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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无依(05)

    陈争这才拉住鸣寒,鸣寒将口袋一拉,给他看里面的卤猪尾巴。

    “哎呀,不好了。”卢贺君懊恼地说:“我这只炖了一只鸽子,你俩不够吃啊。争争也不早说有朋友在。”

    “有鸽子?”鸣寒赶在陈争说话前挤过去,“真香,卢阿姨这个怎么做的?”

    卢贺君给陈争炖了不知多少回鸽子,陈争只管吃,一次都没问过做法。鸣寒上来就问,卢贺君笑逐颜开,立马给他说:“我们家这是甜口做法,要用……”

    见两人兴致勃勃在厨房讨论炖鸽子,陈争笑了笑,靠在门边看。鸣寒关键时刻总是很靠谱,讨长辈喜欢有一套,倒是衬得他像个“后儿子”。

    卢贺君没待太久,离开前再次懊恼只炖了一只鸽子,拍拍鸣寒的肩,对陈争说:“小鸣没吃过,争争,你一会儿分小鸣半只啊。”

    陈争说:“好好好。”

    鸣寒很乖地说:“卢阿姨您放心,我明天就买一只回来,把哥那半只补上!”

    两人一起把卢贺君送到电梯口,这两年来,陈争头一次在送走卢贺君时,在她眼中看到单纯的开心。

    鸽子自然还是陈争吃了大半,鸣寒象征性地啃了个鸽子腿,赞不绝口:“我还以为甜口鸽子肉是什么黑暗料理,原来是这个味儿。”

    陈争说:“黑暗料理?那你刚才哄卢女士还哄得这么起劲。”

    “长辈都得多哄哄,大家都开心。”鸣寒说:“我还真打算炖个鸽子来试试,不,得炖俩,一个甜口一个咸口。”

    陈争不由得叹气,“怎么我小时候我外婆给我炖鸽子,我只会吃,你小时候你外婆给你做泡菜,你就能学会?”

    鸣寒得意道:“因为我比较贤惠。”

    陈争说:“哦,说我懒呢。”

    鸣寒说:“哥,你想到哪里去了。一个家里有一个人贤惠就够了。”

    想到这儿,陈争已经换好了见客人的衣服,将客厅也收拾了一番。不久,门铃响起。他打开门,梁岳泽提着水果站在外面,浅皱着眉,有些担心,“争争。”

    陈争笑道:“是有多见外?来就来了,还带水果?”

    梁岳泽说:“你感冒肯定是因为过度劳累,抵抗力低下,多吃点橙子没坏处。你临时回来住两天,肯定懒得买水果……”

    话音未落,梁岳泽就看到茶几果篮里的橙子苹果猕猴桃,愣了下,旋即笑了笑,“买这么多?”

    陈争不想他尴尬,连忙把橙子接过来。其实梁岳泽分析得没错,他确实懒得买水果,但现在住在这里的不止他,他第一天输液回来,鸣寒就买了各种应季水果,也是说他抵抗力低,需要补充维C。

    陈争家梁岳泽来过几次,算是很熟悉了,立即就看出家里有了不少变化,最显著的就是东西多了,水杯也有两个。

    陈争主动说:“我朋友最近在我这儿寄住。”

    梁岳泽挑眉,“朋友?我认识吗?”

    陈争给他倒来水,“新交的朋友,我队友。”

    梁岳泽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关心起陈争的病情。陈争说都快好了,又开玩笑:“你跟医生说的话一样,要不你也去开个诊所?”

    “我哪有这么闲?集团里事一天比一天多,我抽出这几小时都不容易。”梁岳泽问:“这次回来了,还走吗?”

    陈争点头,“我现在归竹泉管。”

    梁岳泽问:“什么案子得你和你队友一起来洛城处理?最近没听说竹泉那边有什么动荡啊。”

    陈争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以前他和梁岳泽也会聊一聊工作,他有分寸,说的都是不涉密的,梁岳泽则跟他抱怨商场上人心叵测,自己早晚要秃头。

    但此时,陈争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不管是涉密的还是普通的,他都给它们上了一道无形的锁。

    “抱歉,我不问了。”梁岳泽道:“你回来肯定有回来的原因,不说这个了。”

    陈争摇摇头,“没事,我最近状态不行,领导让我歇几天。”

    聊了会儿,陈争去厨房洗水果,梁岳泽也跟着,看到玻璃坛子里的泡菜,惊道:“你会做这个?”

    “我朋友做的。”陈争想到鸣寒那得意的样子,不禁笑了笑。

    梁岳泽捕捉到这个笑,“你这朋友还真是多才多艺。”

    陈争想起来,梁岳泽以前喜欢吃泡菜,尤其是泡白菜。

    “送点给我怎么样?”

    “要不你带点回去?”

    两人同时开口。

    梁岳泽笑道:“太好了,下次请你朋友吃饭。”

    梁老板时间宝贵,陈争送他下楼,顺便去驿站拿快递。鸣寒也在这时拎着两只鸽子回来了,在车库遇到梁岳泽。他在车里,梁岳泽正要上车。梁岳泽看向他,两人隔着车窗对视。很快,梁岳泽别开视线,拉开车门。

    豪车驶离车库,鸣寒眉心微皱,这才下车。

    陈争抱着快递,听见鸣寒喊自己,一眼就看到鸣寒提着的鸽子,“为了炖鸽子早退?”

    鸣寒说:“不早退就不知道你发小来了。”

    “你看到梁岳泽了?”陈争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你怎么认识他?”

    鸣寒哼了声,“我们机动小组有义务了解各位警官的背景。”

    鸣寒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但这次陈争明显嗅到一股酸味,“你在吃哪门子醋?”

    鸣寒不看他,“没啊。”

    回到家,陈争在门口拆快递,鸣寒去厨房为炖鸽子做准备。忽然,陈争听到一声大叫,以为鸣寒切到手了,赶紧跑到厨房,却看到鸣寒捧着玻璃坛子,“哥,你把我们的泡白菜送给你发小了?”

    这一次,陈争竟然有一丝内疚。“啊,他说看着好吃,馋了,想带点回去。”

    鸣寒叹了口气,抱臂看着陈争,“我好生气。”

    陈争:“……”

    几秒后,陈争走过去,把鸣寒抱着的手臂扒拉开,自己抱上去,“下次注意,不经你同意,不得随意送走你的泡菜。”

    鸣寒低头笑起来,“哥,你阴阳我。”

    陈争拍拍他,把他推到案台边,“快做你的鸽子。”

    鸣寒将围裙一穿,开始洗鸽子。陈争也不是饭来张口的,在一旁打下手。两人聊天,话题还是围绕着梁岳泽。

    “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鸣寒问,“除了市局那些人,他是不是跟你关系最近的朋友?”

    陈争想了想,“是,梁岳泽是我认识时间最长的朋友。”

    鸣寒找来两个土罐子,将洗干净的鸽子分别放进去。陈争说起小时候和梁岳泽一起玩的事,不可避免地提到了梁家那桩发生在M国金丝岛的意外。

    鸣寒说:“那案子我知道,哥,你也觉得那是意外吗?”

    鸣寒用了“案子”这个词,陈争谨慎地说:“当地警方认为是意外。”

    “出事的是梁家当时的话事人和下一代话事人,梁家那么大个企业,差一点就被击溃,要不是转型及时,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云泉集团了。”鸣寒说:“从事故导致的结果来说,我很难相信死去的那几位只是运气不好。”

    陈争沉默,时至今日,他也认为梁语彬三人遭遇的车祸不是单纯的意外,但事故发生在境外,M国本就不太平,部分地区至今仍被私人武装、犯罪团伙控制,华国警方鞭长莫及。当时他还是学生,眼睁睁看着梁岳泽从一个开朗热情的纨绔子弟变得消沉,他除了宽慰梁岳泽,什么都做不到。当地警方已经结案,梁岳泽红着眼问他,弟弟妹妹和二叔的死是不是谋杀?

    他忘不了那个歇斯底里的梁岳泽,好像和他一起长大的梁岳泽已经死了。梁岳泽比他更不相信那只是意外,梁岳泽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他有种极其可怖的预感,只要他说,他们是被谋杀的,那么不需要任何证据,梁岳泽都会被仇恨点燃,彻底变成魔鬼。

    他不能这样做,且不说他是个准警察,没有证据之前他不能误导死者家属,即便只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他也不想将已经站在悬崖上的梁岳泽推下去。

    “那边的警察说了,是事故。”他按着梁岳泽的肩膀,用力地说。

    “是事故,是事故。”梁岳泽沸腾的恨意好似一瞬间消减了许多,嘴角甚至浮起一丝笑意,不住地点头,然后轻轻将他挣脱开,“对,是事故,不是被人害死。小彬,小晴,哥哥无能,哥哥要怎么办……”

    陈争最担心的就是梁岳泽一蹶不振,走上歪路。云泉集团虽然不行了,但积累的财富足够梁家所有人安稳地生活。他认识梁岳泽多年,知道梁岳泽不可能像梁家二叔那样扛起整个集团。然而梁岳泽不仅走出来了,还将云泉集团推上新的高度。

    陈争并不后悔当年对梁岳泽说的话,他没有给梁岳泽的仇恨添一把火,否则梁岳泽必然走向寻找虚无仇人的路。

    “那梁岳泽真的接受了吗?”鸽子炖下去之后就不用管了,鸣寒靠在墙上说,“如果我是他,我应该永远都放不下,死的是他的至亲。”

    陈争叹息,“是,他心里早就有答案,既然我这样的外人都很难说服自己那是单纯的事故,他就更难。他只是想从我这里听到一个让他能走下去的答案。放得下也好,放不下也好,现在他肩上是云泉集团,他总不能不管不顾地把云泉集团扔了。”

    “哥,你说你了解你这个朋友,但其实你也没多了解。”鸣寒说。

    陈争怔了下,“嗯?”

    “你说他是个纨绔,不可能接手云泉集团,但他不仅接手,还给云泉集团来了个转型。”鸣寒半眯起眼,“你不是真的了解他,所以你无法判断心里始终埋着仇恨的他,现在会做什么。”

    陈争看向鸣寒,须臾,点头:“好像是这样。我们的关系也许没有我潜意识里的那么好。我确实……不了解他。”

    更准确来说,是梁语彬三人去世之后的他。

    人生说短不短,由许多看似隽永实则短暂的片段组成,每个片段里都有独一无二的朋友,但离开各自的片段后,他们又有了一个名字:过客。

    童年和少年时代再好的朋友,也已经走向不同的路途,今后只会越走越远。而人又是念旧的,对失去感到怅然,所以总是在某些时刻,想要将走远的朋友拉回来。见个面,聊聊天。

    陈争觉得自己和梁岳泽就是这样。

    但鸣寒这句“你不是真的了解他”提醒了他,他不仅不了解现在的梁岳泽,就在刚才的相处中,他甚至下意识审视自己的每一句话。这是戒备。他在防备这个和他分享过漫长时光的老友。

    从卢贺鲸那里得到的真相给与了他片刻的放松,放松之后却是成倍的压力。他需要继续装作深受打击,对韩渠满含恨意,他知道一定有人在观察他,但他不知道是谁在观察他。那么除了鸣寒等少数人,其他所有人都被他放入了戒备的圈子中。梁岳泽也不能幸免。

    当梁岳泽提到工作时,他面上虽然不显,等精神立即高度紧绷,他以审视陌生人的目光审视自己的朋友,判断梁岳泽是不是在试探他。

    “梁岳泽这样的人,可怕得很。”鸣寒忽然开口,陈争的情绪因此被打断,问:“你在调查他?”

    鸣寒说:“那倒不是。但你想想,他在还没正式走上社会之前,经历了那么大一场变故,人生都因此改变了。他以前的信条是游戏人生,现在成了务实的集团掌舵人。他可以为了云泉集团彻底改变自己,把云泉集团发展到如今的地步。这心性就不一般。我说他可怕,是指这一点。”

    鸽子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水汽将盖子顶得滋滋作响。陈争说:“确实。”

    “那这样的人,他不相信至亲死于事故,他会什么都不做吗?”鸣寒摇头,“我觉得不会。”

    陈争问:“那你觉得他会做什么?”

    “暗中调查谁是幕后黑手?暗中报仇?”鸣寒耸耸肩,“我不知道。”

    鸽子汤炖好了,分别倒进两个大汤碗,汤汁都是金黄色的,在灯光下格外漂亮。陈争正要动筷子,鸣寒却不让,随即拿出手机,“先给咱卢女士看看。”

    陈争说:“你什么时候加了我妈?”

    “就她教我的时候啊。”鸣寒笑道:“一会儿卢阿姨要夸我了。”

    陈争夹出一小碟泡菜,打算被腻着的时候吃。鸣寒给他看卢贺君的回复,美滋滋的,“卢阿姨说谢谢我照顾你。”

    陈争没怎么吃过咸口鸽子汤,尝了下,皱起眉。鸣寒仔细观察,“哥,不好吃啊?”

    “不是,有点没吃惯。”陈争第一口觉得怪,再尝就适应了,“我也谢谢你。”

    “客气。”鸣寒笑了,自己也开始吃。

    最快被吃完的不是鸽子,而是泡菜,鸣寒想再去捞点,发现已经没有了。

    陈争:“……”

    鸣寒端着空碗回来,“我怎么忘了,泡菜已经被主人家送人了。”说完还不忘斜陈争一眼。

    陈争放下筷子,端正态度,“对不起,下次征求鸣师傅的意见再送。”

    鸣寒一摆手,做出不计较的样子。

    陈争休息这几日,人看着闲,心里还是记挂着案子,再加上刚才说起了梁家在金丝岛的事故,身为刑警的弦又绷了起来。

    “唐队那边怎么说?”陈争问:“接下去我们该怎么做?”

    鸣寒顿了顿,“其实我今天联系到卜阳运了。”

    陈争立即问:“他什么反应?”

    鸣寒被“量天尺”针对这件事一直找不到明确的动机,排除来排除去,只剩下一点——问题出在他的父亲卜阳运身上。陈争还病着的时候,鸣寒就尝试过联系卜阳运,但电话打不通,那边也没有熟人。今天鸣寒再次打过去,接电话的是卜阳运的保姆,不久卜阳运的声音远渡重洋传到鸣寒耳边。

    有些苍老的,陌生的声音。

    那一瞬间,鸣寒准备好的话忽然卡住了。从小他就没有将卜阳运当做父亲,父亲该做的事,卜阳运是一件都没有做到。他看着母亲因为这个人渣郁郁寡欢,最终走向不归路,在心中将卜阳运千刀万剐。

    但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他对卜阳运的恨早就淡了,这个人对他而言只是个陌生人,没有多余的意义。他联系他,并非因为亲情,也并非因为记挂,只是因为他是警察,他要查清“量天尺”这个犯罪组织。

    卜阳运显然很惊讶,反复确认他真的是鸣寒,语调逐渐变得得意,以为鸣寒时隔多年联系他,是有求于他。

    鸣寒心中发出冷笑,他们都记不得彼此的声音,卜阳运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鸣寒顺着卜阳运的意和他拉了会儿家常,卜阳运开始像个普通老人一般絮絮叨叨,说当警察太累,人生只有这几十年,不如享受云云。

    鸣寒切入正题,“我最近回了趟南山市,查了几起案子,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生意上的那些朋友?”

    卜阳运沉默了会儿,笑道:“我就知道你打这通电话不是来跟我扮演父慈子孝。问吧,什么案子?”

    见卜阳运还算配合,鸣寒说:“詹富海你有印象吗?”

    “詹富海?”卜阳运说:“那个搞艺术的?我知道他,但他到南山市来的时候,我的重心已经不在那里了。他怎么了?”

    鸣寒没往下说,又问:“那罗应强呢?这位你总熟吧?”

    “罗总,我们吃过几次饭。”卜阳运语气听上去没有什么波动,“他怎么了?”

    鸣寒说:“遇害了。”

    卜阳运沉默。鸣寒无法捕捉到他此时的神情,继续说:“查这起案子时,偶然发现一条线索,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卜阳运笑声干涩,不大悦耳,“我早就不掺和国内那些事了,能和我有什么关?”

    “十多年前互联网风口,不少南山市的企业到洛城来寻求发展,你和范家都在其中。在你入局之前,范家是发展得最好的企业,但你强势打压范家,不仅让他们在洛城一败涂地,还让他们无法退回南山市东山再起。”鸣寒说:“范家因此一蹶不振。”

    卜阳运说:“你不提我都要忘记了,但怎么,警察还要管商业竞争上的成败?当时那个情况,我要想做大,就必须斩断对手的根,不是他们倒下,就是我倒下。老罗的案子和范家有关?然后你来查我?要我负责?”

    “这倒不是。”鸣寒说:“但我很好奇,你既然已经打掉了南山市的所有竞争对手,也占领了洛城的市场,前景一片大好,为什么忽然撤退?这就是你的做大?”

    卜阳运忽然没声音了,但渐渐急促的呼吸穿了过来。鸣寒紧接着问:“爸,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想不通,现在更想不通,G国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我看你在那边发展得也没有当年强吧?你为什么要离开呢?”

    又是一阵沉默后,卜阳运以一句“小孩子懂什么”为结,匆匆挂断了电话。

    陈争像听了个有头没尾的故事,“他这就挂了?”

    “是,而且我再打过去就没人接听了。”鸣寒说:“看来我的想法没错,他在公司发展得最好的时间出国,是有大问题。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第一看重他自己,第二才是钱。为了钱他可以无恶不作,但如果他的人身安全遭到威胁,他连钱也可以放弃。”

    “他没有完全放弃钱,只是放弃了在国内赚更多的钱。”陈争想了想,“他必须走。但你提到范家时,他语气嚣张、看不上。那就不是因为范家。”

    “被他阴的一定不止范家。”鸣寒说:“不管他惧怕的是什么,我被‘量天尺’袭击是事实,而他现在的反应足以说明他放弃国内的产业有问题。只可惜我们和G国警方没有建立合作关系,暂时无法去G国直接调查他。”

    陈争问:“那老唐他们怎么说?”

    鸣寒顿了下,“我想去G国一趟。”

    陈争立即道:“不行!”

    鸣寒和他对视片刻,别开眼笑了,“以前听说外甥肖舅,我还不信,现在信了,你刚的表情和咱舅一模一样。他也说不行,还说G国一定有陷阱等着我,查卜阳运这件事得从长计议,就算要派人过去,那个人也不是我。”

    第122章 无依(06)

    陈争说:“他说得没错,上次你没出事,站在‘量天尺’的角度,必然另想办法。这时你待在国内,他们还有所忌惮,但你去了人生地不熟的G国,危险系数顿时增长。到时候真出事了,我没有把握像这次这样救你。”

    陈争说得很认真,鸣寒本想争辩,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量天尺’的势力还不到在G国呼风唤雨的地步。”陈争又道:“但你去了G国也是个摸不到门道的外国人,就算‘量天尺’在G国搞不定卜阳运,但对付你一个外国人不是轻而易举?说不定你还会成为他们干掉卜阳运的鱼饵,直接一箭双雕。”

    鸣寒撑着下巴,半眯眼看着陈争。

    “第二种情况更加凶险。”陈争接着道:“‘量天尺’不动卜阳运,因为他本就是‘量天尺’的成员或者关系者,‘量天尺’预判到你会因为遇袭和南山市的其他案子怀疑到卜阳运头上,卜阳运在电话里吊你胃口,你会亲自去G国调查,一旦你去了G国,就是他们动手的最佳时机。无论哪种情况,你都很危险。”

    鸣寒低头笑了笑,“怎么把我说得像个豌豆公举?”

    陈争见他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担心他没听进去,“有你这么大的豌豆公主?你高低得是个葫芦娃大娃。”

    “哥,你在担心我。”鸣寒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了陈争的鼻尖。

    发烧期间,鸣寒经常这样凑过来,用额头试试温度,陈争都习惯了,这次也没有躲,“对,我在担心你。”

    倒是鸣寒愣了下,退了回去,陈争看到他耳郭红了。

    这么大的个子,自己先来挑逗,他只是客观回答了问题,这人就红了耳朵。陈争心觉好笑,真弯起唇角时,就感到心头一阵柔软。但鸣寒是个很难管束的,他得把话往重了说,“是谁轻易就被人骗到吊塔上,连吊塔被动了手脚也没发现?”

    鸣寒跟犯错挨训似的耷着脑袋,低声道:“其实我发现吊塔有问题……”

    “发现了,但还是上去了,觉得自己一定能把刘品超弄下来。”陈争严肃道:“但低估了当晚的天气和詹富海的险恶。来,你来回答,要是我来晚一步,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鸣寒作揖:“救苦救难争哥哥。”

    陈争:“……”

    鸣寒抬起头,“我知道了哥,如果老唐不给我命令,我就不去G国,一切听机动小组指挥。”

    陈争在他扎手的头顶拍了拍,“这才像话。”

    几日后,陈争来到省厅报到。他原本的计划是回竹泉市,继续在研究所装颓废。但仔细想来,形势已经改变,他已经和韩渠打过照面,韩渠在他眼皮底下溜走,以他的性格,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甘愿当个远离一线的研究员。回去的话,反而会让“量天尺”生疑。再者,机动小组已经将对“量天尺”的行动甩到明面上,他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人物。

    这时,一条迟到的线索传到机动小组,线索和隋宁有关。

    隋宁爱好古玩,年轻时不止跟槐李镇的费老板收古董,得知哪里有珍贵古董,也会亲自去一趟。

    在罗应强的生意上正轨之后,他得到了高额分红,有段时间过得非常惬意,去外地的频率很高,在一个叫阿石镇的地方,他因为抢收,和一伙当地古玩商发生冲突,他请的保镖打伤了一位贩子。双方都进了派出所,被采集了DNA。

    隋宁冷静之后用钱和对方私了,不久回到南山市,再未去过阿石镇,和对方也再无瓜葛。

    这份DNA信息保留在阿石镇,当年的信息没有联网,直到如今南山市四处收集相关线索,才得到隋宁的DNA。不过这对案件似乎没有什么作用,吴展将线索转交给省厅。

    机动小组对詹富海、刘品超等人的审讯基本结束,陈争查阅这段时间的调查记录,看到凛冬的名字。他似乎是唯一一个看到韩渠和詹富海在一起,却没有卷入詹富海犯罪行为的人。警方不能限制他的人身自由,目前他已经回到正常生活中。

    陈争打算再见他一面。

    话剧演出之后,凛冬再未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网上关于他的传言五花八门,甚至有不少大V都下场蹭热度。在这些吃瓜人群中,陈争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霍烨维。

    霍烨维放了张自己和凛冬在一个慈善活动中的合照,说和朋友聚会,才得知凛冬可能出事了,但有问题的不是凛冬,是捧凛冬的人。粉丝在评论里吵翻了天,营销号也疯狂转载,但无论旁人怎么问,他都不说凛冬出了什么事。

    陈争对霍烨维印象本就不好,此时对这人更加反感。

    云享娱乐的大本营在南山市,但在洛城也有工作室。凛冬的团队就在洛城的工作室,他住在洛城的时间也比在南山市长。

    陈争来到工作室,因为詹富海出事,工作室十分萧条,看不到几个人。凛冬的助理小军已经和警察打过几次交道,为难道:“陈警官,还有什么事需要我们配合吗?”

