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1
事发之前, 宁渡想过和蓝辞的以后。
——厮守。
他是一个很清醒,理智至上的人。他认定的人、认定的事,都不会更改。
但天不随人愿,一纸资料撕破他所有的设想。那一刻, 宁渡才真正知道什么是因果。他从小受到的教育的就是变强, 世界上所有的悲剧, 只是因为自身能力的不足。所以他的人生从来没有被感情主导过。
理智和冷酷是统治世界的方式。
但当他看到蓝辞的身世, 看到他抄底伊甸园。那一刻,宁渡第一想法是, 蓝辞爱过吗?
会议室气温降至零点,每个人都可以选择立场。
大局已定, 宁渡不想过多干涉。
在坐的各位纷纷看向宁渡,像是在做最后的询问。但宁渡并没有看他们。
笔尖沙沙,签下姓名。
王朝的改朝换代, 就在一朝之间。
“蓝辞, 真的没有想对我说的吗?”
宁渡的声音传来,蓝辞第一次丧失看宁渡眼睛的勇气。
台风过境,城市一片湿润。
车里一片安静, 宁渡坐在左侧, 他坐在右侧。宁渡和往常一样的姿态,黑色西服, 手肘撑在一边,手指抵在下颌,看着窗外的街景。
他的冷静让蓝辞紧张,不安。他做的一切, 他不相信宁渡不知道,就算背叛的人宁渡查不到, 可抄底是他做的,宁渡该猜的到。
可为什么不来质问,为什么这么冷静,冷静到蓝辞恍惚,宁渡只是出了个差,他回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知道都发生了什么,对么。”
蓝辞从未想过自己的声音能那样哑,他偏头,目光悲恸看着宁渡。宁渡没有回答他,只是保持着那个动作,看着窗外。
许久,他收回目光。
蓝辞的视线里多出一瓶矿泉水。
“你的嗓子哑了。”宁渡投来淡然的目光,那目光刺进蓝辞眼底,让他止不住闪躲。
蓝辞接过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小口。
车停在红楼,蓝辞和宁渡从车上下来。管家依旧和从前一样,恭敬的站在门前迎接,这是这次,物是人非,一切都不同了。
“宁先生,都收拾好了。”
宁渡点头,对蓝辞说:“去花园吧。”
台风过后,花园里的花全部凋败,管家应该是让人重新整理过。所有被狂风刮走的枝叶全部重新栽种,亭亭立在花园。
皮鞋踏在湿润的石板路,花房立在不远处,里面依旧开着簇簇玫瑰,Moscow正趴在里面睡觉。
清新冰凉的空气流进肺腑,清醒了人的神智。
蓝辞跟在宁渡身后,直到宁渡停下脚步。
“对不起。”
声音散在冷风里,蓝辞看着宁渡的背影。
“过去的事情我很抱歉。”
过去的事情是什么事情,蓝辞很清楚,只是这句抱歉,不该宁渡来说。商业上的事情本就变化莫测,他再怪也只能怪技不如人,不够狠戾,这是命,和宁渡没有任何关系。而他遇到宁渡,也只是命中注定。
“该抱歉的人不是你。”蓝辞道。
宁渡沉默着没说话,他转过身,第一次用那样深沉的目光打量蓝辞。
“蓝辞,你有没有想过,拿回了公司,我们之间会怎么样?”宁渡望着蓝辞的眼睛,终于问出他想问的问题。
“如果在你心底,忘不掉的过去和仇恨是你活下去的唯一,那么,我在你心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宁渡那双眼睛平静如水,对他而言,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撼动他的情绪,让他变得慌乱。蓝辞看着宁渡黑色的眼睛,凝望他极致平静,却努力在压抑某种情绪的脸。
那一刻,蓝辞体会到了宁渡的无辜。
害他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人不是宁渡,他想要拿回的公司,也不是宁渡夺走的。宁渡只是一个打理人,只是刚巧姓了宁。
宁渡和过往的恩怨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刚好情窦初开遇见了他。
他扮演的从不是爱人的角色,他从始至终都是他利用的对象。
所有的情爱都是一厢情愿,所有的未来都是一场谎言。
他才是宁渡心底的台风,扰乱了宁渡的所有。
没有人应该被他当作纯粹的利用对象,更何况是骄傲的宁渡。他利用宁渡的爱,去背叛伤害宁渡,宁渡也有心,也会受伤和难过。
可是他不无辜吗?
“你在我心底”蓝辞看着、望着、记着。所有粉饰的太平都被揭破,现实的背叛和仇恨是无法逾越的鸿沟,那么仅剩的一点爱和温暖,又有什么资格拿到台面。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就够了。
再去惺惺作态求原谅,只会让他自己都唾弃自己。
所以,就把话都说透,当作彼此从未出现过,所有的一切,都结束在此刻。
趁着他只是有些依赖宁渡,趁着他还未做回那个“所爱越多,越脆弱”的自己,和宁渡结束。
“你在我心底,从来都是一把刀,足够锋利,让我达到目的,就够了。”蓝辞残忍道,“否则,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我没有那么贱,会喜欢一个威胁过我的人。”
看着那双逐渐充满水汽的棕色瞳孔,宁渡想,为什么蓝辞的演技在此刻如此拙劣。
爱与不爱,喜欢不喜欢,真的是能用言语说出来的吗?
就像宁渡第一次看到蓝辞过去的经历。
“执行官,蓝辞不是背叛,他只是想拿回属于他的东西。”大雨倾盆,林舟在电话里说着。而他的目光落在林舟发来的一页一页最详细的调查资料上。
三岁父亲在他眼前跳楼,葬礼匆匆,无人吊唁;
四岁回国,在外漂泊;
十三岁母亲去世,开始一个人赚生活费,捡过瓶子,端过餐盘;
因为没有背景,在学校被欺辱过,没有人和他做朋友;
成年就去了夜店,去了赌场,被人摸过,猥亵过,想去陪酒,被徐萧拒绝;
大学被查出抑郁症,被劝学回家过;
成绩很好,每年都拿奖学金,所有的奖学金都拿来交房租;
毕业没有选择薪资更高的瑞信,而是把简历投到了伊甸园。
一页一页看下来,那不是一个孩子的成长史,而是一本沉默无声的血泪史。
对于这样一个人,他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恨着命运的不公,宁渡有什么理由说他错。
宁渡敬佩他的决心和勇气,这一刻,蓝辞不是他的爱人,是他可敬的对手。
“封锁泄密的消息,伊甸园他凭实力拿。”
宁渡看着欲言又止,诸多复杂情绪涌在眼睛里的人。
终于,他还是伸出了手。
“你知道吗?说谎的人,是不会红眼睛的。”宁渡温柔地擦去蓝辞落下的眼泪,指腹触上蓝辞的皮肤,让蓝辞颤抖。
最真的,是要用心去感受的。
宁渡从始至终,都没有怪过蓝辞。
他爱他,也理解他。虽然他的理解来的很晚,但错过,是他们的宿命。
被宁渡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蓝辞终于知道什么是绝望了。
这世界上最无坚不摧的是爱啊,从来都不是所谓的其他。
宁渡问的那句话,从来都不是在问他要答案,要他在他和过去的仇恨中选择,而是宁渡只想知道,是不是真的爱过。
因为到了命运的节点,一句爱过就够了。
所求,不能更多。
宁渡要和他分开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蓝辞,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另一种离别。
痛彻心扉,百般滋味。
泪水汹涌从他眼眶滚落,原来,爱一个人,与之离别,是这么疼。
可是蓝辞怎么留?他们之间,不是寻常情侣的闹别扭,是真实的世仇和血淋淋的阴谋。
谁能原谅谁?
谁能挽留谁?
台风走后,依然会有降雨。
雨滴砸在花园,冷空气席卷城市,天空昏暗,愁云惨淡。
红楼的人全部被清走,偌大的别墅只剩下宁渡和蓝辞。
书房里,蓝辞和宁渡面对面而坐。蓝辞推出一份协议。
“宁渡,这是我开出的价格,买你手上所有伊甸园的股票。”
白色的协议推到宁渡面前,蓝辞看着他,嗓音沙哑冷静。
“收购失败,伊甸园只是一个空壳,握着它的股票对你没有任何益处,这是我能开出的最好的价格,也是对你最有益的选择。”
蓝辞平静的陈述现在所发生的客观的事实,对于宁渡来说,公私分明,他明白现在的局势,也更懂此刻爱情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不值一提。
蓝辞做出了取舍选择,宁渡接下他所有的残忍和冰冷。
如果他不是蓝辞的唯一和必选,那么蓝辞也不必再是。
宁渡认真翻看协议,拿起钢笔在最后一页利落地落下了自己名字。
铁画银钩,连最后的捺都带着锋利。
他们的开始,是一场命运的戏剧,只是为了结上一代的因果,而现在,因果了结,他们之间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缘起性空,曲终人散。蓝辞,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从今以后,别再见了。”
宁渡放下钢笔站起身,最后一眼看向蓝辞,黑色眼眸里装着让人触目惊心的冷。
“忘了吧。”
Chapter 52
红楼别夜之后, 蓝辞再没有见过宁渡。
接下来的时间,宁渡依旧身为伊甸园最大的股东,兼执行官,以身收拾残局。伊甸园和禁果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开启各种刑事诉讼和民事诉讼, 配合监管部门调查。即使蓝辞和宁渡还在一个公司, 但他们从没有见过一面。
无论是停车场、餐厅、会议室还是办公室, 蓝辞都没有遇见过宁渡。所有交接的资料都由秘书传达和专门的人来汇报, 蓝辞渐渐意识到,从前每一次相见都建立在“宁渡想相见”, 而如果宁渡不想见,那么他们一面都见不了。
这样也好, 蓝辞想,免去了相见的无言和憎恨。
今年的冬季来的格外早,雨雪霏霏。C城久不落雪, 今年也早早下了雪。细雪飞舞, 花园里落了层冰晶。
红楼早在蓝辞和宁渡在一起的时候就过到了蓝辞名下,蓝辞连宁渡的情人都做了,收下房子也很当然。
宁渡既然爱他, 他让宁渡爱。更何况房子金钱对宁渡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听安下了飞机, 打了辆车,去了红楼。管家在别墅门前迎接她, 接过行李,引着她进门。
室内装着恒温设置,丝毫感觉不到冷,听安摘掉围巾, 脱去大衣放在沙发上,蓝辞正蹲在客厅的地上喂猫。
猫是蓝辞在小区捡来的, 小奶猫一个,冬天在花丛里叫着,蓝辞就把它带了回来,现在还正是喝奶的时候。
听安在沙发上坐下,管家倒了杯红茶给她。
“谢谢。”听安朝管家一笑。
蓝辞喂完猫,摸了摸猫的头,站起身。
“回来了。”
听安端起红茶,吹了吹,抿了口。
“是啊,这一学年,累的半死。”
听安八月出国读书,欧洲冬日圣诞节放长假,听安不想在欧洲待着,就回了国。
蓝辞在听安身旁坐下,小猫一个多月大,喝完奶跑到他腿边,扒拉着他的裤腿,听安看了眼。
“什么时候养的?”
蓝辞把猫抱到腿上:“前两天。”
听安嗯了声,紧接着继续问正事。
“伊甸园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听安离开时蓝辞和宁渡还没有闹翻,等看到新闻,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跨国电话打来,才知道中间牵扯了多少事,到现在听安都还在感叹命运的微妙和戏剧。
“市场监管局以违反公开披露原则判处伊甸园支付500万罚款,同时法院也规定伊甸园持有禁果百分之三十八股份,降低至百分之八。”蓝辞端起英伦杯,垂眸,平静地说着当前的局势,听安听完有半分钟没说话。
“那这些处罚,最终谁来执行。”
话题问在了关键点,宁渡答应过要把伊甸园还给蓝辞,但到目前为止,伊甸园最大的股东和掌权人依旧还是宁渡。
蓝辞品着浓香的红茶,放下了杯子,平淡地说了两个字:“宁渡。”
客厅陷入了沉默,听安听得懂蓝辞话里的意思。
宁渡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交出伊甸园,不是因为他言而无信,而是他在善后,他要解决所有的后续问题,还给蓝辞一个干干净净的伊甸园。
所有的处罚他来担,所有的问题他来解决。
蓝辞冷漠地看着,毫不干涉。
听安则更唏嘘,她以前最不看好蓝辞和宁渡,毕竟不是什么上的台面的关系,而且他很担心蓝辞在这种关系里沉沦。
可目前来看,蓝辞没有。蓝辞干净利落的断了一切,宁渡也做了最后的收尾,因为处罚本就因他而起。
“那你之后什么打算?”听安换了话题,“留在C城,打理伊甸园?”
