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弃子
顾无惑想了想,与他道:“你不用捏造身份留在南朔,只是暂且先要忍耐几日,等到你父亲驾鹤西归,便用你北宁皇子的身份便是。”
崔河暗中竟是舒了一口气,终于挑眉道:“我也正是此意。”
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的时候他竟有了怯意,分明自己主张的也是以原本的身份留在南朔,但一时却没有提及,却要等着顾无惑松了口。
再转念想来,这对顾无惑和南朔其实也是一件好事,知道他还活着,并且安安稳稳一直活在南朔,便足够让北宁的那对母子日夜难安了,更不得不忌惮南朔,若有一日以利益交换使得南朔为崔河起兵,北宁便会动荡。
顾无惑继续说道:“这几日你便先扮做寻常香客留在景宁寺,你应该带了亲信,我也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等崔仲晖一死,便接你入建京。”
“还有一事,”顾无惑的眸色沉了沉,看着崔河一字一句说道,“日后你与温芍难免有见面的时候,她是秦贵妃亲女,你不准为难她,也不准在她面前轻浮。”
崔河一愣,而后立刻说道:“自然,我一早就知道她与她母亲不同,否则也不会与她嬉闹,如今她已是你的妻室,我自然懂得分寸。”
即便昨夜才绑了温芍,还是为了和顾无惑见面才绑的她,然而当顾无惑口中说出“温芍”两个字时,崔河才终于意识到,温芍已经是顾无惑的妻子了。
若说惆怅,崔河是不可能没有的,可若说很是怅然若失,那倒也没到那个份上。
他早就知道他与温芍不是一路人,若温芍的性情与秦贵妃相似,那么他们或许还是有可能的,但可惜的是温芍纯善,不比他们成日与豺狼虎豹为伍,最后自己也成了蛇蝎毒物,也只有在顾无惑身边,才能让她不被侵扰。
崔河说完,笑着摇了摇头。
“我一会儿便让人把你妹妹带过来,你把她带回去,”崔河脸上的笑意没有褪去,忽然却若有所思,“若我说想求娶你妹妹,你可会同意?”
顾无惑一直波澜无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她对你做了什么?”
“你怎么对你妹妹很是警惕?”崔河隐约看出些许瑞王府里面的私隐,只是他天性也不爱打听这些,只是说道,“我娶了你妹妹,从此我们的关系更加牢固,否则我交出了边防图,即便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也难免惶惶终日。”
顾无惑听后道:“若只为了此事,我说不用担心,你怕是也不会信,只是你与她萍水相逢,只有昨夜一面之缘,你们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人,此事不妥。”
崔河道:“我的身家底细,你清楚得很,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好人,然而坊间传言你妹妹长福郡主刁钻蛮横,肤浅无知,与你完全是不一样的人,我们两个难道还配不得吗?”
“等我问过她之后再谈。”顾无惑仍是拒绝。
崔河便也不说什么了,他求娶顾茂柔无非是为了给自己多加一重保障,平心而论顾茂柔长了一副花容月貌,出身也是南朔皇族,倒也没有辱没了他,否则他也不会开这个口,顾无惑答应最好,不答应他也不吃亏。
崔河只是又笑道:“听说你妹妹早几年便寡居家中,你倒不要耽误了她。”
顾无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和崔河说出顾茂柔的事,就如崔河所说他也不是个好东西,即便与他说了那些事,崔河怕是也不会介意,而且此事八字还没一撇,不能这么早就把顾茂柔的老底揭出来。
很快崔河的人带着顾茂柔来了,顾无惑与崔河告别,崔河按着早前安排继续留在景宁寺,而顾无惑带着顾茂柔回城。
顾茂柔如今见了顾无惑,再也没有了从前那种撒娇的情态,而是战战兢兢的,她只道兄长还不愿理她,但想起自己让温芍离开,自己留下的事,又觉得很有必要让顾无惑知道,便不断地掀了车帘去看外面的顾无惑。
好几次之后,顾无惑的眼神终于看了过来,他蹙了蹙眉,骑马走到顾茂柔的马车旁,问她:“怎么了?”
顾茂柔道:“没什么,但我这次学好了,阿兄能原谅我了吗?”
想起顾茂柔曾经做过的那些事,顾无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若要说原谅,那实在是太轻易了些,又和从前没什么分别,过几日顾茂柔便大抵又回到老样子去了。
“回去还是反思己过。”顾无惑冷冷道。
顾茂柔很是失望:“阿兄,明明是我给了她机会先离开的。”
在景宁寺时,她就已经同温芍说了不少好话了,虽然不多,但对于她来讲已经很委曲求全,然后被崔河绑了,留下的人是她,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还是温芍根本就没有把她的好意看在眼里,一点都没替她说话?
顾茂柔想哭了。
这时顾无惑忽然开口问她:“你想不想再嫁人了?”
“嫁人?”顾茂柔一时没反应过来。
顾无惑皱眉,大致与她说了崔河的事,并道:“愿不愿意看你自己,若不愿意就继续留在家中,只是不许生事。”
顾茂柔才听是那个绑了自己的人求娶自己时,其实是很恐慌的,即便崔河并没有对她做什么,甚至没有像寻常绑匪那样凶悍,她也觉得可怕,她一向金尊玉贵的,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
可听着听着,顾茂柔的想法又慢慢开始变了。
如今的情况,温芍是再也赶不走了,顾茂柔其实很不想和温芍同处一个屋檐下,而眼下顾无惑是同意她继续住在王府,可天长日久就不好说了,万一温芍吹个枕头风,或许就把她送走了,她还年轻总要嫁人的,到时候无人过问她的亲事可怎么办,或是随便把她打发嫁给什么人,她有苦都说不出。
那个崔河,身份倒是贵重,虽然是落了难的,但北宁皇子也配得上她,而且样貌生得很是不错,顾茂柔在心里与张时彦一比,竟全然不输,崔河还更添几分潇洒恣意,眉目也更为精致。
最主要的一点,崔河是逃来南朔的,就是说全无根基,那以后还不是由她说了算,就像以前的张时彦一样,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而且上头也没有公婆姑嫂,日子舒服得很。
“那……”顾茂柔生怕说得晚了,顾无惑就改变主意,连忙犹犹豫豫开口,“阿兄觉得如何?”
顾无惑本想说不行,但他开口前眼风扫过顾茂柔,不知怎的忽然就改了口,道:“随便你自己。”
顾茂柔听后一下子低下头,竟然说道:“那也好。”
顾无惑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但好像又不会错。
“你确定?”他只得问。
顾茂柔道:“难道阿兄要我一辈子在家里不成?”
说完便缩头进了马车里面去。
顾无惑在外面愣了片刻,而后又收敛回心神,这个妹妹他从来都管不住,她要嫁也只能由着她去,反正有他在,崔河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
仅仅是在三日之后,北宁就传来了崔仲晖急病去世的消息,同时传位于二皇子崔潼,崔潼成了北宁的皇帝,奉生母秦氏为太后。
而崔河逃亡南朔的事也就在此时被公布了出来。
崔河在北宁已经成了一颗弃子,再无用处,这件事也并未掀起轩然大波,所有人所注视的反而是温芍,毕竟她是崔潼同母异父的姐姐,秦太后的亲女儿。
一时温芍在北宁的身份愈发敏感,她本就不大出门,这几日更是为了避开各种议论,完完全全闭门不出。
其实崔河是弃子,她又何尝不是?
她也明白这才仅仅只是个开始。
果然就在崔河和顾茂柔的亲事正在筹办的时候,崔潼派遣使者前来南朔,递上了一封和议书,愿意为了两国百姓以及温芍,从此互不侵犯百年,可以使得百姓休养生息,免去连年战乱之苦。
这封和议书乃崔潼亲笔书写,看似颇有诚意,却也不是没有提要求,只是这唯一的要求也不难办,仅仅是要南朔交出崔河而已。
但再往下深究,北宁今年才不过迫使南朔放弃了边境的一些土地城池,若诚心要谈和,便该将其奉还才是,可崔潼的信中却一字未提,反而口口声声苍生大义,只将人高高架起,实则却吃尽了亏。
顾无惑自然不会交出崔河,和议书也被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北宁那里便再没有动静。
温芍得知此事,自然知道是弟弟做得不对,而弟弟年幼,如今北宁是太后临朝称制,这封和议书多半还是秦太后的意思,温芍自幼生长在南朔,即便不提其他,只是对南朔也有故土之情,心下竟觉羞愧,又知道此事不是她能多嘴的,于是只暗中避开顾无惑不见。
幸而这些时日顾无惑似乎忙于顾茂柔的婚事,也并未时常出现在东园。
一直等到崔河和顾茂柔的事了,二人成了亲搬出瑞王府,外面却渐渐有了风声,无论合不合理,只说顾无惑因温芍而与北宁勾结,先前送了地还不够,如今表面上是和谈,其实却是粉饰太平,日后或许会变本加厉,至于为何没有把崔河交出去,只是因为顾无惑想留个把柄在自己手上而已。
顾无惑连着几日都没有再回府,一时温芍心里更加忐忑,眼下的情形便是想避也避不了了,若继续这么僵持下去,到了最后必定不妙。
就在温芍不安之际,程寂却忽然回府,让温芍给顾无惑准备衣物,只说他过几日便要带兵离开,其余并未多说。
第72章 朱砂
温芍听到程寂说话先是心里不由一惊,又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但程寂却闭了嘴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只说明日一早便来取。
温芍这才后知后觉,许是自己这里实在是不方便了,她包括她身边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是从北宁带回来的,顾无惑此番带兵也多半是为了北宁的事,再多言便不妥了。
于是温芍只与麦冬芷荷她们几个一起收了些东西,一时又要想还有哪些没带上的,一直忙到了深夜。
而顾无惑却回来了。
白日里程寂不肯多说话,温芍虽有些话很想问,但也懂得分寸,便是眼下见了顾无惑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她只是让麦冬当着顾无惑的面点了一遍要带的东西,又问:“王爷看看还有哪些需要添上的?”
顾无惑摇了摇头,先遣走了麦冬几个,才对她低声说道:“你也和我一起去。”
温芍忽然有些无所适从,她不大明白顾无惑的意思,连忙说道:“我去干什么?”