    陈争看见地上摆着不少收拾好的箱子,“打算走了?”

    小军尴尬地点点头,“公司都这样了,艺人们都在谋出路,我们这些干活的肯定更要趁早做打算。”

    “谋出路?”陈争顺势问:“凛冬最近有什么工作?”

    “凛哥他……”小军低下头,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

    “也没怎么,本来在话剧之后,他会全面复出,安排满了。但是现在这么一闹,他把所有工作都推了,宁可付赔偿金也不露面。”小军忧心忡忡,“他可能想退圈。”

    陈争问:“那他现在在哪里?”

    “在家吧?”小军说:“我也不清楚,他让我们都别去打搅他,说要好好考虑下一步。”

    陈争让小军带自己去找凛冬,小军犹豫了会儿,还是答应了。

    凛冬在洛城南边郊区买了套独栋别墅,很低调,左邻右舍都不知道自家小区里住了个大明星。从市中心开过去路途不短,路上小军说起凛冬这些年的经历,不免感伤。

    凛冬被詹富海签下之后,他就被安排给了凛冬。凛冬起初给他的印象是很不好相处,比他以前服务的明星还难缠。

    陈争问:“为什么?”

    小军说:“他很想红,但又没什么背景,偶尔拿到资源,也是去给‘皇族’垫脚,被人欺负久了,对我们这些当助理的能有什么好脸色?”

    小军在娱乐圈混了多年,见过很多像凛冬这样的艺人,他们有姿色有本事,但没有资本捧,因为性格原因也豁不出去,久而久之,心理就变得特别阴暗。谁近距离看到那些光彩照人的大明星不眼红呢?自己难道比他们差吗?

    凛冬被打压了几年,终于成了被捧的那一个,不趾高气扬才怪。小军小心翼翼,生怕哪里没将这位爷伺候好。但相处下来,他发现凛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恶劣。凛冬私底下不太喜欢说话,但并不是高傲。凛冬嘴上从不关心助理和其他工作人员,但给钱从不吝啬,知道大家进了这一行,最想要的是什么。

    小军和凛冬渐渐熟了,凛冬才和他聊天。他这才知道,凛冬和家庭条件和他差不多,普普通通,但也没经历什么不幸,没有原生家庭的痛。凛冬进入娱乐圈,不过是因为长得帅,唱歌也还行,觉得打工累,干个十年还没明星一小时的工资高,不如入行试一试。

    小军很惊讶,这是一丁点儿励志故事、苦情故事都没有啊!

    凛冬笑他在圈里混这么久,脑子还这么简单。大部分人的人生不都是这样乏善可陈吗?

    话是这么说,但凛冬的人生注定不是乏善可陈。爆红之后,小军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改变。有段时间他精神非常亢奋,整宿不睡觉,看网络上关于他的评价。小军知道,这是每一个走起来的明星必然要经历的阶段。有人扛过去了,于是更上一层楼。有人“翻车”,从此查无此人。

    凛冬因为恶评而不得不看心理医生时,小军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哥,看看你赚了多少钱!是不是早就超过你的预期了?你怕什么,你随时可以退圈,过想要的生活!”

    凛冬抱着他又哭又笑,“我不退圈!我还要赚更多!”

    但凛冬没有趁热打铁,他冷静下来好好规划自己的未来,准备在积累够了的时候重新出发。小军不理解,他眼含希冀地说:“我不想做转瞬即逝的流星,我想当个还不错的明星,这样他就会一直看到我。”

    陈争打断,“他?”

    小军摇摇头:“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凛哥说的是谁,可能是他的某个朋友吧。不过他的朋友其实挺少的。我们这个圈子吧,很少能交到真正的朋友,以前的朋友也会消失。”

    陈争猜想,凛冬说的这个“他”也许是韩渠。凛冬笃信韩渠消失是去执行任务,他看不到韩渠,但只要他一直是璀璨的明星,韩渠就会看到他。

    车终于开到凛冬的别墅,白天,小区里很安静,车经过时,只有几只狗摇着尾巴大叫。

    小军推开别墅院子外那道装饰用的栅栏门,一边敲门一边喊:“哥,我小军。”

    敲了会儿,没人开,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传出来。陈争说:“他不在?”

    小军皱起眉,“不会啊,他休息时不爱外出,一般都在家里。”说着,小军给凛冬打电话,手机里传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小军脸色立即难看起来,“他不会关机的!”

    陈争心中也是一紧,“你有没钥匙?”

    小军连忙在包里翻找,“有,有!他给过我备用的!”

    就在小军找钥匙时,陈争绕到了房子的落地窗处,看不出里面有什么异常,桌椅板凳摆设都在原处,客厅很空,似乎没有生活痕迹。

    “找到了!”小军一边喊一边打开门,“哥!你在吗哥?”

    陈争闻到轻微的久不通风的味道,如果凛冬只是临时离开,不该有这种味道。

    小军鞋都没换,就往楼上跑去,打开所有房门,仍是没见到凛冬的身影。他惴惴不安地下楼,“不对啊,我经常过来,这怎么像是几天都没人住了啊?”

    茶几上空无一物,电视、空调等的遥控器收在抽屉里,主要电源已经切断,只有冰箱还在运行。但冰箱里食物也不多,保质期没多久的牛奶和水果统统没有,冷冻室里有几盒冰淇淋。小军说凛冬很辛苦地保持身材,但特别喜欢冰淇淋,馋了就吃一口。

    陈争上楼,小军指着其中一个房间说:“这就是凛哥的卧室,他,他也没拿走什么衣服!”

    陈争原以为明星的服饰得拿几个房间来装,但凛冬的私人服饰并不多,分门别类挂在衣帽间里,床上被子掀开,没整理过。

    陈争注意到摆放饰品的位置放着很多精美的小瓶子,仔细一看,原来是香水。

    “‘lake’?”陈争念出香水的名字,他也用香水,但买的几乎都是大牌,这个牌子他没有听说过。凛冬收集了很多这个牌子的香水,大部分甚至没有拆封。

    “这都是品牌送给凛哥的。”小军本想解释,但开口后发现自己也不是很理解,“lake”这个牌子太小了,凛冬不可能代言,但“lake”送来的香水凛冬全部收下了,并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他问过凛冬,凛冬只说,有些东西不能用价值来衡量。

    香水只是个插曲,小军越来越着急,“凛哥到底去哪里了啊?”

    陈争问:“他父母家在哪里?”

    小军又拿起手机,“对对,我问问!”

    这次很快接通,小军克制着情绪,“叔,我小军,凛哥回家了没?”

    陈争从小军的反应看出答案,凛冬并没有回家。

    得知凛冬不见了,他父母很担心,现在网上本就传言纷纷,他们前阵子还联系过凛冬,凛冬让他们别上网,自己心里有数。

    陈争接过手机,听到凛父关心则乱的话语:“他说他要安静几天,不接收外界的声音,我们就算看了,也不要给他说。我,我们知道他压力大,不敢说什么,也不敢给他打电话,他怎么就,不见了啊?”

    陈争安抚了凛父几句,眉心却皱紧了。凛冬这时候为什么会失踪?从屋里的状态来看,他不像是被人强行带走,而是自己收拾好,暂时离开。但也不排除有人来整理过房子。这需要痕检师勘查之后才能下结论。

    小军方寸大乱,继续给凛冬打电话。陈争打给鸣寒,简单说了这边的情况。一小时之后,文悟提着勘查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我其实主要负责勘查。”见陈争有些意外,文悟解释道,机动小组很少有第一时间出现场的机会,所以基本不需要专门的痕检师和法医,他当初以痕检师的身份被唐孝理选中,到了机动小组却成天没活干,只得跟着鸣寒周决他们在外跑,最后啥都学了个八成。

    “我连直升机都会开的,我们小队只有我会,鸟都不会。”文悟给陈争的印象是有点憨,所以突然显摆起来,多少有点劲劲儿的滑稽。

    “好,下次让我坐坐。”陈争逗他,“那有你不会的吗?”

    文悟瘪了下嘴,有点忧愁,“我射击水平很菜,我就是……不怎么敢开枪。”

    陈争说:“空了我陪你练练。”

    文悟开心道:“谢谢陈哥!”

    文悟勘查的时候,陈争找物管调取监控,凛冬进出都非常注意遮蔽,每次出现在镜头中脸都裹得严严实实。1月12号中午1点,他独自回到家中,此后直到13号下午4点,他才再次出门,穿着军绿色的大衣,围着一条灰色围巾,帽子口罩墨镜一应俱全。

    他没有开车,而是步行离开小区,这之后,小区的监控再未捕捉到他,同时也没有拍到有其他人出现在他的别墅附近。

    物管信誓旦旦地说进出别墅的就是凛冬,因为他们每次看到凛冬都是这样。但陈争不敢轻易相信,任何和凛冬身高体型相似的人都能扮成那样,摄像头再高清,也拍不到凛冬的脸。

    文悟的勘查进行到一半,别墅中除了陈争和小军刚刚留下的足迹,只有两种足迹,一种和鞋柜边的棉鞋鞋纹一致,一种和棉鞋尺码一致,但鞋纹不同,是42码的男士板鞋。鞋柜里有不少板鞋,但鞋纹没有对上。

    小军连忙说:“凛哥就是42码,不工作时他都穿板鞋。进来的应该只有他。”

    陈争在看监控,凛冬脚上确实穿着一双板鞋。

    勘查还在继续,陈争暂时回到机动小组,技侦队员已经开始查凛冬的通讯,尝试定位,但他的手机从13号开始就没有再使用过,这个时间和他离开别墅的时间一致。

    鸣寒走到陈争旁边,“‘量天尺’准备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陈争回头,“难说和‘量天尺’有关。”

    “那这个时间点,我很难想到其他人。”鸣寒说:“我们刚把凛冬放回去,人就不见了。谁会这么做?‘量天尺’在挑衅。我还没去G国,它就开始搞事。”

    陈争和鸣寒的思路其实是一致的,但必须考虑到其他方面,凛冬是娱乐圈这个丛林里杀出一条生路来的明星,主动被动得罪的人恐怕不少,詹富海在警方的控制中,凛冬等于失去了靠山,他保持沉默也是一种自保手段。难说没有人企图在这时对凛冬做点什么。

    “别管挑衅不挑衅。”陈争说:“把人找到再说。如果真是‘量天尺’的挑衅,那就顺着他们抛来的钩子摸上去。”

    小军很自责,认为凛冬不见了都怪自己,“他让我最近别管他,我不该顺着他的。怪我自私,现在云享都要没了,我只想着赶紧找好下家,一个电话都没给他打。”

    陈争问:“演出前后和回洛城之后,有没有比较可疑的人出现在凛冬身边?”

    小军哭丧着脸,“应该没有?詹总对艺人的安全很在意的,以前都把凛哥保护得很好。但保安队不是也出事了吗?我们回来之后,凛哥身边就没别人了。”

    陈争又问:“那凛冬有没不对劲的地方?”

    小军想了想,“我觉得凛哥有心事,彩排的时候就很亢奋,他很少这样,还有那天突然直播也很奇怪。”

    陈争知道这是因为凛冬看到了韩渠,这不是什么重要的线索。

    “我要不要发个帖子什么的?”小军说:“让大家帮忙找找凛哥。”

    “千万别发!”陈争立即阻止,“不仅不能发,还要尽可能将凛冬不见了的消息压下来。”

    小军虽然不懂,但也点点头,保证道:“陈警官你放心,我听你的,什么都不说!”

    稍晚,文悟在别墅中找到一封落款是凛冬的手写信。

    凛冬写道,最近发生的事对他冲击很大,他虽未参与詹富海的勾当,却吃到了詹富海的红利,如果詹富海有罪,那么他也理应受到惩罚。但他思来想去,仍是不舍得放弃多年来拼来的一切。他想独自待一段时间,思考何去何从。

    信中他对小军、他的团队道歉,并附上了一张卡,作为对他们的补偿。请大家不要找他,不要对外发布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他如果想通了,会立即回来。

    卡和信暂时都由警方保管,小军哭得双眼通红,接连说自己不要钱,凛哥平安回来就好。

    经过鉴定,信中的字迹确认和凛冬的字迹一致,看上去这似乎只是一个成年人想要暂时逃离令人窒息的生活,并无危险。但陈争的神情更加严肃,如果凛冬如信中所说,是想独自思考未来,为什么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行李,没有开车?

    他简单收拾过家里,会很快烂掉的食物都处理了,还断了电。这更像是他得到了某个消息,知道在小区外的什么地方有人、车等着他。他也知道自己突然消失之后,小军和父母会找上门来,于是他写下一封信,让他们不必担心。

    他或许的确受到詹富海的影响,想要离开娱乐圈这个大染缸,但这不是他这次消失的原因。他用这封信来掩饰真正的原因。

    一年即将过去,城市的街头张灯结彩。有人选择在热闹的市区和亲朋好友一起跨年,有人选择郊区相对清静的地方感受田园生活。

    霍烨维从推杯换盏的宴会上逃离,坐在豪车上,夜色在窗玻璃上后退,他一手指着下巴,一手刷着微博。自从他蹭了凛冬的热度,他的评论区已经被凛冬的粉丝冲烂了。

    他鄙夷地笑了声,自言自语道:“你们的偶像已经死了,还在这儿跟我狗叫。啧——”

    第123章 无依(07)

    居南市位于洛城以南,是函省有名的旅游城市,原来的居南市只是挨着居南湖的一个小镇,后来慢慢扩建成了城市。湖分成东西两块,东边挨着市区,早已开发完善,西边依山,前些年才被开发商拿下,修了满山的别墅。

    这些别墅本来是卖给私人住户的湖景山景房,但随着来居南市旅游的人越来越多,东边承载不下了,西边这座山也被改造成了旅游区,叫做“微末山庄”。山里最冷时会下雪,时值春节假期,不少客人来到山中跨年。

    山很大,但别墅并不密集,没有订上房的客人不能上山,所以即便已经满客,“微末山庄”也并不显得拥挤。

    两辆车停在一家名叫“山水楼”的民宿前,车上下来六个年轻人,四男两女,打扮得都比较喜庆。走在前面的金发女人一边看手机一边看民宿的招牌,“是这里没错吧?”说完又左右张望,很期待的样子,“但我怎么没看到霍爷的房子啊?”

    她身边的长发女人笑着推她,“先进去,一会儿我陪你找。”

    男人们在后面笑,“薇薇一来就找老公。”

    金发女人转过来做鬼脸,“来都来了,肯定要去打个卡嘛!”

    山上的民宿都是在别墅的基础上改造的,规模不一,“山水楼”算是其中比较大的,口碑也不错。年轻人们进入民宿时,大厅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一群中老人,他们正围着一张长桌打扑克,出一张牌就大呼小叫,嗓门极大。

    金发女人皱了皱眉,小声说:“这些老年人真烦人,公共场合也这么大声,没点素质。”

    眼镜男说:“上了年纪都这样,你看你现在就咋咋呼呼的,五六十岁时肯定比他们还能吵。”

    金发女人气呼呼的,“我才不会!”

    办完入住手续,六人上楼放行李。他们订了三个套房,其中有两套是普通的两室一厅,一套是三室两厅,公共面积比较大,还有个大阳台。金发女人和长发女人分到中间的两室一厅,男人们分另外两套,最豪华的三室两厅当然不是独占的,得用来搞集体活动。

    金发女人先去男士们的套房溜达了一圈,拉开窗帘一看,惊呼道:“好美!”

    夜里落了雪,红枫上挂着白雪,山下的湖水波光粼粼,如同童话世界。

    “快快快!出去走走!”金发女人激动道。

    “你们去吧,我休息会儿。”个子最高的男人疲惫地笑了笑,“我中午好像喝多了,头晕。”

    “仁哥,你悠着点儿啊,今晚还要喝酒呢!”扎着马尾的男人说,“那我们就先走了。”

    五人正要下楼,金发女人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跑回房间,“你们等等等等等!我补个妆!”

    长发女人笑道:“我陪薇薇。”

    房间里,金发女人正对着镜子补粉,她的中短发烫过,配合青春的妆容,显得很俏皮。长发女人看上去比她成熟,妆也是近来比较流行的裸妆。

    “嘟嘟,要不你换个唇色吧?”金发女人转过来说。

    “什么唇色?”长发女人问。

    “就……烈焰红唇啊!和你这瀑布一样的头发太配了!”

    “烈焰红唇早就过时了。”

    “哪有!反正现在又不是上班,过节呢,夸张一点怎么了!”金发女人说着就从自己的化妆包里找出一支复古红,扁了扁嘴,“其实我特别喜欢这支,但我驾驭不了这种颜色,送你!”

    长发女人笑了笑,接过来,说了声谢,却没有涂上。金发女人还想说点什么,长发女人忽然道:“化这么好看,打算去偶遇霍烨维啊?”

    金发女儿脸顿时红了,捧脸作花痴状,“这哪是想偶遇就能偶遇的,他现在肯定都不住这儿了。”

    “那还化这么漂亮。”

    “嗐,我要去他家门口打卡嘛!四舍五入我也是女主人了!”

    “你呀——”

    两人整理完毕,下楼时看到那群中老年还在高声打牌,她俩的三位同伴居然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金发女人大声道:“董京!张品!朱小笛!走了!”

    她这一嗓子把中老年的声音都压了下去,一牌桌的人都看了过来,马尾男和眼镜男赶紧跑来,寸发男却对打牌更感兴趣,“你们去吧,我再看会儿!”

    眼镜男来到金发女人跟前笑道:“质疑没素质,理解没素质,成为……”

    金发女人哼了一声,转身又挤出甜美的笑容,“姐,您知不知道霍烨维住在哪里呀?”

    著名音乐人霍烨维的别墅就在这座山上,他是最早一批住户,大部分住户都将房子卖给民宿商人了,他仍然时不时回来住一段时间,不少粉丝前来合照、蹲守,前台经常被问到同样的问题,熟练地拿出一张手绘地图,“照着这条红线走就是啦,祝您合影愉快哦!”

    金发女人开心道:“太贴心了吧!”

    前台笑笑,“应该的。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没事没事,姐,谢谢啦!”

    一行四人离开民宿,向最热闹的商业街走去。道路两旁挂着各种灯饰,金发女人带头走在前面,好奇地到处观察。这条街有许多网红店,都是做餐饮、摄影、小商品生意的,东西虽然卖得贵,但游客们出来玩,舍得花钱,每个店生意都不错。

    “‘lake’居然在这里。”黑发女人停下脚步。

    “什么类客?”眼镜男问。

    “‘lake’,一个香水牌子。”黑发女儿说完便走进一个小木屋状的店,其余三人也跟着进去。

    店里很香,展示柜里摆着一排排样品,店员热情地迎过来,介绍招牌产品。原来这里不单是“lake”的一个店铺,还是“lake”的公司所在地,研发生产都在这座山上。

    黑发女人和店员聊了会儿,买下一枚柑橘调的香水。这香水设计得十分别致,并不是常见的瓶装,而是像护身符一样的微型香包,比正价香水便宜,又十分衬春节的氛围,因此销量十分可观。

    金发女人闻了闻,好奇道:“嘟嘟,你喜欢这种?好像不是很适合你啊。”

    黑发女人笑着问:“我适合哪种?”

    “唔,要么是比较热辣的,要么是清幽淡雅的。”

    金发女人刚说完,手中就一沉,黑发女人将装着香水护身符的礼品袋放在了她手上,“‘lake’我有很多,这是送你的。”

    “送我?不……”

    “你不是送了我一只口红?礼尚往来,新年快乐。”

    金发女人立即笑起来,“好!新年快乐!”

    马尾男凑上来,“送什么?怎么不送给我?”

    金发女人笑着推他,“姐妹的事你少管!”

    离开这条热闹的商业街,继续往高处走,人竟然还多了起来。金发女人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情敌”。

    果然,在霍烨维的别墅前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男女老少都有,有的还准备了横幅、立牌和鲜花。他们在别墅门口打卡,明知霍烨维不在家,还高声喊着霍烨维的名字。

    金发女人很快加入其中,只恨自己没有准备道具。长发女人耐心地帮她找角度拍照,每一张都将她拍得很美。眼镜男和马尾男觉得无趣,站在一旁闲聊。

    “怎么还有人带花来?你看那像不像上坟?”

    “卧槽这话可不能让薇薇听到,她准得和你绝交!”

    “啧,都上了那么多年班了,还这么幼稚。”

    金发女人终于拍尽兴了,牵着长发女人回来,“你们在说什么?”