“伊甸园本就是一个破产的产业,收购失败,也只能面临破产,但现在有人想要和伊甸园合作,准备先谈谈。”
听安点头;“也好,终归是尘埃落定。”
周六的晚上,吃完饭,听安和蓝辞去逛街,买了些衣服。商城里奢靡的香味闻的久了让人不舒服,听安和蓝辞九点半从商城出来,坐进跑车,听安想了想,问蓝辞要不要去酒吧。
蓝辞白天上班,休息天在家里插花看书,生活规律,标准“成功人士”的作息,二十三的年纪,三十二的生活。
听安说句酒吧,蓝辞愣了好几秒,才想到那个混乱又肆意的地方。
他的眼睛盯着亮灯的油表看了一会儿,平静地说了声好。
几个月没有来,酒吧依旧是老样子。
灯光渲染,中央看台站着衬衫开的孟浪的男模,正衔着棒棒糖,低头喂给长相可爱的女生,周围架着无数手机,正发出阵阵狂呼。
蓝辞收回目光,昼夜越发会营业了。
卡座低消四千,听安和蓝辞两个人喝不了这么多,直接去了散台。
调酒师动作优雅,很快一杯破冰和一杯波斯猫从黑色的桌边推到蓝辞和听安面前。
“你现在能喝酒了?”
酒吧里音乐震耳,灯光炫目,蓝辞看着橘色精致的波斯猫,没有回答。
听安意外地扬眉。
“借酒消愁,还是根本忘不掉。”
听安看着手里冰蓝色的酒,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问。那件事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蓝辞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平静了很多,同时也变得更加冷漠。
高处不胜寒,蓝辞站了上去,就真的成了另一个样子,而这个样子,代表他封锁了一部分真正的自己。
毕竟没有人可以一直得到,取舍之后,留下来的,就该去认下,去成为,否则只会两手空空,什么都得不到。
蓝辞想,忘掉忘不掉在此刻已经失去了意义,他舍弃了宁渡,就不该回忆,人只能朝前走。
“安安,都结束了。”
紫色的灯光划过蓝辞冰冷秀丽的脸,给他增添了一份不该有的魅惑,这种魅惑转瞬即逝,回过眼,只剩下成熟、平静。
听安听着这句不知道,唇角多了分笑意。
“蓝辞,你现在变了很多。”听安偏头,看向蓝辞。蓝辞也转过头,“什么?”
“从前你只是置身事外,在被动承受命运,你的沉默更像是对命运无声的抵抗,但你现在不是。”
“你从亲人的离去里成长了很多,没有选择沉沦,而是选择坚强,你认下自己的命运,接受它,并且做出反击,并且承受反击所带来的所有的后果,你成熟了。”听安说。
“我们每一个人的一生都像是一班永不开回的列车,光阴、财富、亲人、朋友,都是窗外一闪而过失去的景色,我们只能记忆、回忆,却不能回头,因为我们每个人知道我们追不上从眼前划过向后跑的景,所以我们只能向前,我们一边失去,一边得到,一边哭,一边向往,可是我们从不回头,因为我们知道,总会有一个美好的清晨。”
听安的比喻很有意思。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遭遇很多困难,有的是暂时,有的持续很久,更甚者一生悲惨,但高贵的灵魂从不向残酷的命运低头,敢于面对风暴,不屈服风暴的,都是英雄。
夜店里吵闹,搭讪的人随处可见,蓝辞坐下四十分钟,衣服口袋塞了不下七八张卡片。
蓝辞这个长相并不算gay圈天菜,胜在人冷气质好,不管躺下还是做上,睡的人都不亏。
蓝辞没兴趣,问听安要了盒烟,去了洗手间。
酒吧的洗手间能干什么,蓝辞太清楚,所以他只站在门外的走廊,掀开黑色的盒子,冷白细长的手指夹起细烟,蓝辞摸了摸口袋,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带打火机。
正当蓝辞准备走时,面前出现了一双皮鞋,往上,有人擦起火苗。
酒吧搭讪的手段蓝辞很清楚,他咬住烟支,微微低头。
明亮的火星点燃白色的烟支,蓝辞深深地吸了口,抬起头:“谢谢。”
“为美人点烟,我的荣幸。”
身穿西装的人尔雅,但蓝辞并未理会。他现在抽烟愈加娴熟,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抽烟。但蓝辞欣然接受自己的心,接受自己的烦躁,接受自己的困境,更接受有一个人从此不再他的身边。
他总要习惯,没有谁能陪谁一生,这是亲人离世交给他最大的道理。
时间会慢慢淡忘这种陪伴的习惯,他会忘了的。
蓝辞仰起头,徐徐吐出烟圈。
他半瞌着眼睛,头顶冷白的灯光洒在他乌黑的长睫,蓝辞抖了抖烟灰。
嘴角嘲讽一笑。
他不该在白色的烟雾里看见不该看见的人。
下一刻,他随手抓起眼前人的衣领,抬头,却在吻上那人之前,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笑。
蓝辞霎时丧失了所有的欲望,烦躁地推开身上的人呢。
“抱歉。”
他掐灭了烟,冷淡的道歉,可却是连看都没看那人一眼,转身出了洗手间的走道。
不远处的走廊,则立着一道欣长的身影,他淡然的看着这一切,在蓝辞离开后收回了目光。
宁渡回到卡座,许则川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宁渡没说回答。
“对了,我听隐姐说你要回欧洲了?”许则川换了个话题,宁渡抄起一杯酒,淡淡嗯了声。
“什么时候?”
“下周伊甸园交接结束。”
三个月,禁果和伊甸园该和解和解,该罚款罚款,事情意思意思就过去了。宁渡回国本身就是为了处理伊甸园,现在倒好,赔了夫人又折兵。既然处理结束,宁渡也没有留在国内的必要了,回去是迟早的事。
只是怎么向高层解释这次失败,才是宁渡要考量的。
许则川没再说话,只是觉得宁渡的经历太有意思,说出去都是千金买一笑,买了一个不值得。
“所以,临望当初算的是对的,你早该远离蓝辞。”
宁渡端着酒坐在卡座,目光却落在楼下高台上的一抹背影。他想起临望对他说过的话,说蓝辞是他的劫,让他趁早分手。只是那时候他太自信,而现在终于一语成谶。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终究还是化为了一场他经历过的梦。
宁渡看着起身离去的背影,漆黑的目光如水,片刻,他收回目光。
“都过去了。”-
周一,蓝辞和往常一样去上班,秘书汇报完当天的日程,蓝辞说知道了。
下午,秘书送来了一封辞职信,蓝辞没有顾得上看,以为是手下某个人的辞呈,就没有管,直到他忙完事情,打开白色的信封。
一张白纸,铁画银钩,简单明确。
是宁渡的辞职信。
蓝辞盯着看了几秒,把他放到了抽屉。秘书敲了敲门。
“蓝主席,您今天下午飞纽约的飞机。”
蓝辞合上抽屉:“知道了。”
Chapter 53
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公务机航站楼,宁渡坐在单人沙发,合上《诗经》。
抬起头, 透过巨大的全景玻璃, 能看到开始落雪的机场。
一架架公务机停在不远处, 地勤正在做最后的检查, 地面指示灯一盏盏亮起,身穿海蓝色制服的地勤走进候机室。
“宁先生, 可以准备登机了。”
宁渡站起身,走出候机室, 许则川、傅声、徐萧姗姗来迟,动用关系过了安检,来了候机室。
看着整齐的送行, 宁渡挑了挑眉。
“不知不觉来了两年了。”许则川双手抄兜, 含笑看着宁渡。
宁渡笑了笑,没说话。
“两年其实很快,一眨眼, 我们宁渡就该走了。”徐萧手里拎着白色的迪奥戴妃, 宁渡的目光在上面微停留了片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宁渡和来时一样的装扮,黑色优雅考究, 只是敛了散漫的气质,变得内敛。
所有人都知道原因,经历会改变一个人,改变他的性格、认知、思维。而人生就是一个不断被外界改变塑造的过程, 宁渡同样也是时代洪流的一个。
这三个月他一直在想,过去的两年是否值得。
为了一个人, 清醒的沦陷,失去最初的目标,动摇心底的信念,不断改变,打破自己的底线,做出理智而疯狂的决定,像是失去了自我,任由勒索。
但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付出过,爱过,体验过,就够了。
现在一切结束,回归原点,他依旧可以做从前的自己。
相比于宁渡的清醒,徐萧却不觉得一切可以回归最初。一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尽管释然坦然,但经历从不会骗人。
“天下确实无不散之宴席,但山水自有重逢日,说不定哪天就又回来了呢?”
徐萧的话说的漂亮,宁渡笑了笑。
“那就拥抱一下,登机呗?”
徐萧向前,宁渡倾身,微微抱了下。
“感谢萧姐的招待,有空来意大利。”
徐萧抱完,接着是许则川和傅声。
宁渡和这三个人抱完,也到了登机的时间。
公务机有专门的登机通道,只是没有想到转身会遇见不该见的人。
徐萧几个已经离开,宁渡看着眼前的人,停在原地。
蓝辞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宁渡。
偌大的航站楼不时有身着商务服装的男士和富家小姐走过,蓝辞身后跟着伊甸园的团队,准备飞纽约谈判融资,只是抬起眼,却撞进一双黑色的眼睛。
公务机航站楼穹顶澄澈透明,往上是飘细雪的天空,飞雪坠落,仿佛下一刻就会落在自己肩头。
说过不再见的人此刻见到,明明只是数月,蓝辞却生出了物是人非之感。
面前的人依旧是考究的黑色西装,和第一次相见没有任何不同,只是他们之间的地位却早已变化。
蓝辞身上穿着黑色西服,面容素净冷秀,淡淡的苦艾气里夹在这药感的清凉,却在细闻之下有一丝树脂的甜意。
棕色的眼眸对上黑色的眼睛,是体面礼貌又客气疏离的问候。
“辞职信收到了吗。”宁渡问。
蓝辞没说话,秘书非常有眼色的带着团队先一步登机,登机口只剩下宁渡和蓝辞两人。
蓝辞这才开口,只是他没有回答宁渡的问题,却是问道:“要走了?”
他的声音带着疏离冰冷,拉出了两个人的距离,他的冷漠落在宁渡眼底,宁渡只是淡然一笑。
有骨气有魄力,够心狠,够蓝辞。
宁渡淡淡嗯了声,本以为谈话到此就会结束,没想到,宁渡还等来了蓝辞的下文。
“为什么不带走林舟和伊甸园监察委员会。”蓝辞直视宁渡的眼睛,冷静道。
林舟是宁渡最顶尖的助手,跟在宁渡身边统揽公司,而伊甸园监察委员会更是宁渡从欧洲带回来的精锐,如果说收购不成功的伊甸园就是一盘散沙,大厦将倾,那么这些人在,这盘散沙就散的不那么快,坍塌的速度也没那么惊人。
面对蓝辞的提问,宁渡同样认真。
“监察委员会成员签的合同,是和伊甸园签,并不是和我签。即使我离开,他们也会留下,至于林舟,”宁渡顿了下,“是他的个人意愿。”
宁渡回答的坦然,所有的帮助都是例行公事,但蓝辞还是在宁渡停顿那一秒,知道了宁渡的安排。只是没必要拆穿。
宁渡说完,抬腕看了眼表。蓝辞注意到这个动作,也知道宁渡的飞机到时间了。
“还有事吗?”