“你和满满都和我一起去,”顾无惑想了想,与她继续说道,“我要去把上次失的地打回来,若是拖得久了,马上入冬接着入春,便又要生变。”
温芍早想到十有八九是为了此事,点了点头:“是早些好,否则外面说的……但我去,怕是不妥……”
顾无惑道:“没有什么不妥的,我都安排好了。”
温芍的身份敏感,若是他一离开,只留温芍和满满在建京,他们便是时刻处于危险之中,他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容不得任何闪失。
先将温芍和满满暗中带离建京跟随他出去,才是最为稳妥的法子。
闻言,温芍不再说话了。
她心里不是不清楚,这样的情况下,顾无惑不该将她带上才对,到时若是胜了还好,若是输了,那顾无惑就真的洗不清了。
温芍低下头,看着烛火把自己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半晌后她终于道:“好。”
“你明天收完你和满满需要的东西,程寂会过来一并拿走,后日他会再过来将你们接走,等我出城再与我汇合,”顾无惑顿了一下,又说道,“你身边要有伺候的人,但是不能多带,只带木桃水桃即可。”
“还是带麦冬芷荷罢,”温芍立刻否认道,“她们也是用惯了的。”
顾无惑却道:“她们已经成家,多有不便,还是木桃和水桃合适。”
温芍见状,也就不再坚持,她不让木桃水桃一起去,本也是为了避嫌和不想要一些或许会可能发生的麻烦,但既然顾无惑执意如此,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时四周竟沉寂下来,温芍也多日不见顾无惑,正打算问他今夜是不是歇在东园,便听见内室帐中一声嘤咛声。
温芍被吓了一跳,而后才发现是满满说梦话的声音,刚要进去看看,只见顾无惑已经先她一步往内室去了。
如今正是天最热的时候,内室摆了冰盆,但满满从小在较为凉快的北宁长大,依旧睡得满头大汗,也正是因为太热,他才睡得不甚安稳。
顾无惑俯身一摸,从满满额头上摸到了一手的汗,转过身给温芍看,却又不说话,想来是怕吵醒了满满。
温芍拿了一张帕子给他,让他自己擦,然后自己坐到床沿边,拿起放在床上的团扇,一下一下轻轻给满满扇起来。
满满一开始还热得翻来覆去,慢慢感觉到凉意,他渐渐安静下来。
团扇上绣着两条锦鲤,扇柄是用檀木制成的,一动随着凉风便会有阵阵香气传来,令人浮躁的心绪也开始安定。
顾无惑站在床边看着,一时也慢慢困倦起来。
他揉了揉额角,本想离开,可脚步不知为何却凝滞,怎么也迈不开来,只好继续在一旁看着。
满满睡得舒服了,又嘟囔了两下小嘴,温芍捏捏他的胖手,一点都没吵醒他。
她这才发现顾无惑还在,便抬头轻声问道:“还有事吗?”
“没了,”顾无惑不防她会问话,不由双手抱臂,想说什么最后出口却只道,“过后会很累,你今晚好好睡一觉。”
温芍点点头:“我知道。”
她手上的动作慢下来,满满便又翻了个身。
顾无惑见状蹙眉:“还是让人把他抱走睡,难道要给他扇一夜的风吗?”
温芍笑起来:“他很快就睡熟了,夜深了就不热了,北边天气凉,他还小,回来了不习惯。”
她垂着头看着满满,修长的脖颈是一条好看的曲线,脸颊边有碎发垂下来,乌黑仿佛上好的绸缎。
灯下花影,顾无惑的心也开始痒起来。
已经快五年了。
他却不敢提任何事。
因为他知道温芍甚至没有原谅他。
他悄悄叹了一口气,道:“我走了。”
温芍以点头回应,眼神却没离开满满。
直到顾无惑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温芍也同样叹了一口气。
她摇了摇头,给满满擦去了额头上、身子上的汗水。
翌日一大早,温芍便醒了过来,她叫来木桃水桃说了要跟随顾无惑离开的事,便开始收拾自己和满满的东西。
满满也知道要出去了,他以为是出去玩,又被温芍告诫不能到处乱说,于是只能兴奋地在温芍身边打转。
一直到午后,才终于收拾得差不多了。
温芍独自一人进了内室。
她伫立良久,才终于从靠床的小柜中拿出一只带锁的匣子,是临行前秦太后的女官交给她的。
当时女官告诉她,等崔潼事成,才可以打开这个匣子,否则便当其不存在。
距离知道崔潼登基为帝已经有一段时日,温芍其实一直记着这事,却没有把匣子打开。
眼见着终于拖不下去,才拿了出来。
打开锁,匣子里面是一封信,温芍认出了上面熟悉的字迹,是秦太后写的。
心头不知何时开始有暗沉沉的雾开始慢慢聚拢到一起,仿若暴雨之前的压抑,使得人就要透不过气。
明明是薄薄的一封信,温芍拿在手里,手指却渐渐开始泛白。
半晌后,她才定下心神,拆开了这封信。
秦太后说话做事一向雷霆手腕,是一把出了名的温柔刀,依着她的风格,信上的字果然也不多。
寥寥几言中,便是秦太后让温芍杀了顾无惑。
在写信的时候,秦太后是想着彼时儿子已经顺利登基为帝,她要让女儿杀了顾无惑,然后回到自己的身边来。
站在平地里,温芍的身子晃了两晃,差点踉跄。
崔仲晖死了,崔河也流亡到了南朔,如今的北宁,真真正正是秦太后和崔潼的天下,她理应趁便杀了顾无惑,从此崔潼更加高枕无忧,而她也可以回到北宁,与家人团聚。
这也是秦太后的意思。
所以她让她在崔潼登基之后再打开这封信。
内室忽然变得沉闷又潮湿,连带着手心也开始黏腻起来。
建京的夏季,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便是摆多少冰盆也抵消不掉这种炙热。
不像在云始,过了一日最热的时候,风一起便会凉爽起来,令人很是惬意。
温芍回过神,立刻便想到,她也很快就要再往北宁的方向去了,想来一定会比在建京要舒服许多罢。
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婢子们进进出出还在忙着检查或者收拢漏下的物品,又在外边叫她:“王妃,里面还有落下什么东西吗?”
温芍一把将信攥紧,仿佛她们立刻就要夺门而入,然而下一刻才想起来,她可以不让她们进来,也可以不用那么紧张。
“没什么,我再看看。”温芍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朝外面喊道,“你们也再看看,不要有落下的。”
她说完,便将信重新装到信封中,转了一圈才想起这会儿正是大白天,便连室内都没有点灯的,如何能找来烛火将信烧了。
温芍想了想,最后还是把信放在匣子里锁好,放回原本的地方去。
婢子们进来收拾东西,麦冬见她呆呆地一个人坐着,便随口问道:“王妃怎么了,是天儿太热中暑了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温芍闻言一怔,纤细柔软的手指不由抚上自己的面颊,似乎是怕对方瞧出点什么一样。
麦冬走过来:“要不要奴婢去请个大夫来看看,眼见着明日就要走了,若是病了可不好。”
“我没有病,只是一时有些累了,躺一躺就好。”温芍说着,麦冬便将她扶到床上的引枕上去靠着。
于是便又想起事情,温芍与麦冬对了一遍随身需要携带的药物,免得伤了或是病了,缺医少药就麻烦了。
温芍便问:“除了治伤治病的之外,还有什么药?”
“还有什么药?”麦冬没听懂,“王妃是还要再带什么吗?”
温芍道:“朱砂带了吗?”
麦冬问:“带那个做什么?”
温芍的手紧了紧,笑道:“若有个万一,以备不时之需。”
麦冬皱眉:“王妃和小郎君身子康健,怎会用得上朱砂?平日里用朱砂,也得大夫来开了药,若自己随便用便不知道剂量,反而要出事的,而且随行也有大夫与药材,若真到了不得不用朱砂的时候,也不会没有,何必自己带呢?”
“朱砂不仅可以止痛,也可以安神,就算不是为着病痛,也有用得着的时候,我知道分寸不会用得多,你还是去备上一些。”温芍道。
闻言,麦冬也就不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温芍继续一个人靠在引枕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让麦冬去拿朱砂是为了什么,就如同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朱砂可以止痛安神,她只是想备下一点。
其实让木桃或者水桃去准备,或许会更加稳妥,但温芍却没有叫她们,而是让麦冬去做了。
她下意识的,不想让木桃和水桃知道。
第73章 兴城
按照顾无惑所说, 第二日程寂便会接她和满满离开,这日一入夜,温芍便与满满早早睡下了。
满满不知道这一趟究竟是干嘛去的,只以为是寻常出游,所以夜里很是兴奋,但兴奋也只是一会儿,很快便睡着了。
在他睡着之后,温芍翻了个身,面朝着外面,自顾自想事情。
如果听秦贵妃的话要动手,那么肯定是宜早不宜迟,这次机会正好,是顾无惑自己提出要带她一起前往边境的,就在这个时候动手把他杀了,她脱身也会更容易一些,否则在建京动手,便很难逃出去。
母亲……也并没有在信中说要怎么让她脱身,或许木桃她们知道罢。
温芍蹙了蹙眉。
总之还有时间,她可以再想一想。
这一夜,温芍以为自己会难以安眠,可是出乎意料的,她却睡得很沉,等早起时天已经大亮,温芍觉着自己夜里好像做了梦,又好像没有。
程寂果然来接他们,及至在城外先将他们安顿下来,温芍也没有再多问什么,甚至没有多问关于顾无惑的事一句,程寂向来知道他们之间冷淡,看在眼里也只得叹息。
又三日之后,温芍他们才与出城的大军汇合,一同前往边境一带。
这一路行军自然是极快的,为的就是让北宁措手不及,到达目的地之后,温芍以为自己会跟随顾无惑住到军帐中去,没想到却是被暗中安置在了城镇中。
她得知这个消息,竟是松了一口气。
虽离得不远,但总归不是住在一处的。
否则,她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这里叫兴城,或许因大战在即,城中也很快就要戒严起来,这里原本并非毗邻北宁,所以民众倒也过得安居乐业,然而今年局势忽变,南朔从北宁手中失了地,兴城便首当其冲了。
趁着还没戒严,温芍赶紧带着满满出来溜溜,这一路上满满在马车上关得久了,又赶得急,早就被憋坏了。
兴城眼下有些凋敝,因着这时局实在是太差,许多有能力跑出去的都已经提前拖家带口离开了,剩下的是一些跑不了的普通百姓,也不在少数,街上人倒也不少,许是因为听到即将要戒严的风声,都趁着这当口赶紧出来置办点物事。
温芍拉着满满在街上逛,恍惚便想起了生满满那晚,好像也和眼下差不多的情境,只是还要更紧迫些。
此时彼时,心境竟也是不同的。
路上的人都走得急匆匆的,虽然大多数都皱着眉,但到底眉目间也不见多少深刻的愁苦,可见的平日里过得倒还算不错,对未来也尚且存着期许。
兴城离得温芍的老家也不远,只是她的老家如今早就没有人了,温家的人自不必提,早就被秦太后处理了,秦家的人也早都已举家搬迁至云始,若那里还有人,想必也是眼下这副光景。
温芍心下不由叹气。
这时满满抬头看她:“阿娘,这里也没好玩的东西。”
“到处走走看看不好吗?”温芍看似宠溺孩子,其实她平时很少顺着满满的意思,见状只道,“你不是一向最喜欢出来逛的吗,怎么在家时闹着要出去,出来了反而要回去了?”
满满道:“说了不好玩。”
温芍把他拉到街边,蹲下/身子来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满满,这世间除了好玩的东西,也有其他的人和事,你不能光想着好玩了,就忽略了其他,不然长大后也和建京那些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凡事只知享乐,不知疾苦。”
满满挠挠头:“什么是纨绔子弟?”
温芍:“……以后你的老师会教你的,但是眼下你要听阿娘跟你说的。”
于是满满乖乖地“哦”了一声。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不好玩吗?”温芍问他。
“不知道。”
“因为这里很快就要有战争了,一遇到战争,最苦的就是我们百姓,或许这里昔日很繁华,有很多好玩的,但现在都没有了。”
满满的大眼睛中充满了疑惑不解,他慢慢地撅起了嘴:“那这里的人不是很可怜吗,好玩的都没有了。”
“对,”温芍肯定地回答,她的学识不好,会说的道理并不多,“所以阿娘便带你出来看看,看看他们的苦楚,这个世间这么大,你如今还小,眼里要瞧见的东西还有很多,只有见识得多了,你懂得的才会多。”
温芍从小父母离散,被卖到了一方天地中,所幸瑞王府不是什么虎狼之地,她尚且可以算是衣食无忧,然而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她从建京到云始,又从云始回到建京,越来越觉得自己见识的浅薄不足,即便想要弥补,也很难再将从前的空白填上,实在是一件憾事。
她不能让满满和她一样。
而满满虽然出身和处境比她要好得多,有时却也会被其所束缚,王孙公子也不是没有浅薄无知的,就比如顾茂柔,温芍更怕把满满养成那样,大部分原因皆是父兄在其年幼时不多加教导一味宠溺所致。
满满听了她的话后很是思索了一会儿,才道:“那不要有战争好不好?”