    眼镜男说:“说你嫁给霍烨维了。”

    金发女人大笑起来。

    回到“山水楼”时,太阳已经落山,大部分客人已回到民宿,大厅和院子里非常热闹。民宿准备了烤全羊大餐,入住的客人免费吃。高个男、寸发男和下午那群打牌的中老年坐在一起。

    烤全羊吃到晚上11点多,民宿主人很会炒气氛,互不相识的人楞是成了在一个瓶子里倒酒喝的朋友,金发女人起初还嫌中老年太吵,此时却和两位大姐拉手跳舞,看样子不跳到天亮不会消停。

    这时,民宿外传来声声欢呼,不少人跑到门口看热闹,金发女人看到往前冲的人里有许多都是在霍烨维家见过的,拦住一人一问,才知道霍烨维居然回来了。

    这种好事居然让她遇上了!金发女人连忙加入,很多并不是粉丝的游客听说来了个明星,也凑过去看热闹。

    霍烨维今年就没回过这套房子,年末琐事太多,他有意躲避,才以找创作灵感的名义来到居南市。明知山上的别墅大多被改建成了民宿,游客众多,他仍不将别墅出手,也不否认自己住在这里,图的就是享受粉丝的欢呼。

    每次他回到这里,总是有粉丝谦卑地找他合影,用看神一样的目光看着他。这和上节目时不一样,节目上他不一定是主角,但在这里他一定是。那些普通的、丑陋的人不辞辛劳来到他的家门前,为的就是看他一眼,他不在的时候,就看看他的房子,带走别墅边的沙土小草,甚至亲吻别墅的院墙。

    这带给了他极大的满足感,他们就是他的奴隶,而他是他们仰望的主人。

    霍烨维风度翩翩地从车上下来,向人们挥手致意。人群中爆发出惊叫,所有人都举着手机。金发女人也拼命举起手机,忘我地喊道:“霍爷,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霍烨维陶醉在这海浪一般的爱意中,忽然,一道声音冷冷地扎进来,“卑鄙小人,无才无德,靠嘴贱博眼球,你算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一个打开的酒瓶从天而降,酒瓶里的液体洒在人群中,顿时引起惊恐的尖叫。霍烨维一愣,迅速抱头躲避,酒瓶砸在一旁的车上,碎了,剩下的液体在车身上激起大片白沫,陡然安静下来的空气中飘浮着啤酒的味道。

    几秒后,人们才反应过来,向声音的来处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工装的年轻女人站在路灯下,愤怒地瞪着霍烨维。

    “你他妈找死!”一个粉丝大叫一声,向她扑了过去。这一声仿佛号角,所有粉丝都朝她跑去,金发女人被液体浇了满身,确认是啤酒,仍旧后怕不已。

    霍烨维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惊愕挂在脸上,半天没消退。助理小响赶紧上前护住他,将他推进别墅。大门一关,闹剧被关在了外面,但霍烨维心跳仍是慢不下来。是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辱骂他的是谁?谁要搞他?

    霍烨维仿佛乘着热气球飘在空中,粉丝的爱意就是源源不断的燃料,但突然一声枪响,热气球被击破了,他从高空坠落,摔得稀巴烂。

    他一拳砸在墙上,这才发现手上也粘上了啤酒,他狼狈地跑入室内,让助理马上报警,将肇事者抓起来。

    警察还没到,扔啤酒瓶的女人就被粉丝拿下,他们义愤填膺,要不是其中还有几个理智的,女人说不定已经被打死。

    警车上山后,人们才逐渐散去,金发女人本想跟着去山下的派出所,但头发粘满啤酒太难受了。撤离之前,她听说被带走的女人是香水作坊的工人。

    这儿的香水作坊除了“lake”还有谁?回到民宿后看到“lake”的香水护身符,她气得差点扔掉。

    听说“lake”的工人袭击了霍烨维,长发女人也有点尴尬,金发女人连忙说:“嘟嘟没事,香水是香水,人是人,我先去洗头。”

    来“微末山庄”的大多数只是普通的游客,并不是粉丝,霍烨维被袭击这事并未闹大,肇事者被民警带走后,各个民宿的宴会继续进行。

    霍烨维非常恼怒,早知道会遇上这一茬,他就不来了。他没亲自去派出所,去的是助理。他上网一搜,还以为自己会上个热搜,但虽然有人发了这件事,但转发寥寥无几,除了他自己的粉丝,吃瓜群众都在冷嘲热讽,要么说他炒作,要么说扔得好。

    还有人笑道:“这么大个事,怎么没人讨论啊?霍天王糊得透透的。”

    这才是他最受不了的,他哪里糊了?他每年都出歌,上音乐节目当导师,凭什么说他糊了!

    一定是太晚了,粉丝都睡觉了!他如此安慰自己。

    金发女人一行玩到凌晨4点,她和马尾男是最晚回房间的,他们走的时候,院子里还有不少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当年。

    天亮,就到了正儿八经的除夕。不少来“微末山庄”的客人订的都是三天两夜套餐,第二天睡醒去居南湖划个船,晚上看看湖边的烟火表演。

    金发女人睡醒都下午2点了,大家昨天说好今天一起游湖的,但同伴们一个都不在。她想起夜里的事,赶紧下楼。中老年还是坐在大厅里,不过这次没有打牌,只是在喝茶,嗓门最大的大姐不在。她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向霍烨维家跑去。

    霍家大门紧锁,但霍烨维出现在阳台上,大冬天,居然开着窗户弹钢琴。粉丝们围在别墅外,动情地跟着乐声唱歌。金发女人连忙加入,将和同伴游湖的事抛在脑后。

    霍烨维弹了会儿,隔着院子和大家打招呼,说自己没事了,感谢大家来看他,又说昨天那个女孩已经在警方那儿留了档,得到了教训,大家不要再为难她。

    粉丝们感动得快要哭了,霍烨维回到钢琴边,继续演奏。

    金发女人待到5点多,想到湖边的烟火表演快要开始了,霍烨维也对粉丝们喊话,“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听说山下要放烟花,现在去的话,还能占到好位置哦。”

    粉丝们依依不舍,觉得霍烨维实在是太温柔体贴了。金发女人随大流下山,无人看到霍烨维拉上窗帘时翻到天上的白眼。

    下山路上,粉丝们交流情报——

    “我打听到了,那女的是凛冬的粉丝,叫刘晴,根本不是‘lake’的工人,是老板的妹妹!”

    “什么?那就是‘lake’和霍爷作对咯?”

    “我专门搜了,凛冬的粉丝扒过他用的香水,其中就有‘lake’!”

    “啧啧啧,好寒酸啊,什么野鸡牌子!”

    “他本就没钱啊,霍爷以前没说错,他根本没有混娱乐圈的本钱,没那个气质!也就现在被云享捧起来了而已,本质上还是个穷酸狗!不是说云享老板出事了吗?我倒要看他还能得意多久……”

    粉丝们刻薄的话语渐渐被山下的音乐声淹没,金发女人和黑发女人会和,一起朝汤锅店走去。居南市这边跨年要吃羊肉汤锅,而居南湖东边的景区有个规模很大的鱼类养殖场,所以来居南湖过年,一定要既吃羊肉又吃烤鱼,这是居南湖旅游的一大特色。

    每家店都等满了人。两人找了半天,终于找到眼镜男和高个男了,金发女人四处望望,“董京和朱小笛呢?你们没在一起?”

    眼镜男说:“我以为他和你在一起,你俩不是总在一起吗?”

    金发女人皱了皱眉:“怎么可能,多久前的事了。”

    “他说在院子里等你。”黑发女人问:“你没遇到他?”

    金发女人摇头,说自己睡醒时谁都没在,整个下午都在霍烨维那儿,“那你们……下午没划船?”

    黑发女人说,她最先下山,山下有不少活动,猜灯谜、画糖人之类的,她一个人逛到5点多。

    眼镜男说,他也在山下,但人实在太多了,手机没信号,谁也没找到。

    高个男说离开“山水楼”之前,他和大叔大妈们打了会儿牌,被他们叫去帮忙拍照,这才下山。

    金发女人嚯了一声,“那我们这聚会是聚了个寂寞啊!”

    天彻底黑下来,鲜美的羊肉汤锅和热辣的烤鱼上桌,他们坐的位置正好能够看到烟花秀,但马尾男和寸发男始终没有出现,手机也打不通。

    午夜12点,跨年的钟声敲响,人们互相恭贺新年,湖上的烟花别样美丽。而就在人们渐渐从湖边散去,回到各自的民宿时,霍烨维大睁着双眼,血从他的口中流向地毯,他的双眼已经没有生气,眼中倒映着夜空中最后一簇烟花。

    新年的头一天,“微末山庄”像往年一样准备了游园活动,但人们打着哈欠拉开窗户时,都感到了一种微妙的紧张气氛。有警车从民宿间驶过,且不止一辆。

    “出什么事了?”

    “有人昨晚打架了吧?在湖边抢位置。”

    “会不会是哪个院子玩得太过,燃起来了?”

    “咋回事?连着两天来警察……”

    游客们凑在一起议论纷纷,只听一阵哭声传来,一群年轻人从警车驶去的方向走来,正是霍烨维的粉丝。好奇的游客连忙问:“出啥事了哭成这样?”

    “霍爷,霍爷被人害死了!”

    金发女人一听,脸色顿时惨白,长发女人想要拉住她,却没拉得住,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洛城,机动小组。

    凛冬已经失踪一周,此事可能牵扯到“量天尺”,警方始终没有对外公开信息。在调查中,陈争发现凛冬早年的“对家”霍烨维近来多次提到他,并且与他的粉丝打起口水仗。一名粉丝晒出私信,霍烨维竟然亲口对她说,凛冬已经死了。

    凛冬消失得蹊跷,联系到“量天尺”的狠毒,确实有很大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但连警方都没有确切的消息,霍烨维怎么会知道?

    私信显示的时间是1月17号下午6点,在那之后的18号,霍烨维还发出了多张自己在家中弹琴的营业照。

    “这个霍烨维17号晚上还进了派出所。”鸣寒来到陈争面前。今天是大年初一,机动小组部分队员放假了,陈争这个名都没在机动小组挂上的闲人非要加班,鸣寒也只得陪着。

    “那就是他回私信那天?”陈争问:“什么事?”

    “准确来说,是他助理替他去的,他算是受害者。”鸣寒点开几张在网上找到的图,“他在居南湖度假,被人泼了啤酒,他助理报的警。我刚才看了派出所那边的记录,你猜泼他啤酒的是谁?”

    陈争挑眉,“你总不会说,是凛冬吧?”

    “是凛冬的粉丝。”鸣寒说:“但不是一般的粉丝,我们在凛冬家里不是找到成套的‘lake’香水吗?她就是‘lake’老板的妹妹。”

    第124章 无依(08)

    陈争沉思片刻,迅速拿起外套,“走。”

    鸣寒就知道他不会放过这条线索,笑着跟在后面,“哥,洛城去居南市不近,那边又是景区,今天肯定堵车,我先买点东西放车上。”

    两人一起来到超市,陈争觉得随便拿点就行了,鸣寒居然推了个车,大有要装满的意思。陈争从推车里翻出一盒男士内裤,“你准备在那边过夜?”

    “去都去了。我听说‘微末山庄’的烟花大会很有名,我还没看过,这大过年的,我们白天查案,晚上休个假都不行?”鸣寒语气里竟然有一丝委屈。

    陈争:“……”

    当天来回是挺累,陈争想了想,“微末山庄”他倒是去过,湖边人山人海的盛况不想再经历,烟花也没有特别好看,而且他们没有订房,现在去大概率是没有地方住的。不过鸣寒这么兴致勃勃的,他也不想扫兴,把内裤放回车里,想着大不了把车停在湖边,露宿一晚。

    见陈争拿了野炊用的炉子,鸣寒还说:“哥,挺浪漫的啊。”

    陈争心想,等你晚上在湖边冷哭了,才知道什么是浪漫。

    准备完毕,陈争开车,鸣寒说着霍烨维这个人。他今年三十五岁,出道有十多年了。早年唱片市场还很繁荣时,他出过几手脍炙人口的歌,至今都还有传唱度。不过这几年人气断崖式下降,资本再怎么捧他,再上多少综艺节目,都不见起色。

    此人以音乐才子自居,歌全是自己写的——至少明面上是,有没有“枪手”那就不好说了。才华他倒是有,不然当年也不会红。但真正把他捧起来的并不是才华,而是家世。他是大企业渭海科技董事长的侄子,因为这样的背景,摆到他面前的资源就没停过。

    大约是家境过于优越,从来没有经历过奋斗的艰辛,又自视甚高,他惯来看不起原生家庭普通,却靠资本捧的明星。所以他看不起凛冬,当初将凛冬踩得一无是处,还有媒体吹他耿直,现在凛冬的人气已经远远超过他,他又来蹭凛冬的热度。

    娱乐圈那些喊打喊杀陈争并不关心,他在意的是,霍烨维是怎么得出凛冬死了的结论?霍烨维会因为和凛冬的矛盾,对凛冬动手吗?

    车即将开到居南市,还没到“微末山庄”,前面已经堵起来了。陈争看到不少警车,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这时,鸣寒的手机响起,他看了眼,说:“是老唐。”

    半分钟后,鸣寒挂掉电话,神色严肃。

    陈争问:“老唐说什么?”

    鸣寒抿了抿唇,“哥,我们真得在这边住下了。霍烨维今天凌晨被人杀了。”

    “微末山庄”山下的大门堵得水泄不通,居南市警方对整个别墅区采取暂时管控,所有旅客、商家不得离开。陈争和鸣寒只能将车停在居南湖东边,借了辆摩托上山。

    负责侦查的是居南市局的一名中队长,叫李疏,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按照流程上报,会引来省厅的人。机动小组他从未接触过,但陈争的名字他听说过,陈争和鸣寒站在他面前,他看看两人,下一个动作就往陈争的方向靠了靠,“陈队,是这么回事……”

    鸣寒:“……”

    李疏一边带二人去现场,一边介绍目前了解到的情况。

    霍烨维是1月17号晚上来到“微末山庄”,当天还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粉丝们听说他来了,纷纷围在别墅外面,其他游客们也跟着凑热闹。第二天,霍烨维在家中开了场很随意的音乐会——他弹琴,粉丝在外面跟着唱歌。

    一直到案发之前,他都没有离开过别墅。和他一起回来的是助理小响,但小响并没有住在别墅里,而是住在市里的酒店。19号上午,小响按霍烨维前一天的要求,去超市采购食物之后上山,发现霍烨维死在别墅二楼,遂报警。

    陈争问:“死因是?”

    李疏“嘶”了一声,“现场很惊悚,陈队,你们自己看吧。”

    一进入室内,陈争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它就像高浓度的硫酸,即便只是飘浮在空中,也让一屋子华丽的装饰黯然褪色。一楼和楼梯上有凌乱的血足迹,陈争穿着鞋套,避开这些血足迹往上走,在二楼的琴房看到了悚然的一幕。

    霍烨维整个身体呈A字型挂在琴凳上,背部朝下,面部对着敞开的窗户,以他为圆心,周围布满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的血,他的胸腹被利器剖开,刀口从喉咙直达下腹,心脏处插着一把刀,脏器挤了出来,呈黑色,附近血的颜色也很奇怪,和正常干涸的血液不同。

    窗外吹进来冷风,将窗帘掀起,一下一下抚摸在霍烨维的脸上,似乎想要合上他瞪大的双眼。

    “这是……”陈争仔细观察黑色的脏器,正常人的脏器不可能是这样,得了怪病也不可能。除非,是凶手杀人之后,故意泼了什么液体进去。致命伤显然就是直刺心脏的那一刀,凶手只是为了杀人的话,根本不用剖开胸腹。此举的目的就是将脏器染成黑色?为什么?

    “是墨水。”鸣寒来到庞大的书柜前,打开,拿出一个空掉的墨水瓶。

    书柜里放着整整一层精致的瓶子,它们造型各有不同,但确实都是墨水瓶。此时,装黑色墨水的瓶子已经空了,其余蓝色、红色的倒是没有被动过。

    陈争也走了过来,接过瓶子,“所以凶手是‘因地制宜’,杀死霍烨维之后,将他的黑色墨水一瓶瓶打开,灌入他的身体,然后又一瓶瓶盖好,放了回去?”

    李疏想象一番那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凶手心理素质有多强,才能干出这种事?且不说半夜面对一具尸体,单是拧开所有墨水瓶也很耗时间,他就不担心这期间有人闯进来?

    “凶手对霍烨维很熟悉,知道他的书房里有这么多墨水,也知道在天亮之前,一定不会有人造访。”陈争将墨水瓶装入物证袋,虽然凶手大概率没有在瓶子上留下指纹,但这也是需要带回去检验的物证。

    “墨水,还非得是黑色墨水,染的只有脏器,没有其他部位。”鸣寒说:“凶手是不是想表达,霍烨维是个无可救药的恶人,心肝脾肺都烂透了?”

    陈争点点头,这似乎是最靠谱的推测。但还有个疑点,如果凶手想强调霍烨维的恶,心脏沾上的墨水为什么不多?人们说一个人坏,最常见的说法是这个人心黑,而墨水却集中在腹部。

    墨水关系到凶手的动机,自然很重要,但这时是初步勘察阶段,不能在一个疑点上耗费太多时间。陈争问:“足迹比对过了吗?监控有没有什么发现?”

    “监控昨天晚上被人动了手脚。”李疏皱着眉说:“霍烨维的助理说,别墅的监控是从来不会关闭的,即便霍烨维不回来住,监控也长期开着。因为这儿比较特殊,粉丝都知道他住在这里,会来打卡,景区甚至把这套别墅当做营销噱头。我们一查监控,发现从昨天晚上9点开始,监控的电就被断了。”

    “凶手在9点之前就埋伏进来了?”陈争说:“他助理在哪里?我去见见。”

    小响报警后昏迷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醒了,但整个人还是高度紧张,说话很不利索。“我,我,我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我早上一来就看到,看到,啊!”

    陈争安抚了他一会儿,给他看证件,“来,我们从头开始说。你和霍烨维17号晚上回到这里。霍烨维有没说过为什么要来这里?来几天?他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小响渐渐平静,“霍爷觉得年底的应酬很烦,而且他想在明年出一张碟,所以回来创,创作。”

    “霍烨维不喜欢应酬?”陈争对霍烨维了解并不深,在他的认知里,霍烨维似乎很喜欢在公众面前展示自己,渴望在需要应酬的场合成为焦点。

    “也不是,霍爷他……”小响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霍烨维已经死了。”陈争说:“你是他的助理,算是最了解他的人之一。我需要从你给出的信息中看到一个完整的他。”

    小响眼里用处泪水,慌忙擦掉,“我,我说!霍爷其实没有不喜欢应酬,但是这一年多的应酬,没有给他带来快乐,每次他都感到很难堪。”

    陈争问:“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已经不红了!”小响抽泣道:“陈警官,你可能不明白,在娱乐圈里,你要是不红了,别管你以前有过多火的作品,你都只能给别人当陪衬!”

    陈争问:“怎么当?谁让霍烨维难堪过?”

    小响摇头,“倒也不是具体的哪个人,霍爷只是从高处掉下来,很难适应,所以才逃避。”

    小响用霍烨维最常参与的综艺和拼盘演出来举例,以前霍烨维在第一梯队时,他能够站在C位,镜头最多,节目组不敢乱剪辑他说的话,他总是压轴出场,时间最长,收获最多的欢呼。霍烨维从小养尊处优,对钱财、外界的评论并不在乎,对家的粉丝怎么骂他他都无所谓,只要他还有同等量的粉丝。

    但如今不一样了,霍烨维虽然也会接到大牌综艺的邀约,但他不再是宣传的核心,镜头也不会始终对着他,他竟然成了镶边的,比他小一轮的人也能踩在他的头上。更可恨的是,以他如今的地位,连这些大牌综艺都接不到,对方是看中他背后的渭海科技,才给他这个面子。

    他愤而拒绝大牌综艺,觉得参加次一级的综艺也没什么,然而次一级的综艺,他仍然不是C位。对他来说,这是个巨大的打击。所以从一年前开始,原本爱上综艺的他逐渐不大去综艺露脸了。

    综艺和演出锐减,他和团队想方设法想要翻红。但他的年纪已经上去了,二十出头时营销“渭海公子”,粉丝们买账,可如今他都快四十了,“渭海老爷”只会让人下头。团队出了个昏招,让他以老牌音乐人的身份去蹭顶流的热度,反正黑红也是红。

    时间一长,他发现黑红也红不起来,想沉下心来好好做音乐。但年底刚好各种节目邀约和宴会应酬都很多,他糊是糊了,可镶边邀请雪片一般飞来,公司和渭海科技的宴会也需要他参加。他受不了去宴会上捧别人,也受不了到节目上镶边,以写歌为由拒绝,来“微末山庄”躲清静。

    听到这里,陈争觉得不大对劲,霍烨维真要沉下心来创作,为什么会选择这一处公开的别墅?现在本就是旅游旺季,他一来,粉丝不将别墅围起来才怪。他为什么不去其他地方?

    小响面露难堪,“霍爷其实,其实是想享受粉丝的爱意。”

    霍烨维的虚荣就呈现在这里,他明知住址暴露不是什么好事,但当在舞台上不再是焦点,在宴会上不再是宠儿,只有这里还能让他感到他是世界的中心。

    陈争点头,继续问:“你跟着霍烨维一起回来,怎么没住在别墅里?”

    小响说,霍烨维不想被打搅,给他在市里订了酒店,他只需要每天早上来送送东西就好。

    说到这里,小响再次想起在钢琴边见到的一幕,恐惧地发起抖来,“我们,我们17号那天就该走的,那是不详的预兆,我早就想到会出事!”

    陈争按着他的肩膀,“你说的这个不详的预兆,是不是他被人泼了啤酒?”

    小响咬了咬牙,说出当时的经过。霍烨维下午逃离宴会,心情很不好,但到了“微末山庄”,看到那么多粉丝,霍烨维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下车和粉丝互动,接受他们的欢呼。

    这本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粉丝等到了偶像,霍烨维得到了爱意。但就在这时,一瓶啤酒砸向霍烨维,当时谁也不知道洒落的液体是什么,人群惊慌四散,差点发生踩踏事故。

    扔瓶子的刘晴很快被粉丝包围、殴打,霍烨维的好心情被彻底打散。民警倒是来得很快,小响和刘晴,还有部分目击者去下山做笔录,凌晨2点多才回别墅。那时霍烨维仍在气头上,没睡觉,灌了很多酒。

    小响露出厌恶的表情,“她是凛冬的脑残粉,霍爷以前上综艺时和凛冬闹过矛盾,她一直惦记着。”

    小响以为陈争没有看过霍烨维讽刺凛冬的那个综艺,讲述的角度站在霍烨维一边,单听他的一面之词,会觉得霍烨维只是心直口快,仗义执言,反而是凛冬没有娱乐精神。

    陈争并不打算和小响讲道理,让小响继续说。

    民警问刘晴为什么要这么做,刘晴很冷静,说袭击霍烨维只是个人行为,和她粉谁不粉谁没有关系。她就是瞧不起霍烨维这种人。得知霍烨维来了,她没有想太多,抄起啤酒瓶混入人群。她强调自己并不打算伤害霍烨维,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否则扔出去的就不是啤酒瓶了。

    情况说清楚了,民警问小响是否和解,小响内心是不想和解的,但刘晴确实没有伤到霍烨维,顶多关两天。他打给霍烨维,霍烨维考虑到自己的名声,想用这件事来树立“宽宏大量”的形象,说自己不计较,让派出所把人放了。

    陈争挑眉,“就这么放了?”

    小响激动道:“霍爷还是太善良了,我当时也没考虑什么吉兆凶兆,我们要是当天就走,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陈争记下刘晴这个关键人物,打算等下找来聊一聊。“18号凌晨你回到别墅后,一直和霍烨维待在一起?”

