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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1  ☪ 点天光(17)

    ◎“若事实为真,请史官记载,请下罪己状——”◎

    皇帝提着剑紧紧盯着皇太孙。

    他这回看清楚了——是恨。

    皇太孙恨他。

    他不可置信, 急急的往前面走几步,生怕自己看错。而无论他怎么看,皇太孙的眼神都不闪不避, 一直静静的回看他。

    皇帝骤然回魂,又急急往后面退了一步大声喊道:“护驾!快, 护驾!”

    羽林军迅速将皇帝护了起来。不过因着刚刚抵抗齐王一行人, 羽林军死了好几个帅将,如今所剩不多。

    羽林军统帅王琪朝后面看去, 发现城门都已关闭,立刻惊恐道:“陛下, 南衙门府兵刚刚被太孙的人一路打过来,估计都已经换成了他们的人。”

    皇帝脸上阴情不定, 大声呵斥皇太孙, “迟檀, 孽障,你想做什么!”

    皇太孙不置一言, 只是看向齐王一党方向。

    方才出声的叛将心领神会。

    他姓柳名义,是一名渝州人,说话带着浓厚的渝州口音,更添质朴, 高声道:“陛下, 齐王说, 您欺师灭祖,杀害当年的太师折闻道——他给臣等看了您杀折太师的证据——臣可以于百官面前上呈给陛下。”

    皇帝大怒, 气得太孙也不骂了, 气急败坏的转身看向柳义, “乱臣贼子, 满口胡言!来人,快杀了他!”

    但羽林军却不敢动。他们生怕一动,太孙的人会动手,到时候皇帝必然不保。

    王琪艰难道:“刚刚一战中,咱们的人死伤惨重,反而是太孙的人没什么死伤……”

    如今城门又关了,百官跟着来救驾,短时间内从外头是攻不进来的,那里面就是皇太孙做主。

    他轻轻摇头道:“除非从明州调兵攻进来,不然很难破局。”

    且不说能不能攻入宫,而是等明州军来洛阳,他和皇帝的尸体已经过头七了。

    王琪一脸颓然:可以说,太孙只要一收网,那百官和皇帝难以活命。

    而太孙的意思,也不像是要百官死的模样,反而有一种让百官来看戏的架势。

    而百官性命不受威胁……结局可想而知。

    王琪脸色便越来越难看,心知大势已去,恐怕已成定局。

    他明白过来,百官聪慧一些的自然也明白了。

    但更多的人处于懵茫之中,显然没有做好再战一次的准备,也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

    兰山君便在此时提着刀站在了皇太孙的身前。

    今日一直跟着她往前面冲的将领见状,也迟疑的跟着站了过去。

    人在短时间内是做不出重大决策的,尤其是这些没有主心骨的小兵小将。

    当他们要在一瞬间做出决定的时候,跟着熟悉的人是最简单的念头。何况今日兰山君一直杀在最前面,还救了不少人。

    杀意尚且没有从这座皇城里褪去,她刀尖上的血就有属于她的威严和号召。

    郁清梧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山君首次打仗就有这个效果,将来一定不弱。

    她的身上如今就有一份力挽狂澜的气势在。

    兰山君本是朝着皇太孙点头示意无碍的,却恰好瞧见郁清梧嘴角淡淡的笑意。

    她一愣,而后也不由得松了松精神,眼眸柔和一瞬,朝着他也点了点头。

    随后转过身,冷冷看向不远处的皇帝和齐王。

    齐王却在大笑中。

    他万万没想到,皇太孙竟然不打算直接杀了皇帝,还来了一场“特殊的三司会审”。

    他越想越有趣,干脆认下了柳义说的话,“父皇,儿臣可没有骗这群人。”

    他阴森森道:“您自小就跟段伯颜一起师从折闻道,曾经叫过他亚父——怎么,如今才几十年就一点也记不起来了?那儿臣就帮您回忆回忆。”

    皇帝也明白了现在的处境,他忽视一副想要狗咬狗架势的齐王,直接看向皇太孙,“迟檀,你想造反吗?”

    皇太孙直到这时候才说话。他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问:“皇祖父,柳将军所言,是真的吗?您真的杀了折太师吗?”

    但皇帝还没说话,皇太孙就看向百官,“诸位,柳将军所言,可有人知晓?”

    无人应答。

    杨馗已经笑了起来。

    他跟齐王的心思是一样的,没想过临死之前能看到这场大戏。

    他哈哈大笑,“自然是真的,咱们这位皇帝陛下觉得折太师管束太多,影响他贪银子,便直接将人杀了。”

    他嗤然道:“折家的人可有在场的?老皇帝当年怕你们报复,于是斩草除根,把折家都贬回了云州,你们折家这些年死伤不少吧?难道一点都没有发现蹊跷吗?”

    折家还真有几个在场。他们这些年过得艰难,本打算跟宋国公家联姻的,结果宋家败了,便又在洛阳跟其他人联姻,想要从云州重返洛阳。

    杨馗便道:“即便你们回来,只要陛下在一日,折姓就不会受到重用。陛下心里虚得很,生怕你们找他复仇——”

    折家的人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折太师怎么死的他们不关心,但这种时候,表态对了,可是能影响整个家族的。

    杨馗见了,又讥讽皇太孙,“瞧瞧,这种时候了,他们也不敢归顺于你。”

    皇太孙并不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但皇帝却气得拿着剑往地上戳:“闭嘴,闭嘴!都给朕闭嘴!”

    皇太孙看了皇帝一眼,淡淡挪开目光,继续问,“当年之事,可有人记得?”

    还是无人作答。但也已经无人敢抬头看了。

    他们都知道,皇太孙想要做什么。

    尤其是知晓当年真相的人。

    皇帝眼见指使不动人,干脆自己提着刀就朝着皇太孙而去,厉声道:“怎么,你们都要造反吗?啊?”