温芍捏了一下他的小脸:“若没有战争,他们或许便连片刻的安宁都不保了,只有打了并且打赢了,他们以后才会开心。”
她只能这样和满满解释。
但今日对满满所说的话,明显是超过满满所能接受的了,温芍也不强求他能全部听懂,只是今日说了,在他小小的脑瓜子里留下些许印象,等他长大后某一日想起来,便很好了。
母子两个继续在兴城走走逛逛,一时日上中天,温芍便也不打算回去了,见到路边还有个开张做买卖的馄饨摊子,便领了满满去吃东西。
这里生意倒不差,温芍和满满落座之后,很快也来了另外一对母子,看看四周没座位了,便询问是否能一块儿挤一挤,温芍同意了,他们便坐在了温芍和满满的对面。
那个妇人与温芍差不多的年龄,梳着一个干净利落的园髻,上面簪着两对银簪,一时吃食还没上来,便与温芍聊起来:“看你们穿着打扮还有口音,应该不是兴城本地人吧?”
温芍并不介意对方的打探询问,便点头答道:“对,我们前些日子才搬来的。”
“这倒是不巧,如今都说着要打仗呢,兵马都已经驻扎在城外不远了,”妇人叹了一声,“你该过些日子再来的。”
“过些日子?”温芍不解。
妇人道:“对啊,过些日子,这不就打完了吗?打完就太平了,我们兴城还是个很好的地方,你多住几日就知道了,不过既然来了也没事,就安心住在这里,想必过几日就没事了。”
温芍低头笑了笑,又不由叹道:“希望吧,这仗别打太久。”
“一定不会太久的,”妇人很快接上道,“你看这城里还有那么多人,若是没信心,大家早就跑光了——又怕什么呢,从前顾老将军在的时候,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前些时日的变故那也是一时的,我们都知道,肯定是那边耍诈!”
温芍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顾老将军是顾昂,建京中人一向称呼他为瑞王,如今也没了有四年了。
妇人说得爽快,温芍也忍不住问道:“顾老将军是顾老将军,那你们觉得……现在这个顾将军行吗?”
妇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不行?我们是兴城人,当然希望能赢了,万不会存着那些不吉利的念头,大战当头你也不要再说这些晦气话了,再说四年前顾老将军不幸战死,最后不也靠着他反败为胜了吗?”
见妇人说得有些急了,温芍连忙说道:“我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只是心里害怕,所以问问。”
“那你不用怕,咱们这么多人都在呢,兴城绝对不会有事的,反而是要将先前失去那些地方要回来,你害怕个什么劲儿?”妇人笑了,又问,“不过也不怪你,你夫君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带着孩子?”
后面这句话满满有些听懂了,正要回答,却被温芍抢先一步:“他在的,在家呢,我带孩子出来逛逛。”
妇人点头:“那就好,不然你一个人确实害怕。”
馄饨摊的老板过来上馄饨,也听了一耳朵她们的话,也跟着妇人安慰温芍:“真的不用怕,你将所需物事都准备好就行了,咱们都有信心着呢!”
温芍往满满嘴里塞了一只馄饨,只能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
随后又一同说了几句话,等馄饨下肚,温芍才放下银钱,便见程寂过来寻他们了。
温芍立刻带着满满起身,走到旁边问程寂:“怎么了?”
程寂低声道:“王爷回来了,明日一早再走。”
这会儿日头也开始大起来,虽然兴城比建京凉快很多,可是晌午时还是热,温芍也怕晒坏了自己和满满,这便也跟着程寂回去了。
结果她人回来,顾无惑说是回府了,但依旧在书房处理其他事务,温芍见状也没有去找他,自己回了房。
满满回来的路上就困了,这会儿正在大床上呼呼大睡,温芍过去往他的小肚皮上搭了一条薄毯。
随即温芍从床的内侧拿出一个小包,里面是先前让麦冬准备的朱砂,被温芍单独挑出来放置了。
第74章 后路
说朱砂什么止痛安神,其实都是温芍自己骗自己的,随身不是没有带止痛药安神药,里头都有朱砂,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她不过是又留了一条路出来。
虽然她很清楚,这条路她不会去走。
现在更加肯定。
温芍走到窗前,那里放着一个花盆,眼下不是开花的季节,于是花盆中只有郁郁葱葱的绿。
她拔了一根簪子下来,在花盆的泥土中戳了一个小洞,又用手指扒拉了两下,把朱砂全都倒了进去,然后重新用泥土埋了起来。
满满一直睡到快黄昏时才醒,温芍也没叫醒他,想着他是这几日赶路累了,等满满睡醒之后,才吩咐摆饭的事。
正摆着饭,温芍又问水桃:“去找个人问问王爷在哪里用饭。”
水桃去而复返:“王爷让王妃和小郎君先用。”
温芍也就没说什么,与满满两个人一起用完了饭,又等了一会儿,顾无惑还是没有回来。
她便让水桃带走满满,自己一个人坐在内室灯下修补一件衣衫。
温芍的针线活一直不怎么样,从前还努力学着做一些,后来到了秦太后身边,就完全丢开不用了,但也不是不会,只是细致活儿不好,缝缝补补倒还行。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口有了响动,温芍头都不用抬,就知道是顾无惑回来了。
温芍叫来木桃:“把饭菜热了去给王爷摆上。”
其实饭菜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因为顾无惑没说不来用饭,所以都已经备下了。
外面重新摆饭,顾无惑却进到里面来,温芍听到声音,终于抬起头,疑惑道:“王爷已经用了饭了?”
“还没。”顾无惑扫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在做什么?”
温芍道:“兴城不比建京炎热,夜里更凉,这衣服本来是要让王爷带走的,但是方才才发现针脚松了,我补一补,就快好了。”
顾无惑听了,心下一动,却什么话都没有说,连神色也未曾改变,只是往前又走了两步。
“灯下伤眼,能穿便不用再补,我不讲究这些。”他道。
温芍点了点头,可手上却没停。
顾无惑又道:“明日一早我便要离开了,此后直到此战结束,我都不会再回来。”
温芍不由便想起白日里那些人说的话,她也想对顾无惑说点什么,但话到唇边,却忽然又说不出来了。
正自个儿踌躇着,木桃已经进来道:“王爷,饭都摆好了,赶紧趁热去吃。”
顾无惑稍留片刻,还是转身出去了,温芍又缝了几针,最后也放下,跟着出去了。
顾无惑已经开始用饭,她便坐到他身边。
饭菜都是温芍让厨房另做的,顾无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吃食,于是做的都是些清淡的,夜里用了也舒服些。
顾无惑喝了两口汤,问她:“过来一路上,你为何有些心神不宁?”
温芍一愣,因为秦太后让她做的事,她心慌意乱,自然又要百般掩饰,没想到还是被顾无惑看出来了。
“没什么,”她连忙道,“应该是赶路太累了。”
顾无惑向来不会逼人太甚,所以也就没有追问到底,既然她这么说,那么事实便是如此。
见他没有继续问下去,温芍剧烈跳动的心也慢慢平静下去。
这时木桃又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端着红漆托盘的仆妇,托盘上又有几道菜,木桃一一摆上了。
温芍看了一眼,见有一道火腿酸笋汤,便问:“已经有一道汤羹了,怎么又上了新的?”
木桃道:“方才王爷喝的是早就热着的,这道是新鲜做的,要更鲜香可口些。”
温芍停了也就没说什么,顾无惑道:“木桃,你们都出去罢。”
木桃等出去后把门带上,只听“吱呀”一声,霎时间里头与外头隔绝开来。
因为方才已经用过饭了,所以温芍也只是坐在一边陪陪他,并不想动筷子,然而干坐着也无聊,便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在面前。
顾无惑用饭不算快也不算慢,放进口中的饭食总是恰到好处,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用饭时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听不见碗筷碰撞发出的声响,几乎不会让人意识到他在吃东西。
火腿酸笋汤正冒着热气,温芍闻着倒也觉得很香,便给顾无惑盛了一碗,顺便把方才他喝的那碗拿开,顾无惑扫了那碗汤一眼,继续吃他碗中的东西。
温芍开始盛第二碗,这道汤刚刚她用时没有,她虽然不饿,但图新鲜尝上一两口也好。
细腻的瓷质汤勺轻轻触碰到白瓷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细响,仿若钟磬遗韵。
随着泛着淡淡乳白色的汤汁倾入碗中,纤细修长的手指在一片氤氲之气中显得越发白皙透净,修剪圆润的指甲未涂蔻丹,却泛着微微的淡粉,温芍盛了小半碗汤,便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去。
她垂下眸子,往碗中稍稍吹散了一些热气,接着又舀起一勺汤汁,正要送入嘴中,而下一刻时,顾无惑的声音却兀地在她耳边响起:“别喝,有毒。”
他的语气浅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之事,而温芍听清楚之后却变了脸色,手指上的力道也一下子虚浮起来,眼见着汤匙便要从手中落下砸入那半碗火腿酸笋汤之中。
斜里有一只手伸过来,牢牢地攫住了温芍的腕子,而另一只手则在汤匙落下之前将其拿住。
目光交接在一起,温芍张了张嘴:“我……”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有人要害顾无惑,还是在她这里的动的手,她要怎么向他解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并不是那么问心无愧的。
他真的会信吗?
顾无惑放开她,温芍这才看见他拿了汤匙的手上已经沾染了油腻,便先他一步看不下去,拿出自己的帕子覆到他手上,又白着一张脸要去拿热水热巾子。
“你先坐下。”顾无惑轻声说完,又冲着温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温芍慢慢坐下,这时心绪也收拢了回来,她看了一眼外面,因有门窗阻隔,所以一点都看不清外面的人。
她定下心神,深吸了一口气道:“不是我,否则我自己方才也喝下去了。”
至于是谁,在这短短几息之间,其实温芍心里已经有了大概范围,而此时坐在她面前的顾无惑,想必也已经想到了。
只是不知他有没有将她也一起算进去。
顾无惑一言不发,先是仔细把手上的汤水擦拭干净,才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温芍却并没有放下心,她忽然有些着恼起来,咬了一下下唇,蹙起眉头:“你知道什么了?”
