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不上讨厌,却也没有多喜欢,在林杳眼里,现在的沈郁白与其他陌生人没什么分别。
如果王栩文和沈科不在这里的话,林杳大概就会直截了当地说她确实懒得跟他一起打游戏,但是事实不如她所愿,有别人在的话,她还是得装一装,至少在沈科面前不能露馅。
于是她本来无比沉静的眼神又倏忽间弯了起来,从沙发上滑了下去,跟沈郁白齐肩坐在地毯上,眼睛转向前方的屏幕,温声说了句:“我没说不和你打。”
沈郁白转眸盯了她几秒,什么也没说,沉默地摁了开始,只是林杳刚搞懂操作,前几局还不能流利地操作,跟王栩文轮换了几局以后,就迅速上手了。
她无聊的时候就会下意识从兜里掏糖出来吃,这次却摸了个空,沈郁白瞥了她一眼,又把眼珠转回去,目不斜视地说:“手边的桌子上有。”
林杳分神看了眼,旁边的小茶几上的确有个玻璃罐子,装了半罐子糖。
她抿了抿唇,完全搞不懂沈郁白怎么把她摸得门儿清,再开口时声音就显得有点闷:“谢谢。”
林杳捞了几颗糖出来,单手捻开糖纸,往嘴里塞了几个一起含着,视线里沈郁白控制的小人已经朝她打过来了,她立马回防,连摁了几个大招,对面就死了。
屏幕上出现了一方胜利一方失败的界面,这是沈郁白第一次打输,王栩文在沙发上坐得不安分了,左晃右晃的,最后缓缓地对林杳竖了个大拇指,随即就撞开沈郁白,夺了他手里的手柄,眉目间颇有些得意洋洋的架势:“是你说的,输了就换人。”
沈郁白没什么不服气的表情,两手一撒,利落地从地毯上站起来,坐到茶几边上,从半开的糖罐子里抓了几颗糖出来。
这下换成她坐在下面,肩膀轻搭在他膝盖边缘了,呼吸间那种青柠的味道更浓了。
沈科从厨房里出来,切了几盘水果,明明是知名企业的总裁,在家的时候却还颇有点居家好男人的生活气。
他笑着把果盘递到林杳面前,林杳立马乖乖地笑,还捎带了几句客套话,说着“您辛苦了,谢谢”,之类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虽然是看着沈科的,但是余光总会不自觉地瞥到沈科身后的沈郁白,少年眼神沉沉,微垂的睫毛半遮住漆黑的瞳仁,嘴角明明没有一丝弧度,但是那种漫不经心下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总让她觉得带着点嘲意。
就好像,透过她强行扬起的笑容、披着羊皮的躯壳,看见了她虚伪的本质。
林杳讨厌这种过于直白炽烈的目光,如剑一般,好像要挑开她的皮。
而她最讨厌别人看透她。
她脸上的笑都僵了半秒,随后又撇开视线朝沈科看过去,刻意忽视沈郁白的目光。
沈科似乎只是过来招待一下,又嘱咐了一句让她好好玩,就进了书房。
林杳随意用牙签叉起一块哈密瓜,在嘴里嚼了几下,然后一个大招把王栩文给秒掉,然后突然有些放空。
之前一直觉得沈科是那种爱装老好人的人,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尽然。
这么有钱的人,家里却没请一个佣人,屋子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和他妻子一起操持,外面的院子里还晒着棉被,跟平常人的家里没什么区别,沈科甚至会毫不介意地亲手给他们这几个小孩子切水果,一点高高在上的姿态都没有。
不得不说,沈郁白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有钱,还没有苛刻的父母,简直就是在爱里长大的。
她又吃了几块水果,身边的人就换了一个,王栩文去了趟厕所,地毯上只有她和沈郁白,沈郁白却迟迟没摁开始。
林杳也没说什么,客厅就剩他们俩,她就一直等着,结果沈郁白一点动作都没有。
她平静地问:“还玩儿吗?”
沈郁白的手指轻搭在手柄上,歪了歪脖子,因为迟迟没有摁按键,显示屏进入休眠模式,黑掉的屏幕上印出两个人的脸,一样的面无表情。
林杳不想跟他耗下去了,她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刚打算说自己要走了,就听见少年平平的语调,问她:“你不累吗?”
她才刚从地上站起来,闻言后就回首,微微侧低着脑袋看他,落地窗外的光线横亘在两人中间,灰尘在空气中飞舞又降落,悄无声息。
林杳明白他的意思。
【你不累吗?】
——【你装得不累吗?】
在她沉默的那几秒,少年抬了下颌瞧着她,又是那种要把她从里到外都看透的眼神,林杳就转了脚尖,面对他站着,两手往兜里一插,笑得弯了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都不需要讨好?”