    小响说,霍烨维一直睡不着,他煮了醒酒汤,又听霍烨维抱怨了一会儿,6点多,霍烨维终于说想休息了,他给霍烨维做了早餐,准备去市里的酒店。霍烨维让他初一早上再来,买点牛奶和巧克力。

    折腾了一夜,他比霍烨维更累,回到酒店倒头就睡,醒来一看,霍烨维居然发了条微博,说在和粉丝互动。他生怕霍烨维乱来,立即打去电话。

    霍烨维一改夜里的失落,心情很好,说在家里开音乐会呢,让他不必担心。他再三叮嘱不能出别墅的院子,也不能放粉丝进来。霍烨维一一应下,叫他别来打搅自己。

    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通话。

    18号晚上,小响本想再给霍烨维打个电话,但搜了下粉丝的反应,大家都很开心。他便放下心来。他在霍烨维身边已经很久了,知道霍烨维是个很情绪化的人,情绪坏了就跟个废人似的,情绪好起来,说不定灵感就来了。他美滋滋地想,霍爷肯定在通宵创作,那这个除夕,自己就好好过吧。

    小响再次落泪,脸埋进手掌里,肩膀抖得厉害。

    陈争等他平复,切入另一个问题,如果不是在来居南市的路上得知霍烨维遇害,这个问题他本来打算问霍烨维本人。

    小响抬起头,看到递到眼前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截图,霍烨维在私信里和凛冬的粉丝对骂,说凛冬已经死了。小响顿时僵住了,“这……”

    陈争说:“截图今天上午才晒出来,但霍烨维回复的时间是17号晚上,正好是你们来居南市的路上。”

    小响今天没上过网,不知道这条私信已经被疯转,他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做公关,但再一想,霍烨维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公关的必要呢?

    他苦笑,叹气道:“霍爷说的是气话,他一向不让我们管他的社交账号,我,我不知道他和粉丝对骂。”

    陈争摇头,对骂不对骂不是重点,“霍烨维为什么说凛冬死了?”

    小响此时思维迟钝,“啊?就是气……”

    陈争说:“我是问你,他怎么知道?”

    须臾,小响露出五雷轰顶的表情,“不可能吧?陈警官,你的意思是,凛冬真的出事了?”

    陈争当然不可能透露凛冬失踪的消息,“你先说说,你知道什么?”

    小响很紧张,愣了半天才说,“这个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觉得多半是玩笑……”

    霍烨维在娱乐圈中有个小圈子,里面的人全都家世显赫,有外形条件太差,实在捧不起来的,也有霍烨维这种曾经大红过的。有人追逐名气,有人只是想在娱乐圈里物色情人。霍烨维是前者,舒俊是后者。

    舒俊和霍烨维是老相识,舒家比霍家还要有钱,但舒俊人气马马虎虎,主演了几部给他量身定制的电视剧,粉丝不及霍烨维的十分之一。舒俊在乎的本就不是这些,他入行之前,就靠霍烨维的关系,玩了几个小明星,觉得不过瘾,才自己亲自当明星。

    小响一直很害怕舒俊,霍烨维是嘴巴毒,对名气太执着了,但对工作人员不坏,而舒俊是个可怕的人,不把人当人看,情人、助理,统统只是他的玩具。而且舒家不干净,杀个人什么的,对舒俊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半年前,舒俊看上了凛冬。这很可能是因为霍烨维经常盯着凛冬,舒俊一琢磨,觉得凛冬是自己的菜,展开追求。凛冬当时大火,背后的詹富海也不好惹。舒俊碰一鼻子灰回来,碍于云享娱乐,不敢造次。小响听到他一脸阴笑对霍烨维说:“等着吧,他早晚是老子的人。”

    前阵子,圈中都在传,詹富海出事了。霍烨维那个圈子,消息当然比一般人灵通,霍烨维不知从什么途径知道詹富海被抓,这才在网上说凛冬失去靠山云云,炒起热度。而凛冬始终没有露面解释,热度越来越高。

    最开心的是舒俊,霍烨维说:“这下你没有顾忌了吧?”

    但舒俊在吃过闭门羹之后已经不打算追凛冬了,邪笑道:“他完了,当初敢拒绝我,现在詹富海倒了,老子要让他死无全尸。”

    别说小响,连霍烨维都吓了一跳。作为发小,霍烨维知道舒俊做得出这种事,而他不可能阻止。唯一的办法就是撇清关系。

    陈争问:“所以霍烨维来居南市,不止是躲应酬,还想尽可能远离舒俊?”

    第125章 无依(09)

    小响沉默了会儿,承认了,“是。霍爷觉得舒俊马上就会对凛冬动手,他要是不走,会沾上一身腥。但我没想到,他和凛冬的粉丝吵架连这话都说,太不理智了!”

    陈争问:“他以前有过类似的行为没?”

    小响不怎么确定,“我记得没有,霍爷是有点纨绔德行,但不是傻子,他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跟粉丝说凛冬死了,这太过了。”

    霍烨维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说出这句话,目前已经死无对证。陈争返回“微末山庄”,路上看到一群人将一座小木屋围住,大喊:“交出杀人犯!”

    小木屋上写着“lake”,陈争立即赶过去。围堵“lake”的都是霍烨维的粉丝,他们中的不少人目睹了刘晴朝霍烨维扔啤酒瓶的一幕,对刘晴没有因此被拘留非常不满。现在霍烨维死了,他们既悲伤又愤怒,警察还在搜集线索阶段,但他们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杀害霍烨维的,除了刘晴,还会是谁?这个女人前一天就想当众杀死霍烨维!

    粉丝们和小响不同,他们有的是时间上网,都看到了凛冬粉丝晒出的那张私信截图。霍烨维说凛冬死了?不,一定是凛冬粉丝造谣,死的是霍烨维,凛冬和凛冬粉丝倒打一耙!

    “交出刘晴!交出凛冬!”粉丝群情激奋,“lake”的工作人员被他们抓了出来,活像要押去斩首示众,玻璃门也已经被撞烂。一位主管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在大声向粉丝喊话,他本来穿着体面的西装,此时却连眼镜都已经被挤掉了。

    民警赶来控制局面,但根本拉不住,已经有人穿过小木屋,往“lake”的办公区跑去。陈争挤入人群中,帮中年男人挡住挥来的拳头,对方急切地作揖,“帮帮我们吧,乱套了,全乱套了啊!”

    中年男人名叫郑飞龙 ,是“lake”的渠道主管,也是老板刘熏的远房亲戚,不仅要管厂里的事,还要管刘家的家务事。他的口音有些重,给陈争展示他头上和手臂上的伤,急得满头大汗。

    更多警察赶来,勉强将粉丝隔开。

    陈争正要往厂里去,忽然手机响了。

    “哥,你还在霍烨维助理那?”鸣寒语速很快。

    陈争说:“没,我在‘lake’,粉丝在闹事。”

    鸣寒说:“别墅里的一组足迹比对出来了,很可能是刘晴的。山庄自己的监控拍到18号晚上8点,刘晴出现在霍家附近。”

    陈争蹙眉,刘晴真是凶手?

    鸣寒又道:“刘晴失踪了。刚才李疏想找她来审问,刘家的人说今天一天都没有看到她!”

    又是一群人从陈争身后跑过,冲向“lake”的办公区,陈争被撞得踉跄一步。

    鸣寒警惕地问:“哥,你怎么了?”

    “没事。”陈争说:“我这就找‘lake’的人了解下情况。”

    郑飞龙带着陈争前往“lake”的研发区,路上陈争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这里虽然是香水厂,有香气不稀奇,但这香十分自然,并非香水。陈争朝香味的来处看去,只见一大片怒放的腊梅。这研发区周边,俨然是个壮观的腊梅园。

    郑飞龙忙解释,刘熏从小就喜欢香味浓郁的植物,山上又适合种腊梅,所以“lake”建立起来不久,就有这片腊梅园了。

    一个穿着工装的女人被粉丝拽了出来,保安和部分粉丝扭打成一团。陈争和民警合力将他们分开,女人刚才脖子被勒住,满面通红,被警察抱住的粉丝还在大喊:“你妹妹杀了人!你们赔命!赔命!”

    郑飞龙慌忙跑过去,将女人护住,“你们干什么啊!还有没有王法?”

    陈争看向女人,保安叫她“刘总”,她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勉强扎好头发,“我妹妹没有杀人!她要是杀了人,警察自然会来抓她。”

    粉丝吼道:“谁不知道你们一家和凛冬有奸情?就是凛冬让她杀了霍爷!你别不承认!”

    女人神色一变,竟是挣脱保安,冲过去给了粉丝一巴掌,郑飞龙都看得傻了眼。两边的情绪再次被点燃,冲突几乎不可避免。

    陈争迅速拉住女人,“刘晴不见了,你不知道?”

    女人愣住,“你说什么?”

    一刻钟之后,女人上了警车,郑飞龙顿时被愤怒的粉丝淹没。和面对粉丝时的强硬不同,女人慌张道:“我妹妹怎么了?”

    陈争说:“我倒是要问你,你们家和凛冬是什么关系?刘晴为什么要袭击霍烨维?”

    刘熏今年三十岁,独立创办了“lake”这个香水品牌,刘晴是小她十岁的妹妹。姐妹俩虽然岁数差得比较多,但相依为命,关系向来很亲密。

    刘熏说起自己的家庭时,倔强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惆怅。刘家祖祖辈辈都住在居南湖边,父母那一辈是果农,靠勤劳攒下还算丰厚的财富,将大儿子,也就是刘熏的大哥送去国外留学,刘熏也在高中时就出国了。

    大哥学成归来,带着家里的果园更上一个台阶。大哥比父母更有野心,想要将其他果农联合起来,把居南湖的水果打造成品牌。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大哥和几位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去函省几个大城市考察市场,却操劳过度猝死。父母大受打击,精心打理了半辈子的果园荒废了下来。

    刘熏受到国外时尚的熏陶,当时正在一家小众香水工作室实习,本想在时尚圈立足,惊闻噩耗,不得不返回家乡。父母虽然从不曾亏待她和小妹,但骨子里却是重男轻女的,将大儿子看做人生的希望,大儿子没了,他们的心劲儿也就散了。刘熏怎么陪伴、安慰都没用。眼见家里失去顶梁柱,刘熏只得留下来,这几乎意味着她的人生也将推倒重来。

    不久,居南湖西侧也将被改造成景区的消息传来,大部分果农不愿意,扯横幅抗议。刘熏却觉得这或许是个好机会,于是劝说父母签下协议。刘家分到一笔丰厚的资金,刘熏将其中的一部分作为父母的养老资金,另一部分打算冒着风险,买下居南湖西边山上的一块地——也就是现在“lake”所占据的区域。

    但阻挠她的恰恰是她的父母。老两口在失去儿子后性格大变,处处看两个女儿不顺眼,不管她们做什么事,他们都觉得不如儿子,天天将儿子有多好、多孝顺挂在嘴边。刘晴那时才上初中,因为觉得家里窒息,住在同学家里,不肯回家。

    签协议这事,分明是他们同意的,看到刘熏要动用赔偿款,他们又后悔起来,说刘熏钻到钱眼里去了,父母的棺材本都要挪用。不管刘熏怎么解释只有一部分钱用作投资,他们都不相信,甚至找到开发商,联合开发商断绝刘熏的后路。

    发展到后来,刘母甚至指着刘熏的鼻子痛骂:“死的怎么不是你?你还我儿子!”

    当时刘熏很不顺,她在国外待得久了,学到的是国外时尚圈的商业模式,在国内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她只得将一切都缓下来,耐心缓和与父母的矛盾。但父母仍旧恨她卖了果园,要把钱全部收回来,一分都不留给她和刘晴,并要和她们断绝关系。开发商也出来阻挠,刘熏既得不到地,也得不到赔偿。

    后来,刘熏寻求法律援助,在对簿公堂之前说服了开发商,得到山上的地,父母和她断绝往来。

    生活到了最难的时候,刘熏既要拉扯妹妹,又要想办法维持生计,香水、时尚这些被她抛到了脑后。她日夜不停打工,靠着给明星化妆,攒出了本金,又请来远房亲戚郑飞龙帮忙,和“微末山庄”合作,贴合整个山庄的风格修建了工坊,研发香水。

    这又是一段煎熬的日子,现如今香水如此多,人们连大牌都买不过来,谁会光顾她这小牌子?而且小众香水已经被很多无良商家玩坏了,充斥着抄袭、质量差、有毒等负面评价。刘熏可以保证自家的每一款香水都是精心制作、独一无二,可消费者不这么认为。

    走投无路,她萌生出关掉“lake”的想法,刘晴却不让,哭着求她再坚持一会儿。“姐姐,我今天喷着咱家的香水去上学了,大家都说好闻。姐姐,不要放弃好不好?”

    刘晴是没有吃过苦的孩子,从小娇生惯养,大哥还在的时候,大哥疼她,大哥走了,刘熏回国将刘晴护在羽翼下。所以刘晴很天真,总以为只要是自己的愿望,就会有人来实现。

    或许是自己也心有不甘,或许是不想让妹妹失望,刘熏咬牙坚持。同是这一年,妹妹喜欢上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偶像,凛冬。

    刘熏从不追星,见过不少表里不一的明星,每次叮嘱刘晴不要过度沉迷明星,刘晴都会有理有据地跟她说,凛冬不一样,凛冬一定会红的。

    凛冬那时只能在一些流量剧里打酱油,去演出上热个场,微博上那点粉丝都是公司给买的。刘晴却会扛着长枪短炮去追他,成了他最早的粉丝之一。

    追星需要钱,刘晴没心没肺,找刘熏要。刘熏为“lake”焦头烂额,硬是省出来钱满足了妹妹的心愿。她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成了她的动力和灵感,她没有关掉“lake”,反而专心研发,并且动用起当化妆师时积累的人脉。她的香水开始在化妆师、造型师之间小规模传播,不久被一位没有香水代言的明星看上,终于有了名气。

    刘熏意外的是,此时刘晴也成了凛冬坚持下去的理由。凛冬出生在普通家庭,背后没有资本,不久前被知名音乐人霍烨维羞辱得抬不起头,很少有人批评霍烨维,网友全在嘲讽凛冬。刘晴是为数不多坚定支持凛冬的人。她风雨无阻地追随凛冬,总是站在第一排,举着牌子,疯狂、幼稚,甚至可笑。

    凛冬早就注意到她了,演出之后只要有机会,就会主动感谢她和其他赶来支持他的粉丝。

    刘熏本以为妹妹耗费那么多精力追星不是什么好事,但看着凛冬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成长,妹妹似乎也长大了,不再任性,想一出是一出。有一天,她对刘熏说:“姐姐,你和凛冬都是我的榜样,我帮了他,现在我想帮你。”

    刘熏好奇地问:“你帮了他?”

    刘晴开心地说,凛冬终于接到男二号了,导演说他演技很自然,今后他会专注于拍戏,减少舞台。这话是他前几天亲口对他们几个老粉丝说的,还特别感谢了她每一次的陪伴。

    刘晴并非只是嘴上说说,她真的定下心来,认真上课,高考考得很好,去年为“lake”做的文案大受好评。

    陈争说:“凛冬家里有很多‘lake’的香水,是刘晴送的?”

    刘熏点点头,“晴晴很想我们能够请凛冬代言,但更早的时候,我们已经和另一位明星签了合同,不可能再请凛冬。所以晴晴有机会,就会送香水给凛冬。等到后来,上一份合同到期,我打算去争取一下签凛冬,但晴晴却反过来阻止我。”

    陈争问:“为什么?”

    刘熏说:“那时凛冬已经走起来了,不再是随便被人羞辱的小偶像。其实我说争取,心里也知道希望不大,他的经纪约在云享娱乐,‘lake’说到底跟大牌还是有差距,他能签到更好的。只是我也没想到晴晴会阻止。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守护凛冬不是想从凛冬身上索求回报,现在凛冬越来越好,她就该远离了。让营销号知道凛冬和粉丝关系太近,对凛冬不好。”

    刘熏眼里有了泪水,“晴晴很善良,除了父母,没人伤害过她,所以她愿意把她得到的爱意都给出去。其实这两年我们没有主动联系过凛冬,晴晴接机都是躲在人群里。凛冬……凛冬好好收着我们送的香水?”

    陈争点头,“都在他家的展示柜里,很醒目的位置。”

    刘熏鼻子一阵酸楚,“晴晴没有喜欢错人。”忽然,她愕然道:“你们去凛冬家里……那就是说,凛冬真的出事了?”

    陈争问:“你听说了什么?还有,刘晴既然决定远离凛冬,怎么会突然袭击霍烨维?”

    刘熏有些慌乱,摇了摇头,“晴晴前阵子状态很糟糕,我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她罕见地跟我说起凛冬。她已经很少提及他了,忽然说凛冬的公司出事了,凛冬也一直没有再出面,工作室半点消息都没有。”

    在凛冬落魄失意的时候,刘晴是守护者,当凛冬成为千万人目光的中心,刘晴悄悄退开。如今凛冬遇到了麻烦,刘晴还是那个最关心他的人。

    “晴晴一直很讨厌霍烨维。”刘熏说:“她这几天在网上看了很多消息,我平时待在工坊里,不太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17号那天我突然接到电话,是警察打来的,让我去派出所接人,我才知道霍烨维回来了,晴晴差点砸伤他。”

    刘熏心急火燎赶到派出所,没看到霍烨维,霍烨维的助理倒是很好说话。她不住道歉,还让刘晴道歉。有民警看着,刘晴道歉道得不情不愿。回家路上,她忍不住说了刘晴几句。

    “我以为你现在长大了,成熟了,你不是说不管凛冬的事了吗?怎么还去招惹霍烨维?真把人打伤了怎么办?你知不知道霍家家大业大,根本不是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能比的?”

    刘晴没了平时的乖巧,“凛冬人不见了!他以前不会这样长时间任何消息都没有!肯定是霍烨维干了什么!”

    “娱乐圈是什么样子我比你清楚!云享出事,他要冷处理,这时候出来才怪!”刘熏训斥道:“就算霍烨维做了什么,你能拿他怎样?你给我回去好好反思!”

    回到家,她直接将刘晴关了起来,还让郑飞龙帮忙盯着。

    最近“lake”正在研发新产品,刘熏长时间待在厂里,18号下午回家看了一眼,保姆说刘晴还在家里,已经吃过饭了,情绪稳定。她放下心来,回到工坊,这一待就待到了现在。

    “我,我不知道晴晴出去了!”她急切地说:“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可能杀人!她是我养大的,我了解她!”

    “但事实就是刘晴可能参与了这场谋杀。”鸣寒点开一段视频,18号下午6点,刘晴从家中离开,穿着藏青色的冲锋衣,戴着帽子,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东张西望,很警惕的样子。从她的行进方向看,她很可能是去霍烨维家。而那时霍烨维的音乐会刚结束,粉丝陆续从霍家离开,仍有小部分粉丝不远离去。

    晚上8点,霍家附近的监控再次捕捉到了刘晴,她看向别墅的方向,似乎在等待什么。她从监控中消失后不久,霍家常年开启的监控被断电。

    “这组足迹很可能就是刘晴的足迹。”鸣寒将比对图递给陈争,“痕检那边刚才已经收集了刘晴的所有鞋子,鞋纹不一样,但码数、走路习惯造成的磨损非常相似。”

    陈争说:“刘晴9点潜入别墅,关闭监控,作案之后逃走,留下血足迹。那另一组足迹呢?”

    鸣寒摇头,“42码的男士运动鞋,暂时还没有具体的比对目标。不过我记得凛冬也是42码,这个鞋纹和他失踪时穿的那双差不多。”

    “刘晴和凛冬合力杀了霍烨维?”陈争沉思,“逻辑上是有这种可能。和凛冬的足迹比对过了吗?”

    “哪儿来得及。”鸣寒说:“凛冬主动消失,就是为了杀霍烨维?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个人。是霍烨维多次主动往他身上蹭。”

    “所以刘晴是和另一个人合谋?这人穿的鞋和凛冬的鞋一样?”陈争一边思索一边在本子上记录,“刘晴生活在居南湖,是最了解‘微末山庄’的人,她对霍烨维别墅的了解可能比霍烨维本人还深,她是最合适的助手。但杀人的不是她,凶手一刀刺穿霍烨维的心脏,杀人后剖开尸体,慢慢观赏墨水倒入脏器。她做不到。”

    “对了哥。”鸣寒打岔,“倒墨水这个举动我想到了另一个解释,凶手想表达的可能不是霍烨维心黑。”

    陈争抬头,“嗯?”

    鸣寒说:“他也许是在讽刺霍烨维满腹诗书,不然为什么腹部的墨水最多?霍烨维的人设就是才子,不止在音乐上有才华,其他方面也很有见识。”

    陈争果断将这一点加在本子上,又道:“我们刚才说的是一种可能,刘晴是凶手的协助者,作案后两人双双逃离现场。但还有一种可能,刘晴现在凶多吉少。”

    鸣寒眯眼,“刘晴看到了不该看的,被灭口了?”

    陈争站起来,走了两步,“刘熏说,刘晴是个很难掩饰情绪的姑娘,喜欢和憎恶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但本性是善良的。我在想,她真的会因为凛冬,而恨霍烨维恨到伙同其他人杀了他的地步吗?”

    “她的不满都发泄在那个啤酒瓶上了。”鸣寒说:“霍烨维来得突然,而她又因为担心凛冬,控制不住情绪。她如果做好了杀人的准备,又怎么会提早将自己暴露出来,还进了派出所。她这么一搞,霍烨维死了,她必然是焦点。”

    陈争点头,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捋,“在派出所时,她可能还有点后悔,但刘熏急着和解,逼她道歉,还将她关起来,年轻人那点逆反心理上来,她再次想做点什么。”说着,陈争弯腰记录,“这里可以分出两条路,她想到霍烨维家,逼霍烨维说出凛冬的消息,或者……只是给霍烨维一点教训?”