宁渡放下手腕,看向蓝辞。两个人客气疏离的像是陌生人,丝毫看不出他们曾经是一个床上耳鬓厮磨的关系。
蓝辞问完了想问的问题,却不知道为什么,依旧看着宁渡眼睛,垂在西裤变的手微微蜷曲。
“你——”
“飞机停在一起,有什么话路上说吧。”宁渡看出蓝辞的欲言又止,只是他不想再去猜蓝辞的话了。
黑色的奔驰停在登机口,蓝辞没有拒绝,跟着宁渡上车。
车开过机场,停在两架私人飞机前。
太阳从云后露出,细雪停了。
天边烧着火红的橘霞,晕染了冬日的一幅画。
蓝辞和宁渡从车上下来,飞机悬梯从内向外折叠落下。
飞行管家站在地面,微笑等待。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宁渡转过身,天边的云霞在他眼底平静燃烧,蓝辞忽然觉得,他和宁渡本该如此,形同陌路。可为什么看到宁渡离开,他还是会隐约感到刺心的疼。
“没有了。”
“嗯。”
漫长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说了告别,可谁都没有转身。
“宁先生,出港的飞机还有两架。”
“蓝先生,您该登机了。”
飞机私人管家先后礼貌上前低声提醒,宁渡和蓝辞分别嗯了声。
到此,所有的客套都该结束。
蓝辞和宁渡同时抬起头,和从前一样撞进对方的眼眸,只是再也没有当初的温柔,只剩下漠然的冰冷。
四目相对,他们的模样清晰地映在彼此眼中,蓝辞喉结滑动,别开了眼睛。
成长是一场风暴,冷漠建立在撕心的疼痛。悲哀的命运造就坚韧的心性,让蓝辞即使在这一刻,也没有落下眼泪。
宁渡目睹了蓝辞整个成长,有一瞬间,他觉得是自己亲自打磨了这把银白色的利刃,然后任这把利刃插在自己的心上。
可没关系,他选的人,他从不后悔。爱恨都是过眼云烟,罗密欧与朱丽叶也只能是莎士比亚笔下的故事。
太阳在暮色中燃烧,宁渡忽然很想抱蓝辞。他那样想了,也那样做了。
蓝辞被蓦然拽住手腕,下一刻落入风雪的怀抱,他的瞳孔缓缓扩大,他张了张嘴:“宁……宁渡。”
“嗯。”
说过再也不见的人终于在这一刻知道此去经年,或是再也不会见,所以任性地拽住了爱人的手腕,把那只握了千百次的手裹在手心。
那双手很凉,皮肤很滑,指节纤细修长,还戴着那枚银色的戒指。
“戒指,摘了吧。”宁渡在蓝辞耳边低语,他的声音很凉,很低,让蓝辞的心撕开了一道裂缝,颤着疼。
蓝辞终于也被情绪操控,意识到这次是真的说了再见,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他感受着裹着自己的那双手,他想,他其实从来没有告诉过宁渡,每次和他牵手,都会让他产生自己被保护的错觉。
无声的酸涩从心脏撕裂的地方涌出,蓝辞想,他好舍不得他的宁渡。
这个人给过他温暖,给予过他欲望,成为他向上的阶梯,他们一起度过过漫漫长夜,也曾一起在办公室为收购方案而熬夜。
但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好像丧失了意义,成为回忆里触碰一次就疼一次的银针,扎在他们心上。
蓝辞本能勾了下自己的手指,宁渡笑了下。
蓝辞在舍不得,可是他就舍得吗?
这是他的造的刀,拥刀入怀,注定要被割伤,鲜血淋漓才是活,才是爱。
可爱如禅,不能说,一说就错。
所以分开才是最好选择。
两架飞机在苍茫暮色中同时亮起灯,背对着驶进不同的跑道,中央塔台控制起飞。
当前方最后一架飞机出港,公务机发出轰鸣,迎着西方落日起飞。
黄昏降临,飞机划破天际,冲向夜色。
只是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每个人的成长都是一场风暴,要么毁灭,要么成为风暴本身。如果命运早已写好序章,那么无不遵从。
蓝辞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眼角湿了。
他又梦见宁渡了。
蓝辞躺在床上,感受脸上冰冷的湿意,看着头顶的吊灯。许久,他掀开被子,下床走进洗手间。
洗漱完毕,蓝辞穿着睡衣下楼,听安刚刚从纽约中央花园跑步回来,白色的棒球帽,紫色的运动背心和短裤。
汗水顺着她流畅的马甲线向下流,健康的身体散发着属于太阳的气息。
见他下楼,听安和他打了声招呼。
“早。”
“早。”
听安摘下棒球帽,蓝辞给自己倒了杯水,也给听安倒了杯水。
“跑了几公里。”
听安端起水杯,小口喝着。
“十五公里。”
蓝辞点头。
从接手伊甸园至今已经过了五年,这五年伊甸园从最初的风雨飘摇,面临退市,到今天重新焕发光彩,这五年,蓝辞从低谷一路到山峰,所有的经历构成今天的他。听安两年前从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毕业,就来了伊甸园,陪他拨云见日往前走。
两个人知己知彼,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所以蓝辞任何不对劲都逃不过听安的眼睛。
“你呢?睡到现在,是不是又梦见他了。”
听安看了眼蓝辞发红的眼眶,显然已经对此习以为常。蓝辞嗯了声,继续喝着杯子里的水。
这个他说的是谁,两个人心照不宣。喝完杯子里的水,听安道:“我去冲个澡,我们吃完早餐逛街去。”
伊甸园要和世界知名彩妆有一个联名,这次蓝辞受邀前来,一方面参加商务宴请邀约,一方面休假。
他已经两三年没有休过假了,伊甸园稳定之后更要恢复市场,各种事情连轴转,蓝辞有多少心都不够他操。一眨眼,两三年过去,当真恍若一梦。
“你去吧,我来做早餐。”
蓝辞放下水杯,去了厨房。
早餐很简单,咖啡、面包、香肠、鸡蛋,顺带给听安准备了份沙拉。
做好端上桌,听安刚好擦着头发从楼上下来。
两个人在桌子前坐下,蓝辞在用平板看《华尔街日报》,听安吃着面包,顺带问了句今日的纳指。
“对了,刚刚林舟给我发信息,他们已经登机了,会准点到达纽约。”听安边嚼东西边说,蓝辞点头:“知道了。”
五年前宁渡走,把精锐都留在了伊甸园,这批精锐在往后的日子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蓝辞几次力挽狂澜都离不开他们。
至于林舟,他像是宁渡留下的王牌,帮了蓝辞很多。
喝完咖啡,听安把桌子上的餐盘都放进洗碗机。今天是来纽约的第三天,前两天都在倒时差,今天终于一切正常,蓝辞和听安准备出去走一走。
这些年蓝辞也经常出国,但每一次都在工作,这次终于有了闲暇。蓝辞上了楼冲了个澡,下楼听安正躺在沙发上敷面膜。
许则川的声音从视频里传来,老婆老婆喊个不停,听安听烦了,直接挂了。
“蓝辞,我这次换了个面膜,消肿补水,上妆不卡粉,要不要试一试。”听安说着从化妆包里拿出一张天青色的面膜,给蓝辞飞了过去。
蓝辞弯腰捡起,在沙发上坐下,看了眼。
“好。”
“好好脱了你那焊在身上三四年的西装,敷个面膜化个妆,当回你的公主殿下。”
听见公主殿下这几个词的时候蓝辞明显愣了几秒,听安微扬眉。
“你那箱子里装的蕾丝bra、还有那些大尺度裙子,都是千年的狐狸,还跟我玩什么聊斋。”听安道。
“来异国找乐子,不就是图一个谁都不认识,放荡又迷乱的夜晚吗?”
听安说的直白,却都是实话。
蓝辞二十多年里,唯一遇到的、信任过、交付过的人只有一个,宁渡走之后,他有了一切,身边倒贴的人也很多,但蓝辞从来没有让人碰过他。
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年他压力很大,欲望很少,另一方面是他无法接受宁渡以外的人碰他了。
这件事最早发生在四年前,他去徐萧的酒吧,身边围的人不断,也有看的入眼的,只是到了床上,蓝辞想起的全是宁渡,他推开自己身上的人,说了声不想做了。
那人离开后蓝辞抽了一晚上的烟。从那以后,他就知道,自己再也忘不掉宁渡了。
人总是会无数次回忆过去拥有的好,然后在失去里不断爱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原来是这个意思。
听安看出他又在回忆,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别想你那前夫哥了,不如想想都这把年纪了,怎么泡男高中生吧。”听安道,“听说现在男高可比钻石硬,服务你这个总裁刚刚好。”
二十八岁风华正茂的蓝辞闻言只是笑,然后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点了支烟。
Chapter 54
纽约是一座充满魔力和热爱的城市。
时代广场流光溢彩, 自由女神象征和平人权,第五大道汇聚高级购物街区。由南至北,帝国大厦毗邻洛克菲勒中心,圣帕特里克教堂遥应中央公园。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惠特尼美艺术馆和所罗门古根海姆美术馆共同组成享誉盛名的“艺术馆道”。
而这些一同构成了世界级的城市——纽约。
七月之夏, 天空湛蓝。
第五大道洛克菲勒中心对面的新哥特式天主教堂门前拥满了人, 绿色的藤曼攀满粉色的鲜花, 花团锦簇装饰着教堂圣门。蓝辞和听安从里面出来, 两个人戴上墨镜,听安眼皮跳的厉害。
是她高看自己的战斗力了, 出来漫步两个小时,她已经有些驾驭不住自己脚上这双美丽刑具了。
她看了眼蓝辞, 棕色的大波浪垂在胸前,白色的抹胸短款胸衣,黑色的T-back配低腰破烂的牛仔裤。纤细的腰腹宛如寒玉冰面, 轻轻一碰, 就能泛红,纤韧的腰腹向下是凸起有致轮廓。
“不穿高跟鞋真省心啊。”听安收回目光感叹。
“你受不了我们去买新的,别让自己不舒服。”蓝辞道。
第五大道上奢侈品店云集, 最不缺就是花钱的地方, 而刚好,蓝辞有钱。
虽然今天是City Walk, 蓝辞和听安还是开了车,方便更改行程。蓝辞这些年一直有信教的习惯,所以来了纽约也会来教堂。现在从教堂出来,他们就可以随意自由行了。
自从蓝辞脱贫致富, 听安和他的日常开销都很大,两个人一个比一个会花钱, 家里奢侈品云集,来了第五大道也逃不了消费。
“也行,反正开了车,买完可以把脚上的扔车上。”
沿着第五大道,第一站两个人去了Celine,蓝辞现在很少穿裙子,即使女装,风格也都偏休闲松弛,也偏爱Celine。来了店里听安眼皮抽抖,不是说好给我买鞋吗?