她微微弯下腰,跟沈郁白平视,一双杏眼笑得倒是甜,只是说话不大中听:“我还拿着你们家的钱呢,不笑怎么办?你爸爸要是看我不顺眼,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反正沈郁白早就知道了,她没面上看上去那么乖巧。也不是多讨人喜欢的小孩,林杳看出他讨厌自己那副虚与委蛇的嘴脸,索性就不装了,所有话都挑明了说。
林杳看不透这个人,但是就是觉得,他不像是那种多嘴的人,所以就算把血淋淋的事实抛出来也没关系,沈郁白不会跟别人说。
真是莫名其妙的信任。
林杳把这种信任归咎于同类相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沈郁白跟她很像,一样的孤寡又清高。
沈郁白确实没表露出什么嫌恶的情绪,只是半挑着眉,胳膊肘压上旁边的沙发,侧手支着脑袋:“既然那么怕我家停止对你的资助,那你为什么不在我面前装乖巧?”
他应该也属于“需要讨好的人”的行列,可除了刚开始的时候见她对自己笑过几次,沈郁白就再也没看见过她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的样子,他后来看见的林杳都毫不掩饰地露着嘴里的獠牙。
林杳直起身子,一脸了然:“我装的话,你信我吗?你跟我的情况不一样,少站在你的道德上批评我。”
沈郁白没说话,他笑了,狐狸眼几乎要眯成两道弯,连带着眉梢也往上扬了扬,少年的声音变得轻了些,染了些许的轻笑,显得声音更好听了:“道德?那种东西可能你比我多。”
刺眼的光线照亮他半张脸,下颌角的角度精致,绯薄的唇轻微往上勾,林杳只是盯着他,然后拖沓着音调:
“那可真是,太好了。”
下一刻王栩文从洗手间出来,林杳也恰好抬步准备走,听见王栩文跟她打了声招呼:“不多待一会儿吗?”
林杳礼貌性回头,很客气地笑了笑,回答:“不了,我还有点事。”
王栩文没好意思挽留,半叹着气坐回沙发上,又笑着发表着自己的感慨:“她笑得好甜。”
一低头,他看见沈郁白唇边还没收回的弧度,突然又讳莫如深地皱眉:“你怎么也笑得这么灿烂?”
他估计是把那根筋搭上了,突然捏着沈郁白的肩膀晃,嚷嚷着:“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你!”王栩文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弱成一声咕哝,“……你不是吧?”
沈郁白的唇角又拉平了,转了眸子侧首看他,视线平静,带着点微妙的不耐烦,一字一顿地回答他:“不是。”
他转头,捞起林杳丢下的那个游戏手柄,表情又变得颓恹,刚才的笑仿若是幻觉一般,王栩文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沈郁白背对着他,摁了开始,面前黑掉的屏幕重新亮起来,他的表情变得看不清,他跟王栩文说:
“我对她没兴趣。”
只是因为她太独特,所以视线稍微在她身上停了停,觉得好玩而已。
就像在一堆破壳而出的天鹅里拎着了一只丑不拉几的小黄鸭,所以有了几分兴致。
沈郁白是这么想的,只是很偶尔的,某几个瞬间,他见到林杳的时候,会怀念起咬伤自己的那只仓鼠。
林杳在沈家待得有点久了,回到自己家的时候阿婆做好的饭菜都半凉了,她在玄关脱鞋子,阿婆端着盘子说要回厨房再热一下。
她不想让阿婆再麻烦一趟,就说自己随便扒两口就行,阿婆坚持给她热了饭,然后在她吃饭的时候还是有点担心地问:“我们送的东西人家收了吗?”
林杳点点头说收了,阿婆又问:“人家喜欢吗?”
她就又点头,然后有点无奈地说:“没出什么差错。”
阿婆将将松了一口气,林杳想起自己之前的打算,就提了建议:“过几天我放假的时候一起去趟医院吧,领你做个体检。”
老人大概都觉得这种事情很没有必要,是烧钱的玩意,拒绝得厉害:“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林杳放下筷子,表情很严肃:“很有必要。”
她隐瞒了自己熬夜打工的事,谎称自己参加学校的大赛赢了笔奖金,可以带她做一次检查。
阿婆对上她执拗的眼神,没再坚持下去。
当天夜里,林杳坐在书桌前写完了留的作业,在抬手关窗户的时候摸了一手的夜风,凉得吓人,最近天气无常,昼夜温差十分大,她往外眺了一眼,在黑漆漆的夜里看见了停在楼下的那辆生了锈的自行车。
于是,当晚又做起了噩梦,午夜醒过来的时候摸到一脖子的汗。
可是夜还长。
路灯挨个亮起的时候,沈郁白百无聊赖地从网吧里出来,空荡街道的风灌进他衣领里,少年把衣领捏了捏。
身后网吧里的前台是沈郁白以前认识的那个,在他走后,那个网管小声地自言自语:“怎么这次进来看了一眼就走了?往常都要包夜的。”
那以后的几次,沈郁白偶尔起了兴致的时候,会顺路再去那家网吧晃一圈。
只是,再没见到那个趴在前台中瞌睡的人。
所以他后来索性也不想去了。
反正家里又不是没有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