    “她把摄影装备带走了。”鸣寒说:“就在她那个双肩包里,她想拍什么东西。”

    “那就说得通了。”陈争道:“拍摄是她的专长,站在她的角度,她能做的事情不多,曝光霍烨维私底下的样子是一个方面,她可能想以此来要挟霍烨维,或者索性撕烂霍烨维的人设。但当晚凶手上门,她看到了凶杀现场,惊慌逃走。”

    鸣寒说:“凶手不会放过她,以及她拍到的东西。所以她现在‘失踪’了。”

    陈争叹了口气,“是。再说第二条路,凶手抓住刘晴扔啤酒瓶这个机会,利用了她。他们可能认识,可能只是18号接触过,凶手说动刘晴去关监控,他大概率没有告诉刘晴自己真正要做的事,只是说要给霍烨维一个教训。刘晴涉世不深,轻易上套。当刘晴完成任务,凶手不会放过她。”

    鸣寒说:“所以我们很可能还会发现一具尸体。”

    第126章 无依(10)

    现有的线索基本梳理清晰,接下来就是排查。小响发现尸体的时间太晚,凶手很可能已经在夜里离开“微末山庄”,但警方仍然得对游客进行全面摸排。

    陈争比较在意霍烨维18号下午开的那场音乐会,那似乎是霍烨维一时兴起和粉丝进行的互动,但当时多人聚集在别墅外,而霍家并无一个保安,连助理小响都不在,凶手会不会就是趁这个机会潜入霍家?

    得知所有人都不得离开,部分游客开始闹事,一人呼号,多人附和,在山庄的警察渐渐控制不住局面。而就在这时,霍家的私人直升机降落在“微末山庄”,来的是渭海科技董事长的秘书,还有另外两名霍家人。

    直升机“唰唰”降落时,所有人都看到了,秘书由保镖开道,颐指气使地来到李疏面前,“敦促”警察不惜一切代价侦破此案,甚至还以董事长的名义,要求警方必须在三天内抓到凶手,在凶手归案之前,所有人不得离开“微末山庄”。

    警方本就忙着安抚游客们的情绪,很多群众堵着警察不让走,秘书这番发言不仅是把李疏给听愣了,更是点燃了游客的情绪。

    “凭什么不让走!有钱了不起啊?”

    “警察是不是只给有钱的办事?曝光!”

    李疏立即联系市局,申请特警支援,本是想要尽快稳定各方,好赶紧查案,没想到被游客误解,认为警察帮飞扬跋扈的富豪,和群众对着干。一瞬间,各种曲解事实的消息被发到网上,一些激动的游客还将警察、景区保安围起来打。

    霍烨维遇害的消息早就上了热搜,后面跟着“爆”。霍烨维和凛冬的粉丝打得不可开交,霍烨维粉丝坚信是凛冬指使脑残粉杀了霍烨维,凛冬粉丝拿着霍烨维的私信反击,说霍烨维绑架了凛冬,凛冬危在旦夕,要求警察出动解救。

    “微末山庄”此时的情况给网上的骂战添了一把火,各种阴谋论传得铺天盖地。居南市一个旅游城市,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舆情。

    霍家秘书来的时候鼻子朝天,被人山人海围住,此时灰头土脸躲在警察后面。陈争来到他面前,他觉得陈争的官儿可能比李疏大,又拿起腔调来,要警方保证他和其他渭海科技人员的安全。

    但他话还没说完,陈争就打断,“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外行来指挥我?”

    秘书大惊,“你!”

    “你没来之前,我们是在坐着嗑瓜子吗?”陈争此时显露的气场让鸣寒都愣了下。陈争大多数时候是温文尔雅的,面对嫌疑人都收着,要不是真的动了怒,不会这样说话。

    秘书显然是被震住了,嚣张的气焰降了下去,“我,我也没说什么嘛……我只是希望你,你们早点破案……我一个给人打工的……”

    “破案是我们的责任,欢迎你监督,但用不着你拿这种方式来提醒。”陈争视线如刀,凌厉地刮过去,“你刚才的所作所为是激起矛盾,妨碍调查!”

    “我,我……”秘书汗都出来了,赶紧保证:“对不起,我跟你道歉,跟大家道歉,你别管我们了,调,调查去吧!”

    陈争解决了这一头,又来到游客中,郑重保证,现在的排查是为了还原真相,也是为了尽快让大家自由行动,呼吁所有人配合。

    不少人听到了他和秘书的对话,有人喊道:“陈警官有本事!陈警官不是给那些人办事的!别闹了,我们配合就是!”

    特警赶到之前,群众的情绪已经被安抚好,调查终于能够继续进行,渭海科技一行人坐上警车,暂时被安排到派出所。陈争绷着的情绪松了松,想来根烟,鸣寒却将一块糖递到他手上。他也无所谓糖还是烟的,剥开就放到嘴里。

    “哥,你好迷人。”鸣寒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陈争直接将糖吞下去,当场梗住。

    “工作时间,瞎说什么?”陈争顺着气,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

    鸣寒却不吃这警告,拍拍他的背,“非工作时间还看不到。别说不工作的时候,就是平时,也看不到你这样。我哥简直是大场面先生,为救火而生。”

    糖的余味还在嘴里,陈争不跟鸣寒辩论。忽然,鸣寒凑到他耳边,他以为鸣寒要说什么,鸣寒只是轻轻往他耳朵里吹了一下。

    他条件反射地一躲,鸣寒却伸出手,将他搂住。

    四目相对,鸣寒说:“下次对我也凶一下。”

    陈争:“……”

    鸣寒眯了眯眼,眸子里酝酿着情绪。陈争咳一声,将鸣寒推开,“下次再说,先查案子。你把18号下午聚在霍家的人找过来,挨个核实。”

    鸣寒笑道:“我这就去。”

    “我们,我们没想到霍爷会弹钢琴给我们听,昨天我们只是来打卡,碰个运气,万一,万一能遇到霍爷呢?呜呜呜呜,霍爷人真的很好,看到我们在外面拍照,就开始弹琴了。呜呜呜,凛冬不得好死!”一名粉丝一边哭一边接受问询,和大部分粉丝一样,她也相信凛冬和霍烨维的死有关。

    霍烨维别墅正门的监控18号白天一直在工作,这套监控比“微末山庄”的监控高级得多,将每个赶来的粉丝拍得清清楚楚。鸣寒因此挨个找到了出现在监控中的粉丝。

    由视频可知,18号从早上9点多开始,就陆续有粉丝、路人出现在别墅周围,他们有的好奇地朝别墅内张望,有的互相拍照,停留时间基本不超过一刻钟。而到了下午2点,人开始增多,霍烨维来到阳台上时也被捕捉到了。

    结合粉丝拍的大量照片,他说了诸如“新年快乐”、“冷不冷啊”、“想听什么歌”之类的话,很会调动粉丝的情绪。之后他便回到屋中,开始弹琴。越来越多的粉丝赶来,有秩序地坐在地上,举起为了打卡而准备的手幅、应援扇,这场小型音乐会就这么自发组织了起来。

    其间,霍烨维几次来到阳台,和粉丝闲聊几句,就像真的演唱会那样。下午5点多,他不再弹琴,劝粉丝们快去湖边看烟火。粉丝很听他的话,但也很不舍,这个“劝离”的过程持续到6点多,晚霞正在消退。

    他告诉最后留下来的几个铁粉,说自己弹了一下午,有些困了,今晚要早点睡,争取夜里起来写歌。7点之后,天彻底黑下来,监控中已经看不到人影。

    霍烨维的监控虽然是高级货,但仍是无法避免死角,凶手想要进入别墅,很可能利用下午粉丝最多的时候。鸣寒的目光在粉丝们的脸上逡巡,视频中,他们激动地随着琴声高歌,此时却都哭花了脸,昨天唱得最卖力的,此时也是哭得最撕心裂肺的。

    鸣寒注意到一个金发女人,她看上去充满活力,举着手幅,一边唱一边大幅度地摇晃手幅,多次情不自禁地站起来,仿佛她才是音乐会的主人。

    她旁边的粉丝比她内向很多,被她打搅得很不耐烦,脸上露出烦躁的表情。后来有一次,她站起来挡到了后面的粉丝,对方吼了一声,她连忙道歉,态度很陈恳,但不久又站起来。

    “我拍了好多视频,你们看,我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金发女人叫司薇,二十六岁,一在鸣寒面前坐下,就主动将手机交了出来,哽咽着说:“但你们看完了要还给我,我以后就指着这些视频过了。”

    鸣寒看了会儿视频,镜头时时刻刻对着霍烨维。司薇算是到得比较晚的,没有抢到前排,坐在右边靠后的位置,因此拍摄的角度并不理想,只能看到霍烨维的手臂和背部。她一边唱一边拍,画面晃动得很厉害。

    鸣寒放下手机,“你是一个人来的?”

    司薇摇摇头,“我和朋友一起来跨年。”

    鸣寒说:“怎么没看到你朋友?”

    司薇说:“他们对霍爷没什么兴趣,而且我们其实也不是专门来看霍爷,下午湖边有活动,他们就都去了,我觉得机会难得,才一个人来听霍爷弹琴。”

    “这样。”鸣寒点头,又问:“听你口音不太像居南市这边的人?”

    司薇说:“啊,我家在桐洲市。”

    鸣寒笑道:“真巧,我也在桐洲市待过一段时间。你们是怎么想到来这儿旅游?桐洲市离这里挺远的吧。”

    司薇想了想,“其实我们以前都在居南市实习过,老同事结婚,我们几个关系最好,就趁机聚一聚。”说着,司薇在相册里找到前天参加婚礼时拍的照片,“就是我们六个人。”

    鸣寒看了看,四男两女,司薇站在中间,金发相当亮眼。鸣寒问:“你们看上去年纪差不多。”

    司薇说,他们是同届,以前都在律所实习,新娘是带他们实习的前辈。

    “所以你们都是律师?”鸣寒问:“哪个律所?”

    司薇有些尴尬,说大家虽然是学法律的,但已经不是律师了,她现在在营销公司做策划,早忘了老本行。至于实习的律所,是居南市很有名的永申律所。

    鸣寒提到刘晴,“17号晚上,有人袭击了霍烨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司薇马上愤怒起来,握紧拳头,“我当时就在现场!那女的简直莫名其妙,酒瓶从我头上飞过去,我都被淋到了!吓死我了!”

    鸣寒说:“你们说是凛冬派她这么做的?”

    司薇愣了下,“我是听说那女的是凛冬的粉丝,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为了凛冬。我理解不了。”

    鸣寒又问:“你以前见过她吗?”

    “没有。”司薇说完又“啊”了一声,有些气愤,“不过我们刚来时,我朋友送了我‘lake’的香水护身符,那时我们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鸣寒将司薇提供的视频保存下来,随后又接触了其他粉丝。他们的情况和司薇差不多,来居南湖主要还是奔着旅游,去霍烨维家打卡不过是顺便,但发现霍烨维临时开起音乐会,于是纷纷改变游湖游山的计划。

    一通查下来,没有在下午参加音乐会的人里发现可疑者,他们在镜头里来,在镜头里去,入夜后基本都下山看烟花表演去了。最有问题的还是失踪的刘晴。

    李疏说:“鸣警官,你好像很在意那个司薇?”

    鸣寒仍在看监控,思索片刻道:“她过于突出了,表现力旺盛,好像特别喜欢霍烨维。”

    李疏没明白鸣寒到底想说什么,“粉丝嘛,都这样,你看霍烨维没来那会儿,她还举着手幅在别墅门口拍照。”

    鸣寒说:“但是越是喜欢,不是越应该懂得粉丝里的规矩?什么歌可以站起来跳,什么歌最好安安静静地听,不打搅旁人,她是一点不知道。”

    李疏皱眉,“这……”

    鸣寒抱臂,“她给我的感觉是表演欲太旺盛了。她做这些是给谁看?”

    李疏说:“你觉得她有嫌疑?但霍烨维一说烟花表演,她就走了,是最早离开的人之一。而且她好像没有动机,现场的足迹也不是她的。”

    鸣寒沉默,目前看来司薇确实没有动机,作案能力也不足,和失踪的刘晴的交集是她在17号下午去过“lake”,又被刘晴攻击霍烨维的行为波及。现场两组足迹,一组是刘晴的,一组几乎可以肯定是凶手的,那么司薇就没有道理出现在案子里。

    鸣寒暂时放下司薇,现在调查还处在大排查阶段,不可在一个人身上耗费太多精力。“李哥,游客信息都核实完了吗?”

    李疏说:“核实到一半,你要看吗?”

    另一边,陈争随警车下山,来到居南市局。法医正在对霍烨维进行解剖,进一步明确死因。市局领导开完会,压力山大。陈争虽然将渭海科技秘书的嚣张气焰压下去了,但霍烨维是个名人,粉丝众多,渭海科技又是个大企业,各方的关注视线都集中在市局。就在陈争赶来之前,唐孝理还亲自打电话关心细节。案子引来机动小组的关注,市局更加紧张。

    陈争拿到解剖报告,皱起眉。霍烨维的死因和初步尸检一致,但他的身体上有大量陈旧伤痕,最显著的烟头烫伤、刀伤,他似乎经常自残。毒理分析显示,他长期服用精神药物,已经到了成瘾的地步。

    法医叹了口气,说霍烨维很可能是被困在过去的辉煌中,多年未能写出大红的作品,不得不用药物来麻痹自己,用疼痛来刺激灵感。

    但这些小响一句都没有提过。

    陈争盯着毒理分析一栏,问:“具体是哪一种精神药物?”

    法医说暂时还无法确定。

    小响被带到市局,大气都不敢出,“我,我不知道霍爷吃的是什么药,不是我给他吃的!”

    陈争问:“那你知道他自残吗?”

    小响接连摇头,语无伦次,“不知道啊!霍爷自残?怎么可能!啊,不过我是真不了解他,他都不让我和他一起住在别墅!平时也让我不要去打搅他!”

    陈争让小响冷静了会儿,问及霍烨维的家庭。小响缩头缩脑,不太敢说。

    “我听说霍烨维是渭海科技的‘明珠’,在霍家很受宠,‘不红就要回去继承家业’那种,他当初走红,渭海科技出了很大的力。”陈争盯着小响的眼睛,“难道不是?”

    小响埋着头,“其,其实……”

    陈争郑重道:“你是霍烨维的助理,也是第一个发现他遇害的人,你的证词很关键,你确定要隐瞒?”

    “不,不是!”小响慌张道:“我就是不,不敢说!”

    “证人受保护,你现在在警局。”陈争提醒道。

    挣扎了会儿,小响终于道:“霍爷根本不是外面说的那么风光,他在霍家很难,那些人把他当做摇钱树,又嫌弃他是个抛头露面的‘戏子’,还怕他回去争家产!”

    豪门多的是为钱财地位大打出手的闹剧,陈争耐心听着。

    小响讲述的版本,和这些年外界传的大庭相径。陈争以前听说霍烨维从小就有音乐天赋,霍家希望他去国外的商学院深造,他却偏偏要玩摇滚,霍家疼他,支持他的梦想,为了让他顺利出道,砸了不少钱。

    娱乐圈虽然有很多富二代,但像霍烨维这样一出道背后就打着家族头衔的却很少,说明霍家是真的支持他。他也正是在家庭的支持下,才能保持率性,什么都敢说。

    可霍烨维在霍家真实的处境似乎很糟糕。霍家最强势的无疑是霍烨维的姑姑霍曦玲,渭海科技由她掌舵,她没有结婚,但据说和情夫有个孩子。

    霍烨维母亲早逝,父亲懦弱,在霍家说不上话。霍烨维少时有才华不假,但似乎并不想进入娱乐圈。是霍曦玲为了渭海科技的利益,恩威并施,将他打造成明星。

    当年渭海科技陷入商业困局,各项目利益下滑,很多部门被砍掉,霍烨维在娱乐圈大放异彩实际上救了渭海科技一命。霍烨维和渭海科技的关系可以说是互相利用,而这几年霍烨维渐渐不红了,本可以和其他有作品的老音乐人一样体面退场,霍曦玲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还没有被榨干,还有价值,而他一旦退出娱乐圈,就会回到霍家争家产。霍曦玲虽然是霍烨维的姑姑,但到底不是父母,何况她还有自己的骨肉。

    霍烨维这么大个人,并非没有脱离霍家的能力,但小响觉得,当了多年明星,霍烨维其实也舍不得舞台,不愿意轻易放弃人们的欢呼。

    “我知道了。”小响压抑地说:“应该是霍家给的压力太大,霍爷又确实写不出新的好作品,再加上外界的嘲讽,他才会自残。”

    陈争听完,感到案情逐渐复杂。起初他关注这个案子,是因为凛冬失踪,霍烨维断言凛冬死了,而嫌疑人里正好有凛冬的粉丝。如今了解下来,霍家和霍烨维之间也有问题。牵扯到庞大的家族财富的话,下杀手并不稀奇。

    陈争在网上一搜索,就出来了霍曦玲的介绍。这位强势的女士在商场叱咤风云,将曾经半死不活的渭海科技救了回来,且大放异彩。

    因为她的女性身份,她的感情生活也被拿出来大做文章,说她年轻时喜欢有钱有权的成熟男人,靠和他们睡,打败了竞争对手,爬到现在的位置。年纪大了又喜欢小鲜肉,情人一个比一个年轻,最小的都能当她的孙子了。

    霍曦玲目前不在国内,但她已经知道霍烨维遇害。陈争通过她的秘书联系到她,她沉默了片刻,声音沙哑,冷静而客观地表达遗憾,说事务繁忙,要再过两天才能回国,渭海科技配合警方的一切调查,警方如果有需要,联系秘书即可。

    这番话非常官方,倒也符合霍曦玲的身份。如果她表现得悲伤、难过,反而更加可疑。

    霍烨维的人际关系需要深入调查,除开霍曦玲,陈争首先想到的就是舒俊。

    1月17号下午,霍烨维正是从舒俊的宴会上离开,直奔居南湖。

    舒俊已经在宴会结束后出国度假,陈争只能联系到他工作室的人,对方一问三不知。宴会举办的场所在洛城,陈争和唐孝理沟通,唐孝理问:“小陈,依你看,霍烨维这案子和‘量天尺’有没有关系?”

    陈争很谨慎,“我主观上觉得有关。”

    唐孝理:“哦?”

    “第一是他和凛冬的关系,第二是凶手不介意在现场留下足迹。”陈争说:“如果是霍烨维身边的人,我们很容易查到,他这么做,就是认定我们查不到他,而我们对‘量天尺’知之甚少,‘量天尺’这条线索可以说离霍烨维相当远。另外,凶手作案的手法也很利落,一刀致命。霍烨维死后,他又剖开了尸体,一刀划下来,简直让我想到专业的法医。”

    唐孝理说:“倒墨水这件事,他也做得很从容,心理素质了得。”

    陈争点头,“是。不过如果我们没有先入为主的想法,最可疑的还是霍家。现在调查还没有彻底展开,不排除霍烨维还有其他仇家。我从得知霍烨维死了到现在,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量天尺”动的手,背后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失踪的是凛冬,和‘量天尺’扯上关系的也是凛冬,死的怎么都不该是霍烨维。”

    唐孝理沉默了会儿,“霍家和舒俊的宴会我安排人手去调查。小陈,不着急。”

    “好,我知道了唐队。”陈争想了想又道:“霍烨维长期服用精神药物,这药物我们在别墅里没找到,他其他住处可能有。”

    唐孝理说:“找到了我第一时间跟你说。”

    第127章 无依(11)

    陈争停下脚步,“少了四个人?那四个人?”

    霍烨维的别墅既是犯罪现场,也是警方的临时办公场所,外面停着警车,一些设备被送了过来。院子里搭着工作棚,一群游客打扮的人在里面或坐或站,看上去都有些紧张。

    陈争一路走上来,走得太快,有些喘,拦住李疏,“李队,鸣寒呢?”

    李疏有点焦头烂额了,“陈老师,你来得正好,我本来以为在游客里排查不出什么名堂来的,但是居然有四个人都下落不明!他们的同伴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太邪门了!我担心还有别的案子!”

    “我听鸣寒说过了。”陈争注意到工作棚里的游客“泾渭分明”,一边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低着头,看上去各怀心事,一边是五六十岁的中老年,说他们老吧,精力比旁边的年轻人旺盛得多,大声质问警察要把他们留到什么时候。

    陈争看到鸣寒了,被老年人们“围困”的就是鸣寒。陈争走过去,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指着他喊道:“又来一个警察!哎我就问问你们,是要抓我们去坐牢哇?我们根本不认识那个小伙子,好好来过个新年,还要被你们审问?这里这么冷,冻坏了算谁的?”

    鸣寒连忙站到陈争面前,对卷发女人道:“周大姐,你们队里不是少了两个人吗,你们协助我们找到他们,我们把人数核对清楚了,也好交差啊,你说是不是?”

    周大姐叫周霞,觉得鸣寒这话很没道理,“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我还能怎么协助你们?”

    陈争将鸣寒往后拨了拨,“周大姐,这样,你们先回住处休息,这里到处都透风,确实容易着凉。”

    但周霞还是不肯,“回去不还是坐牢吗?我想下山!”

    陈争正色道:“那不行,实在不想回住处的话,也可以去局里待两天。”

    鸣寒不由得看向陈争。周霞这群人会坐在这儿,并不是警方让他们来吹冷风,是查到他们这个老年团里少了两个人,要他们暂时留在民宿,他们跑来要说法,不肯离开。陈争这三言两语的,就把人劝了回去。

    周霞显然不想去警局,可能在他们这一辈人眼中,去警局是件很不光彩的事。周霞和另外两名同伴一边抱怨一边离开工作棚,李疏赶紧派人陪同他们。

    陈争看向年轻人一边,想上去问两句,鸣寒拉住他的胳膊,“哥,过来说。”

    两人进入别墅,鸣寒点开之前排查的录像,“少的四个人,一个叫董京,就这个扎马尾的,二十六岁,南山市人,我老乡,一个叫朱小笛,寸头,和他同龄,洛城人。他俩都是来居南市参加前同事的婚礼。这几个是他们同事,这个金头发的叫司薇,她昨天下午在霍烨维的音乐会上相当活跃,我觉得活跃得过了头。”

    陈争回头看了看工作棚里的司薇,她侧对着他们,不知在想些什么。

    鸣寒继续介绍这群人,“这个长头发的女人,叫都应,这个戴眼镜的叫张品,剩下这个叫李仁。他们和司薇、失踪的董京、朱小笛一样,都曾经是法学专业的学生,毕业后在居南市的永申律所实习过一段时间,但没有一个人留下来。现在司薇回老家桐洲市做营销策划。都应在食品公司做法务,勉强和专业挂钩。李仁做电商,卖装饰材料。张品是房产中介。除了张品在居南市,其他人都不在,而且不在同一个城市。”

    不等鸣寒说完基本情况,陈争就感到怪异,“六个实习生,一个都没有留在律所,只有一个还在做法律相关的工作。按实习时二十二岁算,离现在也有四年了,不在一个城市,也不在一个行业,短短几个月实习,他们的关系会好到参加完前同事婚礼后一起跨年的地步?”