顾无惑看着她,没有再说话了。
半晌后,他才说道:“你不会害我。”
他甚至知道她让麦冬准备了一些朱砂,可仍相信她不会害他。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不等温芍再说话,便提高了声音,仿佛是故意让门外的人听见似的,说道:“今日的菜不错。”
温芍手心的冷汗渐渐开始收回去,她也道:“若是不错便多进一些,否则上了战场便是想吃也吃不到了。”
过了方才那会儿的慌乱之后,温芍的心中开始凄凉起来。
木桃将那道火腿酸笋汤端进来的时候,明明见到她也在顾无惑身边陪坐着,哪怕自己已经用过饭食了,可也难保不会再去尝一尝,木桃却并未提醒她,也从来没有过任何暗示。
在顾无惑到来前那么长的时间里头,没有一个人来与她说这件事。
不论今日下手的人是谁,最终肯定是受秦太后的指使,他们信不过她,或者说秦太后信不过她,认为她得知之后一定会告诉顾无惑,或者想办法不让他喝下那道火腿酸笋汤。
她是秦太后的亲女儿,若没有秦太后的示意,他们也不敢不拿她的性命当回事。
原来只要能除去顾无惑,她的性命又算得上什么?
温芍想到这里,面色越发惨白下去。
她一直知道自己对于秦太后来说可有可无,她并不介意,当初依附于秦太后身边,也是因为再没有地方可去了,可她总以为母女之间应该是有一些血脉亲情的,没想到在秦太后的大业面前,一切都不值一提,秦太后为了不出错漏,连那么一点点的机会都不肯给她,全让她听天由命,不喝是她命大,喝下是她命苦。
可再细究下去,她若当真是没有喝,只有顾无惑喝了那汤,她没有任何准备,一旦他死在她房里,城外数十万的将士兵马,可会放过她?
她的母亲真的给她留后路了吗?
温芍想得口舌发干,心中似有一团火在烧着,她压制不下,拿起方才倒好的那杯冷酒便灌了下去,辛辣的酒液一直从舌尖留到喉咙里面,温芍气息一滞,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不过这短短两声咳嗽,她便咳得眼眶微红,温芍连忙用手指在眼尾一揩,没有露出什么痕迹。
这时顾无惑放下筷子,对她道:“我用得差不多了,去里头歇一会儿。”
说罢,起身便朝里面走去。
温芍会意,不紧不慢地先让人进来把满桌的东西都收拾了。
木桃拿了热水进来,伸头往内室一探,没有进去只问:“王爷歇下了?”
“他有些累了,”温芍道,“你把热水放下,一会儿我给他擦脸去。”
木桃不疑有他,温芍这么说,她也就这么做了,只多问了一句:“要不要奴婢帮忙?”
“不用。”
仆婢们手脚利索,一时收拾完了,又乌泱泱地都出去了,温芍本来绞了热巾子给顾无惑拿进去擦手,但想了想,最后还是把整盆水都端进去。
恰好顾无惑正从床上起身,见微芍端来了水,便也连忙过去洗了手。
温芍知道他方才被火腿酸笋汤脏了手,一直没用水清洗过,怕是早就受不了了,热巾子只怕也是不够的,所以还是要热水才好。
顾无惑又用香胰子洗了一遍手,便对温芍道:“差不多了,你就往外面先叫人再说。”
温少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察觉的呢?又为何……信我?”
顾无惑轻叹一声,还是迅速与她解释道:“这里上下都是我的耳目,否则我怎么敢把你和满满带来?我又为何偏偏执意让你带上她们两个?”
温芍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让他明白自己听到了,然而那后半句,他并没有回答,她也就没有多余的回应。
顾无惑只好说道:“相处这么久,难道我还不知道你的为人?”
她的为人?
温芍腹诽,不过就是笃定她不会那么心狠罢了,再有杀了他,她自己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第75章 安心
“好了好了,我不想再听了。”温芍忽然局促起来,把顾无惑往里一推,“你躺好了,我要叫人了。”
说着便快步走到外间去,冲着外面惊慌道:“快,快来人!”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原是故意如此的,有心人此刻守在门外,必定用心听着,只需要让门口的人听见就好。
很快,便有人推门进来。
温芍抬眼一眼,果然是木桃和水桃两人。
她原本还存着点希望,木桃是秦太后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水桃当初只是她在云始初立府时从外面买进来的,一直跟在她的身边,若水桃不知情,她尚且还可以留一个旧人在身边,可惜水桃也串谋其中了。
她们甫一进来,水桃关门,木桃已经上前来对她道:“夫人噤声,千万莫要惊动了外面的人。”
“怎么回事?”温芍后退两步,又指了指里面,“王爷怎么叫不醒了?”
木桃道:“太后娘娘担心夫人对他狠不下心,便让我们提前动了手,否则过了今夜,便再没有机会了。”
“你们……”
这时水桃也过来说道:“我们知道夫人会怕,所以一直守在外面,听见夫人喊人就进来了,夫人可千万不要慌,这会儿只当他是睡着了,我们趁着夜色悄悄溜出去,等第二日他们发现顾无惑死了,也找不到夫人了。”
温芍的目光中闪过一道冷色,而她的声音却艰涩:“大战在即,兴城虽然还没有开始戒严,可各处守卫已然森严,城外不远便是驻守的大军,若要逃出去谈何容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木桃扶住她的手臂:“夫人,我们先在兴城躲藏一段时日,顾无惑一死,南朔必定兵败溃散,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趁乱出去了,如若北宁得了势,一举攻破兴城,夫人更可高枕无忧了。”
“只有我们三个吗?可还有其他人?”温芍故意问道,又说,“水桃,你去把满满叫醒带上。”
木桃回答道:“顾无惑盯得紧,我们不敢让他发现端倪,除了跟过来的一个粗使仆妇和管事也知道这事,其他人都不涉其中,他们已经在兴城安顿好去处,一会儿便会与我们一起护着夫人过去。至于小郎君,他姓顾,太后娘娘的意思是他已经认祖归宗,再带回去也是徒劳,未必与夫人是一心的,早晚有一日会知道他父亲的事,到时夫人只会更难过,不如就放他在这里,顾无惑只有他一个子嗣,自然是他继承爵位,夫人走了也不用担心他。”
这一番话由木桃说出来,但温芍听在耳中,眼前便浮现秦太后的模样,果真是她能说得出的话。
烛台上的灯花忽然爆出“噼啪”两声脆响,温芍似乎是吓了一跳,甩开了木桃扶着她的手。
木桃正要继续说话,然而这时房门却被人从外面踢开,几乎是霎时间,程寂已经带人闯了进来。
水桃差点叫出声,而木桃的脸色变得铁青,却还是硬撑着道:“你们闯入王妃房中是什么意思?王爷正在里面休息,若是惊扰了王爷王妃,你们担待得起吗?还不出去!”
温芍给程寂使了个眼色,趁着木桃和水桃不注意,往后走了两步,等温芍一离开她们二人之间,程寂便立刻上前将她们拿住。
顾无惑也从内室走了出来。
木桃和水桃这才反应过来,水桃已经要跪下求饶,可木桃却喊道:“夫人,你竟然背叛太后娘娘?那是你的亲生母亲啊,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就背叛了她?若是太后娘娘知道了,她该……”
“她一定会知道的,”温芍打断木桃的话,语气逐渐冷淡起来,“我从来都不想背叛母亲,可母亲可有为我想过半分?”
木桃瞪着温芍,这回不说话了。
温芍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心情却未有多少起伏,她转而对顾无惑道:“木桃和水桃,还有她们所说的那个仆妇和管事,王爷自行处置便是,我不过问了,至于我从北宁带过来的其他人,眼下大多数还留在瑞王府,他们毕竟还没有做过什么事,王爷从来都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不如便将他们各自分散开,远远打发到庄子上吧?”
顾无惑点头:“就按你说的做。”
若是想杀人,大可以直接将木桃水桃以及所有跟着温芍从北宁过来的人全部杀尽,何必费此周折,不过是想从木桃她们口中试探出到底哪几个人是切切实实事涉其中,免得杀了不该杀的人,只是如温芍所言,那些人虽然没有做什么,但终归是北宁来的,不能再留了。
水桃见难逃一劫,这时已经哭求温芍和顾无惑道:“王爷,王妃,这事我一开始是不知道的,我并非是秦太后的心腹之人,事情都是木桃做的,我只是因为贴身伺候王妃,这才避不过去,又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回去北宁……”
水桃不比木桃这种刚刚到温芍身边的,她在温芍身边已经有好几年,更是帮着她一起照顾满满,温芍见了她苦苦哀求,心下总归是不忍的,也明白她说的并非全都是真话,也并非全都是假话,总是情有可原,可事已至此,即便她事先不知,是木桃将她拉过去的,她也还是没有来偷偷告知温芍,温芍救不了她。
温芍忍了忍,还是与她道:“你以为这就可以回去北宁了吗?杀了王爷之后,我们滞留兴城,不是没有被发现的可能,相反一定会被大肆搜捕,不用说回北宁了,你连性命都保不住。”
温芍不忍心再说下去,侧过身子,隐在了顾无惑身后。
顾无惑等温芍说完之后,才对程寂道:“木桃和另外两人你去处理了,至于水桃……”
他顿了顿,然后看向水桃:“本王放你回北宁。”
看着水桃因惊喜而瞪大的双眼,顾无惑继续对她说道:“你去告诉秦太后,她的女儿对她失望至极,再也不会回去了。”
四下寂静一片,连水桃的抽泣声一时也停了下来。
顾无惑说完之后默默地等了一阵,躲在他身后的温芍没有响动。
他知道他替温芍说的这句话说对了。
今夜的事,无异于使温芍与秦太后决裂,而温芍说不出口的话,便由他来替她说。
这样,他也可以安心了。
她永远都不会走了。
压下心中那点隐秘又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喜悦,顾无惑又出去吩咐了程寂几句话,让他连夜把水桃带出去,然后又重新回到房里。
在瑞王府时,他一向是和温芍分居的。
若是木桃再细心点,便会觉出异样,温芍怎么可能顺理成章地留他在自己房里休息。
到了此时,顾无惑原本也是应该离开的,可是鬼使神差的,他却又重新折返了回来。
温芍站在内室的窗前出神,面前是一株没有开花的盆栽,又绿又茂盛。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温芍很快回过神,正要转身去看,却已经被顾无惑从身后抱住。
他抱得很松,只是轻轻环住了她的双臂,温芍只需要随便一挣,就能够立刻脱开。
但温芍却只是问他:“干嘛?”
顾无惑没有回答。
半晌之后,温芍稍稍动了动手指,却听他道:“为什么不杀了我?”
温芍忽然笑了出来。
“难道你要我杀你?”她反问道。
去过北宁之后,温芍的手其实已经不怎么干净,但要论她本意,她实在不想杀任何人。
更何况是顾无惑。
温芍想了想,说道:“我生在南朔,长在南朔,南朔才是我的家,杀了你,我的家要怎么办?”
今日在兴城遇见的百姓,可都对未来抱有许多期许。
如果顾无惑在战前便身亡,温芍不敢想象他们会有多难过害怕。
“仅仅如此?”顾无惑沉声又问。
“那你想听什么?”
温芍唇角带了些笑意,顾无惑的话一直不多,她多反问几句,他便会知难而退了。
然而下一刻却听见他说道:“你就不能是为了我吗?”
温芍气息一滞,然后耳根开始热了起了,他又抱着她,一时竟更加燥热难耐起来。
而她身后的顾无惑也并没有好多少,他原先只松松地搂着她,此时手掌双臂渐渐用起力来,手掌在她纤细的腰间搓揉了两下,呼吸也粗重起来。
温芍心若擂鼓,连忙转过身,可是却依旧没能挣开他。
她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企图为两人隔开一段距离,慌忙说道:“不可以……”
她上面挡着他,可腰部却全被他掌控着,越是将他往外推,他手上力道便越重,两个人竟是越贴越近。
温芍的手臂慢慢屈起来,顾无惑道:“你不舍得杀我…方才你问我为什么相信你,因为我知道,你舍不得。”
温芍气恼,可是已经没有余地让她挣扎:“凭你怎么说,反正不可以!”
