢身心俱疲,与墨迹心意相通的欢喜没有存在多久就被白澈迎头泼了一盆冷水,现下各种分析条理都让他如至冰窟,浑身发冷,几乎要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被白澈的妖力影响,心头惶恐情绪一秒胜过一秒,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其中。白锦欢呆愣着抬头去望白澈,想要在他眼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依靠。可是那眼神虽然温情,投向他身上的目光却是将他逼至了悬崖边。
他嘴唇嚅嗫,开开合合几下,却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白锦欢神情痛苦,眼神茫然,脑海空无一片,空空荡荡地让人心慌不安。而白澈面色却越加笃定,仿佛一切反应都在他的掌握里。
白锦欢突然急促地呼吸起来,好似要喘不过气。他神情纠结痛苦,最后低垂脑袋,像是一只战败了的鹰。他艰难地开口,眼中顷刻盛满了哀伤心痛的泪水。
“一切如七哥所愿。”
第050章 墨璟担忧冲冠一怒
墨璟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心慌意乱,一旦安稳地坐下来脑子里便会想东想西,如坐针毡。他心头缠绕着无数繁乱思绪, 如同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将他的心牢牢束缚,紧绷的心神风声鹤唳,无法理出半点清明。
他和锦欢的情谊算是彻底被白澈撞破, 白澈看向他的眼神冰冷又愤怒, 眼眸深处甚至还蕴藏着些许阴毒。出于主客之差和人妖之别,他无法做到与白澈分庭抗礼, 只能让白锦欢委曲求全, 在他们两人之中调节矛盾。
就像白澈不喜欢墨璟一样,墨璟也不喜欢白澈。自从他认清自己对白锦欢的情感后, 他便对其他人放在白锦欢身上的视线格外敏感。青丘中的人看向这位骄矜高贵的九公子时,眼中或有敬畏, 或有慈爱。
只有白澈,目光中藏着深深的阴沉, 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哥哥该看向弟弟的。
墨璟可以确定, 白澈看向白锦欢时,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情绪, 有着深深的算计和占有欲。白锦欢是个没心没肺的,或许因为当局者迷看不清楚,可墨璟作为与他心意相通之人,天然地会对其他争夺者抱有基本的警惕之心。
而这个争夺者, 便是同白锦欢从小到大朝夕相处的七哥——白澈。
想到这儿, 墨璟忽然感到一阵头痛。他停下来回走动的脚步,微歪着脑袋, 用掌根揉弄着自己的太阳穴,想要以此缓解这突如其来的头疼。痛感渐消,脑海也逐渐清明,墨璟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需得主动出击。
他握拳锤了一下自己掌心,拎起衣摆就要往大门处走。他想要找到白锦欢,想要告诉他自己心里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他想要真真切切地对他告白,想要给他力量,让白锦欢知道,无论未来发生什么,自己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他那一边。
可墨璟一路跌跌撞撞跑到白锦欢宫殿时,却发现偌大个地宫宫殿竟然空无一人。不仅白锦欢不在此处,那些本该在殿内服侍的小狐妖们也不知所踪。墨璟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巨大的恐慌,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仿佛溺水者的自救。
他不请自来地找遍了白锦欢宫殿里的各个房间,最后却颓唐地发现一无所获。整座宫殿安静庄严,好似没有半点活人的生活气息。墨璟用手抚摸着墙壁,想要感受白锦欢在这里生活时的点点滴滴,可墙壁无言,没能给他半点回应。
“欸,墨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青玄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墨璟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的眼睛极亮,仿若垂死之人回光返照的眸光。青玄骇了一跳,感觉自己好似被野兽盯住,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紧张的鸡皮疙瘩。
墨璟没有搭话,反倒快步朝青玄走去。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声音重到青玄隐约觉得自己都能听清。还没等他出言疑惑地询问,就见面前向来温润如玉的墨璟现下却像是失了神志,一举一动再没有之前那般的从容气度。
墨璟比青玄的身量高些,站在青玄面前,恰好能够将这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少年笼罩在自己身形的阴影里。青玄微仰着头看向墨璟,不知为何,他竟在这个向来温文尔雅的墨公子眼睛里,瞧见了一丝深埋其中的痛苦。
墨璟双手分开按在青玄肩膀上,青玄只觉得好似被人钉在了地上,几乎动弹不得。眼前仿若得了失心疯般的墨公子忽然摇着他的肩膀,青玄被他摇得前后乱晃,脑海里的思维神志几乎要乱成一团浆糊,这才听清了墨璟的话语。
“青玄,你可知锦欢和白澈在何处?”