    一路上,倒是无人敢直接对上他。

    但他要到皇太孙的身边,必须要经过兰山君的跟前。

    兰山君岿然不动,皇帝却停了下来,眯起眼睛,“是你——你是段伯颜的孩子——朕就知道,他养出来的人,心中必定包藏祸心。”

    “朕真是悔恨啊,那日就不该心软让你活着,朕就该杀了你!朕当初就该杀了段伯颜!”

    段伯颜三个字,终于惊起了百官的头颅。

    他们纷纷看向这边,无论是知晓真相的还是不知晓的,都惊疑不定起来。

    兰山君却笑了笑:“我确实师从段伯颜将军。”

    她迎上百官的目光,高声道:“所以——我也确实听他说过当年的真相。”

    皇帝脸色一黑,但兰山君已然出声。

    她纵声道:“元狩十年,陛下想要修夏园却没有银子。当时国库丰盈,您想要挪三十万两建园,却被折太师拒绝,于是心生怨怼,在元狩十年春将段伯颜遣往西南剿匪,而后毒杀折太师。”

    “元狩十一年,您开始敛财,吏部增添官位,纵容底下人用银钱买官。刑部释放死囚,随意抓人,让百姓拿卖命钱来买命。”

    “就是工部,也去江南之地采办太湖石,谋银百万两。”

    “这些,其实已经够陛下修建无数园林,日日享乐不止——可陛下还是不愿停手,又亲自让当年的兵部尚书空造十万虚兵吃空饷。”

    年轻的官员听见这番话已经骚动起来,尤其是龚琩,甚至不可置信的大声道了一句,“这——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龚父和安宁郡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没有制止他。

    此时,徐有顷站了出来,开始接力,“陛下,此事,臣知晓。”

    皇帝大怒,“你跟着太孙,早有反意,你算什么东西,敢来诬陷朕!”

    兰山君:“元狩十八年,蜀州起义军造反,段伯颜本在西南剿匪,于是带兵前去镇压。可是那一战,吏部派遣昏官,户部不给粮草,兵部给的是虚兵——当年那一战,诸位,可还有知晓的?”

    百官再次骚动起来。

    元狩十八年并不是那么的遥远了,他们有些人是知晓的,还亲眼看过当年的惨状。

    而那些不知晓的年轻官员们,还有些血性的官员们,已经压抑不住声响了。

    兰山君说话很快,根本不给皇帝反应的时间,继续道:“元狩二十九年,陛下让倪陶做假,掩饰五万空饷,以表清白,让彼时的镇国公兰槐荫领兵出征,又听从齐王之意,从蜀州,渝州等地抓取万数老弱病残之人上战场充数,为掩饰其罪行,只要有人反抗,必定要遭屠村——”

    她看着皇帝,“陛下可还记得这些?可还记得自己做过这些?”

    她嗤然道:“元狩三十一年,您害怕先太子和段伯颜抖落出你的罪孽,所以毒杀了自己的儿子,驱逐了为国为民一辈子的将军。”

    “元狩三十二年,曾经腐败不堪的六部和内阁因为段伯颜杀过一批人,所以暂时无碍。曾经让你头疼不已的蜀州已经镇压,空饷已经填平,自有镇国公府背下罪责。”

    “您自觉天下太平,是为盛世,只是自己尤为委屈,便于元狩三十三年,允许齐王手下的博远侯,林奇,王德义等人从太仆寺挪用卖马的军银,严苛百姓养马,致使民不聊生——”

    她说到这里,再次看向百官,“这些,诸位又可曾记得?”

    她肃容道:“倪陶倪大人给我写了一封信。”

    “他说——诸位知道。”

    “刚开始,我不明白其意。后来我才明白,朝廷荒唐至今,诸位不可能不知道。”

    她眼神一一看向这群已经蠢蠢欲动的人:“我知道后,愿意首告齐王,却因罪在陛下,不敢说出来。”

    “但此时此刻,因有齐王造反,柳义将军求真,我也愿意站出说出我知道的。”

    “——我说出我知道的,就是不知道诸位大人敢不敢说出你们知道的。”

    底下便真的乱了起来,嗡嗡声不断。

    皇帝已经气得发抖了,指着她的剑尖都在颤抖。

    兰山君便道:“臣女所言,桩桩件件都有证据,陛下可愿受呈?”

    皇帝气得眼前一黑。

    兰山君便在他倒下去之前道:“陛下,证据确凿,您逃脱不了罪责,臣女请您写下罪己书昭告天下,还死去的人一个清白。”

    龚琩义愤填膺,高声道:“若是柳将军和郁夫人所言是真,便实在是荒谬。陛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您确实该写下罪己书昭告天下!”

    随着他的出声,徐有倾等人一一出列,便又有其他人眼见局势有利太孙,于是纷纷出言。

    “若事实为真,请史官记载,请下罪己状——”

    皇帝一口气上不来,提着剑不断的戳地,“你们,你们这些人,朕都要杀了!杀了!”

    王琪闭上了眼睛。

    完了。

    这下,才是真正的站到了百官的对立面。

    一个要杀他们的皇帝,一个为民请命保留他们性命的太孙,不用多想也知道选谁。

    【📢作者有话说】

    终于!

    最难写的写过去了,我的心脏都不突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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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2  ☪ 点天光(18)

    ◎王爷应该知道什么叫做点天光吧?◎

    皇帝终于明白, 皇太孙不是简单的夺宫,而是要他遗臭万年,于史书上留下骂名。

    这就好比凌迟。他怒不可遏, 吊着一口气以剑为拐杖支撑着看向高台上的众人——皇太孙眸中恨意已不掩饰,元娘冷冷淡淡, 看他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皇后倒是神色复杂, 只是四目相对之时,由衷流露出的嫌恶之意让皇帝心凉不已。

    他深吸一口气, 继续挪动目光,又看见了蔡淑妃。

    她竟也在用厌恶的眸光看着他。

    她凭什么?她不过是一个又蠢又懒的妇人, 若不是自己把她提上来,就以她这样年老色衰的模样怎么可能坐得稳淑妃之位?