话音未落,顾无惑没有给她机会,直接将她托起,几步走到床前,轻轻巧巧就将她扔到了床上。
顾无惑俯身直接堵住了她的嘴。
两人的气息渐渐开始急促,温芍明明不想,可竟也不是很抗拒,她一点都不主动,只任凭他攻城掠地,身上也瘫软起来,仿佛化成了水。
第76章 回程
不知不觉间,衣衫也剥落了下来。
身上的凉意也只一瞬,很快便被更为炽热的欲望所包裹起来,让人无所适从,只想紧紧攀住对方。
可就在这时,顾无惑却慢慢停了下来。
他的气息仍是粗重,喘了几口之后,手上还是没有放开温芍,却说:“你既然不想,今日算了。”
停在这里比没开始过要更难受,可顾无惑一开始根本把持不住,也只好饮鸩止渴。
他喜欢她身上的味道,熟悉又让人心安。
明日便要离开,只有在此刻,他才敢放纵一回。
可又只能停下。
他停下来,温芍也没有再让他继续的道理。
她拢了身上的衣裳,身上其他地方仍是无力,只能坐在床上说:“王爷明日一早就要走,还是早些歇了好。”
顾无惑点点头,转身离去,脚步有些匆忙虚浮。
他走之后,温芍连坐也坐不住了,软倒在床上,曲径幽草已是泥泞不堪。
原本还为秦太后的事伤神,这下却全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温芍喉间忍不住发出一声嘤咛,手指紧紧地攥着被角。
有时她也看不懂顾无惑,这样的情况,他竟然也能忍下来,若是真的憋坏了……
那也与她无关。
温芍咬住嘴唇。
之后一夜,梦里更加淋漓旖旎,一时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时又是被架在火上烤着,浑身粘腻潮湿,又热哄哄的。
偶尔有身静体凉之时,又仿佛有人在她背后蹭着她,一下一下地啄着她的耳垂,自天灵盖往下一阵阵地发麻,而那气息分明又熟悉得很。
这一夜难耐得紧,天才蒙蒙亮时,温芍便醒了过来。
她身上却不比梦里好多少,额前发丝都被打湿了,寝衣沾在身上,透薄的一层看得出里面白皙的肉色,仿佛欲说还休。
不巧木桃水桃从昨夜起又都不在了,麦冬芷荷又偏偏没跟过来,是以来伺候梳洗的是个叫穗儿的小丫鬟,平时倒是麦冬一手在带,这次便让她过来了。
穗儿虽然也会做事,但温芍身上有些尴尬,便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总要弄清爽干净了,穗儿一开始不懂,后面悄悄红了脸又抿嘴笑了。
温芍道:“不许说出去。”
她说完又后悔了,穗儿是信得过的人,这又是主子的私事,她自然懂得分寸不会胡说,她多加这一句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温芍也没时间想那么多了。
她梳洗完又去把满满从床上抓起来,这时明远已经过来禀告,说是顾无惑要动身离开了。
温芍拉去满满就走。
紧赶慢赶快到门口时,终于看见顾无惑了。
温芍先往他脸上敲去,看起来倒又是神清气爽,气宇轩昂。
她今日施了脂粉才敢出来见人,方才花了许多工夫才堪堪将脸颊上的桃粉遮了一点去。
她先放开满满,满满跑过去到顾无惑腿边,问:“爹爹一大早要去哪儿呀?”
顾无惑揉了两下他的发顶,笑道:“去打架。”
满满知道打架不好,但既然顾无惑这么说,他也道:“那我也要去打架!”
“好了,骗你的,”温芍连忙把满满拦了,“他过几日就回来了。”
她想了想,又对顾无惑道:“满满长大了,我快要管不住他了,你早点回来。”
顾无惑微微点了一下头,便蹲下去对着满满,说道:“等爹爹回来之后要考校你的功课,回建京便要好好给你寻老师了。”
满满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应了一声。
顾无惑这才起身,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摩挲着,再度看向温芍,道:“我走了。”
他也没等温芍回答,直接转身就走了。
温芍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也不知说什么,便只能立在那里。
她想起昨日给顾无惑补了针脚的衣裳,好在已经补完给他带上了。
一直到人已经走远了,满满过来摇了摇她的手:“阿娘,回去了,肚子饿了。”
温芍这才回过神:“好,咱们进去用饭去。”
***
这一战稍有些眉目已是半月之后的事了,兴城城门紧闭,与外面不通,四处风声鹤唳,不仅是兴城的百姓,就连温芍也闭门不出了。
程寂带来了好消息,北宁当初是用计才拿到的地,其实根本无法招架,面对顾无惑自然是节节败退,如今已经退守三十里之外,暂且还在等待北宁朝廷的命令。
温芍心下了然,北宁若是下令,多半是让他们撤退,既然这些地方守不住,且原本就不是北宁的,那北宁没有不放的道理,再苦苦僵持只会损失更重。
而且秦太后是将大半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的,企图让她杀了顾无惑,她没有动手,便更没有胜算了。
然而顾无惑在得胜之后,所有人原本都以为他会很快结束与北宁之间的战争,谁知如此竟又拖延了两个月之久,直到兴城都快要入冬了,顾无惑才向朝廷上表还朝。
当初崔河是仗着南朔的河道上游在北宁境内,才肆无忌惮地以此威胁顾无惑,逼着他让出了属于南朔的土地,如今顾无惑虽然很快打了回来,然后难保北宁不会再使出同样的计谋,若是年年如此,总归是个祸患,未免夜长梦多,顾无惑在收复了南朔的领地后,便索性往北宁境内去了,成功扼住了上游一带,将其掌握在南朔手上,并立即派了大军驻守,让北宁再也没有反扑的可能。
等处理完所有事情,顾无惑回到兴城,兴城都已经开始飘起细雪了。
这是兴城在今冬的第一场雪,得知顾无惑即将回来的消息时,温芍正带着满满在雪地里玩耍。
满满在云始长大,云始比兴城入冬要更早些,往年这个时候已经是大雪纷飞了,满满很喜欢出去玩雪,可温芍怕他冻着,所以总是拘着他。
建京的冬季少雪多雨,温芍也不知道此一去何时才能再看见雪,那时离开云始时倒也没想起这茬,满心想的是其他烦心事,如今到了兴城,或许也是逐渐安定下来,一瞧见天上落下雪,反倒感慨颇多,满满一说要玩雪,温芍便领着他出去了。
蝉翼似的雪片落下来,连指甲盖一半的大小都没有,落在手心里几乎是透明的,顷刻间便化为水珠,如朝露一般纤细。
这样的雪,其实也根本玩不了多少。
小孩子的手心很热,满满瞪着双眼接雪花,可到最后总是接了一手的雪水,连个雪花的样子都看不见,温芍便伸出手去帮他接。
满满趴在温芍的手掌边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把雪片给吹化了,好歹囫囵能看个样子。
满满问温芍:“回到建京之后还有雪吗?”
“可能有吧,”温芍不打算骗孩子,与他认认真真说道,“阿娘很小就到了建京,很少看见建京下雪,不过偶尔下个几场,不过都不大,就和今日的差不多,也有下大雪的时候,但是非常少见。”
满满明显有些失落,恹恹地垂着大脑袋。
温芍继续说道:“建京虽然不太下雪,但是建京也很冷,那个时候阿娘一到冬天,满手都是冻疮,又痒又疼,倒是希望日日都是和暖的,千万不要下雪呢!”
“啊,”满满张大嘴,“那阿娘好可怜啊,满满给你呼呼。”
他抓住温芍的手,也不管上面还留有化开的雪珠子,鼓起小嘴使劲儿地给她吹起来。
暖融融的吹得温芍手里发痒,忍不住笑起来,与满满的小手握在一起:“好了好了,阿娘的冻疮早就已经好了,不用满满吹了。”
若不是满满,温芍已经很少想起以前了,她的人生仿佛总是一截一截的,总也不能连成一条线,恍若隔世一般。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檐下台阶上坐下,抬头看着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花。
雪仿佛比方才要更大了一些。
她没有去管满满,任由他在庭院中撒丫子乱跑,这么大小的雪,淋不坏人的。
地上洒了薄薄一片白色,踩在上面会有极轻极轻的细碎声响,满满的声音覆盖了一切,温芍抬着头,忽然看到眼前有阴影,这才发现是顾无惑回来了。
算算时间,他也该回来了。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战事总是吃紧,北宁原本已经退让,可谁能想到顾无惑竟然步步紧逼起来,这与他一惯的作风大相径庭,没人知晓他为何忽然转了性子,而北宁那边在一开始慌乱之后也很快重新制定了对策,全力以赴用以应对。
所以顾无惑少有能抽身回来兴城的时候,总共也才来过两三趟,都是不过夜就走,有时连一餐饭都来不及用。
终于结束了。
温芍不知自己为何也有想忽然舒出一口气的感觉。
温芍想要站起来,可是顾无惑却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温芍侧过头看看他,问:“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就启程。”顾无惑咳了一声,稍稍用手掩住,“等天再冷一些,万一路上结了冰,便不好赶路了。”
温芍点了点头:“那是该早些走了。”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只有听得见彼此而已,间或夹杂着满满的笑声喊叫声,竟有些闲适恬静。
“玩得太疯了。”温芍终于看不下去,起身便要把满满捉回来,不让他继续在庭院中乱窜。
“你先别走,随便他。”顾无惑按下她,顿了顿继续说下去,“这次回去,或是要你出面应对一些事情。”
温芍一时不解,疑惑地朝他看去。
第77章 解药
在她的目光之下,顾无惑低下头又咳了两声,这次他没有掩饰住。
温芍这才后知后觉,他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与平时的他不大一样。
“你怎么了?”她马上问道。
“没什么。”顾无惑轻飘飘三个字揭过,然而终也不能如他期望的那么简单,只好又同她说道,“我要休养一段时日,不见客。”
他才说了这短短几句话,竟又开始咳了起来,越咳越厉害,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温芍听得心惊胆战,细细回忆了一遍,确实没有记起来他这几个月里受过什么伤,只是这令她更加害怕。
这时满满也跑了过来,本来是想拉温芍和顾无惑过去一起和他玩的,小孩子不懂事,没看见顾无惑咳得难受,叫了温芍两声温芍没理他,他就转而去拉顾无惑。
温芍也不知道满满哪来那么多的牛劲,直把顾无惑往前扯。
她要拦来不及,然而下一刻,顾无惑的咳嗽忽然停止,头往旁边一偏,只见一口鲜红的血从他嘴里喷出来,旋即洒落在白色的薄雪上。
温芍一下子站了起来,扶住顾无惑的肩背,刚要说话,可顾无惑已经先她一步开口道:“无妨,我们先进去,不要吓到满满。”
温芍一面让穗儿带走满满,一面把顾无惑往里面扶,才要让明远去叫大夫,又被顾无惑拦住。
顾无惑道:“已经看过了,过几日便没事了。”
“是在战场上受的伤?”温芍问,“怎么伤的?伤在哪里?”
“没什么。”他却只道。
温芍便不再问,安顿他躺下休息,自己便悄悄出去了。
她找来程寂,问:“王爷怎么了?”