因为是周末,第五大道满是人,进了店,听安感觉自己进了菜市场。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去了PRADA,听安选了双白色的鞋,蓝辞坐在沙发上,摇头。
“黑色会惊艳一点。”
“那就黑色。”
蓝辞起身去刷卡。
花钱能刺激多巴胺,更能让人快乐,听安接过购物袋,朝自家上司抛了个媚眼。
“执行官大气。”
因为没有提前预定,所以下午茶时间蓝辞和听安没有去Tiffany,而在第五大道就近找了一家。日光从窗外倾泄,明媚的洒落肩头,蓝辞悠闲的靠在椅背感受太阳的温度,墨镜遮住他小半张脸。
桌子上放着两杯茉莉拿铁。甜点蓝辞要了黄油面包、覆盆子挞、草莓慕斯,咸点听安要了鱼子酱三明治、奶酪鳕鱼和鹅肝樱桃。
“草莓慕斯不错,比在法国出差吃的好吃。”听安咬了一口,清爽的草莓酱在舌尖炸开,外部的奶油混着坚果,里面是焦糖流心。
看着听安享受的神情,蓝辞摘下墨镜。
“看来安总出差很悠闲啊。”蓝辞语调悠悠,拿起盘子里另一个草莓慕斯。听安挑眉,“安总也是人,除了工作也要生活。”
蓝辞笑着咬了一口,对听安的话表示赞同。确实有特色。
精致的下午茶,蓝辞听安只拍了照片,毕竟到了他们这个位置,都不会发朋友圈,大家一个比一个懂低调不张扬。
蓝辞的朋友圈也很干净,每次刷新,都是各位大佬发布的和自家公司产品有关的动态。蓝辞自己的朋友圈还停留在半年前春节,去维港看烟花。
逛街耗费体力,但更重要的是享受和情调。蓝辞和听安享受悠闲惬意的时光,阳光洒落在身上,心情宛如山涧奔流的清泉,叮咚叮咚作响。
“休息的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已经四点了。”听安放下咖啡杯,看了眼时间,不早了。
蓝辞正在看手机,听言嗯了声。
半分钟后,他退出微博,说走吧。
一桌下午茶临走时没有浪费多少,下午四点钟,蓝辞和听安结束去了Tiffany,蓝辞站在耳饰的柜台,sales一直在给他介绍。
蓝辞最终包了两件耳饰,一件耳钉,一件藤曼耳坠。
刷卡从Tiffany出来,恰好赶上曼哈顿悬日。
在第五大道东西向的街道上,落日悬挂在两侧高楼之间和街道中央,黄昏在人们的眼中徐徐降临,燃烧在每个人的相机。
当太阳相切地平线,第五大道坠入苍茫夜色。蓝辞看着手机里的落日,渐渐放下手机。
多少年之前,他也曾看过落日,带着悲伤,泪流不止。而时间匆匆流过,过去的风景变成记忆,只剩下眼前的无与伦比。
残酷的夏天终于结束在冬日的那场黄昏起航,飞机迎着落日飞向西方,天空坠落在他的瞳孔,让他置死地而后生。
这些年,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喝过许多种类的酒,看过许多次云,他逐渐发现,反抗痛苦最好的方式是爱和生活。
只可惜,教会他爱的人,早已不在他的身边。
成长就是如此,最甜的蜜糖可以使味觉麻木,不太热烈的爱情,才会维持久远,太快和太慢,结果都不会圆满。
失去的早已失去,唯有心底那个人风华正茂,不改丝毫。
蓝辞缓缓垂下眼睛,久违的发了两条微博。
嗡嗡。
第三十四街道,落日黄昏正沉入地平线,巨大的落日嵌在高楼之间,帝国大厦之下,车如流水。
黑色的奔驰S680的后座随意坐着一位西装优雅的年轻人,他手肘随意撑着,指节抵在下颌,难得一遇的曼哈顿悬日坠在他的双眼,却引起不了他丝毫震颤。
听见声音,他收回目光,抄起手机-
Skyfall:Young And Beautiful -
他静静地看着这条微博,数秒后,他关掉手机,重新看向曼哈顿的夜景。
仲夏已过,七月鎏金。浮华世界,溢彩流光。
芳华易逝,纵情时光。华灯初上,抵达天堂。
今日你珠宝钻石,声名显赫。
过去你我放荡宛如梦一场。
而如今世界和爱情不再年轻,
你是否依旧爱我如初。
黑色的眼眸盛着湖水,望着繁华世界-
9:00PM
Dear Irving on Hudson
310W 40th St,New York,NY 10018
空中酒吧的露台凉风习习,整座纽约仿佛繁星汇聚,在大地上闪着钻石般的光芒,帝国大厦伫立在夜空下,同自由女神像迎着夜风。
蓝辞放下手里的Vice Versa,清爽的果味漫在唇间,让人心旷神怡。纽约打发时间消遣快乐的地方太多了,轻而易举就能获得一场醉梦,清凉的夜风吹在露台,吹起蓝辞棕色的卷发,甜欲的香水散在风里,让人想起大床上的诱惑。
听安接了个电话,处理公司的事情,蓝辞静静等她。
“今晚还想出去玩吗?”听安挂断电话,问蓝辞。
“去哪里。”
“现在才九点多,我们喝两杯,接下来另找一个酒吧,毕竟夜晚才刚刚开始。”
听安的话蓝辞明白,纽约的纸醉金迷白日里已经体会了,晚上可不是静吧能打发他们的。蓝辞笑笑:“那就补个妆,换个地方蹦会儿。”
夜店里,众生摇晃,红灯染满全身,镭射灯晃眼,遍地的美女帅哥,狂声欢呼,DJ调着音乐,所有人举起双手,摇晃身体。
大家用不完的热情,现场气氛到达顶点,纽约本身就是所有人的兴奋剂,勾起身体所有的欢呼和愉悦。
大家离得太近,蓝辞太有吸引力,当眼睛撞进一双深邃翠绿,蓝辞朝他笑,纤细修长的手指抚上那人黑色的短袖,感受肌肉随着动作的牵拉。
两具身体太近了,呼吸缠绕,欲望横生。
在这种地方太容易意.乱.情.迷。蓝辞喝了两杯鸡尾酒,又在这里喝了数不清的白兰地和威士忌,酒精在他身体横冲直撞,而周围的一切又太让他放纵,理智被酒精吞噬,蓝辞的腰在发软,身体在渴。
身前的人喊了他一声甜心,他们纠缠着往无人的地方去。
“哈”
蓝辞感觉头脑在发晕,视线逐渐模糊,他胸膛起伏,感觉有人探入了他的胸衣。蓝辞猛地打颤,哆嗦了下。
要么。蓝辞想,五年了,自己是不是真的该忘掉,往前走了。
衣服里,那只手肆意起来,蓝辞的呼吸比调在一起的DJ还要混乱。蓝辞,忘了吧。
可闭上眼睛,依旧是熟悉的人。
“阿辞,腿张开。”
“阿辞,你好烫。”
“阿辞,塌腰。”
“阿辞……”
“阿辞……”
“阿辞……”
一声一声,蓝辞要疯了。
他推开身上的人,说了句抱歉,转身跑了酒吧。
蓝辞蹲在地上不住喘气,所剩不多的意识让他拿出手机开始打车,不住过了多久,蓝辞看见自己面前停了一辆车,有人从车上下来。
夜风吹来,轻爽无比。蓝辞的意识短暂回归,他看到颠倒的夜城,和广袤夜空下一张模糊的脸。
“宁……”
蓝辞竭力想睁开双眼,竭力想要看清,可终究是一片模糊。
“渡……”
帝国大厦之下,夜风从尽头涌起,吹起蓝辞的卷发,也吹起宁渡的衣袂。黑色的眼睛冷似琉璃,他淡漠地盯着喝醉的人看了几秒。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蓝辞。”
Chapter 55
清醒在酒店的大床上, 蓝辞只感觉到头晕头疼。
他尝试活动自己的四肢,艰难地睁开眼睛。
酒最忌讳混着喝,昨晚和听安太放肆,酒不知道喝了多少, 以至于喝断了片。
蓝辞坐起身, 看见全景落地窗外的纽约城, 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在曼哈顿的一家酒店。昨晚蹦迪在酒吧发生了什么蓝辞有印象, 只是怎么来的酒店,他已经完全没有了记忆。
多半是自己开房。
蓝辞唇角勾起讽刺的笑容, 觉得自己的行为很荒谬。就像急于寻找一个替身,尝试把一个人替代、忘掉。而这种荒谬的产生蓝辞比任何人都清楚, 最近他压力太大,不稳定的某些因素从身体滋生。
蓝辞想,他该察觉到自己情绪的变化的。
蓝辞从床上坐起, 掀开被子, 蓝辞愣住了。他的衣服怎么换了。
蓝辞目光敏锐的迅速向外逡巡,酒店房间干净整洁,没有乱扔的衣服, 地上也没有用过的套, 只有桌子上放着一杯未喝完的水。
他喝醉了,是他自己给自己换的衣服?他还喝了冰水?
蓝辞本能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他又回忆不起来任何。但只要人没事,一切都好。
蓝辞打开手机,只剩下不到五格电,他打了个电话给听安。
纽约这种地方, 说文明也文明,说混乱也混乱, 昨夜蹦迪,他一个人喝醉回来,不知道听安怎么样了。
电话响了一会儿,被接通,蓝辞松了口气。
“昨晚喝多了,又找不到你,随便找了家酒店,刚醒。”听安声音满是沙哑,问蓝辞,昨晚有没有出什么事。
蓝辞沉默了半秒,声音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有。”
“那就行。”听安道,“玩笑话是玩笑话,还是不希望在这里出事。”
蓝辞久违的沉默了几秒,因为他昨晚确实差点出事。他以后要控制酒精的摄入了,尤其是在他情绪转化期。
蓝辞嗯了声。
挂断电话,他浅浅呼出一口气,看了眼时间,算了算酒精代谢的速度,他想,该吃药了。
蓝辞下床,想找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可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反而在桌子上看到Celine的袋子,里面装着全套新的衣服。
甚至包括蕾丝T-back。
蓝辞的瞳孔骤然扩大,他看着纸袋里和自己的尺寸丝毫不差的衣物,第一次背后漫上了凉意,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闪过几帧模糊的画面。
“宁……渡……”
酒店灯光里,他的手指划过冰冷平整的黑色西服,勾出领带。
“别乱撩,蓝辞。”
T-back被勾下,他打了个颤。
“想你……想……”
下巴被扣住。
“想谁?”
“宁……渡……”
蓝辞攥着手里的衣物,手指微微发抖。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在蓝辞脑海。
他昨晚和宁渡见面了。
在纽约-
纽约的行程为期九天,前五天玩乐,后四天处理工作。林舟是下午的飞机到纽约,晚上他们就开始处理公务,只是蓝辞一直心不在焉。
结束后,蓝辞上楼吃药。
这些年他对自己要求很高,工作强度很大,压力调节不好,加上过去抑郁症的缘故,他有些轻微双向情感障碍,不严重,只是需要靠药物调节。
最难过的两年是宁渡刚离开那两年,公司举步维艰,蓝辞作为首席执行官关系着整个公司,他顶着最大的压力,即使在发病期最严重的时候,也在处理工作,林舟知道他不好过,那一段日子,林舟基本住在他的办公室,帮他处理决策各种事情。
因此蓝辞也逐渐适应了在发病期处理事物,只是思维会比平常慢一些。
放下水杯,蓝辞再次想到酒店的一切。关于宁渡,这些年他没有刻意探听过,圈子里也就那么大,可关于宁渡的信息只是只字片语。
只知道宁渡在离开他之后消失了一年,一年以后去了美国,剩下的就再去音讯。
“美国……”
蓝辞念着这个名字,却想的是他们真的在纽约再见了吗?
接下来的几天蓝辞开始忙工作,最后一天,蓝辞要去见他在纽约的投资人,进行今年的述职——这是他来纽约最重要的事情。
述职分为上午下午,结束下午最后一场述职报告,蓝辞受邀参加晚宴 。
夕阳下纽约城被温柔的橘色覆盖,自由女神像迎着日落的光辉,室内觥筹交错,纠缠名利欲望,谈起公司发展和过去的投资,蓝辞用英文发出疑问。
“我们的投资人不是Kelsey吗?”
首席执行官一笑,“当然不。”
“你们真正的投资人是我们上司的上司。”
首席执行官的笑让蓝辞心头浮现疑惑,他像是抓到什么,却又不敢、恐惧于确认。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紧,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位执行官正引着自己往顶楼的天台花园去。
顶楼天台花园是这家公司独特的景色,只对内部人员开放,电梯打开,扑面而来的清香。蓝辞刹然回过心神。
“oh,Speak of the Devil.”
说什么,来什么。
听着美国人的俚语,蓝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夕阳下,有人正端着香槟,站在莎士比亚的花园,高定无尾礼服穿在欣长优越的身躯,他正在和人谈话,察觉到远处的视线,他停下,转头目光看了过来。
玫瑰在风中摇曳,夏天在浅色的眼眸长存。
只那一眼,便是隔着悠悠岁月。
蓝辞就这样猝不及防停在了原地。
视线交汇那一瞬,蓝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宁渡蓦然闯进他的眼睛,像是在他的时空撕开了道口子,将他带回过去的岁月。一瞬间,记忆如胶卷,浮光掠影一幕幕闪过自己的眼前。
宁渡的容颜未变丝毫,黑色的眼眸如曼哈顿的夜空,漆黑深邃,他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相见。端在手里的香槟停在空中,黑色的眼睛闪过转瞬即逝的惊讶,随机恢复平静。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在这一刻随风逝去,只剩下拜伦笔下的春逝。
隔着悠悠岁月再见,我该如何向你致意。
以重逢转瞬即逝的喜悦,以我忘不掉的刻骨铭心。
四季轮转,夏日长存,玫瑰不凋,诗行不朽。
“宁…渡。”
颤抖的声音发出,日落下,清风从玫瑰弧形拱门穿过,清风吹起黑色的鬓发,墨色的眼眸如水冰凉。
蓝辞想,真的是你-
纽约之行像是一场梦,直到飞机落地,蓝辞都还带着不真实感。下了飞机,蓝辞回了家,开始去查投资自己那家公司,结果和自己预料的一样。
子公司之上还有母公司,而母公司最大的股东就是宁渡。
蓝辞忽然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可笑、愤怒、自嘲,又带着说不清的酸涩,通通化作现实——那个当初说再也不见的人,帮了他五年。
宁渡,这就是你说的,忘了吧?