    他疼惜旧人倒是疼惜出一个白眼狼来。

    皇帝狠狠瞪她一眼, 继续往前看去, 恰好看见刘贯。

    一向低着头恭谨的他竟然挺直背抬着头, 脸上虽然没有任何神情,但皇帝却看出了他的不同。

    他瞬间大慌, “刘贯,你,你又是为了什么!”

    刘贯是自小就跟在他身边的啊!

    他又想到今日喝过刘贯递过来的一杯水,立马吓得低头干呕起来。

    刘贯看见他这幅狼狈的模样笑了笑。

    皇帝何曾在他面前低过头啊。

    他又想起很多年前他为皇帝挡下致命一刀, 肩膀连着脖子差点被劈断, 若不是段将军及时救了他, 他早就没命了。

    可即便这样,他用命换来的功劳却是皇帝差点被杀的狼狈过去, 他救了皇帝, 却成了皇帝最不愿意看见的那个人。

    当时他惶恐无助, 四下不安, 日日夜夜忍着疼痛却不敢出声,大热天穿上高领捂着脖子,这才让皇帝觉得他忠心。

    这些年,每每想起当年受的罪,他心里便有不平之心,也会有干呕之症。

    他看着皇帝,突然朝着皇太孙跪下去,“老奴知晓当年之事。当年倪陶之举,是陛下让老奴去做的。”

    百官闻言,再次看明了形势。

    他们不敢再等,纷纷朝前面跪了一步,有人高声道:“臣知晓此事,当年王德义做了两手账,大头挪给了陛下。臣虽知晓,但君主之状如何去告?臣只能装作不知,苟且偷生,愧对百姓,臣,有罪。”

    皇太孙轻轻点了点头。

    底下的人见了,知晓这是免罪的意思,便争先恐后道:“臣也有罪,臣当年是知晓倪陶之事的。倪陶当年想要自杀,去买老鼠药,臣跟了他一路——可臣不敢说臣知晓。”

    “臣有罪——”

    “臣有罪——”

    众臣纷纷请罪,你一言我一语说出知晓的当年真相。有几个甚至哭了起来,“臣确实知道,但臣不敢啊,臣不敢知道,这么多年,臣就当自己是个瞎子——”

    龚琩耳边便嗡嗡嗡起来。犹如他一般对当年事不知的人也开始义愤填膺。

    “朝廷,竟然是这样的朝廷,百官,竟然是这样的百官。”

    “我朝危矣——”

    皇帝被四处有罪的声音震得踉跄一步,心神彻底被击溃——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如此恨自己,背叛自己。

    他喃喃道:“朕,不嗜杀,不嗜色,不发动战乱。朕对学子,对臣子百般包容,从来不轻易责罚,朕对后宫,也是人人照顾,并不冷落那些年老色衰的——朕这样的皇帝,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突然往前一步,对着徐有倾道:“你——你不过一个蜀州穷书生,是朕看你有才华,看你有抱负,才一直提拔你,让你可以成为太孙的左膀右臂,若不是朕,你在洛阳哪里有容身之地?”

    又看向祝家父子,“还有你们,朕不忌讳你家跟郁清梧的关系,让你们的才华得以施展,怎么,现在也要跟着造反吗?”

    他跌跌撞撞往前走,指着跪在地上的百官道:“还有你们,朕从来不打你们板子,对你们百般恩宠——杨树浦,你——”

    他指着面前的人道:“朕记得那年你没银子娶媳妇,还是朕给你赐了宅子,又给你十两黄金,让你好生过日子!”

    他摊开双手,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癫狂振臂高呼道:“朕哪点对不起你们?啊?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朕!”

    他真是不明白。

    他哈了一句,摇摇晃晃转身,一个一个再次看向四周的人。而后问,“魏王呢?”

    皇太孙:“魏王叔发现你杀害了他未出世的孩子,恨足了你,不愿意来救你。”

    皇帝这时候已经不掩饰了,他骂道:“他和阿杨都是废物,无论朕怎么扶都扶不起,再生一个出来又怎么样?克朕的寿命吗!”

    龚琩闻言,两眼一瞪,问身边的父母,“陛下竟然还杀子嗣?”

    天爷,这样的人,何德何能可以坐在皇位上。

    安宁郡主轻轻点头,“他何止杀了一个。”

    但都结束了。

    她道:“如今百官亲自作证皇帝的罪责,皇太孙又如此恨他,罪己书是肯定会下的。陛下他……要成为千百年来,第一个如此遗臭万年的皇帝了。”

    皇帝自己也是明白的。他骂完之后,气急败坏摇摇晃晃的想朝前走几步再骂皇太孙,却不想直接栽倒在地,彻底不省人事。

    ——

    这次宫变,虽险但胜。皇太孙让人将皇帝搬到承明殿去,又叫人关押齐王等人。

    剩下的就是善后。他本想命郁清梧领着百官归家彰显身份,但一转身,就见他急巴巴的已经到了山君的跟前给她倒水擦拭脸上的鲜血。

    皇太孙一笑,对太孙妃道:“这次山君功劳居大。”

    他当时只想将东宫给山君守着,只有山君守东宫他才放心。

    但是现在想想,他手上没有人用,只有山君守在城门口,站在他的面前,他才能安心。

    他轻声道:“我很感激舅祖父。”

    即便是去世了,但也将山君送到了他的跟前,让他可以下定决心走这一步棋。

    太孙妃知晓他现在感慨诸多,若是一直听,便也不要做后面的事情了。她好笑道:“先把郁清梧叫回来做事吧。”

    皇太孙这才背着手去叫郁清梧,“太孙妃让山君去歇息呢。”

    郁清梧正用自己的衣角给兰山君擦手,闻言赶紧道:“是,现在去东宫洗个热水澡,还能睡一觉。”

    兰山君却摇头,“我直接回家去,钱妈妈还在等咱们。”

    郁清梧又赶紧道:“是,现在回家去洗个热水澡,还能睡一觉。”

    山君杀了一晚上,多累啊。

    兰山君便跟皇太孙等人告辞。皇太孙便以为终于可以让郁清梧去做事了,结果却见他满脸不安,踟蹰不定。

    皇太孙好奇,“你还在担心什么?”