程寂面色严肃:“没什么,受了点伤罢了。”
“这话也是你们王爷教你说的?”温芍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说实话,否则王爷有个三长两短,大家怕是都不好过。”
程寂沉默半晌,最终还是一五一十与温芍道:“前日正要准备撤军,王爷却遇了刺,只是肩膀上受了一道皮肉伤,但刺客临死前……说是秦太后派他来的,让王爷放王妃回去,否则,便不会给王爷解药,我们这才知道他刺王爷的剑上涂了毒,再要割肉止毒已经来不及了。”
温芍倒吸一口凉气,来不及去想秦太后对她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或是根本就是将她架在火上烤,却连忙问程寂:“那大夫怎么说的?”
程寂舔了舔嘴唇:“大夫说若是时日久了,这毒深了就难解了。”
“大夫也没有办法?”
“暂且没有,回到建京之后宫中的太医或许有办法。”
温芍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今日先让王爷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走,这也是他的意思,你下去准备。”
程寂离开,温芍又回去房里,发现顾无惑已经昏沉沉睡去了。
她想起程寂说顾无惑的伤在肩膀上,就索性借了给他宽衣去查看。
衣服一扒下来,果然看见左臂上一道剑伤,不深也不长,可见当时顾无惑反应很快,一下子就躲开了,然而此时伤口却已经变得黑红,仿佛是腐肉一样,连带着整条手臂都有些青紫色。
温芍不敢再让衣物覆在上头,只得小心翼翼给他换上寝衣,露了手臂出来,连被褥都不敢盖。
她给顾无惑换完衣服,顾无惑也没有醒。
温芍在床边坐下,心渐渐沉了下去。
此战北宁大败,以秦太后的脾性,定是要出了这一口恶气的,而前日撤军时,也正是守卫最松散混乱的时候,这才让刺客找到了空子去接近顾无惑。
可借了让她回去的名头,秦太后又是什么意思呢?
水桃回去,她已经知道她的选择了。
而顾无惑也不会那么傻,为了解药就把她送回去,秦太后大可以见到人却出尔反尔不给解药。
还是秦太后觉得,她会为了顾无惑自愿回去?
杀顾无惑就杀顾无惑,秦太后此举不过是令温芍难堪,也为他们二人之间多添嫌隙。
温芍苦笑,她实在不愿猜忌自己的亲生母亲,可又不得不怀疑,秦太后是在报复她不愿杀了顾无惑。
她的母亲是这样刚强又独断。
可惜她永远也做不到像她一样。
过了掌灯时分,顾无惑醒了过来。
因着那毒,温芍不敢给他吃油腻辛辣之物,怕再诱出点什么,便熬了粥给顾无惑。
粥是熬好了早就温着的,是一盅骨头粥,骨头和肉已经炖得软烂,温芍细细把碎骨挑出,又新加了一些切碎的青菜进去,出锅时还是绿油油的,香气扑鼻。
顾无惑漱了口又擦了脸,精神稍微好些,便问道:“怎么喝粥?”
“好克化些。”温芍只这么回答道。
顾无惑没有说话,他醒来时见到自己肩膀露着,便知道程寂已经同温芍说了那事。
他左臂不能动,温芍便替他端了碗,由他自己一勺又一勺地把粥喝完。
温芍端着碗,呆愣地站在那里出神,自己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顾无惑喝完了一碗粥,婢子过来收东西,她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又奉茶过去。
她原本是早不再做这些事的,一时连服侍的婢子都诚惶诚恐,连声道:“还是奴婢来吧。”
顾无惑看了她一眼也没做声,自顾自喝了两口茶,却又咳了起来,温芍生怕他再吐一口血出来,拿着帕子就要上前去,顾无惑抬起手臂挡了。
“没事,”他淡淡地说道,“方才咳出了淤血,已经好些了。”
温芍听后并没有放下心,她深吸一口气,道:“眼下还在兴城,要不要我……”
“你回去之后,以你母亲的性子,恐怕不会再让你回来。”顾无惑打断她,“她也并不会把解药送给我。”
温芍的眸色一下子黯淡下去。
其实顾无惑的话,她又何尝不知道,可秦太后给了这个饵,便由不得她不上当,总是想去试试的,万一秦太后能把解药给她,再放她回来呢?
仿佛是看出温芍心中所想,顾无惑又继续说道:“建京有太医也有名医,这毒对他们来说恐怕不难,等回去之后也就好了。”
温芍咽下了盘桓在喉间的话,只好点了点头。
“今夜是最后一晚,”顾无惑道,“我在这里睡了,你过去与满满一起睡去,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
温芍也只能应是。
她先安顿好顾无惑躺下,又偷摸看了一眼他的伤,还是那样可怖,较之方才似乎并没有多少变化,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又怕顾无惑身上有伤难受,于是给他把安神香点上,这才退出来。
这说话间就要走,自然是急的,一时不可能面面俱到,温芍让他们赶紧收拾了路上要用的东西归置好,其余东西只能稍后再运回去。
温芍在房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心头阴霾更重,若赶路赶得紧,那么大概半月之后便能到达建京,可顾无惑的伤真的撑得了半个月吗?等半月之后回到建京,恐怕是要更严重了。
还有这舟车劳顿,对于身上有伤的人来说赶路自然是不好受的,但若是慢慢地回去,时日便又要拖得久了。
想来秦太后也是笃定了她会左右为难,一定会回去见她。
温芍躺下后,辗转反侧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起身想出去看看,但才出了门口便看见程寂就守在廊上。
他看见温芍出来,蹙了蹙眉道:“王妃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即便是出了这宅院,兴城也是出不去的,属下劝王妃还是早些打消了那些念头。”
温芍哭笑不得:“我只是出来看看,王爷一个人睡在里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心却到底死了,就像程寂说的那样,她是出不去的,便是出了兴城,她又如何在没有人领路的情况下顺利回到云始呢?
秦太后只是想给他们添堵,加上杀害顾无惑这个仇敌罢了。
闻言,程寂一板一眼回答道:“王爷不会有事,他让王妃好好休息,明日便开始要赶路了。”
温芍也就歇了全部的心思,既然程寂说了没事,那顾无惑就没事,眼下天儿还怪冷的,她也不想再跑过去看他。
她关上门,回去抱着满满便渐渐睡熟了。
到了第二日起来,穗儿进来服侍温芍和满满,见满满还睡着,便笑道:“半夜下了好大的雪呢,外头都积起来了。”
满满一个鲤鱼打挺都床上起来,想跑到窗口去看,直接被温芍抓住,与穗儿一起给他插穿好衣服,才让他跑出去自己玩。
等温芍梳洗完出去,正好顾无惑也出来了。
他的面色还是发白,可见过了一夜,伤势并没有好转,也不知那毒又深了几分。
披着毛茸茸的斗篷,行动之间倒也看不出身上有伤,温芍忽然又有些后悔,方才光顾着自己和满满,没有早一些过去看看他,虽然也没办法做什么,但好歹能看一眼他手臂上的伤口到了何种程度。
目光交汇到一起,顾无惑想起自己身上的伤,便朝着温芍招了招手。
第78章 王氏
温芍的犹豫不过刹那,便踩着地上的雪,慢慢走了过去。
忽然斜里飞出来一个小小的雪球,砸到了温芍身上,温芍扭头看去,果然是满满,这会儿见砸到了她,正捂着嘴笑着。
温芍没兴趣和他打闹,瞪了一眼便不管了。
她走到顾无惑身边,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他:“怎么了?”
顾无惑道:“没什么,一会儿我们便要走了。”
温芍点点头:“昨夜我都安排好了,应该没什么有疏漏的。”
“陪我去外面走走罢。”顾无惑望向她。
雪是昨夜下的,天亮之前便已经停了,这会儿天已经放了晴,但地上还是有不少积雪,化开来之后湿漉漉的。
温芍也没拒绝,只是喃喃道:“湿漉漉的……”
“就在这庭院中走走,建京很少有雪。”顾无惑说着便已经走了出去。
温芍只好紧随其后。
满满看见他们走过来,还以为是过来陪自己玩的,于是又撒丫子跑了过来,温芍一看,靴子和衣服下摆全都湿了,就连袖口也没能幸免于难。
温芍懒得理他,正想叫穗儿带他去换了衣服靴子,谁知满满不想就这么随随便便进去,直接从抓了一把脏兮兮的雪,往顾无惑身上一拍。
拍了还不够,又往他身上到处去抹,顾无惑原本干干净净的斗篷顿时被满满弄得脏污不堪,连里面都沾染了一些。
温芍气得耳根子都红了,忙要去抓他来教训,可顾无惑却拉住满满的双手。
他侧过头咳了两声,笑道:“没有关系。”
大抵是被他拉住了,满满没有再跑开,而是抓着顾无惑的手,笑嘻嘻地围着他转来转去。
温芍想到他手臂上的伤,心里不是滋味,忍不住道:“王爷小心手,不如进去换件衣裳。”
“一会儿再说。”
温芍又看向满满:“满满,回去了,衣服湿了会着风寒的。”
满满当然不肯听话,这时顾无惑却又再度拦住温芍:“随他去吧,以后……或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温芍心里一惊:“你不是说你没事吗?到了建京就能治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虽矢口否认,但顾无惑还是不由继续说道,“满满是我唯一的孩子,等到将来,我的一切都要由他继承,怕是很难自在。”
温芍低下头去看还在乐呵呵的满满,他什么都不知道,可自己站在雪地里,仿佛哪里都是冷的。
她又不能直接问他,他是不是在交代遗言。
于是温芍只好心一狠,说道:“满满跟我姓温,你别想了,我早说过了,你别想把他当什么工具。”
然而顾无惑听了却只是笑,什么话都不说。
笑得温芍心里直发毛,最后是仆婢摆好了早膳,让他们进去用饭,三个人这才进去。
等用完了饭,日头更高一些了,雪也化得更多,一行人终于离开了兴城。
来时温芍装着心事,可是去时,她依旧有心事,且更重了。
一路上风尘仆仆自不必说,而顾无惑的伤势也进一步恶化下去,虽然随行跟着大夫,但也没多大用处,聊胜于无罢了。
一开始顾无惑白日里还能醒着,教教满满写字念书,后来逐渐昏沉起来,一日里醒着的时候便少了,总是撑不住要睡过去,温芍便让满满不要再打扰他。
然而夜里他却又睡不踏实,人是迷迷糊糊的,总是翻来覆去,温芍也跟着少有安眠的时候。
她日日看着顾无惑的伤口,那里总也不愈合,总是像腐肉一般,便是没有毒,只有这伤口也难受。温芍私下问大夫能不能把腐肉刮去,可大夫却不敢,又怕刮了也没效果,只得作罢。
半个多月后终于到了建京,温芍才总算舒出一半的气。
顾无惑的样子已经很不好了,到了后来她每日都怕他撑不到建京,死在路上。
太医以及延请的大夫们早就等在瑞王府,查看了顾无惑的伤势之后,一群人一时竟也没个定论。
没看到过是什么毒,自然便不好下结论,只怕不能对症,拖得时间又久了,也很难再从伤口上判断。
一直到了黄昏时,才终于一同商量着勉勉强强开了一贴解毒的方子,温芍给顾无惑喂下,又时不时去看他的伤口,虽然心里也知道即便是灵丹妙药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发挥功效,可眼下也只有这样,她才会稍微感觉好受一些。
这日夜里,顾无惑喝下药倒是睡得沉了,睡到天光大作之后才醒过来,温芍见他脸色仿佛也好了不少,可见那贴药还是有效果的。
如此便按着这帖方子继续吃着,只是一开始还好,过了四五日又慢慢开始不见起效了,总也没能大好起来,顾无惑的伤口被太医们处理过,也总算看起来好些,但还是一直未能愈合。
所有人也不知北宁到底用的是什么毒,虽一时不能致命,但长此以往下去也是棘手,拖也要拖死了。
温芍在北宁待的时间短,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想起来崔河,便去见了崔河一次。
崔河却只道:“北宁宫中确实又不少厉害的毒,但北宁有的南朔也大同小异,若说这等不常见的,那我也没地方去知道了,更何况……”
他看了温芍一眼:“这多半是你母亲的私藏,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寻来的。”
温芍惶惶然,竟脱口而出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这句话这些时日她已经说了好多回了,都是每日问太医们的,太医们常年在禁中行走,为人处世圆滑,自然不会把话说死,每每她问及,也总是让她放宽心。
“你是她的亲生女儿,你不会不明白她的意思的,”崔河沉默片刻,“你不肯杀他,已经是犯了她的大忌了。要怪也只能怪顾无惑自己不小心,对她的提防实在是太少了。”
温芍听后,一时没有说话。
崔河思忖过后又道:“在你之前,顾茂柔已经问过我多次,知不知道她阿兄中的是何毒,我说不知道,她总以为是我不肯说,存心看着她阿兄去死,我们两个成婚本就是各取所需,若是顾无惑死了,那我看我们也要一拍两散了,届时我在南朔的处境必定更为尴尬——这对于你来说倒没什么,只是另有一点,总有人会将这件事归罪到你身上,至少你没有回过头去问你母亲拿解药,就足够被人诟病了。”
温芍深吸一口气:“我知道。”
“你自求多福吧,求着他千万别死,这样你我都还有退路,”崔河说着又笑了起来,“或是他死了,我们两个就一起逃走算了,你说他们会不会认为我们是私奔了?”