蓝辞嘴角浮现嘲讽的笑意。
五年,他自以为和宁渡断了一切的联系,不再和宁渡有关,可最后才发现,他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宁渡。蓝辞已经不敢去想,除却投资,伊甸园几次绝处逢生究竟是他运气好,还是宁渡就是他的运。
蓝辞打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玻璃药瓶,里面装着色彩缤纷的药片,蓝辞倒出两粒,甚至没有用水送服。
他感受着舌尖传来的味道,忽然觉得世界给他兜了一个巨大的圈子,最后还是回到宁渡这个人。
这就是所谓的红尘因果,无法挣脱。
蓝辞躺倒在大床,把自己蜷起。世间的一切大抵都是如此,逃不过的似水流年,挣不脱的天命既定-
蓝辞用完药很容易嗜睡,倒时差的两天他都没怎么下床,房间昏暗一片,手机开着静音。
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即使在周一,蓝辞也能正常起床,只是思维比较慢,重要的事情都会交给下面得力的人去做,他只负责最后的验收,否则他不必付那么高的薪资,来养对他、对公司没有用的人。
而蓝辞最近也不怎么好,这次的抑郁期比他想到要长,往常一周就会恢复正常,这次半个月了依旧那样。蓝辞很清楚原因,只是他没有想到宁渡对他的影响有那么大。
周六晚上,C城顶层的祁家为了欢迎一位朋友主办的一场宴会,请了C城大半个名流,连娱乐圈都请了十几位一线做陪衬,而蓝辞也在受邀之列。
C城临海,海风悄无声息吹向城市,温和又多情,到了特定的时间,季风化为阵雨,海滨大道夜雨哗哗,路灯一路向前,照亮海边的夜晚。不远处的海滨别墅像是一颗夜明珠镶嵌在夜色里,夺目璀璨。
七点钟,添酒回灯重开宴。祁氏的掌权人带着太太滑入宴会厅,一番简单的致辞低调的带过一个人的名字,随后音乐流淌,晚宴开始。
站在角落里的蓝辞并没有听清主人口中所说的人名,他端着一杯从进门开始就端在手里的香槟,和远处讨论交谈的人群如隔两个世界。
名利场就是这样,你可以来了独善其身,但不可以不来。蓝辞用着药没什么精神,也不能喝酒,宴会厅待久了,就觉得闷,看到主人家有花园,索性放下酒杯,去了花园。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花园里的鲜花竞吐芬芳,阵阵浓郁的香气混着雨后清新的空气向人袭来。蓝辞走在小道,感受和内部完全不同的静谧。
手机到了时间,发出震动,提醒他吃药,蓝辞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玻璃瓶。只是还未打开,就听见幽静的花园想起哒哒哒的声音。
小孩子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接着,蓝辞被撞了一下,身旁闪过绿色的身影,手里的药瓶脱落,顺着小道滚落。
“对不起!”小女孩穿着漂亮的绿裙子,穿梭在花园,恍若仙子,蓝辞认得她,她是主人家的小公主。而紧随其后追她的那位是她的小妹妹,两个人一个七岁,一个五岁,是顶尖的小美人。
蓝辞笑了笑:“没事。”
小美人又问了句真的没事吗?
蓝辞摇头。
小美人这才放心走了。
小小的插曲打断原本要做的事,蓝辞这才想起自己掉落的药瓶。
那个玻璃药瓶是定制的,一般不会摔碎。蓝辞踏着清幽的月色,开始顺着道路找。
他低着头,只看石板,大概走了不到十米的距离,蓝辞看到了自己的药瓶,只是还未来得及去捡,一只骨节分明,冷白修长的手勾起缤纷的药瓶。
顺着黑色的西裤向上看,在看到那张面孔时,蓝辞顿在了原地。
月色朦胧,微风轻拂。
月影下,有人一身名贵考究的黑色礼服,手里拿着五彩斑斓的药瓶,抬眼望尽他的眼底。
“你的?”
Chapter 56
朦胧夜色里, 清风吹过浓郁的树木,带来青草的清新。骤然对上那双眼睛,蓝辞喉结上下滑动,所有的话卡在喉咙, 说不出来。
两双眼睛对视了数十秒, 蓝辞诧然回神。
“我我的。”
紧张的声音落在风里, 宁渡没有说话。他伸出手, 蓝辞看着他手里的药瓶,犹豫地伸手接过。
最近的相遇太多了, 纽约天台一别,蓝辞没想过还能再见宁渡。宁渡冷漠的样子映在眼底, 蓝辞心底浮现苦涩的笑意。
“怎么回来了……”
蓝辞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只是很轻的声音出口那一瞬,蓝辞就愣了。
他怎么能问出这样亲密的问题, 他和宁渡早就不是能相谈的关系了。蓝辞握着药瓶的手扣着药瓶, 微颤抖。
相比于蓝辞的情绪外露,宁渡更为坦然和冷漠。
“处理些事情。”
公事公办疏离的回答,显然没有向下交谈的意思。有那么一瞬间, 蓝辞想, 宁渡应该放下了,而他才是那个困在原地, 出不来的那个人。
蓝辞垂下眼睛,轻轻嗯了声。
宁渡没有说话,准备从他身边借过。但下一刻,身体比理智更加真实——
蓝辞伸手一把扣住宁渡手腕, 手指刮过冰凉的袖扣,触上宁渡的皮肤。
宁渡显然没有预料到蓝辞的动作, 他停下脚步,眼底划过诧意,随即隐在黑色的瞳孔里。
蓝辞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瞳孔骤然扩大,不仅没有放开,却抓的更紧,紧的让宁渡微蹙眉。
放开是尴尬,不放情况也不会更好,与其这样,不如抓在手里,还有得到过的真实感。
蓝辞脑海浮现荒谬的想法,觉得可悲又可笑。
人总是这样,失去了才觉可贵,才妄想找回。
蓝辞咽下口水,低着头,手紧紧握着宁渡手腕,像是要把宁渡骨骼捏碎。
宁渡感受手腕上的力度,承受来自蓝辞的情绪。四周幽静,唯有清风过林,海浪拍岸的自由声响。
“蓝辞,你知道我是谁么。”
宛有实质的目光落在发顶,蓝辞觉得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
“知道。”
“那你知道拽前任的手,是什么意思么。”
前任二字一出,烫人一般。蓝辞瞳孔震动,瞬间甩开宁渡手,他后退半步,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骤然交汇,又迅速移开。
看来宁渡也看破他那点心思了,毕竟他在纽约天台悲恸的眼神和落下的泪,让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和宁渡有过一段。只是宁渡没有道破,大家也都聪明,维持着体面。
而宁渡的风淡云轻和他无法掩盖的情绪形成对比,更让蓝辞认清了现实,他们一个人说过不会忘之后朝前走,而他说着朝前走,却逃不出宁渡的风眼乐园。
宁渡看到了,也清楚,但他真是不想再和自己有半分牵扯了。
多一分牵扯,多一分错,多一分错便是重蹈覆辙。
“对对不起。”
看着蓝辞闪躲的目光,宁渡想,这个人变了。五年的时光从他身上夺去了伪装的冷淡和隐藏,露出了里面最小孩儿,最坦诚的一面。
现在的蓝辞不像狮子,更像只猫。
一只被淋湿,被丢弃的猫。
可怜,又充满暴虐,想让人把他撕碎。
看来五年对蓝辞来说,让他意识到了很多。
宁渡不动声色地审视着蓝辞,没有吭声。
蓝辞也觉得自己多半精神病发作,不管不顾的“冒犯”宁渡。只是从相逢的第一面开始,控制不住的渴望和思念破土而出,藤蔓一般疯了肆意生长。
没有人知道,宁渡已经连续一周出现在自己梦里,扰乱他的思绪,侵占他的生活,让他奴隶一样下跪,承认他渴望着他。
这种折磨,蓝辞也快疯掉了。
他原本可以忍耐,如果他不曾再和宁渡相遇。
世界上最大的残忍莫过于拥有过的东西,失去之后又完好出现,而他却不能拥有。
蓝辞还未想好该怎么化解他和宁渡沉默的尴尬,但听笑音从远方传来——
“找了小宁半天,原来是在这里躲清闲。”
循声望去,是一位气质优雅,雍容华贵的女人。她有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五官端正,岁月没有从她脸上夺取丝毫,反而增加了韵味。常年的锻炼和保养让她的身材一直保持在健康又不失苗条的水准线,因而名贵的晚礼服穿在她身上也更加星光熠熠。
蓝辞知道她,C城顶豪,叱咤风云多年祁家现任当权人的妻子。多年前,她曾受无数人追捧,最终嫁入祁家,现在更是手握母家大权,是一位真正站在权力顶端的女人。
只是她身边那位,蓝辞没有见过。
“姑母找我有事?”
宁渡率先转身,看向楚然,蓝辞也喊了声楚总。
“思嘉不见你,问我你在哪儿。”
思嘉是楚然身边那位,蓝辞看过去。并不是很漂亮的角色,但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气质。金黄色的头发垂落至胸前,有着一双和蓝辞一样浅棕色的眼眸,看起来娇柔不失活泼。
她挽着楚然的胳膊,见到宁渡,松开楚然的手,愉快的挽住宁渡。
“回国第一面不来见我,也不怕伤心难过。”娇俏的声音配合贴近的亲密距离,深深刺痛蓝辞的眼睛。
思嘉和宁渡贴的极近,宛若一对亲密璧人。
“我刚准备去找你。”
温柔的话对思嘉,思嘉轻哼了声,说着不信,却极为受用。
“这位是?”思嘉注意到一旁的蓝辞,蓝辞还未开口,楚然就介绍道:“这位是伊甸园的执行官,蓝辞。”
思嘉柳眉微挑,身出右手。
“思嘉。”
蓝辞递出的手,“蓝辞。”
“你的手好凉。”思嘉惊叹。
蓝辞愣了几秒,见思嘉看着他,他顿了下,解释:“体寒,夏天也比较怕冷。”
宁渡很浅的皱了下眉。思嘉说了声天哪,“那你照顾好自己。”
“谢谢思嘉小姐。”蓝辞的声音紧张的都有些哑。
“刚刚见你和宁渡站在这里,在说什么呢?”思嘉好奇的询问,却不会让人觉得唐突冒犯。她盯着蓝辞的脸,说道:“你的脸好苍白。”
“我”
用药之后,蓝辞的思维反应很慢,很容易受到情绪的操控,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刚刚是他下意识抓宁渡,本就方寸大乱,现在被三双眼睛看着,蓝辞丧失了一半思考的能力。
楚然洞若观火,C城发生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蓝辞和宁渡的恩怨整个C城人尽皆知,都道蓝辞上位阴狠,手段卑鄙,但成大事者,又不问出处。所以圈子传的再难听,到了本人这里,多少的面子都会给到,毕竟成为伙伴胜过成为敌人。
蓝辞和宁渡刚才的动作落在楚然眼里,她很快就猜出发生了什么。秀雅的唇角轻轻一勾,还未张口——
“没什么,不是要见我吗?我陪你花园走走。”
宁渡出声打断思嘉,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蓝辞,而是看着思嘉,思嘉被他的注意力吸引,说了声好啊。
“失陪。”
说完宁渡和思嘉从蓝辞借过,朝花园深处走。楚然收回目光,落在蓝辞抖动的手上,她看着蓝辞手里握着的那瓶药,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睛。
“辞总是要吃药吗?”
蓝辞跟着主人家回到别墅,二楼的房间,楚然倒了杯水给蓝辞,管家端来一份甜点,楚然接过,放在桌子上。
“药苦,要不要吃些甜的。”
说完,楚然把精致的盘子往前推,蓝辞放下水杯说了声谢谢。
“有时候也不必那么认真,世间一切不过是寻常。”楚然的笑着看向蓝辞。蓝辞对上这位女士精明的眼睛,知道她话里有话。
“我知道你和宁渡的关系,但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宁渡”楚然适当停顿,蓝辞看着她,她一笑,“宁渡要和思嘉订婚了。”
晴天霹雳,在蓝辞耳边划开。蓝辞大脑一片空白。
“您,您说什么?”