    郁清梧低声道:“殿下,山君这是第一次杀人,我怕她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回家后缓过神却要害怕。”

    皇太孙这才反应过来。他道:“那你跟着回去吧,这里有徐有倾等人,你不在也可以。”

    郁清梧拔腿就走。

    皇太孙诧异他的速度,徐有倾也在此时过来,看着郁清梧的背影道,“没曾想,郁大人还是个至情至性不贪恋权势的人。”

    这种时候领着百官归家是何等荣耀。如今他一走,倒是便宜了自己。

    皇太孙抿唇一笑,“他当初进洛阳的时候,我就瞧出他是一个好官。如今还是。可见初心不改。”

    他转身,“徐大人,咱们去商量后面的事情吧。”

    ——

    郁清梧几乎是小跑着去追兰山君。但还是慢了一步。

    在他挨近兰山君之前,胡将领几个大步就到了她的身边。

    兰山君惊喜道:“胡大哥。”

    胡将领:“兰家妹子!”

    两人经过一夜的并肩战斗,已经迅速熟悉起来。

    胡将领道:“你这是要回去了?”

    兰山君点头,“已经没有我的事了。”

    胡将领就道:“大妹子,你有这样的本事,有没有想过……”

    话还没有说完,余光却看见郁清梧站在后面。

    他笑起来,转身离开,“下回再说,下回再说。”

    兰山君也瞧见了。她朝着他招招手,问,“你应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吧?”

    郁清梧:“我这是急流勇退。叫徐大人去做吧。”

    兰山君便笑起来,“你在担心我?”

    郁清梧闷声道:“山君,你怕不怕?”

    兰山君点头,“第一刀是怕的。”

    杀人到底不是杀猪,怎么可能不怕呢?

    她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去,轻声道:“但我想着今天晚上必不能输,便也顾不得害怕了。”

    再者,“我后头还有许多人——”

    虽然第一次杀在前面,但她心中却自然而然升起了不让跟着她的人死去的心思。

    她道:“结果还不错。”

    她没有露出胆怯,直到现在也没有太过于害怕。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但她确实不惶恐。

    郁清梧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里,钱妈妈已经给他们煮好了吃食,摆了两副碗筷。

    她就知道两个人都会回来!

    她道:“还有人想打到咱们家来抢东西,我早早让人准备了火油,见人就烧。”

    兰山君执起筷子夹菜,“怪不得门口黑漆漆的。”

    又道:“今天晚上怕是不少人家遭了劫。”

    钱妈妈叹息,“是啊。官兵都去宫里了,剩下的只有劫匪。不过听闻国子监的学生带着人四处杀劫匪,还救了不少人。”

    郁清梧笑起来,“他们很厉害。”

    看见他们如此,他对国之将来也有了希冀。

    他正经道:“国朝必定兴旺矣。”

    钱妈妈看见他们平平安归来一直笑盈盈的,闻言立马捧他,“旺旺旺,旺得很哩,郁少爷,这回你要升官了吧?得加多少俸禄啊?”

    郁清梧闭嘴了。

    他不说话。钱妈妈就一直看着他,看得他最后闷声道:“你要多少银子呀?”

    钱妈妈:“哎哟!大门肯定要换啦,后门我也准备换一个。再有就是锅碗瓢盆,我晚上砸了不少,哦,对了,我还想买条狗,大狗,也能顶个人用呢。”

    郁清梧一算,还真不少。他的俸禄银子是买不起的,只能看向兰山君。

    兰山君笑着道:“从我嫁妆铺子里的账出吧。”

    钱妈妈啧啧两声,“行。”

    她乐颠颠走了,郁清梧和兰山君吃完也去歇息。

    本以为是怎么也睡不着的,谁知道倒床就睡。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郁清梧就发现了一件事情。

    昨天晚上没有点灯。

    不管是钟馗除妖灯还是鸳鸯交颈灯,山君都没说点。

    这一盏灯,终于撤下去了。

    他便也没有提起,只是欢欢喜喜的道:“我先去上朝——今日便可尘埃落定了。”

    兰山君知晓今日重要,给他整理衣袖,抬头笑道:“我在家里等你带回好消息。”

    ——

    皇帝写下了禅位书。

    当然,这肯定不是他亲自写的。他已经瘫痪了。

    有刘贯那一杯水的功劳,也有气血翻涌太过的结果。

    太医道:“太上皇周身不能动,但心中是清楚的,平日里只要多加养护,虽不能动弹,但其他无碍。”

    皇太孙,现在已经是皇帝了,他点头道:“既然如此,便叫人好好守着,其他人轻易不要出入承恩殿。”

    同日,太上皇按了手印的罪己诏书也被贴在了城墙上。

    当年的真相,皇帝并没有掩饰,他走到今日,已经不愿意成为太上皇那种人了。

    他曾经无数次扪心自问,也曾经无数次纠结,如今终于能走上一条正确的道路,他早间吃饭也愿意多吃一些。

    而后就是忙着朝中官员的事情。皇帝杀了一些,赦免一些,升官一些,总算没有出大乱子。

    接下来就是修史。

    历来宫变,胜出的皇帝总爱在史书上写几句“太上皇与朕骨肉情深,朕与太上皇十指连心”等话,但皇帝不准备这样做,他明晃晃的直接让人写:太上皇之举,朕深恶痛绝。

    百官闻音知意,自然不会在给太上皇用词上留情面。

    过了几日,皇帝让刘贯陪着太上皇去了西苑,每日在他跟前读罪己诏。

    刘贯对这样的结局很满意。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伺候新皇了,也不后悔曾经做下的事情,去西苑养老正合他意。