他又开始不正经起来,可温芍眼下既没心情和他胡侃,也没心情和他生气,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崔河便一面笑着,一面闭了嘴。
回到瑞王府之后,天上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天已经冷得厉害,这雨一下,便更加阴冷湿寒。
就连温芍也受不住这冷,连忙让人又多添了一个炭盆过去给顾无惑,她听说顾无惑从她离开之后便一直在睡,便想进去看看他,没想到这时宫里却递出来话,让温芍进宫一趟。
温芍没有惊讶或者害怕,她知道这一天早晚都是要来的。
王贵妃于前月已被册封为皇后,温芍从前在南朔只是一个奴婢,从来也没入过南朔的皇宫,更没见过这些贵人,只听说王皇后比之先前那位皇后要懦弱许多,也更好相与一些。
但她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放松警惕。
王皇后倒是入传闻中那般和善,一见到温芍便挽住她的手寒暄几句,又问她:“瑞王怎么样了?”
温芍便稍稍红了眼眶去看她,摇了摇头。
“瑞王还这么年轻,这要是有个万一,可叫你们孤儿寡母的怎么办呢?”王皇后一时也直叹气。
温芍不去辨她是真情还是假意,只道:“妾相信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王皇后点头:“希望如此罢,圣上和本宫也都指着他好起来。不过话说回来,你在北宁待了四年,就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
终于问到了今日的点子上,温芍心下叹气,王皇后也只不过是旁敲侧击,最终目的恐怕也并非是让她把药从秦太后那边拿过来,毕竟是个人都知道,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温芍掩面哭了起来:“若有法子,便是拿我自己的命去换,我也早就换了。”
王皇后皱眉,也来不及再安慰她,只是说道:“朝堂之事本不该由我们妇道人家多嘴,但你也该知道,瑞王要是没了,北宁那边必定再度发难,而南朔国内也会有所动荡,无论如何,你的儿子是瑞王的亲生骨肉,你也该为他想想。”
“那娘娘的意思是……”温芍不耐烦再与她周旋,直接问道。
王皇后倒是没料到,便含蓄一笑,道:“你如今已经是众矢之的,依本宫所见,不如先避一避的好,这样对你,对瑞王,还有你们的孩子都好,否则瑞王也难免被人说是为了美色连性命都不顾。本宫倒有一个侄女,那日圣上问起,便叫进宫来看了看,圣上看着很好,便想在这个当口指给瑞王做王妃,若瑞王最后没事最好,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儿子放在她的名下,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第79章 我来
不等温芍说话,王皇后又急着往后说下去:“你放心,本宫这个侄女幼承庭训,最是知书达理的人,一定会将你的孩儿视如己出的。”
温芍听了心下冷笑,即便南朔的皇帝再无能,只要顾无惑一死,也必定是要将兵权收回的,至于王皇后所说的什么北宁发难什么朝廷动荡,那都是之后的事了,他们才不怕顾无惑死了,只怕他不死,恐怕他们这一招并不是在算计顾无惑死之后的事,而是在为他不死做打算。
趁这个时候用孩子吓住温芍,让温芍自己退缩,王皇后的侄女才能登堂入室嫁给顾无惑,若是顾无惑没死,此举最后得利的便是皇帝和皇后,而满满放在新王妃的名下有什么用,不过是画大饼让她安心,等日后生了新的嫡子出来,谁还管满满是谁,那时就连瑞王府恐怕都是皇帝和王家的了。
温芍方才掩着面哭,这会儿听了王皇后的话便哭得更厉害,声声凄惨,听得人瘆得慌。
王皇后先耐心等着她哭够,但看她的哭声一直没止住,便按住温芍的手道:“眼下不是你哭的时候,你赶紧做个决断,瑞王躺在床上主不了事,须得你下这个决心。”
温芍哭道:“妾出身微贱,只是一个奴婢,如何能做得了这样的主?还是等妾回府之后先禀报了王爷,让王爷自己来定罢。”
“本宫听太医说他一日之中少有清醒的时候,难道你还要拿这种琐事去烦他?”王皇后急切道,“亲事一切从简,等人到了,瑞王自然也就知道了。”
原来是要她一起瞒着顾无惑,他们也知道顾无惑一定不肯娶王皇后的侄女,便想出来这么个威逼利诱的法子来恐吓她,让她惶恐之下答应下来。
“王爷是妾的主子,妾一切都只听王爷的,并不敢擅自做主,”温芍故意做出怯懦的模样,却又道,“圣上和娘娘说的也是,其实直接将亲事办了也使得,妾自知身份低微,不配为正妃,自然是要主动让位的。”
王皇后觉得温芍有点软硬不吃,可她好像生来就是这么个性子,胆小懦弱,果真是奴婢出身,一点都没有主见。这事找她来说,不过是为了能更隐秘些,由她先在府中布置着,同时还要瞒着顾无惑,若是直接赐婚,顾无惑肯定是要抗旨的,或是像她说的直接办了亲事,那到时候顾无惑发现了直接退婚,王家的面子又往哪里放?
所以这件事,必须要温芍一起瞒着,等人悄悄进了门,夜里往屋子里一抬,就什么事都成了。
王皇后本来就不是果决有谋算之人,被温芍一反驳,也顿时没有了主意,一时天色也晚了,又不能一直把温芍留在宫里直到劝服,只能先放她离开了。
温芍先前在王皇后面前还好,等到出了宫门,回去的路上越想越气,脸色也不好看,等到了王府门口,穗儿来扶她,差点被温芍吓一跳。
她要问温芍,温芍又示意她闭嘴,一路径自往东园过去。
正是快要摆饭的时候,满满已经坐在桌边等着她了,温芍也没用饭的心情,草草吃了几口,见满满还在慢吞吞吃,便又喂了他几口。
她心里乱糟糟的,明远端了顾无惑的饭菜来,温芍便接过来,自己送进去。
顾无惑还在昏睡,温芍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才把食盒放下,然后去推他。
“怎么了?”大抵是到了用饭的时候,顾无惑很快便醒了。
温芍指了指那边的食盒。
顾无惑又问:“你怎么了?”
温芍的手指不由抚上自己的脸颊,难道有那么明显吗?
她没有回答顾无惑,转身服侍他擦脸漱口,然后也不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出来,见外面没什么动静,便在床沿边坐下。
“今日皇后叫我入宫了。”她说。
顾无惑点点头:“我知道。”
温芍的银牙一咬,继续说道:“有一件事要问一问你,圣上和皇后又给你相看了一门好亲事,是皇后的侄女,如果你愿意,那便赶紧要进门了。”
不用她细说,顾无惑立刻便明白了宫里的意思。
他蹙了蹙眉,只问道:“你不会答应了吧?”
“我有那么傻吗?”温芍冷冷地反问道。
顾无惑忍不住笑起来。
温芍心头之气堵得愈发憋闷,她回过手肘往顾无惑身上捅了几下,捅完才记起来顾无惑是病人,可已经来不及了,顾无惑咳了两声,往床上倒去。
温芍吓得连忙去拽他,但怎么拽的过,反而也一同倒在床上。
她怕压到他的伤处,手忙脚乱就要起来,谁知背后被他的手按住。
两个人面面相觑,温芍觉得脸有点烫,小声道:“该用饭了,我去摆饭。”
顾无惑“嗯”了一声,却仍不放开她。
她耐不住,又挣扎了几下,但也正因为这个动作,却使他禁锢得她更紧。
俄而,他轻轻在她耳边说道:“今天还想不想?”
这下温芍的脸彻底烧红了。
她分明记起了那天,她说不想,他挑弄完了之后又离开,留她一人难受了一夜。
温芍竟脱口而出道:“你现在怎么……”
没等她说完,顾无惑便打断她:“我可能就要死了,这你都不肯吗?”
温芍连蚊子嗡嗡的声音都说不出来了。
等她回过神,外衫已经被剥落下去,她只来得及说道:“天还没有黑透。”
“没关系,这里只有我们。”
不知不觉中,两人的呼吸声渐渐粗重起来。
顾无惑拉住温芍绣着芙蓉花的鹅黄小衣便扯了下来,温芍攀住他的肩背,颤着声音说道:“等等……”
“怎么了?”
“我来。”
中毒久病之人,温芍自然懂得该如何行事,她在闺中床笫间倒也没那么矜持,反正都是那么一回事,又何必在乎怎么做呢?
在她上去的一瞬间,顾无惑已经咬住她的耳垂,沙哑着嗓音说道:“五年了,我以为还要再等。”
温芍把头埋在他脖颈间,压抑不住的呻/吟飘散开去。
……
温芍悠悠醒转,这才发现已经深夜。
她以为顾无惑如今定然是不行了,肯定不会久,谁知到后来,是她先累得睡过去了,反倒是他一点都不像中毒的。
她抬起头,看见顾无惑已经醒了,正看着她。
“用不用饭?”温芍只懒洋洋问道。
“再说。”顾无惑无心回答这个问题,手指拂过她的发丝,“喜欢吗?”
温芍撑起身子来看他:“你如今也学会说这种话了吗?”