    鸣寒点头,“刚留意到司薇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想多了,但董京和朱小笛这一失踪,他们这群人就显得更奇怪。”

    线索还很少,得不出任何结论,陈争问:“那另外两人是什么情况?”

    “一个叫龚小洋,一个叫卢峰,和你刚才看到的周霞都是湖韵茶厂的老工人,认识几十年了,相约来跨年。”鸣寒顿了顿,“他们这两拨人,都住在同一个民宿,‘山水楼’。”

    “湖韵茶厂?”陈争觉得这名字听着耳熟,忽然想起来,“胡长泉以前不就是湖韵茶厂的工人?”

    南山市灿阳养老院爆炸案中,院长胡长泉被炸死,警方在调查他的背景时得知,他曾在湖韵茶厂工作,唯一的孩子失踪,妻子去世,他离开伤心地,开始新的生活,却被首富罗应强的秘书赵知利用,当了傀儡院长。

    警方还查到,当时湖韵茶厂失踪的不止胡长泉的孩子。不过胡长泉儿子的失踪案发生在居南市,南山市确认失踪案和市内的几起重案没有关联后,就没有持续关注。

    陈争这一提,鸣寒也想起来了,“等下我去详细问问失踪案是怎么回事。”

    “山水楼”民宿外站着不少警察,住在其他民宿的游客们也围过来看热闹。片刻工夫,大家都知道有四个住在这里的游客不见了,一时间众说纷纭。

    “不见的那两个年轻人不会就是凶手吧?我听说他们还到那个明星家门口拍过照!”

    “那怎么还有两个老头也不见了?”

    “老头发现他们有问题,被灭口?”

    “嘿!你们别小看老头!又不是七老八十,六十多有的是力气杀人!”

    周霞等人被送回“山水楼”,老板脸皱得跟块抹布似的,拦着李疏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疏回头看了看,把老板推到前台,“你把这几天的监控都调出来,全部都要。”

    老板照做,嘀咕:“我这不可能真是接到什么犯罪分子了吧?我看他们,他们都是挺普通的游客啊。”

    李疏的视野里,周霞、汪万健、曾红这三人正背对着他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周霞和曾红正低声说着什么,汪万健跟雕塑一样,没有动静。

    他也觉得他们都是普通的游客,要不是出了霍烨维的案子,不至于查成这样。而且他们和董京那群人不大一样,董京、张品、司薇、都应去过霍烨维家,他们却连霍烨维是谁都不知道。

    老板指着监控说:“你看吧,周大姐他们16号就来了,一帮人咋咋呼呼的,特别吵,关系看着也很好。他们只在楼上待了一会儿,就下来霸占了大厅。本来有年轻人在这儿打牌,也被他们吵走了。”

    李疏看到,失踪的龚小洋是这群老人中打扮得最讲究的,穿着格子西装,还戴着顶帽子,其他人吵闹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微笑着看。卢峰则是他的反面,和周霞两个嗓门最大,矮胖,不修边幅,像是一团行走的油。

    五人去哪里都是一起行动,16号晚上逛完回来,还在大厅里和老板一起喝酒。

    17号下午,司薇六人来办理入住,周霞他们正在打牌,分贝很高,司薇被吵得捂住耳朵。

    民宿的监控有限,有很多死角,院子门口虽然有摄像头,但进出民宿不是非得走正门。

    监控的时间线往后推,董京、朱小笛、司薇、都应、张品下楼,司薇问前台霍烨维家怎么走之后,朱小笛留下来看人打牌,另外四人离开。李仁一直在楼上待到晚上。

    17号似乎没什么异常,但18号,龚小洋、卢峰未再出现在监控中。从中午开始,朱小笛、李仁、董京、张品、都应、司薇分别离开民宿,晚上回来时,却没有董京和朱小笛。

    李疏问:“他们要住到什么时候?”

    老板找到订单,“董京他们就到今天,19号,老太太老大爷时间多,住到明天。”

    “鸣警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假期完了我还要上班。”司薇很着急,“我们都是社畜,不回去有麻烦的。”

    陈争问:“董京和朱小笛具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这……”司薇看看身边的都应,都应轻轻摇头。

    陈争问:“那你们谁和他们住一间?”

    张品和李仁互相看了看,李仁说:“我和董京一间,张品和朱小笛一间。”

    陈争先来到董京和李仁的房间,两室一厅,两人各自占一间卧室,董京的卧室离门更远。

    李仁说,17号那天刚到,大家都比较兴奋,再加上出了明星被砸的事,他们都睡得很晚。他关门时已经是18号凌晨2点多了,董京比他睡得更晚。18号上午,李仁起来时,董京的房门还关着,他以为董京还在睡觉,收拾完毕后就自己下楼了,和其他客人打了会儿牌,觉得没什么意思,就独自去商业街溜达,快5点时下山去湖边看烟花。

    陈争又转到张品和朱小笛的房间,这个套间很大,三室一厅,还有个可以用来烤肉开party的阳台。张品连忙介绍,他住的是靠近阳台这间,朱小笛的则挨着门。17号晚上他打游戏到18号凌晨4点多,戴着耳机,没听到外面的动静。18号中午出门,也没看见朱小笛。

    陈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你们订这个房间,是为了聚会吧?但怎么没点聚会过的痕迹?”

    客厅的沙发、茶几都很干净,没有烤肉啤酒,连零食都没有。

    “这个……”张品挠挠头,看看其他人,“我们起初是这么决定的哈,不过可能年纪大了,不像前些年那么能玩了,这大老远的来,也挺累的,就……都休息了。”

    司薇说:“民宿组织了烤全羊宴会,就在院子里,所以我们直接在院子里玩了,回房间差不多就各自休息了。”

    张品又说,18号中午阳光很好,他用带来的食材下了碗面,在房间里待了会儿,下楼时觉得奇怪。

    陈争问:“哪里奇怪?”

    张品挠了挠头,“大厅居然不吵了。那群中老年很能吵的。”

    “他们没在大厅?”

    “只有那个姓汪的老头在看别人下象棋,女的没看到。”

    李仁挑了下眉,“我下楼时他们都在。”

    张品接着说,他也没多想,跟着其他游客一起下山,在湖边玩到天黑,遇到司薇和都应,就一起吃羊肉汤锅和烤鱼去了。

    李仁补充,他和张品是6点多时在湖边会和的。

    陈争看向司薇,她18号下午的行踪已经不用问,监控记录得很清楚。司薇扯了扯都应的衣服,“嘟嘟,你什么时候走的?我睡太死了,都不知道。”

    都应拨了下头发,认真地看着陈争,“我上午10点多吧,睡不着了,出去走了一圈。回来薇薇还在睡,我就下山了。”

    张品有点着急,“陈警官,我也得回去上班,你看,啥时候能放我们回去啊?实在不行,那我早点请假。”

    陈争听完四人的描述,心中疑问更多。鸣寒早前已经跟他说过这六人的大致情况,他们没有一人留在永申律所,却相约一起跨年,本就很古怪。更怪的是,他们约好了18号下午一起行动,晚上一起吃羊肉汤锅、烤鱼,看烟花表演,但18号下午却全部独自行动。

    司薇还算有理由,喜欢的明星临时开音乐会,换成谁,都会改变计划。但都应、张品、李仁呢?

    他们明明是个小集体,但都在不同时间离开民宿,在傍晚之前没有互相联系过。他们说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其实没有人能够证明。

    陈争带入自己想了想,刑侦支队一起出游,要是在约好的时间,有人没有出现,那手机一定会被打爆。

    陈争再次观察四人,司薇和张品正在为无法赶回去上班着急,都应和李仁各自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忽然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董京、朱小笛的失踪可能与霍烨维有关,也可能牵扯到更神秘的案子。

    “18号下午你们说好了一起游湖,为什么最后还是独自行动了?”陈争问。

    司薇立即说:“我不是说了吗,我去看霍爷。”

    “那你呢?”陈争问都应。

    都应说:“我知道薇薇肯定会去听演唱会,她不在,我和他们几位男士……不太方便。居南湖我第一次来,自己到处走走也行。”

    陈争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又问:“你俩呢?”

    “我……”张品说:“嗐,我没想那么多,而且湖边人很多,信号不好,我懒得把手机拿出来。”

    李仁的话出人意料:“我们其实不算什么朋友,我来这一趟,只是不知道怎么拒绝而已。能一个人待着,我还是更想一个人待着。”

    司薇惊讶道:“仁哥你……”

    李仁说:“抱歉,现在警察在查案子,霍烨维死了,你们和董京去看过他,你是霍烨维的粉丝,现在董京和朱小笛还失踪了。我不想卷入你们的事,我只是想让陈警官知道,我和你们并没有很熟,我也没去看过霍烨维。”

    张品气得抓住李仁的衣领,“你什么意思?你难道以为是我们杀了霍烨维?所以你要和我们撇清关系?”

    李仁推开他,神情冷淡,“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做。我只知道如果我没有被你们叫来,现在不会有警察找到我,我也不会耽误工作。”

    “艹!”张品说:“你居然是这种人!”

    司薇都快哭了,“你们别吵了。仁哥,我没想到你是这么看我们的。”

    李仁说:“随便你们怎么想吧。”

    都应说:“李仁其实也没说错,我们……确实没必要强行挽回友情。”

    司薇带着哭腔,“怎么会这样?那都是我的错?董京和朱小笛不见了也是我的错?你们既然不想来,为什么不拒绝?你们拒绝了,我还能绑着你们来吗?”

    陈争退后一步,和鸣寒站在一起。眼前这群人似乎在玩一场友情游戏,但因为成员失踪,卷入命案,游戏玩到半途就玩不下去了。

    他们争执片刻,都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渐渐没了声音。

    陈争说:“这样吧,我们分开聊聊。”说着,他的视线从四人脸上扫过,最冷静的似乎是都应。几秒后,他说:“李仁,你先来?”

    李仁和陈争来到别墅中,进门时李仁犹豫了下,陈争问:“害怕?”

    李仁摇头。陈争朝楼梯看了看,“尸体已经转移走了。这儿有录像设备,方便监督问询过程,坐吧。”

    李仁刚一坐下,陈争就问:“你现在做电商?自己干还是给人打工?”

    李仁愣了下,“跟我朋友一起做,算是给自己干吧。你问这做什么?”

    陈争从记录员手中拿过表格,给李仁看了看,“问询者的基础信息我总得了解吧?你学的是法律,也曾在永申律所实习,怎么做起电商来了?”

    李仁说:“法律难做,小律所没钱,大律所全是人际关系,还容易担责,何必呢?”

    陈争问:“你在永申实习了多久?”

    李仁沉默了会儿,“小半年吧。”

    陈争问:“小半年,那不短了。当时就觉得这一行干不下去?”

    李仁别开视线,“算是吧,年轻,没资历,得熬,但我不想吃那个苦。”

    陈争换话题,“他们几个里,你最早认识的是谁?”

    “董京。”李仁说:“我们当时还一块儿租房。”

    “这样,那关系是挺不错。”陈争又问:“你和司薇他们又是怎么熟起来的?”

    李仁回忆,大四上学期,他通过永申的笔试面试,正式成为实习生时,都应已经跟着律师跑案子了。都应和他同届,年龄还比他小半岁,暑假就通过关系来实习。所里前辈对都应印象很好,说她反应很快,教点什么,马上就能上手。

    他们都是商事律师,彼此之间存在竞争关系,永申在整个函省都是排得上号的律所,每年招的实习生很多,但不是每个都能留下来。

    李仁家境普通,很想留在永申,于是潜意识里将优秀的都应当做竞争对手。

    要不是后来司薇、张品来了,他可能直到离职也不会和都应有工作之外的交集。

    司薇非常活泼,报到那天居然染着绿毛,被HR修理了一通,这才染回黑发。他很好奇司薇怎么应聘得上,莫不是哪个上级的子女?有这一层顾虑,他应付司薇时就很小心。

    司薇觉得大家都是商事律师,又是同届,应该一块儿行动,动不动就组织团建,吃饭下班都要拉着人一起。张品没什么脑子,能力一般,对吃喝玩乐感兴趣,热情相应司薇的号召。

    他本以为都应瞧不上司薇这种咋呼的人,但都应对司薇很有好感,司薇上厕所,叫她一声,她都会放下工作,陪她去。

    这在李仁看来,简直不可理喻。

    董京更是离谱,竟是喜欢上了司薇,哪里有司薇,哪里就有董京。而这两人偏偏没有正式谈,热衷于搞暧昧。

    同届都围绕在司薇身边,李仁再不响应,就显得不合群了。他骨子里很孤傲,却不想在这时展现,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实习生,可能打不过都应,可能会输给司薇的关系,但他还可以和张品、董京竞争。

    熟了之后,他才知道,司薇并没有什么关系,这个看上去考试都不一定及格的女生居然成绩不错,而且从小练习武术,打架能力了得。干他们这一行,没点自保能力不行,司薇的武术能力成了她最大的亮点。

    李仁的危机意识更重了,他没有特长,也不大讨人喜欢,司薇可以随便玩,他要是跟着司薇闹,一定会被带到沟里去。可是那会儿他们的关系已经很“铁”了,他找不到理由脱离。

    “司薇和董京还有这么一段?”陈争说:“那照你这么说,司薇留下来的可能性很高啊,她怎么也走了?”

    李仁说:“你去问她吧,我不想随便评论别人的选择。”

    陈争点头,“我都会问。你实习了半年,那就是毕业前就没在永申干了?”

    李仁说,他和董京当时聊过,都觉得自己可能选错了方向。那时董京已经没和司薇玩暧昧了,和他相处的时间比较多,聊到行业的未来,越说越凄凉。董京家庭条件比他好,说想gap半年,要么出国读书,要么换个职业。他多少受到董京的影响,董京辞职之后搬走了,他看着空荡荡的出租屋,一咬牙,也决定离开这个行业。

    司薇比他和董京走得早,都应、朱小笛、张品拿到入职名额。不过这三人里,只有都应靠的是自己,也是留到最后的。张品能力最次,纯属捡漏,大约有自知之明,主动放弃了。朱小笛比较特殊,这是个关系户,早就内定,但朱家有钱,朱小笛只留下干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同年也离职了。

    李仁离开律所后,很快找到别的工作,不怎么关心其他人怎么样。最初的一两年,大家经常联系,他和董京联系得最多,知道董京居然学起画画来,完全推翻了过去的人生。只有都应还在做法律相关的工作,她的性格似乎最适合留在这一行。时间一长,大家渐渐疏远了,就连最热情的司薇也不大在群里说话了。

    陈争问:“是谁的婚礼,居然把你们都叫回来了?”

    李仁顿了下,“是何律师,何美,当时是她带我们。”

    第128章 无依(12)

    永申这样的律所,虽然会让大律师给实习生们开开讲座,但真正带实习的都是入职没多久的新人。何美当时也才二十多,一边忙工作,一边照顾实习生,解答所有在老鸟看来很无聊的问题。为了他们,何美还被上级骂过。

    李仁离职后唯一感激的就是何美,其他人和他也是同样的想法。所以这次得知何美结婚,李仁便请假赶来。

    婚礼上,几年不见的同届坐在同一张桌上,过去一起加班、研究案子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司薇做了营销策划,更会调动情绪,提议来都来了,不如一起去居南湖跨年。董京、张品、朱小笛马上相应,都应没表态,但司薇一求,她就答应了。

    李仁正要说“我就不去了,公司还有事”,董京就勾住他的肩膀,“老李,你不会想跑吧?咱们多久没有喝过了,你跑了我看不起你!”

    大家一通起哄,何美和丈夫过来敬酒,司薇还给何美“告状”,说李仁不愿意参加团建。何美像过去那样打圆场,“给我个面子,去玩吧。”

    李仁还能说什么,只得答应。

    随后,陈争又问了司薇、都应、张品相似的问题。张品是实习生中各项考核最差的,要不是何美拉了他一把,他早就被剔除出去了。但他心态很好,不像李仁那样计较,也不怎么自卑。董京和李仁主动放弃之后,他拿到了入职门票,但他自觉律师这条路不好走,索性趁早放弃了。

    都应是几人里在永申律所坚持得最久的,但也不过几个月,没等到转正。

    “因为看不到我能够走的路。”她平和地说,也许当初报考法律就是个错误。

    她以为自己足够聪明,看待事物足够有逻辑性。然而要想成为大律师,光是有头脑远远不够,还要察言观色、能说会道,女人尤其艰难。

    一些前辈们给她示范了如何走捷径——用身体。她否定了这条路,于是往上的渠道几乎被关闭。

    她看到早就离职的司薇、董京,他们也都放弃了法律,过得不比以前差,就连张品也找了个不错的工作。她为什么不可以?她和司薇聚了一次,司薇很了解她,建议她去企业试试,于是她成了食品公司的法务。

    “你和司薇这些年一直有联系?”陈争问。

    都应“嗯”了声,说以前几乎每周都会打电话,现在偶尔看到有趣的东西,也会发给彼此。

    陈争问:“司薇和董京谈过吗?”

    都应皱了皱眉,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只知道董京追过薇薇,但董京这个人很飘,不是适合过日子的人。所以薇薇只和他玩过一段时间。”

    陈争问:“现在呢?”

    都应说:“你是说暧昧?其实我们实习的后半段,他们就没再暧昧了。”

    陈争又问:“何美是个什么样的人?”

    都应有些意外,“何律和案子有关吗?”

    陈争说:“如果不是参加她的婚礼,你们也不会来‘微末山庄’。张品和李仁都说她对你们很照顾,你呢?”

    都应低下头,过了会儿说:“她曾经是我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陈争说:“看来这其中发生了某个变故。让我来猜一下,她就是让你看到‘捷径’的前辈?”

    都应愣了下,“你……”

    “我猜准了?”陈争说。

    都应叹气道,何美的业务水平在她之上,处事能力很强,并且长得很漂亮,被安排来带实习生,也是被看重的表现。她以为何美的路会很顺,却得知何美和所里一位大律师不清不楚。她问过何美,何美没有否认,却说自己没有办法,人人都为了争上流,不择手段,这条路她不走,就有其他人走。

    让都应感到消沉的并不是何美给大律师当情人,而是何美这样优秀的人都必须走这种“捷径”。那她呢?她甚至没有何美那种让男人着迷的容貌与手段。

    陈争问:“何美的结婚对象是……”

    都应摇摇头,“是其他人,也是律师。”

    司薇已经在鸣寒那儿接受过问询,此时还沉浸在偶像遇害的痛苦中,时不时抹泪。陈争问她和董京的关系,她说自己曾经喜欢过董京,正是因为喜欢,才认真考虑过未来,觉得董京这样的人不可能和自己安稳过一辈子,所以趁早放手。

    她离开律所和董京有很大的关系,当时她并不知道董京要走,想到今后要跟董京当同事,她就觉得断不干净,干脆自己走。但当她已经和HR、何美谈过了,才知道董京也要离职。她没法再反悔,虽然有点遗憾,但换了职业之后,倒是很庆幸当初的决心。

    陈争问:“你们发现董京不见了,没想过找他?”

    “我们发消息也打电话了。”司薇因为李仁的话,备受打击,“李仁可能说得没错,当年再美好,我们也已经不在一个圈子里了,强行拉到一起,谁也不快乐。我不该叫大家都来的。”

    陈争问:“‘山水楼’是谁定的?”

    司薇茫然,“我不知道,我跟着大家走。”

    四个人的答案都是:我不知道。

    如果没有人说谎的话,订的人只可能是董京或者朱小笛。但以“微末山庄”的火爆程度,现说现订不大可能还有房间。

    鸣寒来到“山水楼”,老板正拉着李疏说开民宿的不易。鸣寒问司薇等人的房间是谁订的,什么时候订的,老板一查,居然在11月20号就订好了,订的人正是董京。

    这场表面看来临时决定的跨年聚会,原来是董京蓄谋已久?难道他真的有问题?但霍烨维会到居南湖是不可预知的,恐怕连霍烨维自己都不知道。

    陈争正打算和鸣寒好好梳理一下线索,忽然接到孔兵的电话。陈争挑了下眉,孔兵这时候找他是有什么事?

    “陈老师。”孔兵说:“你还记不记得刘海涛?”

    陈争说:“刘温然的爸。他有消息了?”

    孔兵说:“他死了,而且死了很多年了。”

    陈争走到阳台上,“怎么死的?哪来的消息?”

    郝乐在竹泉市制造的诅咒玩偶案如今已经水落石出,当初调查刘温然的家庭背景时,陈争从其母曹温玫口中得知,其父刘海涛不学无术,和犯罪分子搅合在一起。刘温然很小的时候,刘海涛说要出国搞钱,再也没有回来过。曹温玫猜他欠了钱,已经被杀害。

    仅有曹温玫的证词,警方无法查到刘海涛的下落。他失踪或者遇害,和刘温然的案子似乎也没有任何关系。但因为要寻找刘温然,警方提取了刘温然的DNA,就是这份DNA起到了作用。

    “M国最近发现了一个尸坑,埋了十几具尸体,一半都是华国人,这一批尸体的DNA信息传回来和失踪人口作比对。”孔兵说:“刘温然的DNA不是上传了吗,其中一具比对出来,和刘温然存在亲子关系。”

    北页分局当即联络曹温玫,这个女人在失去女儿之后,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卷发已经剪成了短发,一见到孔兵,就问杀死刘温然的凶手什么时候执行死刑。

    郝乐虽然罪孽深重,却是后续调查的重要证人,目前别说判刑,就是调查都还未彻底结束。孔兵叹了口气,告诉她可能有刘海涛的下落了。曹温玫愣了很久,像是反应不过来这个名字代表的是谁。

    尸骸还在M国,孔兵给曹温玫看了部分照片。许久,曹温玫又哭又笑地拍着大腿,“死得好!他那种人渣,早就该死了!”

    M国警方传来的消息是,被害人全是被枪击致死,最早死于十二年前。尸坑所在地是M国的旅游胜地金丝岛。来自华国的这部分人没有合法身份,大概率是偷渡过来赚黑钱的人。他们被谁杀害,原因是什么,目前还没有答案。

    其实,尸坑去年就已经发现了,但尸骸中只有小部分查明了身份。今年函省和国外警方的合作加强,且上传了刘温然的DNA信息,才在不久前的比对中发现新的线索。

    孔兵谨慎地向曹温玫确认,“刘温然的确是刘海涛的孩子吧?”