    而有他看着太上皇,皇帝也很满意。

    他肯定不会让太上皇好过的。但也不会让他去世。

    太监折磨人的手段实在是太多了。

    纷纷扰扰,慢慢的也渐渐落下了帷幕。皇帝善后了朝廷上的事情,开始清算齐王等人。

    只是……

    他跟太孙妃道:“山君上回说,她什么赏赐也不要,只要齐王“死后”的生杀予夺……”

    他好奇问,“元娘,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已经是皇后的太孙妃摇头,而后道:“无能为了什么,既然她要,便给她吧。”

    五月初八,兰山君在郁清梧的陪同下去见了牢狱里的齐王。

    她在齐王跟前,轻声道:“王爷应该知道什么叫做点天光吧?”

    【📢作者有话说】

    晚上十二点左右发。

    我要开始想番外大纲了,你们想看什么番外的可以说下,我到时候能整合的就整合在一起。

    嘎嘎嘎,我终于要收尾了!

    93  ☪ 点天光(19)

    ◎“老和尚……我这么厉害,你怎么还不给我托梦啊?”◎

    齐王四肢都被锁链锁着, 身边污秽不已,衣裳破破烂烂,神情已经有些呆愣, 可见这一个月来,他实在不好受。

    他被关在大理寺牢狱最黑的一间牢房里, 平日并不见光, 也没有蜡烛照亮。

    兰山君和郁清梧提着灯而来,是他被关后的一个月里唯一一次见光, 也是唯一一次听见人说话。

    往常狱卒都是放下碗筷就走,并不说话。他吃的也是冷饭馊菜, 不吃第二天也不会有人换,他若想吃其他的菜, 必须要把这份馊饭吃完。

    这样折磨人的日子, 齐王忍受到现在, 不是不愿意死,而是不敢死。

    不敢两个字, 是实实在在的不敢,并不牵扯其他。他不敢撞墙而亡,也不敢咬舌自尽。

    他怕。

    他怕自己死得不干净太痛,也怕自己被救回来后更加受折磨。

    直有到这时候他才发觉他这个人虽然被称为心狠手辣, 不在乎人命, 但他自己却怕死。

    自杀而亡四个字让他害怕, 竟然超过了点天光。

    他当然知道什么叫做点天光。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就好比点天光。

    点天光,想死的人死不了, 只要没死透, 就要被救回来继续活。

    他太怕这样了。

    他也太久没见光。被烛火一照又躲避不了, 只能整个人缩成一团, 喃喃问:“是段伯颜让你对我用这样的刑罚吗?”

    兰山君没有回话。

    齐王再次问,“是太孙?太孙让你们这样折磨我的?”

    兰山君依旧没有说话。

    齐王痛苦的睁开眼眸,逼着自己看过去。他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光了。他问,“阿柏怎么样了?阿织呢?王妃呢?”

    牢房里寂静无言。好像他所有的话都沉入湖底,不见踪影。

    这种气氛让他害怕,让他惶恐不安。

    齐王突然癫狂起来,站起来就往前面冲,但因为四肢被锁,又摔在了地上,顿时头破血流。

    他狠狠的抬头,“说呀,你们说话呀!你们不就是来看笑话了吗?看看我不敢死还活着是什么样子?”

    兰山君依旧没有说话。

    她就这样静静的站着,看着他像条疯狗一样乱咬人。

    等他冷静了,她才开口说了一句,“我在陛下面前给你求了情。”

    齐王怔怔抬头,“什么?”

    兰山君和他四目相对,而后轻声笑了笑,“齐王爷,只要你熬过一年还没死,就能出去。”

    齐王挣扎着站起来:“出去?为什么?你为什么会为我求情?”

    兰山君却又不说话了。

    她牵着郁清梧转身准备回去。

    齐王惶恐的大声道:“你想做什么?你真的会放我出去?你是不是想吊着我?你说呀!说话啊!”

    但前面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停留。

    兰山君走到牢狱门口,顿了顿,回头看了齐王一眼恍然道:“我比他体面多了。”

    郁清梧眸眼柔和起来,“山君,你比他厉害多了。”

    兰山君笑了笑,打开灯罩将蜡烛轻轻一吹——牢狱里最后一丝光没了。

    ——她的戾气,她的恨意,也随着这一缕灯光的熄灭而消失。

    她走出了牢狱。

    外头有光。

    无数光涌入她的眼里,实在是耀眼。

    兰山君突然就想起了回到这一世的第一天。

    她睁开眼,也有无数天光映入眼帘。

    当时一门心思报仇,心里压着无数块石头,顾不得欣赏路上的好风景。如今报仇雪恨,便觉得在这光下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格外的生机勃勃。

    她从路边摘了一朵花戴在自己的头上,又摘了一朵给郁清梧,最后给家里的人都摘了一朵。

    收到花的人都欢喜,尤其是钱妈妈。她哪里看不出来兰山君的变化。

    “哎哟,不容易啊,卸下担子了!”她剁剁剁肉,准备给孩子们包些辣椒肉圆子吃。

    郁清梧在厨房里给她烧柴,闻言笑起来,“是啊。”

    从元狩四十七年到如今的元朔元年,她这一路走来,实在是不容易。

    他道:“但这才是她人生的第一年,第一ῳ*Ɩ 日。”

    钱妈妈好奇探头,“怎么这般说?”