青玄双手架住墨璟的手,将自己的肩膀从他手中解救出来。不仅墨璟疑惑不解,他也同样困惑难当。今日早晨公子和墨公子在宫殿奔走,许是去了青丘外面欣赏风景。明明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事,为何七公子竟然生了那么大的气。
他在白锦欢身边待了太久太久,除了白澈外,便是同白锦欢相处时间最多的人。漫长的岁月就算不能完完全全了解一个人,也能懂得他日常的爱好兴趣,紧张时的神情,担忧时下意识的小动作。而这些,他都因为墨璟,在白锦欢身上看到过。
今日他一直在藏经阁帮阁老整理卷宗,忙得头昏眼花,自然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自家公子被七公子带去训斥,他也是刚知道不久。青玄顾不上礼数,匆忙辞别了阁老,这才马不停蹄地往自家公子身边赶,想要和公子共患难。
等青玄慌慌张张跑到白澈宫殿时,没曾想却被一扇紧闭的大门挡住了去路。明明他是白锦欢的贴身妖奴,可此时却和所有普通狐妖一样,被白澈隔绝在外,无法知晓这薄薄的一扇门后,针锋相对的兄弟两人,到底是何种光景。
殿内愤怒的斥责声好似连绵不绝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大门两边守卫着的小狐妖各个抖了抖自己的耳朵,将头埋得更深。他们都惧怕七公子白澈的雷霆之怒,不敢有一步踏错,只能寄希望于身边的青玄,能够将白锦欢解救出来。
青玄作为白锦欢的贴身妖奴,公子受罚,他也不能独善其身。可白澈大门紧闭,不让任何人进去,就连他也不例外。青玄料到此番责骂吵架后,白锦欢定会闷闷不乐,于是打算先行一步,在宫殿内找寻一些舒缓药剂,帮白锦欢放松心情。
看着面前神情癫狂的墨璟,青玄只觉得自己几乎要一个头顶两个大。自家公子还陷在七公子那里出不来,也不知道兄弟二人谈话是否顺利。现下墨璟公子又不知被什么东西刺激到,半点没有之前温润洒脱的形象。
他手心使了妖法,想要稳住墨璟情绪,同时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公子被七公子带走,许是还在七公子的会客厅里谈话。墨璟公子不要着急,再耐心等待片刻,公子回来后定会第一时间找寻墨公子的。”
青玄话音刚落,就见墨璟干净利落地松开了手,拔腿就往宫殿外面走去。青玄不知他意欲何为,心中却陡然生起了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只能一边伸手拦住墨璟,一边赶忙解释道:“墨公子这是要往何处去?”
墨璟没有在意青玄的阻拦,他目光坚定,直直地看向远方。知晓了白锦欢的下落,他再没有方才那癫狂痴样,反倒冷静沉着许多,一字一句郑重道:“我心里慌得厉害,一时片刻都等不下去。我要去找锦欢,就算要面对白澈也不怕。”
墨璟倒是不怕白澈,可青玄怕极了。他担心墨璟不知分寸,若是去到白澈面前一闹,不管是他还是公子,最后或许都得遭殃。若这件事无关白锦欢,他可以放任墨璟一人勇撞南墙,可若是殃及公子,却是万万不能的。
青玄暗道一声“得罪”,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挡在了墨璟面前。他双手张开,将墨璟前行的路挡了个严严实实,语气认真道:“墨公子切勿冲动,公子和七公子是亲生兄弟,哪有隔夜仇。墨公子不去,他们或许还能安然无事,公子一去,怕是冲突不断。”
“青玄,你不知道事情原委。总而言之,你别拦我。”
“我怎不知?七公子和九公子正在密话交谈,墨公子又何苦这时前去打扰。”
墨璟自是知道白澈和白锦欢的兄弟关系,这才担忧不已。他只是一个普通凡人,论亲密程度和家世情况,远远没有白澈占优,或许还比不上那些小狐妖口中白锦欢心心念念的鹤族公子。他担心白锦欢会因为自己吃亏,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待下去。
他熟视无睹地往前走去,伸手拨开了青玄拦路的手。青玄没有施加法术时,身量力气与人间十六七岁的小小少年别无二致。墨璟心里慌张,手上自然没轻没重,这样一下动作,竟然险些将青玄推倒在地。
“青玄,实在抱歉,我有不得不做的事。今日之事多有得罪,来日在下定会认真赔罪。”墨璟朝青玄投去了一个歉意的眼神,腿下脚步不停,在青玄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几秒钟内,竟然已经走出了好几米远。
青玄看着墨璟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咬紧了牙,眼底神色骤然阴沉了下来。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随即朝身边墙壁狠狠砸了过去。发泄完心底情绪后,青玄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翻涌的心绪平复下来,这才赶忙跟上墨璟的脚步。
墨璟是白锦欢在意的人,这件事青玄心知肚明。既然他无法阻拦墨公子,便只能陪着他一起去闯这不知是何结果的困境。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墨璟身后,微垂着脑袋,脸色晦暗一片,任谁都能瞧出这两人脸上没有半点高兴模样。
感受到青玄跟在身后,墨璟小小地吃了一惊,可转瞬之间这股惊讶便成了一种了然。他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力量感,让他知道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战斗。墨璟没有回头看青玄,却明白无论发生什么,青玄都会忠诚地站在白锦欢身后。
等他们姗姗来迟到白澈和白锦欢谈话的宫殿前时,那一直紧闭着的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白锦欢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见到门外翘首以盼的墨璟和青玄,他眼神倏地亮了一下,继而又长久地黯淡了下去,仿若陨落的星子。
墨璟同白锦欢的眼神在空中相汇,忽然心底痛了一下,好似被人狠狠地扎了一刀。白锦欢看向他的目光茫然无措,内里却有深深的痛苦,同墨璟眼底的痛苦如出一辙。他好像想要张嘴同墨璟说些什么,可嘴唇上下张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就在此时,跟在白锦欢身后的白澈忽然往旁边错开了一步,露出自己的身形来。他比白锦欢高,站在白锦欢身后的模样像是想要将其拆吃入腹的幽灵。白澈抬眸望向墨璟,眼底是一股小人得志般的势在必得。
墨璟眉头忽得一皱,就听白澈用一种仿佛唱诗的语调,优哉游哉地对白锦欢道:“小九,我先走了,我想这个时候,你们或许有许多话要说。”
他拍了拍白锦欢的肩膀,继而将视线投向墨璟,眼中精光一闪:“有什么要说的,现在就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