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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 71 章

    落花似雪, 悠悠飘然而下,树下积了一层。

    孩童在院中玩耍打闹,忽觉脖颈丝丝凉意, 回手一抹,惊呼着跑回屋, “娘,娘, 下雪了!”

    “瞎说什么呢!六月了下什么雪,去去, 自己玩去……”妇人放下手中针线将孩童赶出去, 一抬头也哽住了话语。

    半空大朵大朵鹅毛飞落,朵朵荧白,与落花堆积到一起,两两难分,不多时整个京城由夏入冬, 遍披银甲。

    六月飞雪, 三日不绝,天降异象, 城中百姓相传是皇帝无道, 才降下天罚, 此番只是警告, 如果不知悔改,则有更大的灾祸降临。

    一时间京城内人心惶惶、民怨沸腾, 暗地里都在抱怨皇帝偏执无能, 一意孤行。

    更有甚者, 竟然有传言说当今小皇帝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先帝传位诏书中所写另有其人, 不过早已被有心人篡改。

    “简直一派胡言!”听闻属下汇报,小皇帝龙祈几乎要拍案而起,“去查,是何人敢在京城传谣,如此煽动人心!”

    “此事蹊跷,传言来的迅猛,就算查出幕后之人,也不能轻举妄动,免得又落入他人陷阱。”待属下退去,管玉衡才从玉色屏风后转出,长身玉立,只是看起来清减了些。

    此时多半来者不善,将龙祈与他全部陷入不义之地,先帝诏书最后的见证者正是他,国师的威望不容置疑,有他首肯,龙祈才能顺利继承皇位。

    若说真的有人篡改了诏书,那个人最有可能就是他,毕竟当时小皇帝不过是个孩童。

    “你不必为此事担忧,我自有应对。”龙祈过来扶着他,指尖相触,被管玉衡躲开了。

    龙祈也不恼,又笑着凑了过来,“那指使之人,你我心中明镜,我早已派人盯着他了,这么多年,他不是也没翻出什么浪花来?”

    “你且安心吧,把伤养好才是正事。”他扶着管玉衡肩膀,见他抗拒便又使了些力气,强行将人扶往床边坐下。

    自己则蹲到他腿边,脸颊沉醉地蹭着他的膝盖,轻声道:“还有半月,可不能耽误了我们的良辰吉日。”

    管玉衡当即蹙眉,将人推到一旁,“这便是臣要说的第二件事,皇上应该马上言明,此番婚事只是一时戏言,作不得数。”

    “不可能。”龙祈方才的笑马上冷在脸上,起身又扑了过来,只是刻意避过了他的伤。

    “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取消这次大婚,不仅如此,我还要上奏天听,昭告天下……”

    “你疯了——”管玉衡挣扎着,不小心撕裂了伤口。

    那是前几日二人争执时,他用剑威胁龙祈,可对方油盐不进,顽固至极,铁了心要封他为后,入宗谱,换玉牒,最后他以死相逼,竟被龙祈早已准备好的阵法卸了灵力,一直软禁在这座宫殿里。

    胸口一道剑伤,虽然不深,也要将养一阵。

    为了照顾他养伤,还防止他再次自残自戕,龙祈几乎每天十二个时辰都在旁边盯着他,屋子里连半个尖锐的利器都寻不见,如瀑的长发都是用发带束着,连个簪子都不允许出现。

    “是,我是疯了,被你口是心非逼疯的,”龙祈颤抖着抚上他再次撕裂的伤口,“你总是将我推向一旁,总是说着什么大义、天职、责任,可你想过我没有?”

    “明明你也想同我在一起的不是吗?你的心里……”龙祈手指缓缓挪动,移到管玉衡心口上,“也有我的……不是吗?”

    “为什么不能承认?因为我是皇帝?那我不做皇帝了行不行!”龙祈激动起来,管玉衡赶紧按住他的嘴,“别胡说——”

    管玉衡正了正神色,“我与皇上从始至终都只是君臣,皇上有如此心思,是我教导无方,让皇上会错了意……”

    “你的这些话我都听腻了。”龙祈突然抬起他的下巴,少年清澈又冷厉的双眸直直逼视过来,“朕问你,朕卸你灵力的阵法,你当真没有察觉吗?”

    “我把你囚在这儿,你当真没有别的办法出去?”