    曹温玫笑得有些疯癫,“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我这辈子就没生过第二个孩子!他对我们母女俩不闻不问,成天就知道出去混,命都混没了吧,哈哈哈!”

    曹温玫提供的时间线和刘海涛遇害的时间线也能够对上,刘海涛十六年前从竹泉市消失,说是找到了发财的门路,去东南亚赚一笔就回来,从此杳无音讯。他到了M国,和当地的团伙勾结在一起,四年后被枪杀,尸体埋藏至今。M国过去警匪沆瀣一气,早期的案子已经很难调查。

    陈争听完,忽然感到有什么堵塞在思绪里。

    孔兵说,M国警方积极得有点奇怪,联系他们的是一个叫李东池的治安队长,据说是M国首都蕉榴市的头子,岁数不大,染了一头奇葩的白发。

    蕉榴市是M国为数不多相对和平的地方,这两年吸引了不少华国游客。孔兵猜测李东池是想要在华国游客身上创收,才会突然推动和华国警方的合作。

    陈争没听说过这个人物,默默念了遍李东池的名字。

    孔兵又说:“事反正就是这么个事,对咱们之前查的那个案子好像没什么影响,你好像挺关心刘温然那对母女,我就跟你说一声。挂了啊。”

    陈争下意识道:“等一下!”

    孔兵:“啊?”

    陈争想了想,“尸体是在金丝岛发现的?”

    孔兵不知道他为什么在意这个地点,“金丝岛有问题?”

    陈争捏住眉心,“没事,我再想想,谢了啊孔队。”

    孔兵:“……哼,想查什么给我说。”

    陈争暂时没有什么需要孔兵去查,准确来说,他是还没理清思路。挂断电话,他看着不远处的山林出神。M国,金丝岛,尸坑,刘温然的父亲……

    竹泉十中出事之后,到郝乐落网之前,他思考过为什么是刘温然,刘温然身上有什么吸引犯罪分子的特性吗?

    当时“量天尺”还未浮出水面,警方掌握的信息仅有:刘海涛失踪多年,疑参与犯罪;曹温玫为了生计,向老人提供特殊服务;刘温然表里不一,在学校塑造“白富美”人设。

    但这些似乎都和她失踪没有直接关系。发现郝乐这条线后,前因后果似乎清晰了起来,郝乐曾经关心过刘温然,刘温然对他很依赖,再加上家庭环境糟糕,是比较好下手的学生。

    郝乐也承认了这一点。

    可现在陈争不得不将已经放下的线索再次拿起来,因为刘海涛死的地方是M国金丝岛。他对这个地方印象深刻并不是因为它是什么旅游胜地,而是梁家那对双胞胎还有梁二叔就死在那里。

    金丝岛是最近十来年才火起来的景区,当地砸了很多钱搞建设,大量资本涌入,将金丝岛打造成了人间天堂。几乎没人还记得,曾经是梁家看中了寂寂无名的金丝岛,十八岁的梁语彬有着大人们没有的眼光。梁家差一点就要成为金丝岛的主宰——如果没有那一场车祸。

    现在别说金丝岛,就是整个M国,也早已没有云泉集团的足迹了。梁岳泽接手之后,全面收缩、转型,已经从那场劫难里走了出来。

    但再次听到金丝岛这个名字,陈争还是下意识心头一紧。

    按照曹温玫的说法,刘海涛十六年前可能就到了M国,不止他,还有一些和他一起偷渡的华国人。他们在M国,在金丝岛以什么为生?梁家出事时,他们是不是就在金丝岛?

    陈争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当时梁岳泽过于痛苦,和他交流比较多的是梁岳泽的姑姑梁惠婷。她说过,梁语彬为了谈成项目,在当地接触了很多人,有政府、警界的高层,有合作的商人,也有最底层的劳工,M国有不少去打工的华国人,很大一部分没有正规手续,梁语彬年纪小,心善,想给他们机会,于是能聘用的都聘用了。

    这样一来,刘海涛有可能给梁语彬打过工。

    两个看似完全无关的人,竟然有这样的联系。陈争心中瞬间涌起惊涛骇浪。

    继续推下去,梁语彬出事,梁家在M国的项目全部叫停,刘海涛等打工的人不应受到太大的影响,他们很快就能找到新的工作。

    但为什么,刘海涛在十二年前被杀了,而且是枪杀?地点就在金丝岛?那些和他埋在一起的人,也曾经给梁家打工吗?

    陈争在手机上粗略查了查金丝岛的开发过程,云泉集团退出后,它的建设被叫停,但半年后,M国自己的资本涌入,再次开始打造。刘海涛和十几名被害者很可能参与了建设,但在金丝岛彻底开放迎客之前被解决掉。

    这意味着什么?

    过去的真相正在逐渐显现,有人利用了梁家的倾倒,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而刘海涛这些曾经给梁家打工的人,在金丝岛的黎明之前,被彻底清理干净。

    多年后刘海涛的女儿遭遇毒手,幕后的策划者是“量天尺”。

    这是巧合吗?还是给郝乐下命令的人,本来就瞄准了刘温然?

    陈争的心跳越来越快,他仿佛窥到了真相的一角,梁家的悲剧可能是由“量天尺”造成的。当初“量天尺”只是在华国周边的小国活动,现在却已经潜伏到函省。云泉集团如今是函省科技企业的领军者,梁家会再一次被盯上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陈争深呼吸,渐渐平静。来的果然是鸣寒,见他眉心紧缩,不由得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竹泉那边有事?”

    陈争将孔兵说的和自己刚才想的告诉鸣寒,鸣寒也不由得皱起眉头,“还真有可能是这样。梁岳泽知道‘量天尺’的存在吗?”

    陈争摇头,不是不知道,而是不确定。梁岳泽不主动提到双胞胎,他就不会提。对于那场车祸,他也反复劝梁岳泽放下。梁岳泽带云泉集团走了出来,并不意味着梁岳泽忘记了伤痛。只是梁岳泽身上扛着整个梁家,不得不振作而已。

    “他有可能知道。”鸣寒半眯起眼,眼神堪称冷酷。

    “嗯?”陈争抬眼。

    “我不觉得‘傻白甜’总裁能让一个差点被击溃的大企业振作起来。”鸣寒说:“而且我上次见过他,怎么说,他不像普通人。”

    陈争和梁岳泽一起长大,觉得鸣寒的话有道理,但也带着主观情绪的夸张,“不是普通人是什么?”

    “他比你更清楚他的亲人是为什么而死,当年他有两个选择,一是不顾云泉集团的死活,用尽梁家积累的资本,在不靠警方的前提下查清真相,可能的话,实施复仇;二是暂时,或者表面接受现实,改造云泉集团。”鸣寒说:“他选择的是后者,但不代表他放得下前者。其实很多时候,只要你愿意,或者有能力使用不受约束的手段,真相很容易就能找到。”

    陈争点头。他明白鸣寒指的是什么,绕过司法监督,忘记人性,将金钱像废纸一般撒出去,自然有亡命之徒主动上前办事。所以假设当年的事故是“量天尺”的手笔,梁岳泽应该早就知道了。

    那么下一步,梁岳泽会为此做出什么?

    “‘量天尺’盯上的不少都是企业家。”鸣寒说:“在他们眼中,詹富海这种级别的还入不了眼,吸引詹富海为他们办事,以‘门票’作为报酬。詹富海一失败,就被丢弃。”

    陈争沉思,“还有罗应强……”

    警方没有查到罗应强和“量天尺”有关联,他遇害似乎只是“量天尺”想要利用刘品超来钓鸣寒,但这个动作太大,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量天尺”干掉罗应强有更深层次的东西。

    “还有卜阳运。”鸣寒说:“他那反应要说没问题就怪了。”

    陈争说:“那你得出什么结论?”

    鸣寒沉默了会儿,“不管是梁岳泽主动调查当年的真相,还是按兵不动,被‘量天尺’找上门来,他应该都已经接触过‘量天尺’了。他和‘量天尺’之间的关系值得我们好好来发散一下。”

    陈争承认,鸣寒说到了重点,只是这一时半刻,他加上鸣寒也很难分析清楚这其中的枝枝蔓蔓。

    “哥,我想说句话,又怕你嫌我挑拨离间。”鸣寒放低了声音,带着点试探的意思。

    陈争看着他,须臾,拿胳膊肘撞他,“就算你真挑拨,我也站在你一边。”

    鸣寒睁大双眼,仿佛不相信这“无脑”的话能从陈争口中说出来,“啊?”

    “啊什么?有话赶紧说,这边的案子还没个头绪。”陈争看着他讶异的脸,叹了口气,伸手揪住他的脸颊,搓了两下,“鸣寒,你说过希望我能信任你,有任何线索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你。我现在已经这么做了,你怎么又畏手畏脚起来?”

    “我……”鸣寒微微皱眉,“我只是……”

    “你觉得梁岳泽是我发小,我和他从小认识,所以他对我来说,比韩渠还重要。”陈争说出鸣寒的心中所想,“你以为我不想听不利于他的话。”

    鸣寒注视陈争,在陈争坦荡的眸子中看到自己——像个着急的笨蛋。

    “但如果我真是这样,刚才,还有上次又怎么会和你说梁家的事?”陈争说:“人生有很多阶段的鸣同学,小时候他是我发小,现在他是我在事业之外为数不多的朋友,你呢,是正和我并肩作战的队友。”

    陈争的眼神泛起一丝冷光,那是阅历和理智的色泽,“我相信我的队友,怀疑一切客观上存在疑点的人,包括发小,也包括亲人。”顿了顿,陈争放松语气,“小争教官都这么说了,鸣同学听明白了吗?”

    鸣寒不说话,却忽然将陈争抱住。陈争不防备他这一下,脚步差点踉跄。拍了拍他的背,“你不会以为你很轻吧?”

    “不管。”鸣寒埋在他肩头,声音嗡嗡的,“小争教官腰好,抱得住。”

    第129章 无依(13)

    陈争笑着由他抱,片刻后才松开,“说吧,你的想法。”

    鸣寒已经汲取了充足的能量,正色道:“以我们刚才的分析,梁岳泽至少有七成可能和‘量天尺’有牵连,他是准备向‘量天尺’复仇,还是利用‘量天尺’做出某些事?这个人很复杂,他有可能想要从你这个发小身上获得点什么。哥,你得戒备着他。”

    陈争说:“其实上次他来看我,我就已经……”

    “是我小心眼了。”鸣寒的话让陈争放松了许多,“他上门来看你,我还吃醋来着。”

    陈争笑了笑,“你好意思说。”

    鸣寒说:“我跟老唐说一声刘海涛的情况。”

    陈争点头,“去吧,包袱丢给老唐,金丝岛那边跟不跟,让他和老卢操心去。”

    天色渐晚,一半游客已经有序离开“微末山庄”,消失的四名游客和刘晴仍是没有出现。居南市局成立了专案组,案情梳理会开到深夜,陈争和鸣寒以机动小组专家的身份参会。

    目前线索比较分散,凶手作案手法高超,且心理素质非常高,从他对霍烨维剖开胸腹,缓慢倾倒墨水的行为来看,他对霍烨维抱有相当大的仇恨。失踪的刘晴和霍烨维案关系紧密,而她凛冬粉丝这一身份又让人联想到凛冬。

    机动小组并未将“量天尺”的线索同步给居南市局,但凛冬和霍烨维关系紧张并不是秘密,市局提出调查凛冬,鸣寒想提出异议,陈争按在他的腿上,轻轻摇了摇头。

    鸣寒立即明白,居南市局和机动小组虽然都在调查凛冬,但方向不同,而且霍烨维案呈现出了关乎凛冬的线索,居南市局能够更光明正大地查凛冬。

    至于失踪的董京、朱小笛、龚小洋、卢峰,他们身上有疑点,尤其是董京和朱小笛,但似乎和霍烨维案关系不大。不过他们的失踪出现在警方排查期间,不可能放着不管,所以还是要增派警力调查。

    陈争举手,专案组的组长是副局长黎志挂名的,和唐孝理有些交情,对陈争和鸣寒自然很客气,“小陈,你说。”

    陈争简单说了下给司薇等人做问询的经过,又道出自己的疑问,“董京提前两个月就订好了‘微末山庄’的房间,但聚会却是司薇提出来的。他怎么知道两个月之后他们会到‘微末山庄’来?而且我听另外几人的意思是,董京没有说过自己订了房。如果他才是这场聚会的发起者,那他想干什么?”

    黎志看陈争的眼神很专注,片刻,他问:“小陈,那你觉得我们应该从哪个方面入手?”

    陈争说:“坦白说,我和那四人聊下来,觉得他们每个人都不简单,不是单纯奔着跨年来的游客。他们虽然都解释了当年为什么会离开永申律所,现在又为什么会来相聚,但客观看,这些都可能是借口。董京如果谋划了什么,那根源说不定就在他们实习的时候。”

    黎志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忽然,黎志朝旁边的一位队长说:“我记得几年前永申律所出过一件事。”

    这位队长说:“是,永申的一位合伙人被捅了十刀,这案子还闹得很大。”

    陈争立即问:“这合伙人是谁?”

    黎志作为专案组组长,得把控会议的节奏,“小陈,这案子等会儿我具体跟你讲,现在我们继续说霍烨维案。对了,机动小组的唐队和我沟通过了,渭海科技、舒俊这两条线机动小组会协助我们调查,我们这边的重点还是放在现场,以及失踪的这几个人上……”

    会后陈争和鸣寒来到黎志的办公室,黎志调出三年前的顾强案,“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案子,顾强曾经是永申律所名气最高的律师。”

    陈争和鸣寒一边听一边看,资料上的顾强看上去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符合大众对成功律师的一般印象。他遇害时四十八岁,凶手是和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妻子廖怀孟。

    顾强给大企业办事,和函省乃至全国的不少富豪都有交情,最早在洛城的律所工作,十多年前才来到居南市,永申律所的老板是他的老师,他似乎是觉得跟着老师干更加踏实。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和永申律所彼此成就,步步高升,以最快的速度成为合伙人。

    顾强和廖怀孟自幼认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老家在小地方,顾强还饥一顿饱一顿时,两人就结了婚,育有一对儿女。顾强后来发达了,能说会道,长相又十分儒雅,多的是莺莺燕燕想要接近他。

    起初,他对廖怀孟很是忠贞,但随着财富和人脉的膨胀,他终于开始瞧不上结发妻子,半推半就地养起了情人。

    他和廖怀孟在居南市原本有两套房子,一处是郊外的别墅,一处是市中心的大平层。但这两处离永申律所都比较远。他以方便工作为由,在离律所两公里的高档小区又买了套房子,大部分时间住在那里。最后也死在那里。

    报案的是他的助理。助理发现他两天没有到律所,发消息也不回,眼看重要客户就要到律所来了,赶紧去他家中。助理有备用钥匙,开门直接被吓晕。那现场堪称惨烈,一眼望去全是血,顾强的头颅就滚落在门口,眼睛是两个血窟窿。

    调查途中,警方接触了多名和顾强有过节的人,顾强的生活看着体面,仇人却无数,只要给的钱多,他就可以昧着良心做事,并且给他的学生洗脑:这是法律赋予我们的权力。

    有人因为他家破人亡,有人精神失常。但最终的凶手是他那个看着温柔懦弱的妻子。

    在尚未掌握顾强包养情人的线索之前,警方查过廖怀孟,但她事发时在洛城和孩子们在一起,有不在场证据。后来排除了绝大多数有动机的人,又查到顾强的多位情人,廖怀孟作案的可能越来越大。技侦再次检查那所谓的不在场证据,发现监控作假,她的孩子也没说实话。

    廖怀孟承认,是她杀死了顾强,但她并不后悔。

    这起案子虽然对永申律所的名声影响很大,普通人对顾强口诛笔伐,同情廖怀孟。然而永申律所的那些大客户还是愿意和永申合作,在他们看来,顾强和顾强带出来的学生都有真材实料。

    陈争想到都应提到的何美,何美当年和律所的高层疑似有不伦关系,这个高层会不会是……

    鸣寒指了指案卷的一角,“哥,这里。”

    黎志说:“顾强滥交,廖怀孟说过,如果他在外面只有一两个人,她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顾强单是在律所内部,就有三个。”

    这三个人里,陈争看到了何美的名字。

    顾强案的凶手廖怀孟被判了无期,目前关押在居南市女子监狱。两人的孩子继承了顾强的巨额遗产,于同年移民。

    廖怀孟被捕之后,情绪始终非常亢奋,不配合调查,放言将杀死更多管不住自己的男人。他的两个孩子没有为她高薪聘请律师,最终给他当辩护人的是法律援助律师,从顾强出轨出发,尽力给她争取到了无期。

    整个调查、审问过程,廖怀孟都疯疯癫癫,给出的口供前后矛盾。其间,媒体又曝出顾强通过她向多位当事人收受贿赂,舆论风向急转,人们普遍认为,这对夫妻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有没有服药史?”陈争问。

    黎志摇头,“我们当时也觉得她可能被药物影响,但查了多次,排除了这种可能。”

    “廖怀孟子女的反应很奇怪。”陈争说:“他们和顾强关系不睦,长期和廖怀孟一同生活,廖怀孟杀害顾强时,他们还帮廖怀孟撒谎。正常情况下,他们一定会积极奔走,请专业人士来进行舆论造势,聘请知名刑辩律师。可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鸣寒说:“他们其实是这场凶杀案最大的受益者,一继承遗产,立即实现财产自由。”

    陈争看向黎志,黎志说,警方当时也认为廖怀孟这一对儿女反应奇怪,并且针对他们进行过一系列调查。但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唆使廖怀孟杀死顾强,他们虽然帮廖怀孟撒谎,但不知道廖怀孟回居南市杀了顾强。

    女儿告诉警方,顾强虽然是个混账,但到底是他们的父亲,多年来至少在金钱上没有亏待过他们,而廖怀孟以那样残忍的方式杀害了他,就算廖怀孟是母亲,她也无法原谅她。

    20日一早,陈争来到监狱。春节期间,监狱为犯人们搞了不少活动,喜气洋洋。廖怀孟正在表演弹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她下台时,坐着的犯人们纷纷鼓掌,她不住鞠躬感谢。狱警将她带到一旁,跟她说了两句,她惊讶得一动不动。

    会见室,陈争将证件放在廖怀孟面前。廖怀孟鬓边的头发已经白了,整个人显得很柔和,和在法庭上判若两人。

    “你是唯一一个来探望我的人。”廖怀孟说。

    陈争问:“你的家人……”

    廖怀孟摇头,“早就散了,所有人都怪我把好好一个家拆散了,全是我的错。”

    陈争说:“我听说你的子女没有为你聘请律师?”

    提及自己,廖怀孟眼中黯然,叹息道:“是我的意思,请律师干嘛呢?顾强自己就是律师,居南市的律师哪个不认识他?我也不想有人给我辩护,我一命还一命。”

    陈争索性问及那场命案,廖怀孟平静地回忆,讲述的细节和警方案卷里的一致。说到后来,她有些疑惑地望着陈争,“陈警官,为什么又查起这件事来了?是觉得无期对我来说太轻,要改判死刑吗?”

    说这话时,她并无丝毫紧张,仿佛死亡于她而言才是解脱。

    “你误会了。”陈争说:“最近发生了一起和永申律所有关的案子,我们在调查时又接触到顾强案,所以……”

    廖怀孟点点头,似乎对别的事毫无兴趣。

    但陈争不得不问:“何美是个什么样的人?”

    廖怀孟钝木的眼神缓缓改变,“何,何美……”

    她忽然焦躁起来,不断地抓挠自己的手臂,“她是顾强的,的,小三。”

    陈争并未在廖怀孟脸上看到意料之中的仇恨,对这个破坏自己家庭的女人,她竟是早已谅解。“我认识何律师,她,她很不容易,是顾强那个禽兽强迫她。”

    廖怀孟在狱警的安抚下平静下来,她与何美见过多次,起初很羡慕何美,这个年轻的女人很有才华,也很上进。她小时候也渴望用知识来改变命运,但她资质平庸,实在不是读书的料,最终只能做个家庭主妇,闲暇时写点网络小说。

    顾强发达之后,再也看不上她,在外面乱来,她始终为了孩子、为了一个完整的家而忍耐。当她知道何美也是顾强的情人时,失望竟是多于愤怒。但给顾大律师当了多年妻子,她见惯了律师圈的龌龊和复杂,她理解何美的选择。要说恨,她只恨顾强。

    陈争不解道:“你一直都接受的话,后来是怎么走到那一步?”

    廖怀孟眯眼看着虚空,苦笑,“我不是一直都接受,我是一直在忍耐。但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顾强越来越过分,我离我的极限也越来越近。那阵子我每天做梦都在杀死他,一遍一遍在梦里肢解他。其实真正杀死他的时候,我分不清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中。”

    陈争说:“你的孩子帮你伪造了不在场证明。”

    廖怀孟立即警惕起来,身子前倾,“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不知道我要去干什么。”

    这是个已经被子女抛弃的母亲,但她依旧本能地保护着抛弃她的他们。

    廖怀孟对谋杀过程讲述得很清晰,但陈争比较在意她所谓的“忍无可忍”。这种案子,凶手从“想杀”到“杀了”看起来简单,其实有一道难以翻越的高墙,也许不止是无法再忍耐就能解释。

    陈争尝试着问:“你当时有没读过相关的书,或者跟谁聊过顾强?”

    廖怀孟愣了下,摇头,“没有,我没有受到别人的影响。”

    离开监狱后,陈争又梳理了一遍顾强案的始末,暂时没有发现明确的疑点。他又尝试在顾强案和“微末山庄”发生的命案、失踪案间寻找联系,唯一的联系似乎是顾强的情妇之一何美是董京等人实习期间的负责人,何美结婚是他们相聚的理由。

    陈争打算去一趟永申律所,就算不是因为顾强案,现在董京和朱小笛失踪了,且身上疑点重重,何美也是个绕不开的人物。

    永申律所所在的写字楼很气派,位于居南市的地标附近。这是一家主攻商事的律所,但市里发生了这么大一个案子,律师们一到办公室就议论起来。

    何美刚办完婚礼,按理说应该和丈夫在外度蜜月,但两口子都是法律人,事务缠身,没工夫休假。何美一身低调的职业装,脚踩高跟,走路带风,经过实习生区域时,实习生们都扭头看她,就像都应他们当年那样。

    不过何美现在已经不带实习生了,她有了单独的办公室,将外套脱下来挂好,露出婀娜的身段。就在她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时,团队里的一位律师忧心忡忡地推开门,“何律,警察来找你了。”

    何美愣了下,“警察?”