“宁渡要结婚了。”楚然一身华服,立在精致的桌边,纤细秀气的手指带着蓝宝石的戒指,轻轻点。
“蓝辞,你明白我的意思。过去的事情很难堪,没有人不为此受伤,但每个人都要从伤痛走出,你是,宁渡也是。”
楚然是宁渡的姑母,蓝辞之前不知道这回事,现在知道,也明白了楚然为什么这么说。这是楚然在警告他,不要再对宁渡有任何非分之想。
但蓝辞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了,躯体化症状在他身上体现,蓝辞的反胃感涌上喉咙,下一刻,他打翻桌子上的水杯,玻璃刺进他的手掌,鲜血淋漓,他跌跌撞撞跑出房间,跑去洗手间。
盥洗室里,法式鎏金雕刻的水龙头哗哗作响。
“呕——”
蓝辞不断反胃,喝下去的水从他口中吐出,胃里翻江倒海,华丽的灯光从头顶洒落,他目光涣散看着重影的洗手台,一切在他的认知里产生不真实感。
鲜血从他手掌涓涓往外流,蓝辞攥着拳,玻璃碎渣嵌进皮肉,可蓝辞觉得不够。
为什么不疼呢?
疼了就会醒了,醒了,他就没来过这里,也没有听到过那个消息。
鲜血顺着手掌,滴落华丽的洗手台,发出哒哒的响声。
蓝辞的心被撕碎,一瓣一瓣滴着血。
世间只道是寻常,那我呢?
我在你的生命中,又是怎样的角色?
宁渡,先强势闯入的是你,先说爱的也是你,凭什么你能抽身,留我一个人在原地?
宁渡,凭什么?
恨意和爱意一同病态滋生,终于在心房长出参天大树,汲取蓝辞所有的营养,把他抽干,只剩下病态的感情和不理智的想法。
蓝辞抬头,镜子里的人面容苍白,五官秀气,唯独那双眼睛,爬满了红血丝,带着病态的偏执。
水珠滑过灯光下如朱砂红润的双唇。
宁渡,我不许。
Chapter 57
是夜。
电闪雷鸣, 风雨交加。
蓝辞发起了高烧。
今晚来的宾客都留在海滨别墅,管家接到蓝辞的短信已然凌晨一点。主人家得知消息,带着私人医生匆匆赶到。
宁渡从楼上下来,正见楚然。旋转楼梯上, 两人一上一下看着对方。
“你告诉他了?”宁渡站在华灯璀璨的地方, 巨大的钻石吊灯切割光线, 落在他的肩上, 粲然的灯光和他冷漠的神情形成对比,身上是掩不住的寒意。
楚然看着这位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的侄子, 觉得心性还是差了些。
“顺水推舟。”
宁渡漆黑的眼眸暗了暗,慢步走下楼梯。
“多谢姑母挂心, 我和他的事我会处理。”
“宁渡,五年了,你该给自己一个答案了。”
宁渡脚步一停, 迫人的威压袭来, 楚然知道他戳到了宁渡的痛处。当年伊甸园收购失败,宁渡回欧洲,被宁致远开除高层, 对宁渡来说, 最好的惩罚不是身体的疼痛,而是要永远记住教训, 记住他的骄傲是怎么被人踩在地上践踏。
从那以后,宁渡消失了一年。这一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一年后,他重新回归大众视野, 去了美国,负责北美地区的业务。
楚然虽不是亲眼看着这位侄子长大, 但他了解自己的弟弟,更了解自己弟弟对宁渡的教育。
宁渡生来优越,一生从未遭受失败,更别提因为一段感情,如果他愿意为一个人甘愿退步,那么想来爱有多深,就有多割舍不下。别人不知道宁渡消失的一年去了哪里,但她清楚。
“学佛最困难的,就是把心中的思虑、情绪、妄想停住,止在一个点。止不住就是徒增烦忧。”
楚然提醒的话语落在耳边,宁渡知道她想说什么,更知道这位姑母有多洞悉人心。
宁渡接过她的好意,拖鞋踩在纤尘不染的地板,和楚然擦肩而过-
推开蓝辞的房门,私人医生刚刚给蓝辞注射了退烧针。管家叫了声宁少爷,宁渡嗯了声。
“为什么会发烧。”宁渡站在床前,私人医生正在收拾医药物品,他收拾好,转过身。
“病人本就体弱,加上生活压力过大,服用抗双向情感障碍的药物,而现在又处在发病期,心理身体双重脆弱,吹了些海风,就容易发烧。”
医生的话点出四个点,宁渡眉头蹙起。
“双向情感障碍?”
“嗯。”医生道,“病人放在桌子上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发病不同时期的药物。”
宁渡没想到他走了五年,蓝辞的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他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人,对医生说,我知道了。
医生走后房间只剩下宁渡和蓝辞。
窗外惊雷四起,夜雨哗哗,凄美的雷光划破天幕,照亮汹涌的海面。
宁渡走过去把窗帘拉上,又转身调暗灯光,他在床边坐下,五年之后,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蓝辞的脸。
蓝辞并不是很漂亮的长相,相比于那张冷淡秀气的脸,更吸引人是他身上的气质。他身上带着自毁欲、凌虐欲、让人觉得破碎,又觉得坚强。
蓝辞是一个巨大的矛盾体,自身的高配感和家族的没落相互冲突,物质不匹配精神,看似活的真实,实则回避自己真实的内心感受。他喜欢世俗的名利地位,这些是维护他自尊的方式,也是他求爱的底气。
蓝辞很在意地位的匹配,如果没有相同的地位,那么蓝辞对感情只会惶惶不安。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心理。
蓝辞很复杂,又很简单。
本质不过要建立在世俗上的爱。
宁渡的目光落在床头装着五彩缤纷药物的玻璃瓶。
“蓝辞,你就是这样忘不掉我的。”-
蓝辞一直在做梦,梦里光怪陆离,闪过不同人的面孔,而最多的便是宁渡。和宁渡的初遇,月色下的接吻,赌城的拥抱,诀别的背影,最后定格在宁渡的婚礼。
“不要不要,宁渡”
“别忘不是说过不会忘吗”
清泪从眼角流出,被人小心擦去。
早上七点,有人从床边起身,房门打开又关上,房间一室寂静。
蓝辞醒来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他睁开眼睛,入眼是华丽的钻石吊灯,他睫毛微微颤动,看着陌生的室内,记忆慢慢浮现。
蓝辞从没有这么糟的时候。他竟然在宴会的主人家生病了。
蓝辞艰难坐起身,打开手机,还好是周六,否则今天就是执行官旷工。
蓝辞喉咙火辣辣的疼,多一口呼吸就多一分刀割的疼。蓝辞下床,穿上衣服。
海滨别墅所有的客人都已经离开,管家在一楼,见他下楼,热情的迎上去。
“蓝先生中午好。”
“中午好。”蓝辞嗓音沙哑。
“祁夫人吩咐我们不许打扰您,如果您醒了,可自行离开。”
“多谢祁夫人,给祁夫人添麻烦了。”
“您客气了。”管家道,“您在宴会上生病,本就是我们招待不周,蓝先生要照顾好身体。”
蓝辞点头。
大病一场,蓝辞开车都怕出事,管家贴心派司机送他回去。到市中心公寓,蓝辞进家第一件事是洗澡,他发烧出了一身汗,不洗实在受不了。
从浴室出来,蓝辞倒在床上,柔软的被子裹着他的身体,蓝辞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手机响起,蓝辞接通。
“喂”
对面顿了下。
“感冒了?”
“发烧。”蓝辞喉咙哑的不成样子,说什么都言简意赅。
“好好的怎么发烧了?是不是感染流感了?”听安问。
“没有,只是昨晚吹了风。”
蓝辞这几年体质渐差,主要原因便是精神病影响着,心情差,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件事可能要告诉你。”听安说。
“什么。”
“宁渡回来了。”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钟,蓝辞抿唇,道了声嗯。
“你知道?”
蓝辞想起昨晚,“祁家的宴会见到了。”
蓝辞见到了旧人,也就有了心理准备。听安也不再铺垫,直接道:“这次公司的供应商,是他。”
听安的信息显然更有冲击力,蓝辞怔了好一会儿,像是没反应过来听安说了什么。
听安叹了口气,问了一个最实在的问题。
“还想旧情复燃吗?”
Chapter 58
旧情复燃已经来不及了, 宁渡宣布婚讯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所有的媒体、纸报、娱乐头条,都纷纷报道着C城这场盛大的联姻。而订婚宴更是来的迅速,蓝辞收到喜帖,看见请柬二字, 转身冲去卫生间。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 林舟唯一一个知道蓝辞这些年都在复用抗抑郁药物的人。当初宁渡让他留下帮蓝辞, 他确实做到了。宁渡离开第一年, 他发现蓝辞处理公务的效率时好时坏,直到有一次紧急签字, 蓝辞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林舟这才知道, 蓝辞的病有多严重。
为了维持伊甸园的运行,在蓝辞病重的时候,多数公务都是他帮忙打理, 蓝辞很信任他, 他也没有辜负蓝辞,认真履行对宁渡的承诺。在和蓝辞的相处中,林舟也渐渐发现, 蓝辞忘不掉宁渡。
只是往事随风。
可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宁渡还会回来。震惊的不只是蓝辞, 更有林舟。林舟比任何人清楚宁渡在蓝辞心里的地位,所以当他接到那封请柬的时候, 林舟就知道要出事。
蓝辞比他想象的反应还要大,撑着洗手台干呕不停,手抖的几乎关不住水流。
呕了大概五分钟,吐出来的全部都是胃粘液, 蓝辞已经呕不出任何了。林舟连忙抽出纸巾递给蓝辞。
等蓝辞稳住,林舟扶着他坐在沙发, 转身去给蓝辞倒水。
蓝辞从一周前就请了假,所有的公务都移交给他处理,他只负责每晚的汇报。今天请柬送到了公司,林舟不得不来。可没想到蓝辞的精神会差成这样,家里乱成一团,地上扔着领带、衬衣、睡衣,桌子上是空了几盒的烟,白色的波斯地毯上全是金黄的酒水和烟灰。
林舟洗了一个杯子,给蓝辞倒了杯热水。
蓝辞赤脚抱着自己坐在沙发上,皮肤苍白,浑身冰凉。林舟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瓶放在桌子上。
“您好,这里是中央商务区第五大道好的,请尽快。”
林舟熟练的拨通家政公司的电话,请阿姨来打扫卫生。挂断电话,林舟站着没动。
蓝辞轻轻眨着眼睛,抬头看他,半分钟后,蓝辞张口,嗓音沙哑:“坐。”
林舟这才坐下。
上下级有别,林舟再是蓝辞的左膀右臂,那也止步于下属,在上司家里,依旧要保持最基本的社交距离。
蓝辞抱膝缩在沙发,黑色的棉质睡裤向上,露出半截苍白清瘦的脚踝,松垮的睡衣穿在身上,露出大面积锁骨,精致秀气的脸上沾染病色,像是安静漂亮的吸血鬼。
“婚期,是什么时候。”
太久没有和外界交流,蓝辞发出长句子的音节很怪异,很哑。
林舟坐在沙发的另一端,脊背挺的笔直,他无声呼出一口气。
“下周一。”
“下周一”蓝辞呢喃,乌黑的眼睫在空中轻轻抖动,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下周一好快啊连旧情复燃都来不及”
蓝辞唇角勾起很微小的弧度,那是自嘲的笑意。林舟看着他,觉得在这时候问他,如果可以拿伊甸园换回他曾经拥有的一切,他是否会愿意。
林舟想,他一定毫不犹豫。
因为分开后的痛苦和泪水不会骗人。
而蓝辞也尝到了后悔的滋味。这五年,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是不是人在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之后都会后悔不迭。
仇恨、财富、名利、地位。
真的那么重要的吗?
得到之后,他真的满足吗?
失去宁渡,他真的快乐吗?
如果快乐,为什么他的病没有好呢?为什么会越来越严重呢?
数千个日日夜夜,为什么忘不掉呢?为什么他跪在上帝面前,忏悔他的罪过的时候,脑子里却是和宁渡在黑色大床抵死的缠绵。
纠缠的发丝,痛苦的呻/吟。
为什么只敢在白天扮演情绪稳定,冷淡在上,喜欢享乐的人。
为什么不敢承认,他在夜晚无数缩起自己,害怕白天的到来。
他隐藏真正的自己隐藏了一生,甚至从未说过一句我爱你。
蓝辞,你的一生,值得吗?
你为你自己活过吗?