    “……呵呵呵,”龙祈凑到到他眼前,灼热的气息喷到他慌乱闭紧的双眸上,“你的眼神动了……先生,你藏不住的,我知道,你也心悦我,你越是遮遮掩掩,我就越想让你承认……”

    “乖乖的不好吗?”龙祈冰冷的指尖沿着管玉衡清冷的脸颊滑动,像蛇信子在耳边嘶嘶地盘桓,将被侵犯的感觉仿佛钻进耳朵里,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蛇在被捕获的猎物耳边魅惑地低语:“乖乖地听话,这一切都由我来承担。”

    “……朕的皇后。”

    ————

    半月后。

    “苍天倒悬,皇帝昏庸,黎民悲苦……”

    有人当街咒骂皇帝,普通百姓闻之赶紧躲进屋里,街上商铺关门闭户,行人也匆匆遁走。

    “疯了疯了,这话也敢说,从上到下都疯了!”店小二匆匆隔上门板,这段日子几乎每天都有这种事发生,生意难做啊。

    “什么人胆敢谋逆!快抓起来——”一队精兵从临街火速赶来,叫嚷着将人逮捕。

    那人一身文人装扮,朴素淡雅,面对一群高大卫兵,神情倨傲,毫无惧色,反而接着咒骂:“你们助纣为虐,不得善终……啊……”

    侍卫统领一脚将人踹倒在地,“他娘的,读书读傻了,谁都敢骂!来人,赶紧带走——”

    “都别看热闹了,刚才的事谁敢宣扬半句,都知道是什么下场!”

    统领向无人的街道呵斥,他知道百姓们都在门后观望,留下一段威胁的话就带着属下走了。

    扔下百姓们再次感叹世道艰辛。

    侍卫统领将人押送牢狱后暗中来到了一处精致的别院,由下人引路至清幽楼台。

    幕帘后一人影斜倚窗边,由侍女掐肩捏腿,美妾布菜侍酒。

    侍卫统领向前一拜:“参见王爷。”

    “嗯……”那人将酒哺入一旁绝色美人口中,美人轻笑推搡他一把,娇羞地挪开眼,那人放声大笑,又在美人滑腻地脸上摸了一把才作罢。

    锦衣华服,金丝暗纹,玉冠端正,直起身来全然不似方才纸醉金迷的模样,不过三十出头,已然威势摄人。

    此人正是当今权势与声望并存的六王爷,小皇帝的亲叔叔。

    六王爷撇了眼在一旁装柱子的侍卫统领,随手将手中香帕一扔,“事儿办成了?”

    “是。”统领低头敛目,“王爷神机妙算,传言已在城中传遍,民间已经怨声载道。”

    “呵,不错。”六王爷展眉一笑,“看来明天那个好日子,可以给我的好侄儿送份大礼了。”

    ————

    “妖道,是妖道啊——”

    “老国师当年选中的继承者根本不是他!”

    “啊!篡改先皇遗诏,还冒名顶替神职……”

    “小点声,还敢说呢,这些天死多少人了……”

    百姓聚到街边,全部举目望着远处缓缓行进过来的仪仗队伍,囍罗开道,红纱漫卷,数千人的锦衣卫队全部戴上红色绶带,步履整齐,气势恢宏,身后皇辇被十二名力士共抬就,宝石镶嵌,金铃摇曳。

    这是皇帝的迎亲队伍,目的地是历代国师的宫观——瞻天塔。

    卫兵神色肃穆,凌厉警惕,遇见被挤出人群的百姓,直接推搡到一边,可疑者甚至直接被藏在暗处的人拉走,今天他们的任务就是保证国师大人被顺利迎入皇宫。

    本是十里红妆,热闹景象,却无一人出声,全部跪在路旁,噤若寒蝉。

    “冒天下之大不韪,呵,又如何!”小皇帝轻声叹息,又被浮动的幔帘碾碎与空中。

    瞻天塔一片喜气洋洋,一众小道童在门前跪迎,礼官在前唱词,龙祈直接进去见自己的皇后。

    龙祈面带喜色,整了整衣冠才掀帘进入内室——

    “你怎么没换喜服!礼官呢!来人——”龙祈刚冷下脸,被管玉衡打断,“别叫了,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这里。”

    龙祈不明白为什么又变卦,掰着管玉衡手腕将人拽起来,就要叫人给他换衣服,“朕已到此,由不得你。”

    管玉衡挣扎甩开,“你别任性了,知不知道现在京城的状况有多严重!”