    郁清梧笑弯了眼,道:“钱妈妈,以后山君也会有俸禄啦。”

    钱妈妈两眼放光,“我就说嘛!那个胡将军这段日子一直上门。我那日送茶水过去,就听他说咱们山君是不世之材呢。”

    郁清梧:“您还知道什么是不世之材啊?”

    钱妈妈白他一眼,“我能不知道这个?”

    “曾经我们老爷夫人都说我是剁肉的不世之材。”

    但她刚开始确实不懂——她一直以为他们说她是不湿的柴火。

    她笑道,“不湿的柴火当然好,烧得快,烧得旺。”

    她手里的刀剁剁剁,一直剁个没停,最后将刀一剁砍进了砧板里,眼睛红通通的看着郁清梧。

    郁清梧吓得不行,赶紧过去问,“怎么了呀?您可别吓我。”

    钱妈妈踟蹰道:“郁少爷,如今新皇继位,他看起来好说话得很……我能不能求你,帮我跟他求个事?”

    郁清梧递了一块帕子过去:“您说,您说。”

    钱妈妈:“我们家老夫人,本来不姓寿的。但那老不死的自以为是的给我家老夫人改了姓,非要她姓寿。”

    她喃喃道:“我当时就不高兴。”

    “你说天底下没有这般的道理吧?老夫人是为了他登基才损伤的身体,他倒是好,不赏赐别的,只逼着别人改姓。”

    改了姓,别人还羡慕你,认为这是荣耀。但只有自己知晓这份挥之不去的恶心感。

    钱妈妈:“虽然老夫人没有说过,但我就跟她肚子里蛔虫似的,我能不知道?”

    她之前也没想着要给老夫人改姓。但现在蜀州百姓昭雪,各家各户去赔偿了。先太子和段伯颜,折太师等人也被重新盛赞,大家好像都开始变好。

    她就想让老夫人也变得更好。

    至少要把本姓换回来吧?

    郁清梧闻言心愧道:“是我的过错,竟然没想到此事。”

    钱妈妈:“能改吗?”

    郁清梧点头,“肯定能改的。”

    新皇夫妻听闻之后也感慨颇多,“是需要改回去。老夫人死前,心里也是不甘心的。”

    她死前还在演戏。

    就好像她的姓氏一般,她的本心不能显露。

    寿老夫人改回了本姓。

    扶。

    她叫扶家瑶。

    钱妈妈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道:“扶家瑶,多好听啊。比寿家瑶好听多了。”

    兰山君和郁清梧陪着她一块去给老夫人一起换碑。

    寿字被抹平,由钱妈妈亲自刻上了扶字。

    钱妈妈抚摸着新的扶字,问,“山君,你懂佛法,这般换了碑文,阎王爷不会责罚她吧?地府的生死簿上会不会改?”

    兰山君安抚道:“改的。哪里都会改过来。”

    他们还去白马寺将老夫人的长明灯改了名字。

    给老夫人办完法事之后,兰山君又去拜祭了老和尚的牌位。

    她没有把老和尚的名字改成段伯颜。

    她笑着给老和尚祭酒一杯,“外面很多人都给你立了碑,听闻还有人画了你的画像做门神的。”

    “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但你将来史书留名其中一笔,是要跟我写在一起的。”

    她低声道:“如今,我走到哪里,他们都不用问我,就知晓我师承段伯颜,是你唯一的弟子。”

    她摸了摸老和尚的长明灯,“我也没有丢你的脸,第一仗就因杀人太凶太多杀出了名声,如今进了羽林卫做小将。”

    “等我厉害一些了,我还想出去领兵,说不得能有一番成就。”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一顿:“老和尚……我这么厉害,你怎么还不给我托梦啊?”

    “郁清梧说,梦见一次少一次缘分,我唯恐……”她颤声道:“我唯恐咱们缘分断了。”

    我知道,是你送我回来的。

    我知道,你还陪着我。

    她轻吁一口气,“没关系,我等着你。”

    ——

    元朔元年六月,镇国公父子回光返照,兰山君和郁清梧上门看望。一屋子的人哭得厉害,尤其是镇国公老夫人,她捂着嘴巴痛哭道:“天杀的,才刚刚团圆,怎么舍得我而去啊!”

    兰家大少爷兰挚和兰三也回到了家里,闻言流泪道:“祖母,您不要伤心太过。”

    兰槐荫这一生起起伏伏,又饱受折磨,早已经看透了生死,倒是并不恐慌死亡。他的目光扫过这些子子孙孙,眸光平静。

    盛极必衰,是有道理的。老天爷也许是罚他前半生杀戮太过,所以才让他磋磨半生,后代无才。

    但老天爷对兰家还是照顾的,又送了山君来。

    兰槐荫这段日子在家里,也算是知晓了之前的事情。兰山君跟家里的关系并不好。

    这也是他的罪孽。

    等兰山君到了之后,他当着众人的面道:“我本想求陛下将镇国公府的爵位给你,但又觉得你不一定喜欢。你自己,就是将来的镇国公府。”

    “所以我将爵位给你四叔了。”

    兰山君点了点头。

    她确实不愿意跟镇国公府有过多牵扯,她也确实想要自己打下一个镇国公府来。

    兰槐荫叹息,“我,生不逢时,死不逢时,怕是又要给你们添麻烦了。但我很感激你最后将当年的事情昭告天下。”

    “山君啊……多谢你,多谢你让我觉得不至于愧对列祖列宗。”

    他笑了笑,“没想到我最后也能死而无憾。”

    “等我到了黄泉,若是碰见段伯颜了,我也会朝着他道谢的。”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元朔元年六月初九,老镇国公去世。同日寅时,镇国公去世。

    镇国公府的一个时代,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见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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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  ☪ 点天光(20)

    ◎我与山君,彼此相成,一莲而生,永生不弃。◎

    葬礼过后, 兰山君问慧慧还去不去南州。

    慧慧毫不犹豫的点了头。但朱氏却不太乐意。

    她道:“如今已经安平了,不会有危险,不若就嫁在洛阳吧?”