眼泪无声落下,一滴一滴,连成细线,蓝辞终于知道什么是后悔和失去。
林舟看着第一次在他面前袒露情绪的人,垂下眼睛,尽量把自己当成不存在的人。
时间流逝,太阳缓缓西沉,最后一丝光线恋恋不舍从蓝辞身上退去。林舟站起身,递给蓝辞两张纸巾和一杯水。
蓝辞无力地推开林舟的手。
“要宁渡”蓝辞抬起通红的双目,乌黑的睫毛被泪水沾湿,一簇一簇挂着,他可怜破碎地看着林舟,又重复了一遍,“——宁渡。”-
C城的夜星光熠熠,上层名利场的社交晚宴还未开始。
一辆辆车驶进宴会场,礼宾拉开车门,鞠躬问候:“晚上好,思嘉小姐。”
思嘉下车,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的礼服,抬起眼眸,礼貌一笑,“晚上好。”
礼宾同时又朝另一边鞠躬:“宁先生,晚上好。”
“晚上好。”宁渡从另一边下车,他等待思嘉整理仪表。
思嘉长发披散,妆容精致,蓝色深V高开叉礼服长裙,裙子上闪烁着耀眼夺目的光芒,性感妩媚,看似大家闺秀,红唇间却流过背叛道德的反骨之色。
“宁渡,你会帮我摆平这群老家伙的,对吗? ”
思嘉挽上宁渡的胳膊,由礼宾引着进入晚宴。两个人走在一起,远远看去,端庄又不失亲密,宛如爱人密语。
宁渡一笑:“能为思嘉小姐效忠,是我的荣幸。”
思嘉不置可否。
思嘉家族的掌权人刚刚去世,思嘉是指定的唯一继承人,老爷子和几房姨太生的儿子虎视眈眈的盯着思嘉,思嘉想要坐稳集团的位置,需要有人帮她。思嘉很年轻,还在成长,有些事也不方便出手,而宁渡的手段,刚刚好。
整场宴会就是一场社交,拉拢人脉,含沙射影,话里有话。思嘉跟在宁渡身边,回答的滴水不露。宴会到中场,宁渡手机响起。
“你接电话,我去应付。”
思嘉松开宁渡,端着酒杯朝走来的人热情地喊了声沈夫人。
宁渡把酒杯随手放在托盘,走到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
旧日下属难得打来电话,用的依旧是曾经的称呼。
“执行官,有个人很想见你。”-
夜风习习,天空星光点点。高楼开了一扇窗,夜风涌进,吹起白色的月影纱。一道江水穿过,高楼之上,月光冰冷。
宁渡推开门,夜风哗然。
皎皎孤月悬在天幕,洒落满地银辉,躺在床上的人睡在月华里,和以前一样,蜷着身体。
宁渡捡起地上乱扔的睡裙,目光定格在白色地上散落的药片。
他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丝绸,许久,他收回目光,站起身,清出一条通向床的道路。
忘得掉吗?
宁渡曾经问自己,他是要么得到,要么断的一干二净的人。所以他当初走的干脆,没想过和蓝辞再见面。他的心狠,从来都不对别人,而是对自己。
沉没成本他已经不想在计,感情也会被理智压下。他只想离开蓝辞,感情到了一定程度,只想要摆脱和逃离。
可他没想到他以为忘得掉的,却把他困住。
学佛的第一步是“降伏其心”,他用一年时间,让自己的心念止住,可他发现,他止不住,他还是会想起蓝辞。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和蓝辞再见。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他和蓝辞,还是在明月映照的高楼重逢了,只是相逢的第一面,蓝辞就让他疼。
蓝辞像是被汲取所有营养,丧失芬芳,即将枯死的玫瑰,失去了所有生命力,不是离开会快乐吗?
现在呢?
蓝辞,你就是准备靠着这些药物去地狱见我吗?
宁渡坐在床边,仔细描摹蓝辞的每一个五官和细节,许是他的目光太具有侵略性,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皎洁的银辉洒在他乌黑的长睫,浅棕色的瞳孔映照在月光下。
就这样在宁渡的注视下,蓝辞哭了。
“宁渡,我后悔了”张口的第一句话便戳着人最痛的地方去。宁渡用手擦去蓝辞眼角的泪。
“你后悔什么。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名利、地位,也得到了伊甸园,对得起父母,对得起姥姥,你后悔什么呢。”
宁渡也带着疼问他。
你得到了世俗的一切,对得起你的亲情,对于我,你又后悔什么。
蓝辞望着那双漆黑的眼睛,第一次看到了宁渡的伤痛。这个自信骄傲一个人,被他心甘情愿的骗,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却承担了所有的背叛,他不会受伤吗?
他的心,不会鲜血淋漓吗?
宁渡不表露,选择离开,是在维护最后的自尊。
“我后悔伤害你,背叛你,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蓝辞看着宁渡的眼睛,诉说他迟来多年明白的一切。
世间所有财富名利都不过是虚妄,终将散去,唯有精神永存。而放不下的仇恨,其实是无法和自己和解的心魔,和无法向苦难低头的高贵灵魂,对命运的宣战。
没有谁生而该贫穷卑贱,物质和精神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平衡、得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没有谁对谁错,但精神和爱永远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透过那双眼睛,宁渡看到蓝辞所有的纠结、痛苦。
贫穷很可怕,它能剥夺一个人的梦想,一个人的尊严,甚至是生命。有多少人逃得出它的梦魇,得已摆脱,又有多少人终身挣扎。精神永远建立在温饱之上,没有多少人能打破金字塔的这层壁垒。
高贵的灵魂从不向苦难低头,想要爱的人最需要爱。
人生不过百余年,前尘往事,过眼云烟,既然忘不掉,放不下,知道错,想挽回,那就再别放手了。
宁渡不喜欢弯弯绕绕,一句蓝辞后悔,他就可以再次相信。世间不过情之一字最惧沉沦,而他从五年前千年古刹的那个雨后,就沉沦的彻底。
了却业障本来空,未了还须偿宿债。
而今,所有红尘因果都已了结,真心换到了真心,蓝辞,我终于可以爱你了。
宁渡拨开蓝辞额前的碎发,问出破冰前最后一个问题:
“蓝辞,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放开我的手吗?”
蓝辞摇头,不会。他说。
蓝辞直起身体,想去用一个吻回答,但却在触摸的一瞬间,宁渡的身影如齑粉随风隐去。
“宁渡……”
蓝辞愣愣地看着虚空,喃喃地喊。
而此刻没有人能回答他,唯有月色皎洁,高悬天幕。
Chapter 59
林舟听见动静推开门, 只见蓝辞坐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窗外圆月高悬,洒落一片银辉。
“宁渡”蓝辞转过头,望着站在门前的人, 喃喃问, “宁渡呢?”
林舟搭在门把手上的手一紧, 没有吭声, 他看着蓝辞,似乎在确定某些事情。
“宁渡怎么消失了林舟, 宁渡呢?”
蓝辞坐在黑色的大床,眼睛不再聚焦, 浅棕色的瞳孔单纯地看着林舟,像是一个等待回答的孩子。
林舟心中的想法蓦然坐实,心脏一紧, 握着门把手的手渐渐收紧。
他看着蓝辞, 喉结滑动,沉静稳重。
“辞总,您该看医生了。”
三个小时前, 林舟带蓝辞睡下, 他看出蓝辞情绪不稳,担心蓝辞做出危险的事情, 就没有着急走,而是守在外面,没想到会目睹这一面。
宁渡不是消失了,而是宁渡从未来过。
蓝辞能看见幻觉了。
意识到这点的林舟确认到事情的复杂性, 也知道现在蓝辞已经失去了做决定思考的能力,所以他擅自留了下来。
林舟迅速安排好公司的事情, 预约医生,请好假,整理好蓝辞的病历,同时去找最好的心理医生。
做完这一系列事情,林舟看了眼表,凌晨一点。
林舟放下手腕,起身走向卧室,他站在门外,听着声音。
一片沉静。
林舟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沙发。
早上八点,林舟推开门,蓝辞安静的躺在床上,地上是散乱的睡裙、T-back。林舟非礼勿视,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越过白色的地毯,林舟站在床前。
晨阳蓬勃,金光烂漫,温柔地洒在安静的面孔,乌黑的睫毛如蝴蝶降落,高挺精致的鼻下是一张粉色的薄唇,他在阳光里静静呼吸,薄薄的胸膛浅浅起伏,精致清瘦的锁骨冷白光滑。
对于这位上司,林舟相处多年自以为很了解,但他错了。他的这位上司,真正吸引人的并不是他那张冰冷貌美的脸,而是他身上反差的气质。
就如同地上这些私密的东西。
林舟垂下眼睛,静了几秒。
“辞总,起床了。”
蓝辞发病期嗜睡,经常不分日夜,有人在他耳边叫他,蓝辞在梦里听了很久很久,才缓缓睁开眼睛。
不是重度抑郁,蓝辞还有觉知,他思考很慢,不代表他完全丧失思维。
他盯着林舟看了好一会儿,似是在辨认。两个人面对面看了许久,蓝辞缓缓眨着眼,没有说话。
“辞总,您该复诊了,我帮您预约了今天的医生。”林舟清晰表达他的意思,两双眼睛对着,林舟要确保蓝辞听得懂他的话。
蓝辞只能接受信息,处理信息比较慢,他坐起身,双腿垂落,手撑在床上,目光落在白色的地毯。
他盯着自己的脚看了一会儿,才站起身,走向浴室。
听见浴室哗哗的水流,林舟抬腕看了眼腕表,转身出了卧室。
半个小时后,蓝辞从卧室出来。林舟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身,蓝辞越过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温热的水流流过喉咙,补充夜晚睡眠人体所失的水分。
蓝辞一口一口喝着,注意到家里已经被打扫干净,杯子整齐的摆着,沙发上的抱枕也都摆回原位,地上的衣服被收起,地毯也被撤去。
林舟做事很贴心周全。
蓝辞放下水杯,盯着林舟看了一会儿。
林舟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拳,但蓝辞什么也没说。
“走吧。”
蓝辞对昨晚的事有记忆,只是不真实感很重,他对林舟昨晚没有走这件事没有发表任何评价,因为他实在没有力气心思开口说话。
上了车,蓝辞扯好安全带就靠在后座闭上眼睛,车走了一半,蓝辞意识到早上还没有吃药,他睁开眼,拿过车上的矿泉水,吃了药。
“我今天预约了医生吗?”
车停在路口等红绿灯,蓝辞有些记不清最近的事情。
“我帮您预约的。”林舟目光直视前方,语调没有任何变化。
蓝辞有些不解,“为什么。”
后视镜里,林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目光平静犀利,看着眼前的车流。
“因为您看到了幻觉。”
“幻觉?”
“嗯。”
车里一阵沉默,蓝辞已经明白了林舟的意思。
“所以那不是梦”
当事人唇角扯起嘲讽的笑,如坠深渊也不过如此。
蓝辞,看啊。你不止失去了一个人,更失掉了自我。
爱就是你患的最大的精神疾病。
车停在医院停车场,蓝辞和林舟下车,径直去了精神科。私人医院相对安静人少,医生还是从前那位,诊疗室今天上午只接待蓝辞一位病人。
“好久不见,蓝先生。”
诊疗室安静,桌子的左上角摆放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中间是摊开的一本书,边角页写着“罪与罚”,医生坐在桌后,穿着干净整洁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蓝辞在她对面坐下,嗯了声。
“您最近感觉怎么样?”医生照例询问,距离上一次蓝辞来这里已经过去两个月,医生需要问这一段时间蓝辞的体感。
“很不好。”蓝辞张口,嗓音低哑,浑身没有什么生气,像是丧失活力的一个提线木偶。
医生点头,继续微笑询问:“您有按时吃药吗?”
“嗯。”蓝辞流程化的回答。
医生思索着,又问:“您最近是否还像以前那样饮酒,抽烟,去酒吧跳舞?”
这次蓝辞沉默了。
宁渡走后,他在一定程度患上了烟瘾、酒瘾,在正常的时候尚且可以控制,一旦换季,或者工作压力大发病的时候,他就会疯狂抽烟、喝酒,嗜甜。家里的威士忌、白兰地没有断过,烟更是消耗品,别人以为冰冷不近人情的他,其实是最放荡堕落的存在。
毕竟谁会把白天高高在上的执行官,和夜晚穿着短裙坐在卡座里掸烟灰寻欢作乐的人联系在一起?
吃药、断药、复诊、叮嘱、再吃药、再偷偷断药、再复诊。
看似在听话治病,其实骨子里全是反叛的堕欲。
看见蓝辞没有立即回答,医生就知道一切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您究竟在和谁作对呢?”医生微笑,声音柔和,“您看似在我这里按时复诊治疗了五年,但您从未按照医嘱行事,比起治愈,您好像更享受发病期带给您的堕欲。”
医生温柔地陈述客观观察的事实,试图和病人建立良好的信任和沟通的桥梁。
抑郁症多数是心病,药物医身不医心,心不开,药永远都没用。
蓝辞的手扣着蓝色的牛仔裤,没有说话。
“您的自虐已经持续了五年,您还是不肯告诉我您自虐的原因吗?”