    “那又如何?”龙祈再次靠近将人按在床上,“我就不明白了,我只是要一个人而已,怎的如此麻烦!”

    撕拉——

    白纱碎衣被扔了一地,管玉衡还是不肯穿喜服,龙祈都气笑了,贴着他耳边调笑,“要不然,你就这样出去?”

    见怀中人窘迫地红起脸,皇帝大悦:“哈哈哈,放心,朕抱着你,他们不敢看。”

    管玉衡忍无可忍抬手一巴掌扇在那人脸上,“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少年皇帝的好心情。

    龙祈偏着脸,冷锐地眼神盯着他,神色几经变换,最终扯出一抹不甚在意地笑容,爱抚似的拉起管玉衡刚才打他的那只手。

    “瞧瞧,手心都打红了,”龙祈心疼地要滴下泪来,转瞬又变了脸色,“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心不甘情不愿?与我成婚就这么让你不耻吗?”

    少年歇斯底里地低喃,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错过他的任何表情。

    少年如此疯魔的模样让管玉衡心痛的几乎要裂开,为什么自己养大的少年有这样的执念。

    “龙祈,我不能再让你这样下去了。”从二人有争执以来,管玉衡第一次如此柔顺地讲话,让几近狂躁的少年平静了下来。

    “你听我说,外面民怨四起,说你德不配位,篡改遗诏的谣言愈演愈烈,今日必有大变动……”他挡住龙祈要辩驳的嘴,“我知道你早有准备,不过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卫队之中……有叛徒。”

    他拿出了今早道童截获的密信,连他这瞻天塔中也有细作。

    小皇帝微微抬头。

    管玉衡见他终于听了进去,也放松下来,“外面局势复杂,你所能依仗的不过两万禁卫军,并不妥当。你暂且待在这里,就当引蛇出洞。”

    “然后呢?”龙祈哑声问。

    “若能擒住主谋,就对外宣称此番婚事与谣言皆是诱敌深入的计谋。”

    “若不能……”管玉衡眸子暗了下去,皇帝权力本就不稳,本以为誓死拱卫皇权的禁卫军也以已不再可靠,恐怕皇帝的布局已经泄露,城中不知混杂了多少敌方的人,现在对方师出有名,恐怕……

    龙祈低头默不作声,管玉衡安抚他:“你不必自责,哪怕没有这一遭,他也是要行动的,他早就按捺不住了。”

    “是我无能。”他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可是他不想先生跟他一起涉险,龙祈突然抬起头,“我先送你走吧!”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希望管玉衡陷入这场风波,“你的灵力没恢复,也不能对普通人出手,留在这很危险,我先让人送你去行宫……”龙祈对他粲然一笑:“等我胜了,我去接你,然后再与你成婚。”

    管玉衡也笑了,“我说了,我不会离开这里。”

    国师一脉守护皇权,本就不该离开京城,这次风波,他国师的名声也一落千丈。

    还记得师父仙逝前确实曾动过传授衣钵给他人的心思,想到自己这接下来的遭遇……想必师父也窥探过几分天机。

    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龙祈直接喊来礼官,“行礼,就在这办!”

    事已如此,今天他必须要和这个他心心念念的人结成连理。

    一直到外面礼官吉祥话说尽,乐手再也吹不动,月上中天,星夜阑珊。

    两队火蛇般的兵马疾速策马朝着瞻天塔而来,高头大马直接闯入,惊得仪仗众人四处逃窜,前方全副银甲的小将让开一条路,低头恭迎后方款款步出的西域血马。

    马上那人一袭玄色蟒袍,随手将马鞭扔给后边的仆从,悠哉道:“今天的新人呢,怎么躲在里面不出来了?本王来贺喜,都看不着正主。”

    一道月白身影出现在塔顶围栏边,管玉衡身着国师法袍,丝光流转,比月色还皎洁,他居高临下,遥远如天宫神祇,淡淡地睥睨众生。

    “六王殿下这是何意?”

    六王爷淡然笑笑,他身后的队伍高举武器,喊声震天。

    “斩妖道,清君侧!”

    “斩妖道,清君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