    律师点点头,“好像是在查那个明星的案子。”

    何美皱眉想了想,对律师笑道:“好了,我知道了,马上就去,你安心工作吧。”

    陈争的到来引起不小的议论,不知霍烨维的案子怎么牵扯到自家律所。何美来到会客室,打量陈争,陈争给她看了看证件,她笑得很公式化,“陈警官,有什么需要我们律所出力的吗?”

    陈争问:“何律前几天举办了婚礼?”

    何美有些惊讶,“啊,对。我的婚礼有什么问题吗?”

    “四年前你带过的六位实习生来参加了婚礼。”陈争问:“你知道他们之后去了哪里吗?”

    何美想了想,“你是说司薇、都应他们?”

    陈争点头。

    “回去了吧?”何美说:“他们都是从其他市过来的,我很感激。”

    陈争说:“他们离开永申后,很久没见面了,觉得这次相聚难得,所以相约一起到‘微末山庄’跨年。”

    何美眼睛渐渐睁大,“啊,他们好像是跟我提过,但我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那……他们和那个明星的案子有关?”

    陈争说:“暂时还不确定,不过董京和朱小笛不见了。”

    何美惊讶,“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霍烨维遇害前,董京和朱小笛就不见了。”陈争温和地注视着何美,“我们给另外四人做问询时才了解到他们相聚的契机是来参加你的婚礼。”

    何美消化了一会儿,拨弄头发,“这样啊,那陈警官想问我什么呢?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婚礼时我很忙,和他们只是随便聊了几句。”

    “不急,我主要想了解他们六个人实习时的情况,你是带他们的律师,他们当时要离职,一定找你商量过吧?”陈争说。

    何美转过身去,接了两杯水,一杯递给陈争,“是我带的他们,我还挺怀念那段日子,不过我没想到这么久了,他们还愿意来参加我的婚礼。离职的事……是我这个带教的老师不合格吧。”

    陈争问:“为什么这么说?”

    何美无奈地笑笑,“我那时自己都还没有把律师当明白,哪里教得了他们太多东西?他们在这里干了几个月,真正学到的东西其实很少,对律师这一行感到迷茫,觉得看不到前路,这都正常。最关键的是,我无法给他们争取到资源,还让他们看到我给上级律师背锅。我自己倒是习惯了,但他们备受打击。”

    陈争问:“背锅是指……”

    何美不在意地摆摆手,“也没什么,职场菜鸟不得不经历的磨炼吧。”

    陈争说:“我很感兴趣。”

    何美诧异地看了看陈争,简单说了下。律所的大律师都是招牌,不可能出错,但执行上有问题,就得找下面的人来担责,她这样有能力的新人,就成了背锅侠。不过背锅也有背锅的好处,大律师们会给她兢兢业业工作得不到的好处。之所以说背锅的都是有能力的人,是因为有能力才背得起,并且接得住接踵而至的好处。

    “这些事在我们看来没什么大不了,但司薇他们多少觉得难受吧。”何美叹了口气,“我没有给他们做好表率。不过他们现在也都过得挺好的,董京在做动画,司薇好像是策划?都应做法务,张品李仁朱小笛也都找到了自己的路,条条道路通罗马,不是非得拘泥于律师这一行。”

    “说起表率,我在查他们的背景时发现永申三年前发生过一起命案。”陈争说:“案卷上有你的名字。”

    何美下意识挺了挺腰,似乎并不对陈争的话感到意外,但很显然,她不愿意提及顾强。

    “顾强案你了解吗?”陈争说。

    须臾,何美苦笑道:“陈警官,你铺垫这么多,其实就是想问我和顾强的关系吧。”

    陈争说:“也不全是,我更关注的还是董京和朱小笛为什么失踪。对了,刚才忘记告诉你,董京在11月20号就定了‘微末山庄’的房。”

    何美不解道:“这么早?可是他们不是见面后才说去哪里跨年?”

    陈争问:“你是什么时候邀请他们?”

    何美说:“12月上旬开始邀请的,不过我早就晒过结婚证,也说过春节会办婚礼。”

    陈争点头,回到顾强的话题上,“你之前说给上面的律师背锅,指的是顾强?”

    何美眉心紧皱,不久松开,肩背也塌下去,“既然你们查到这个份上,我也就不隐瞒什么了。是,我进所之后就被顾强看上了,他觉得我的长相对他的胃口,又是个聪明人,能成为他的得力助手,也能……供他发泄。”

    何美站起来,看着展示墙里那一座座奖杯,又笑了,“学法律的是最理性、最懂得追逐利益的一群人。我当年还年轻,也像都应那样想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但我失败了,我成绩再好也没用,我一个女人,没有靠山,没有晋升的途径,要么一辈子当个助理,要么被扫地出门。所以我答应他了,这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愚蠢。”

    第130章 无依(14)

    在何美的描述中,顾强是个很有品味的优质男人,虽然年纪上去了,但身材管理得很好,不像她当时交的男朋友。顾强几乎能给她一切想要的,她不是个贪心的人,只要顾强能够不断给她资源,她就能一直陪着顾强。

    陈争插了一句,“你当时有男朋友?”

    何美说:“大学同学,他没什么不好,但两个穷学生能有什么前途?”

    男友不愿意分手,被顾强断了在法律圈子的前途,最后灰溜溜离开。何美说到这里时有些感慨,旋即摇摇头,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顾强死的时候,正是永申势头最猛的时候,整个函省的律师界没人不知道顾强。而当时何美大部分精力在事业上,已经是出师的律师,顾强放心将业务交给她,她陪顾强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顾强有了新欢,但她并不吃醋。她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但可以的话,她并不希望顾强死,她对顾强有感情,功利来说,如果顾强还在,她有朝一日也会成为合伙人,或者积累够了人脉,出去自立门户。

    陈争问:“你和廖怀孟接触过没?”

    听到这个名字,何美有些黯然,低头许久才道:“我对不起廖姐,她是个好人。”

    何美回忆中的廖怀孟比陈争在调查报告中看到的,甚至比刚见过的廖怀孟本人都生动许多:她虽然学历不高,但很会讲故事,并未因为顾强能赚大钱,就安心花顾强的钱。她在网上写小说,每月也能赚几千块,比她这个菜鸟律师赚的都多。

    顾强团队有不少年轻人,廖怀孟觉得年轻人打拼不容易,有时会请他们吃饭,告诉他们没有成功也没关系,人只要对自己有所交待就行。

    成为顾强的情妇之后,何美不敢再见廖怀孟。廖怀孟似乎知道他们的关系,但考虑到家庭的完整性,默默忍让。感情对何美来说只不过是工作的铺路石,后期顾强越来越嚣张,毫不掩饰对廖怀孟的轻视,连她都有些看不过去。但她清楚自己有今天是因为谁,她选择沉默。

    廖怀孟杀死顾强给了她一记闷锤,她的靠山没了,自己还因为情妇的身份被调查,差一点就丢了工作。当时,她恨廖怀孟恨得要命,过去的内疚、感激全都不复存在,她希望廖怀孟被判死刑。

    案件最终尘埃落定,她因为掌握顾强大部分客户的信息,顾强死了,最受信赖的便成了她,她因此在永申不降反升,有了自己的团队。日子一长,她又开始觉得对不起廖怀孟,作为女人,她能够理解廖怀孟的痛苦。

    陈争说:“以你律师的视角来看,顾强这案子有没有什么问题?”

    何美愣了下,“陈警官,我不是刑辩律师。”

    陈争说:“但你熟悉顾强和廖怀孟,律师的基础知识也是相通的。”

    何美再次低下头,“好吧,廖姐被判死刑还是死缓、无期,跟律师有很大的关系,如果有好的刑辩律师为廖姐辩护,起码能够争取死缓。她那两个孩子也许就是希望她死。她断了他们一家的财路,子女恨她也正常,毕竟在孩子眼中,她是个无能的妈妈,顾强是个有钱又长得不差的父亲。好在援助律师很负责,争取到无期。坦白说,当时得知去的是援助律师时,我以为廖姐一定完了。”

    陈争说:“廖怀孟有没有可能被利用?”

    何美挑眉,“陈警官,这话我可不敢随便说。”

    陈争说:“那你觉得呢?以你对廖怀孟的了解。”

    何美沉默了很久,“如果顾强只有我一个,我觉得她会一直忍耐下去,但顾强后来……确实很过分。不过廖姐的性格就有点包子,我想过她可能被什么思想影响了,只是她自己的话,她可能想不到杀死顾强。顾强说过她心理有问题,可能去看过心理医生,也许心理医生开导她的话被她理解成杀了顾强吧?我不知道,法律人讲证据,我没有证据。”

    陈争又道:“我听司薇他们说,婚礼上你很漂亮,和你现在的丈夫也很幸福。你丈夫知道你和顾强的事吗?”

    何美平静地说:“知道。他是我服务公司的法务,但不止法务,公司就是他家开的,我们在一起有一半利益关系,各取所需。陈警官,我说过,我是个理智而务实的人。我不相信单纯的爱情。”

    陈争说:“抱歉,问了你很多和私生活有关的问题。”

    “哪里。”何美以为陈争要走了,松弛下来,“我确实不知道董京和朱小笛为什么会失踪,是不是和那个明星的案子有关。如果我打听到了他的下落,会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谢谢。”陈争问:“你这里有以前他们实习时的照片或者别的资料吗?我想看看。”

    何美说:“有倒是有,不过你要等一下了。不是很重要的东西,我得好好找一下。”

    半小时后,陈争在一堆文件中看到了一张合照,何美站在中间,旁边是实习生。那时的何美看上去还有些青涩,不及现在会打扮,董京站在司薇后面,悄悄比了个兔子耳朵,都应的齐刘海几乎挡住了眼睛,挽着何美的手,李仁的衣着最土气,张品对着镜头傻笑,朱小笛一身名牌。

    忽然,陈争的视线落在照片右边的女人身上,那是都应。视线很快调转,那挽着何美手的又是谁?

    仔细看,在何美身边的其实并不是都应,她和都应的发型一样,但唇角上扬,正在微笑,而都应面无表情,和现在一样冷冷淡淡。

    “这位是?”陈争指着那像都应的女人问。

    何美一看,眉心不由得皱起来,“她……”

    陈争说:“她也是实习生?和董京司薇一届?但她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去‘微末山庄’。”

    不止没有去“微末山庄”,四人没有一人提到过她,如果不是看到了这张照片,陈争根本不会知道当年一起实习的不止六人。

    “她……也是实习生,叫祝依。”何美的语气变得和说顾强时不一样,有种让人难以捉摸的难过,“其实她才是他们那一批实习生中最优秀的,都应这发型还是跟她学的。”

    陈争忙问,“那她还在永申吗?她有没来参加婚礼?”

    何美摇摇头,“她是最早放弃做律师的。”

    “放弃?”陈争问:“什么时候?”

    何美在资料中翻了一会儿,将祝依当年的简历递到陈争面前,“你看吧,她是函省政法大学的高材生,年年拿奖学金的,她有的是机会去更好的律所,不过她这个人吧,感情用事,家离居南市近,所以就来了我们这里。”

    陈争说:“那后来呢?发生了什么事?”

    何美回忆,祝依、都应、董京是实习生里来得最早的,祝依和董京都很活泼,都应闷一点,董京的家世最好,两个女生经济条件一般,他动不动就请她们吃饭,搞得两个女生很不好意思。都应什么都不说,但祝依教育了董京一顿,说照顾女孩子不是这样照顾的。

    因为顾强的名气,永申那几年扩展得很快,实习生来得也多,单是丢给何美的就有七人,但实际上几个合伙人就不太看得上实习生,只重视重金挖来的成熟人才。因此实习生们分到的全是杂事,何美嘴上安慰他们,说谁都是从底层干起的,心里却很清楚,这样下去他们得不到锻炼。

    何美想给他们找机会,旁敲侧击地问顾强,顾强还嘲笑了她一番,说看不出她是对实习生这么上心的人。她说自己迷信,干了坏事,总得干点好事来弥补,不然死了会下地狱。

    顾强不以为意,但不久跟她建议,所里接了个公益项目,去落后的乡村做法律普及和法律援助,她要是看得上,就把手上的实习生安排过去。

    何美是过来人,知道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但现阶段实习生们能锻炼自己的工作似乎只有这一个。她考虑再三,和实习生们挨个谈话,只有李仁不愿意去。

    她很理解李仁,李仁家里太差了,学法律就是为了成为顾强那样的人,赚大钱,实现阶级跃升。但出发那天,李仁还是来了,董京勾着他的肩膀,笑得开怀:“这才对嘛,我们都去,你一个人留守,算什么兄弟?”

    何美带他们去的第一站是圆树乡,这是个远离城市的乡村,民风淳朴,村民祖祖辈辈靠挖山货生活,近年乡村牵头搞种植,不少出去务工的年轻人都回来了。但发展需要时间,在何美和实习生眼里,这里实在是太穷了。村民很热情,觉得他们都是知识分子,请他们到家中做客,还让孩子向他们学习。

    可大家不辞辛劳赶来,不是来做客的,司薇很有干劲,连忙给村民讲法律的重要性,问有没有哪家需要法律援助。村民们面面相觑,看他们的眼神变了。

    何美实在不愿意待在这种地方,告诉他们接下去还要去哪些乡村之后,先行离开。她虽然不在,但实习生们每天都在群里分享见闻,她空了会看两眼。司薇在圆树乡很不被待见,村民觉得她是来找茬的,一村子人过得好好的,哪需要什么援助不援助。

    不久实习生们打听到,圆树乡男尊女卑的情况很严重,似乎有妇女是从外面买进去的,但女人们什么都不肯说。董京亲眼看到媳妇早上在公婆门口磕头请安,包揽全家的家务。他和司薇想帮那苦命的媳妇,对方却并不领情,说这是她该做的。

    实习生们在圆树乡无所作为,不久去了其他乡村,这些村子和圆树乡风土人情相似,也因为落后蔽塞保存了很多封建糟粕,打女人的情况十分常见,实习生们插不上手,只能看着。好在有一个村的村长相对开明,请他们调解了几对闹离婚的夫妇。

    一个月后,实习生们回到律所,各有各的感悟,但让何美惊讶的是,祝依居然没有回来。她问其他人这是怎么回事,都应说,祝依和圆树乡一个姓易的村民好上了,想留在那里。

    不仅是何美震惊,陈争也感到不可思议,“她……他们是怎么好上的?”

    何美问了同样的问题。实习生们支支吾吾,大致是祝依去家家户户普法,认识了易磊,这人三十好几了,还是个光棍,在农村几乎是独一份。易磊老实巴交在家里照顾母亲,喜欢读书,但只有小学文化。可能是看易磊可怜,又很好学,祝依对他比对其他村民上心,渐渐日久生情,打算留下来帮圆树乡振兴。

    何美感到自己跟被雷劈了一般,立马联系祝依,祝依却关机了。她非常忙,没有时间亲自去圆树乡,等她终于有空去了,祝依和那根本入不了她眼的易磊站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对她说自己已经决定嫁到易家来,伺候易磊和易母。

    “陈警官,我不夸张地跟你说,我差点听吐了。”何美叹气,“祝依和我都是寒窗十年读出来,我宁可她像我一样,也不愿意听到她说出‘伺候’谁这种话。凭什么?我对她太失望了。”

    祝依的选择就像一颗抛入水面的石子,实习生们面上反应不大,但何美知道,他们都在思考。她开始后悔让他们去乡村,因为这一趟让他们看到了很多无能为力的东西,他们以为成为律师就是在法庭上唇枪舌剑,其实不是,普通的法律人不仅没有顾强那样的收入,还有应付不完的鸡毛蒜皮。律师这个职业,在他们眼中顿时就不高大上了。之后,律所的杂事日复一日,她没能给实习生争取到其他机会。

    最早决定转行的是董京,他家里有钱,足够给他兜底。接着是司薇、李仁、张品,最后是朱小笛和都应。至于祝依,她没再回到律所,何美听说她当年就和易磊结了婚。

    这些年,实习生们偶尔在群里联系,但祝依再也没有出现过,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默默退了群。何美猜测,她也许后悔自己选择的路了。

    陈争回到车上,反复想着消失的实习生祝依,一群人里有人掉队很正常,但其他人为什么完全没有提到她?陈争在地图上费力地找到圆树乡,觉得有必要去一趟。而此时鸣寒打来电话,“哥,你在哪?舒俊回国了,哭天抢地要给霍烨维报仇。”

    “哭天抢地?”舒俊的反应着实让陈争有些惊讶。

    此前警方尝试联系舒俊,舒俊身边的工作人员以舒俊在国外度假为由拒绝调查,这很容易联想到是舒俊本人的意思。霍烨维助理小响也只说霍烨维和舒俊是酒肉朋友,霍烨维还因为舒俊追求凛冬一事心生不满。怎么这才过去半天,舒俊就要为霍烨维报仇了?

    鸣寒此时在居南湖,也是刚得到舒俊的消息,正打算去市局看看情况,“我也不清楚他到底在演哪一出,不过算时间的话,舒俊先是赶飞机回洛城,又立即开车到居南市,应该是一知道霍烨维遇害,就立即动身回国了。”

    陈争对舒俊不了解,想不出个门道来,“那行,先看看他的反应,必要的话带他到霍烨维别墅去,记得引导他说出和凛冬的关系。”

    鸣寒答应下来,“哥,你不赶回来吗?”

    陈争看看时间,“我这边有点新的情况。”他将从何美处打听到的告诉鸣寒,着重提到“隐身”的祝依,“我现在去圆树乡看看,你暂时别告诉司薇这群人我查到了祝依。”

    “明白!”

    鸣寒一到居南市局,就看见一辆拉风的大G,两个保镖模样的人站在豪车前后,局面有些滑稽。刑侦支队大楼里充斥着夸张的哭声,鸣寒循着哭声找去,看到了披头散发,哭成泪人的舒俊。

    鸣寒在网上看过这位十八线明星,他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富二代身份,每次出场必是全身顶奢,和人气完全不符。他从不掩饰自己就是有钱,进娱乐圈就是玩票,但因为太糊了,他再怎么作,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没想到这位玩咖不仅是在娱乐圈作,在警局也这么能作。

    “我是调查霍烨维案的警察。”鸣寒来到舒俊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来,我们做个问询。”

    此前已经有几位刑警试图给舒俊录口供,都被舒俊拒绝,他霸道地坐在接待室,要市局领导亲自来给他个解释。且不说这不合规,就是合规,他暂时也见不到人。市局负责此案的是领导是黎志,具体执行的是李疏,两人都不在局里。

    闻言,舒俊抬起头,默默打量鸣寒,片刻不满地摆手,“你谁?你也配和我说话?”

    鸣寒嗤笑一声,这反应显然触怒了舒俊,他一拍桌子,站起来,仗着自己是个业余拳击手,想给鸣寒来个下马威。但鸣寒岂能让他在市局耀武扬威,他拳头挥出的一瞬间,就被鸣寒一个格挡卸去威势,他瞪大双眼,还没反应过来,鸣寒已经剪住他的双手,将他正面朝下按在桌上。

    “我劝你老实点。”鸣寒说:“我可不管你开的什么车,你家里生意多大。在我的地盘,没人能够撒野。”

    “你!”舒俊挣扎,想骂娘,但鸣寒的手就跟铁钳似的,按得他动弹不得。几分钟后,他终于认清形势,态度软下来,“那你先放开我,我都来这儿了,能不配合?”

    鸣寒松手,舒俊一站直就痛得龇牙咧嘴,肩背跟裂了似的。他瞪着鸣寒,这次谨慎多了,目光在鸣寒脸上几番扫荡,大约觉得鸣寒年轻,不是什么大人物,嚣张劲儿又回来了,“你谁?知道我谁吗?”

    鸣寒将证件摔在桌上,“机动小组鸣寒,够不够给你做问询?”

    舒俊不知道机动小组是什么,但一眼看到函省公安厅,神情顿时就变了,“你,你是省厅来到?”

    鸣寒正色道:“霍烨维案由地方警力和省厅联合调查,舒俊,我们昨天联系过你,你似乎不愿意配合,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没有不愿意!”舒俊激动道:“我在国外,有时差,根本不知道老霍出事了!我一知道不是马上就回来了吗?我比你们警察更急!”

    鸣寒眯眼,“哦?为什么?你和霍烨维是什么关系?”

    问询室,记录设备打开,舒俊抹了把哭红的眼,“霍烨维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哥们儿,我们之间……最近有点摩擦,但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出事!”

    照舒俊的说法,舒家和霍家早年商业往来很多,他和霍烨维“门当户对”,很早就开始一起玩。在外人眼中,他和霍烨维都是纨绔子弟,但他很清楚,只有他是,霍烨维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他爸就是舒家的掌权人,霍烨维的爸却是个窝囊废,一家都要看霍曦玲的脸色。

    正因为此,霍烨维很早熟,想要脱离霍家,自立门户。但进入娱乐圈并没有让霍烨维自立,反而更深地和渭海科技捆绑了起来,霍曦玲想方设法利用他的人气,消耗他的人气,多年来,他在公众眼中就是被渭海科技推出来的吉祥物。

    才华?没有人认霍烨维的才华。

    舒俊越说越愤怒,在他眼里,霍烨维是有才的,但霍曦玲为了集团利益的最大化,疯狂榨取霍烨维,不管霍烨维真红还是黑红,只要能扩大渭海科技的名气,她都会逼霍烨维去做。如今甚至有人质疑霍烨维早期几首红遍大街小巷的歌是找“枪手”来创作的,霍烨维为此很是痛苦。

    他想了很多开解霍烨维的方法,但都不行,霍烨维钻牛角尖,拼命想要再创作出大爆的作品,可始终未能如愿。

    鸣寒越听越感到奇怪,舒俊和霍烨维关系有这么铁?那为什么霍烨维17号下午还要从舒俊的宴会上离开?为什么小响对舒俊多有怨言。

    舒俊又说,他进入娱乐圈也是为了陪伴霍烨维,他根本不需要走红,能让霍烨维感到不孤单就行。必要时候他甚至可以给霍烨维当“对照组”。

    鸣寒打断,“等一下,你进娱乐圈的目标不是为了玩儿小鲜肉小花?”

    舒俊愕然地定住,片刻后激动地问:“谁告诉你的?”

    鸣寒观察他,“怎么,被说中了?演不下去了?”

    舒俊脸上的肌肉飞快跳动,“老霍说的?不对,他那几个助理说的?我没有!他误会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