医生目光柔和却犀利,一眼看穿一个人的内心。蓝辞无所遁形。
他看着牛仔裤上的走纹,手指轻轻扣。
“我曾经为了虚无的东西背叛了一个人。”蓝辞张口,声音低哑,他像是在叙述一个关于夜色的朦胧的故事。
“我们认识在酒吧,地位很不对等,我活的很压抑……”蓝辞说,“我在他身上放纵内心的欲望,我知道很不对,很畸形,但我好像爱上他了……我不想做他的情人,很患得患失。我扭曲的从他身上获得慰藉,也出卖了他,他走了。”
蓝辞想到哪里说哪里,语序混乱,没有逻辑。
“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也很温柔,很强大……比起爱情,他更在意他的事业……他能够征服世界,他把后背给了我……我却对着他插刀子,我看到他流血,流了一地……全是红色。”
“他一直想听我说爱他,但我没有资格。因为爱,不会算计。”
他盯着桌角,自顾自地流泪,继续。
“他离开了我,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但我不能承认,我爱他,因为承认了,就代表,我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一个人不能否定他的过去,因为会颠覆他的现在,所以我必须装作很正常,很快乐。可一到夜晚,我就像疯了一样想他,我不敢关灯,更不敢出门,因为出门我就会漫无目的去酒吧,就好像我在酒吧,就能再见到他。”
“我买了很多奢侈品,来暗示自己当初没有做错,可每当到了夏天和冬天,我的理智就像死掉了,任由情绪操控。我酗酒、抽烟、泡吧,和朋友说谎我很好,可其实我就是想在情绪里沉溺,因为那时候我才敢想他,才敢承认自己爱他。”
蓝辞抬起头,泪水从他眼底滚落,和医生对视一瞬间,他就别开眼睛。他的一生都在逃避自己的天性、欲望,从未真正直视过自己,就连爱,都不敢说。
他的虚伪、自视甚高、自怨自艾,都让他可笑的像是一个小丑,永远在用痛苦表达他有多在乎。
医生看着流泪的双眼,从病人混乱和加工过的语序里组合出了一个故事。只是失去就是永远,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改变。
正是过去不可以改变,所以现在才更痛彻心扉。积攒的情绪如洪水冲破谎言的堤防,汹涌澎湃的奔向名为宁渡的广袤雪原。
医生递过去纸巾,“您的自虐是对他的怀念和对自己的惩罚。”
蓝辞抓着自己胸前的衣服,窒息感涌上。“呕——”他跌落椅子,跪倒在地。医生猛然站起,冲过去,单膝着地。
“蓝先生,深呼吸,深呼吸——放松您的情绪,不要沉溺,您看着我,您看着我——”
医生尝试拿开蓝辞紧抓衣服的手,不断安抚他。但积攒多年的想法和情绪,乍然冲破心房说出,得到了不只是如释重负,更是无数宣泄。
蓝辞跪在地上,抓着衣服不断干呕,为自己卑微作践的感情而恶心,他浑身抖动,近乎窒息,在模糊的余光里,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人。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蓝辞想,他再说不起一字“爱”。
Chapter 60
宁渡收到消息是在去公司的路上, 思嘉坐在一边看文件,他拿起手机-
林舟:这是蓝辞的病历-
宁渡还未点开图片,紧接着另一条信息进来,宁渡的手顿在距离屏幕不到半厘米的地方-
林舟:他能看见幻觉了-
宁渡盯着那条信息, 面容平静, 他想他和蓝辞到底该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场。
那条信息闪着刺眼的光, 刺着宁渡眼睛, 更刺着宁渡的心。
五年了,蓝辞还要折磨他自己到什么时候。
如果忘不掉是对他当初风流在上的惩罚, 而如今,丢掉自我, 望而却步,他已经赎清了当初的罪,而蓝辞却在堕欲里沉沦。
多年前一句红尘自有乐事, 却不能永远依恃, 让他明白,好事多魔,瞬息间便是乐极生悲, 到头一梦, 所以他尝试放不下,放不下就让它过去。
人不可能总在拥有, 他也一样。
爱一个人,未必一定要得到。他对自己就是这样残忍。
宁渡多想蓝辞是一个可以解决的问题,可蓝辞不是,他是他的禁忌, 是他失掉自我,丧失骄傲的方尖碑, 永远插在他的心上。
他曾经会爱,也爱过。但现在,他倦了。
红尘因果,缘起缘灭。
他还了、了了,他不想再沾染名为“蓝辞”的因果了,那是在抽他心上的血。
“在想他?”
一道声音蓦然打断宁渡的思绪。
思嘉处理着公司的文件,并没有看宁渡。宁渡嗯了声。
“这些年,你变了很多。”思嘉说,“以前的你从不会为感情所困,喜欢,但你不会让喜欢阻挡你前进的脚步。”
思嘉看着平板上的文件,左右脑同时工作处理信息。
“可你从五年前回欧洲,去了趟佛寺,你就变了。你变的不再纯粹的冷酷,从外界的感官回归到了内心,简而言之,你变沉默了,从前不在乎的,你现在最在乎,而从前你最喜欢的,如今都可有可无。”
思嘉喊了声宁渡,停下手,侧头看宁渡,目光清澈认真。
“宁渡,你不觉得爱情是毒药吗?”
思嘉看着眼前的人。他和多年前第一次来C城时变了太多,那时候的宁渡危险迷人,骄傲自信,游刃有余,是最年轻的执行官,是最令人畏惧胆怯的宁家太子。可如今,他依旧是考究名贵的黑西服,坐在白色的皮质座椅,手肘优雅撑在一边,但再也没有当初的随意。
他沉稳了,安静了,也更冷酷了,所有的思绪不再向外,而是向内。他更加成熟了,也更加让人看不透了。
思嘉看着面前变得让她几乎不认得的人,第一次觉得,情人是最艳丽的毒蛇,爱情是树上的禁果,先动心的人会被引诱着摘取,偷咬,然后就会被驱逐出乐园。
宁渡的手指摸过手机圆润的边缘,他即使坐着,脊背也挺的笔直,黑色的西服妥帖,纯黑不染。
他抬起头,余光里,车窗外高楼林立,车辆川流。
“思嘉,爱情不是毒药。”
“那是什么。”思嘉看着宁渡。
宁渡望着多年未见,风韵不改的城市,说道:
“是命。”-
宁渡这次回国最主要的事情是帮思嘉稳住家族,同时借思嘉的家族势力彻底和宁家决裂。
五年前他回欧洲,宁之远对他的不满丝毫不掩,宁季也因为那条娱乐丑闻彻底和宁之远摊牌,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家。蓝辞阴差阳错的复仇,给了宁季摆脱家族的机会,也把他推到众矢之的。
对于混乱,他作壁上观,会维持家族的利益,不会让人轻易撼动宁家的权势和地位,但如果是宁家自己造孽,那么他丝毫不介意让混乱扩大。
“没听说过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那么他找我复仇,也有情可原吧?”宁渡从沙发上起身,连最后厌恶的眼神都懒得施舍,甩开父亲的手,转身出了满地狼藉的厅堂。
他完美继承宁之远的冷漠,也终把这种冷漠回旋扎到宁之远的身上。他和蓝辞的事情已经解决,从他选择把伊甸园给蓝辞那一刻,他就站到了家族的对立面,所以他必须保证在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尽可能保全蓝辞。
宁之远不是任人宰割的人,他只有暂时的归顺,才能稳住宁之远。现在他已经厌倦了和宁之远的虚与委蛇,他必须快速和宁家切割,才能保证此后所作的每一个决定,都不会被外界人为干预。
宁之远以利益为第一准则,而他更有底线。
思嘉今天要试婚纱,宁渡陪了她一天,晚上许则川喊着喝酒,宁渡喝了两杯,玩了把桥牌就走了。
夏夜朦胧,夜风习习。
叶宫的玫瑰随着夜风微微摇曳,散发清香。
叶宫华丽的汉白玉石阶上坐着一个人。白T牛仔裤,黑发散着,恍若多年前。
宁渡的脚步放慢,最终停下。
他看着石阶上的人,没有说话。那人许是注意到他的视线,缓缓抬起头,那是一双被泪水浸润的眼眸,可怜、破碎。
宁渡收回目光,走上石阶。
一步、一步,从他从那人身边而过的时候,手腕被一道猛力攥住。
宁渡站着没动,也没有回头,他闻到巨大的酒气。
“宁渡,告诉我,我怎么才能忘了你。”
被酒精浸润的声音,带着让人心惊的平静。
宁渡没有回答蓝辞的问题,他站在石阶上,声音如夜风一样凉。
“你喝多了,蓝辞。”
“五年了,我尝试过很多方法忘了你,吃药,找人,当关上灯,别人压在我身上那一刻,我还是会想起你的脸,想起你给我的吻,想起你在我耳边说的那些话”蓝辞的手在抖,声音染上哭腔也染上可悲的笑意。
“宁渡,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忘记,可以做到无动于衷,而我却承受你离开的后遗症,凭什么?宁渡。”
蓝辞攥着宁渡的手腕,感受冰凉的衣袂在手掌的触感,和风吹过脸,风干眼泪的凉意。
“你让我病的无可救药,现在又重新出现在我面前,还要去结婚”蓝辞仰起头,看着宁渡的侧脸,声音嘶哑,不掩疯狂,“宁渡,你凭什么娇妻良缘,豪门联姻?我却只能疯了一样妄想你?”
“宁渡,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蓝辞踉跄地站起身,他死死攥着宁渡的手腕,隔着上下台阶绝望无力委屈地看着宁渡。
这个人到底有多冷酷,才能做到多年样貌不变,面对他的疯狂,神色不改,他还有心吗?他的心从来不会为他疼吗?
剧烈的呼吸发出悲鸣,宁渡听着、感受着。
他忽然笑了。
“蓝辞,这就是你五年想对我说的全部的话?”宁渡唇角嘲讽地提起,发出嗤笑。
“蓝辞,我们谁比谁残忍?谁比谁自私?谁比谁冷酷?”宁渡觉得好笑,“我凭什么这么对你,那你又凭什么那样对我呢?”
爱是一回事,忘不掉是一回事,有苦衷,他理解是一回事。但每个人都有一颗心,会疼,会不爽,会觉得自己的尊严和爱被放在地上践踏是另一回事。
“蓝辞,我承认当初威胁你是我做过最卑鄙的事,可后来,我爱你,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给你要的地位,给你要的名利,可你呢?你联合我的对手欺骗我,背叛我,到头来,你却还要告诉我,你有苦衷,那我呢?就活该成为你复仇的工具吗?”
时隔多年,再提起往事,扎在宁渡心里让他疼了多年的那根刺,终于被鲜血淋漓的拔出,让宁渡再一次感到背叛的疼。
“我给了你要的一切,体面结束这一切,还不够吗?”宁渡问,“你说我凭什么,难道我还要在你背叛我之后,继续死心塌地留在你身边,只是为了让你不那么痛苦——”宁渡笑了笑,转过身,看向自己爱了多年,却一直伤害自己的人,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
“蓝辞,我是一个人,我有尊严和骄傲——”
“我也会疼。”
四目相对那一刻,那双墨色的眼睛和从前一样流淌过深空的星河,汇聚着点点星光,可里面更装着让蓝辞读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终于,当初离别没有说开的话语,在此刻画上圆满的句号,同时也撕开两个人所有心照不宣的体面,将最残酷的真实抛开给对方。
蓝辞没有想到宁渡会说这些,站在台阶上的脚往后退了一阶,握着宁渡手腕的手也松了下来。
“对对不起”
看着蓝辞慌张无措的样子,宁渡笑了起来。
“现在,你还要控诉我吗?”
广袤的夜空下,宫殿华丽,一眼千里,却是无尽的无处话凄凉。
蓝辞的情绪骤然被浇了盆凉水,冷静下来。宁渡知道今晚结束了,他平静地拨开蓝辞的手,说道:“回去吧。”
宁渡转过身,朝叶宫走去。他和蓝辞的纠葛到此为止吧,他已经没有第二次的勇气再去葬送自己,而蓝辞也该往前走了。
他们,只能止步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