顾无惑没有说话,但不久后,他贴住温芍的耳朵说了一句话,臊得温芍的脸上又飞起薄粉。
不过她很快也回对道:“是吗?这是我娘的秘术,所以才更紧。”
这话刺激便更深,顾无惑久未尝过欢愉滋味,不由又上下其手起来。
等到吻在她的脸上细密落下,温芍才后知后觉,今夜他怕是不会放过她了。
第二日醒转时,日光已经从厚重的帷帐外透进来,从缝隙中画出一条金光灿灿的细线,温芍下意识挡了挡眼睛,分辨出此刻大抵已经很晚了。
她懒懒地转了个身,看见顾无惑还睡着。
他本就是病势沉重之人,昨夜一夜过去,怕是又耗费了不少精神气,温芍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他苍白的睡颜,一时又渐渐有悔意上来,昨夜实在不该放纵至此。
温芍又略躺了片刻,顾无惑还是没醒,她也不叫他,自己先起身下了床。
穗儿早就在外头候着了,听见声音才迎上来,又往外唤了人过来伺候温芍梳洗。
麦冬带着人进去收拾,出来时手上还拿着昨晚根本没打开的那只食盒,她们几人自然心知肚明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不知温芍和顾无惑在兴城那段日子究竟如何,反正从温芍回王府之后,两人是再没同房过的,在兴城时战事又吃紧,想来也是无暇他顾的,算来昨夜或许竟是他们这么多年来头一晚。
这是好事,只可惜顾无惑却病在那里,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好。
麦冬过来对温芍道:“王妃,这会儿已经不早了,王爷昨夜也没用什么饭,可要再让小厨房赶紧送一些过来。”
温芍问:“你们进去时他还没醒吗?”
麦冬摇头,温芍想了想道:“那就让他们送一些过来,只是给王爷用的粥要一直有热的煨着——我的也不用多费心了,往王爷那份里就着用一些便是。”
麦冬才下去,温芍正挑耳坠子,忽听得外头有人来报,说是顾茂柔来看望顾无惑了。
顾茂柔与顾无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这些时日顾茂柔也常来的,眼看着顾无惑没什么疑惑,自然也是担心得紧,温芍虽然不喜欢顾茂柔,可也从不阻止她过来看望,顾茂柔的好坏都是人家的家事,眼下这个当口她也无意再去做这个恶人,阻止他们兄妹二人见面,说句不好听的,顾无惑没事就罢了,若真有个不好的,这也是见一面少一面的事。
通常她都是在顾茂柔来之前先避开,可是昨夜她宿在这里,今早又起得迟了,一时半会儿连妆容都未整理好,若是为了避开顾茂柔就匆匆忙忙避出去,也未免太荒唐了些。
她把一串金累丝碧玺耳珰穿进耳洞中,顾茂柔便进来了。
第80章 麻木
顾茂柔知道今日温芍在这里,心中原本就在暗忖,眼下看见了哪里还有不知道的,但最终也只能虚虚地给温芍行了一礼,嘴里那句“嫂子”却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来的。
温芍本也不意与顾茂柔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计较,便也随意点了点头,并不起身相迎,只是淡淡道:“你阿兄在里面,这会儿怕是还睡着。”
顾茂柔轻手轻脚进去,果见帷帐里面静悄悄的,顾无惑就如温芍所说那般还睡着,她原先还以为是温芍为了不让她进去见顾无惑所以骗她的,便还是一意要入内看一看,这才发现温芍并没有说谎。
思及再过不久都是晌午了,顾无惑却还是睡着,这样的情形显见是不好的,顾茂柔到底为着兄长感到难受酸楚,吸了吸鼻子便悄悄走到里面去看。
顾无惑一早上都没醒,这会儿不知是实在睡足了才醒,还是被顾茂柔进来的动静吵醒了,很快便睁开了眼睛。
看见兄长睁了眼睛看她,顾茂柔的眼泪又要往下掉,这几日她常常这样,特别是来看过顾无惑之后,眼泪总是止不住的,只是一定要强忍着,不在他面前流出来。
顾茂柔让婢子挂起帷帐,自己做到顾无惑身边,勉强笑道:“阿兄今日感觉如何了,身上可有松快些?”
她自己也清楚问这话等于白问,可不问这些又如何呢?
这是她的亲哥哥啊!
顾无惑道:“好些了。”
顾茂柔扶着顾无惑坐起,靠在引枕上,安慰道:“建京有这样多的名医,想来阿兄很快就会没事的,凭它北宁的毒再狠,怕是也伤不了阿兄分毫。”
顾茂柔一向不会说话又任性,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很好,顾无惑想了想只对她道:“你也已经长大了,以后要好好和崔河过下去,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我自然不会……阿兄说这些做什么?我不想听。”顾茂柔咬唇道。
顾无惑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半晌后,顾茂柔又压低了声音说道:“阿兄,我听说圣上和皇后娘娘有意将娘娘的侄女许配给你,你觉得……怎么样呢?”
顾无惑眉心一蹙,也没给自家这个不着调的妹妹留什么面子:“你又是来做他们的说客的?柔柔,不要再掺和进这些事里,我从来没逼你喜欢过温芍,但你也该知道,她已经是你的嫂子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茂柔怕顾无惑动怒,连忙说道,“我不掺和了,只是阿兄,你想想以后,万一……你让她和满满怎么办呢?这时候若有王家的人在中间斡旋,他们的处境会好很多。”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顾无惑深深地看了顾茂柔一眼,仿佛要把她整个人看穿。
顾茂柔没什么脑子,这些话自然是有人教她说的,她也不是真心为温芍和满满打算的,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那点子私心。
她的小九九落在顾无惑眼里一点不剩。
顾茂柔自己也明白,她只得讪讪一笑,道:“那我不说了,反正阿兄一定会逢凶化吉的,也是我想岔了。”
兄妹二人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没多久温芍也进来了,是来给顾无惑送饭食的。
顾茂柔待不住了,起身告了辞,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温芍已经坐在床边,正舀了一勺粥小心翼翼地吹散热气,悉心喂顾无惑喝下去。
顾茂柔莫名其妙的酸涩又涌上来,今日坐在那里的是任何一人她都不会有这种感觉,可偏偏是温芍。
她从一开始,就是专门与她作对而出现的,勾引她的前夫张时彦,又勾引了她的兄长,然后使她失去了此生的挚爱张时彦,同时也失去了一向疼爱她的兄长。
顾茂柔出得门去,阳光洒在庭院中,她还没看清眼前的景象,便听见了孩童嬉闹的声音。
是满满正在和一只大肥猫玩耍。
顾茂柔本来不想搭理满满,可孩子已经看见她,并且叫了她一声“姑姑”,顾茂柔不是铁石心肠,虽然这个孩子身上有温芍的一半血,可另一半血也是顾无惑的,与她血脉相连。
“在玩什么呢?”顾茂柔走过去。
满满吃力地抱着大肥猫:“和小狐玩。”
顾茂柔忍俊不禁:“管一只猫叫狐狸,好有趣。”
“一直叫它小狐的,”满满认真和她解释道,“这是姑父送给我阿娘的。”
顾茂柔好半天才想起来满满说的姑父正是她现如今的夫君崔河,崔河和温芍之间说有事也没事,说没事也有事,即便是逢场作戏,两人之间的暧昧在云始也不是什么秘密,顾茂柔和崔河成亲之后,自然也有所耳闻。
但她却趋近于麻木。
好像并不难受,因为她根本不爱崔河,嫁给他只是急于逃脱现状。
她早就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在乎些什么。
满满还在兴致勃勃地与她说些什么,他的眼形长得很有顾无惑的影子,可那颗眼珠子却像极了温芍,璨璨的像是日头底下的山泉水一般。
顾茂柔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她又想起方才温芍坐在顾无惑床边的情景。
温芍凭什么呢?
顾茂柔总是在问自己这个问题,绵延了五年之久,如梦魇一般缠着她,她却宁肯被其缠着,仿佛最后必定要拼出个你死我活才好。
顾无惑执意不肯娶王家的女儿,那么等他没了之后,温芍这样的身份,她和满满的处境不会好,即便不死,瑞王府也是要败落下去的。
阿兄不让她再任性了,那她就最后再任性一回,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瑞王府,为了满满。
顾茂柔转身对跟着自己的婢子道:“我要去阿兄的书房里找一本书,你们给我带路。”
顾无惑的书房从前顾茂柔也常进,两人是亲兄妹,同气连枝,这本也没什么,婢子们不疑有他,便将她领了过去。
顾茂柔进了书房之后,装模作样在里面一番,似乎是没找到了,又转到更隐蔽的内室,这里有一些顾无惑的藏书,一张长案上放着笔墨纸砚,是他平日里写字读书以及处理公务的地方。
她先找了几本藏书出来,摞成一叠放在长案上继续翻看,又命婢子们去找其他书,趁着她们不注意,赶紧便拿了案上有顾无惑字迹的纸笺,偷偷夹在了书中。
等婢子们拿来了她所要的书,顾茂柔拿起书便走了。
等出了瑞王府大门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王皇后私下教她的办法,拿来有顾无惑字迹的纸笺,再令人用他的字迹写一些东西,最后夹带进崔河的信件中,到时便以此威胁顾无惑,命他娶了王氏女便是。
顾无惑平日里字迹时有变化,拿到他私下的纸笺,这才更稳妥些,不然怕是他不肯认那是自己的字。
顾茂柔也知道这招很险,万一王皇后或是圣上存着其他的心思,就很有可能把顾无惑真的害了,但再转念一想,顾无惑本就快病入膏肓,将死之人他们何必多此一举,再说最后夹带信件的事要她来做,若真对顾无惑不利,她当即便会销毁。
顾茂柔想得妥妥当当,上了马车往皇宫方向而去,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在瑞王府之时便落在了他人的眼中。
程寂躲在暗处,等顾茂柔走远之后才回去向顾无惑回话。
此时温芍已经离开了,程寂问顾无惑:“真的要让郡主这样吗?”
“她已经不是孩子了,我和父亲教不好她,也只能随她去了,”顾无惑叹了一声,眉宇间却见已经清明起来,“她既要如此,便索性破了她的执念。”
“您就不怕郡主余生都会自责吗?依属下看,不劝阻郡主也罢,但照着先前的布置继续下去便是,不用再多添这一条了。”
顾无惑收敛起心绪,思忖片刻后道:“圣上和皇后既然利用柔柔来让我娶王氏女,想来也对我中毒一事心存疑惑,这才为着将来考虑,不如就顺从他们的意思,将计就计。”
程寂见状,便不再言语,以免在心里也慢慢回过神了,不由也暗中哀叹一声顾茂柔为人实在是糊涂,想事情总是以自己为先,不顾前也不顾后,每每都捅出大篓子,往后怕是再也不会有人罩着她了,崔河奸猾不是好相与之人,也必不可能哄着顾茂若,顾茂柔若是再不能醒悟,以后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他想了想,又低声问:“那这件事,是不是也要先提前与王妃通个气儿,免得她到时候害怕。”
顾无惑沉思良久后,才说道:“算了,已经骗了她了,等日后再说吧。”
他自然不会在将要撤军之时那么不小心,秦太后的人才到了军营附近便被擒获了,所以也根本不存在什么中了毒,只是秦太后找人杀他并在剑上淬毒这事是千真万确的,也算不得骗温芍。本来顾无惑要借中毒一事暂且先抽身退出朝局,再寻个合适的时机死遁离开,终究是他本性使然,不想再耗在这里,也为着温芍的安危着想,不能再继续留她在建京,否则一旦再出个什么岔子,她和满满会很危险。
如今顾茂柔被人利用,他便干脆借着这股力,也能让这出戏更像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