    镇国公府因着兰山君跟新皇夫妻的关系水涨船高, 不少人愿意跟兰家结亲。

    慧慧却摇头,“母亲, 我还是想去看看。”

    朱氏还要再说, 但兰山君一直肃着脸没有说话,她便不敢再说。她小声道:“你若是实在想去, 就去吧。”

    镇国公老夫人本也不愿意放慧慧出门,但她同样畏惧兰山君。

    她对朱氏道:“山君本就恨我们, 往后怕是不会帮扶家里的兄弟。若是慧慧在洛阳能劝劝还好,可慧慧这个孩子也跟咱们离了心, 不说几个兄弟坏话就算好了。”

    所以嫁在哪里倒是成了无所谓。

    为了无所谓的事情跟兰山君吵翻才是不明智的。镇国公老夫人心里算盘打得好, “我从前跟她争吵过几次, 她肯定记恨我了。但你是她的母亲,到底是骨肉至亲, 你低一低头,她会原谅你的。”

    朱氏听着这话别扭,心里不舒坦,但是想到两个儿子的前程又不好反驳, 最终叹息道:“两个女儿, 怎么都跟我闹到了现在的地步。”

    她真是不明白。

    可不明白也晚了。她第一次上门低头, 兰山君就笑着道:“母亲该知晓我的性子,你们不来扰我, 我对你们不会做什么。可你们让我起了厌烦, 就不是现在这般平静了。”

    恰逢郁清梧买花种子和钱妈妈买菜种子回来, 听见了这话, 便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朱氏看了他们一眼,突觉羞愧,捂着脸出门去了。

    郁清梧顿了顿,将满怀的花种给钱妈妈,自己追出去,喊道:“岳母。”

    朱氏转身,心中到底有些期待。

    郁清梧:“我今日出门碰见三兄了。”

    朱氏踟蹰,“他,他没给你惹麻烦吧?”

    郁清梧:“他来讨好我。”

    朱氏脸渐渐的红起来。她并非不要脸之人,相反,她要脸得很。她咬牙道:“我会叮嘱他不要来烦你的。”

    郁清梧:“没事,我打了他一顿。他下回再来,我就再打一顿。”

    朱氏脸上的神情便变化莫测起来,最后还是捂脸走了。

    钱妈妈在里屋也正好跟兰山君道:“你劝劝他,哎哟,如今他可是大人物了,哪里能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撸袖子上呢?会被人弹劾的。你让他下回想打人跟我说,我有人啊。”

    兰山君就想起了钱妈妈上回整治国子监学生雇佣过一个彪形大汉。那大汉如今时不时也替钱妈妈做些事情。

    她笑着道:“行,下回跟你说。”

    钱妈妈眨了眨,“我从中抽的银钱也给你一份。”

    兰山君忍俊不禁,帮着她择菜。郁清梧进来的时候发觉她们笑得欢喜,赶紧问,“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兰山君摇摇头,将钱妈妈的主意跟他说,“你如今该注意身份啦。”

    郁清梧拿起一根豆角折成两半,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出不起雇人的银子。”

    他可穷。

    可穷可穷的他在被皇太孙委以重任,成为皇太子的太傅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提俸禄。

    他道:“臣出身低微,本就没有多少田产,如今出去吃喝都是山君给银子,想要接济同僚也要朝山君开口,陛下多少加点俸禄吧!”

    皇帝闻言大笑,午间留了他用膳,然后好奇问,“你这样,就不怕山君不喜你?男人,还是要有些钱财好。”

    郁清梧挺直背骄傲的道:“陛下,您不懂,我有我的本事。”

    他跟钱妈妈据理力争,夺了半院子的地,种上了万万朵花。

    “山君是喜欢花的。”

    皇帝又再次大笑起来,而后问,“都成婚多久了,之前不种花,怎么现在这般种得多?”

    郁清梧给他倒一杯酒,再给自己倒一杯,笑着道:“从前啊……她没心思看的。”

    她心里的思量太多,见花也有悲意。

    “当时她来洛阳,是个冬日。”

    但现在那些压着她的石头和恨意倒腾空了,他就可以种花了。

    “我要用花填满她的心思。”

    人的心,不能太重,也不能太空。

    “您瞧着吧,臣很会讨她高兴。”

    皇帝笑得不行。一顿饭吃得很满足。

    他越来越喜欢吃饭了。

    等到阿狸从皇后那里过来后,皇帝又让他给郁清梧行拜师礼。

    郁清梧看着眼前这位虽然年幼却很是聪慧的储君,眸眼温和起来,坚定道:“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不负太子所望,竭尽全力,以此一生为国为民,死而后已。”

    阿狸郑重的朝着郁清梧磕头,道:“还请先生教诲。”

    郁清梧扶起他:“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这句话,于臣于君,都要重诺。”

    阿狸点头,“是,谨记先生教诲,阿狸莫不敢忘。”

    皇帝在一边瞧着,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这般从父亲和舅祖父那里将这句话传承下来。

    这么多年,兜兜转转,承他们教诲的孩子倒是在这座洛阳城里聚集了,又传给了下一代。

    虎,寅时的天光大白,日日复日日,从未断过。

    他带着郁清梧跟阿狸去了东宫。

    这座宫殿,他住了将近三十年。这三十年里,有苦有乐,其中滋味只有他和元娘自己知晓。

    如今,这里是阿狸的了。

    如今,郁清梧也要每日往返东宫为阿狸教授学问。

    皇帝道:“当年,舅祖父每日也出入这里教朕和元娘。”

    他打开窗,赫然就见到了窗对面的那棵树。

    他兴致来了,非拉着郁清梧去爬树:“朕现在轻松一跃,便能上树了。”

    郁清梧:“……”

    他好笑道:“是,您能爬上树了。”

    他转身看着皇太子,问,“殿下想上去看看吗?”

    阿狸迟疑着点了点头。

    但这棵树太高,他爬不上去。

    郁清梧温和道:“臣抱你上去。”

    他将阿狸举了起来,放到了树上。

    父子两在树上捉了一只毛毛虫。

    皇后就来了。

    她身边是兰山君和阿蛮。兰山君来东宫教阿蛮练刀,瞧见这一幕笑着道:“今日的太阳烈了些,不然我也愿意上去坐坐。”

    皇后摇头,“得了吧,上树容易身上痒,咱们还是去看刀,这次可得了不少好刀,你跟阿蛮都去挑一挑。”

    她带着兰山君和阿蛮从三个男人身边过。

    郁清梧眼巴巴跟着走了。

    皇帝跳下树跟着走了。

    阿狸:“……”

    他看看树,看看太傅,看看父亲,最后咬咬牙,跳了下去,吓得随行的太监一脸冷汗。但阿狸发现自己一点伤也没有。

    他眼睛一亮,跟在父亲和太傅的身后,“等我再大一点,就能自己爬上去玩了。”

    皇帝羡慕的看了他一眼,“真是嫉妒你啊。”

    他当时在这个年岁,正是战战兢兢的时候。

    他和元娘每日都怕自己被老不死的心血来潮杀掉。也怕自己被齐王和魏王下死手灭口。

    他道:“朕和你阿娘彼时活得可不容易。”

    阿蛮小声道:“我知道姨母在我和阿兄这个年岁也过得不容易。”

    她抬起头,问,“那姨父呢?”

    郁清梧却道:“臣还不错。”

    当时虽然清苦,但跟着邬庆川,身边有阿兄和莹莹,不曾痛苦过。

    但晚上回到家里,他却突然对着兰山君感慨道:“可如今就只剩咱们两个了。”

    兰山君一愣,而后抿唇道:“那咱们两个就好好过日子。”

    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

    祝纭也怀了身孕。祝家父子如今高升,她在婆家活得很自在。她跟兰山君道:“我要回蜀州了。”

    兰山君一愣,“怎么?”

    祝纭脸上带笑,“你也知道,我家夫婿也爱看治水的书,我们志同道合,我跟他说了蜀州治水的事情,他便想去蜀州做官。”

    兰山君很是为她高兴。

    郁清梧也很高兴。

    他高兴的跟钱妈妈抱怨道:“以前她还不爱出门,后来成婚了,就经常来咱们家找山君。好嘛,怀孕了就更加厉害了,晚上还要来晃一晃,时不时的还不回去,要跟山君秉烛夜谈。”

    钱妈妈乐呵呵的道:“山君知心好友少,你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嘛。”

    郁清梧一口咬断一根萝卜,“我哪里计较了?我今晚还要睡书房呢。”

    果然是睡书房的。他想了想,干脆去找龚琩秉烛夜谈。

    龚琩刚开始还很感动。他如今已经是太仆寺的太仆了。曾经他跟在郁清梧身后叫郁太仆,如今他也被人追着叫龚太仆。

    没想到他也有这么一天!

    他道:“我要养马!我要为朝廷养一辈子的马!”

    郁清梧拉着他的手道:“小琩啊。”

    “别人都觉得太仆寺是个不体面的地方,可是你我都知,这是朝廷能不能守住疆土最重要的地方。”

    “这个地方,除了你,陛下和我,对谁都不放心。”

    龚琩是宗室,又是赤胆忠心,权势有,银子有,赤诚有,最重要的是,他真的爱马。

    郁清梧相信他可以守住太仆寺最后的干净。

    龚琩那个感动哦!他拉着郁清梧秉烛夜谈。

    但……

    他黑着脸,“郁太傅,您晚上吃什么了?”

    郁清梧不好意思的道:“因着不用跟家妻睡,所以多吃了几根萝卜。”

    龚琩:“……”

    谢谢,虽然我是个纨绔可以陪着狐朋狗友,但我是个有妻子的纨绔。

    他没吃萝卜,他可以去找妻子睡觉了。

    龚琩第二天早上冷脸送走了郁清梧,跟门童道:“以后郁太傅再来,你就关门,不用放进来。”

    门童可不敢。但郁清梧没再去龚家。

    因为祝纭很快就去了蜀州。

    他假惺惺的道:“哎,真是舍不得啊。”

    兰山君好笑的看他,然后牵过他的手亲了亲,“谢谢。”

    谢谢你如此坦诚热烈的爱。就像一团火一般,毫不掩饰,只要靠近就觉得烫心。

    她晚间在札记里面写道:“知我者,二三子。知我心者,唯郁清梧也。”

    如今,她也不用遮遮掩掩用梧桐树来代写郁清梧了,她直接将郁清梧三个字写在札记上,“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但……

    “郁清梧给我种了一院子的花。”

    晚上,她亲自做了一桌子的好菜请郁清梧来,拿出自己的札记,“我想把它送给你。”

    这是她对他一生的记录。

    郁清梧接过,翻开书页,一页一页,从最初的梧桐树看到最后的郁清梧——他抬起头,笑着跟兰山君道:“你等我一等,我也有一份礼给你。”

    他也有一份札记,从山尊写到了山君。

    他刚刚还在札记上写道:“我此一生,本许社稷,难以许佳人。”

    但……

    “山君于山中走来,霜雪加身,提灯引我一路。”

    “莲无池水不生,月不悬空不明。我与山君,彼此相成,一莲而生,永生不弃。”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最后一章写完正文。本来这里算完结的,但是写这篇文第一天就想好了结尾,是一个雪天,梦见了老和尚,呼应第一章。

    所以明天还要写一章,还是晚上见昂。

    晚安晚安。感谢在2024-08-10 23:48:04~2024-08-11 23:1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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