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小荷
夏夜竟有春天的湿润。
带着莲蓬清甜的风迎面吹来, 呼噜呼噜,硕大茂盛荷叶此起彼伏碰撞,敲叩沈恩慈所有的婉转心思。
她紧咬下唇, 用尽所有力气控诉:“我痛恨等待。”
“陈泊宁, 我痛恨等待。”
字字凄厉, 沈恩慈又无端想起自己吃的那些过期食物,烂果剩菜,为讨要薪水在烈日下头苦等的那么多个小时。
以及拨打过无数次却从无回音的电话。
她没有怪陈泊宁往更好的未来走。
只是觉得委屈。
只是觉得……
那些困苦的日子,如果有陈泊宁在的话,她会好过很多。
因为陈泊宁总会包容她所有的蛮不讲理, 所以她把该发不该发的脾气全抖落出来。
那些从未对向别人倾诉过的苦困, 悲哀,伤心。
统统说出来。
眼泪与雾气混在一起, 她跌进一个坚实可靠的胸膛。
陈泊宁抱她好紧, 轻唤她名字:“小荷,小荷。”
“接下来换我等。”
“不管什么时候,我会等你。”
让人感到心安的承诺, 她终于也有预定好的港湾。
沈恩慈放松下来, 缓缓将头搁在陈泊宁肩膀上。
不远处岸上传来动静, Anna前来赴约。
陈泊宁不仅没赴约, 甚至连订好的船只也不见了。
沈恩慈躲在一片莲叶下心虚朝对岸看去,几秒后心里莫名有底气,理直气壮对身边的人道:“我们现在和好了。”
“失约的事,你等下跟Anna说声抱歉。”
她顿了顿, 像是没想好措辞, 再次强调:“我们和好。”
陈泊宁单手撑船,眼睛微眯, 慢条斯理扯出一个笑。
“好。”
“我会告诉她,我跟女朋友和好了。”
小时候沈恩慈管陈泊宁叫哥哥。
如今互相表明身份,本应重归哥哥妹妹的位置。
女朋友找个称谓让她觉得羞臊和难以适从。
分明更过分的事都做过了。
热意瞬间上涌,沈恩慈低下头。
正好躲到一朵将开未开的荷花后面,白里透粉的荷瓣晕染绯红。
她听到一声极轻快的笑。
青绿高低起伏,层层叠叠,小船划开叶浪,慢慢摇曳至岸边。
山庄下午落过场小雨,此时空气清透又舒心。
沈恩慈踏上长满苔藓的青石阶梯,看了眼时间:“我要去找他们。”
上午答应了大伙晚上一起去包厢唱歌,提前答应好的事不好推脱,总是要去的。
不过现在时间太晚,沈恩慈叫陈泊宁早点回去休息。
谁知陈泊宁说他也要去。
场合喧闹吵嚷先不提,沈恩慈诧异抬头看他:“你明天早上五点就要走,能起得来吗?”
陈泊宁云淡风轻:“我是老板,可以给自己批假。”
竟然还会讲这种俏皮话,沈恩慈没忍住笑出声。
没等她笑停,陈泊宁又幽幽开口:“我很有危机感。”
十分坦诚。
这就是映射她刚刚强硬把船划到湖中央的举动了,沈恩慈哼了一声,大步朝酒店走去。
山庄酒店配套的娱乐设施,整个一层全是KTV和台球厅一类的。
沈恩慈到的时候包厢里早都鬼哭狼嚎开唱了,昏暗交错的灯光,低频巧动耳膜的鼓声,非常熟悉的氛围。
以前她和陆昭昭总是包一整个房间唱凤凰传奇的歌。
陈羡见她进来,很殷勤地坐到点歌台前:“沈恩慈,你想唱什么歌?”
他还是不习惯很亲昵地叫沈恩慈,当着这么多兄弟面前,更叫不出来。
沈恩慈随意找个地方坐下来,今晚这么多人,能不能拿到麦克风都不一定。
她摆手:“等下我自己点。”
Anna被拒绝心情不好没来唱歌,闻闻陪她。
包厢里就剩陈羡玩得好的那群朋友,好在有陈泊宁。
只要有他在,沈恩慈就觉得安稳。
她弯腰拿一片西瓜吃,起身时看见对面的箫杭盯着她看,嘴角带笑。
两人视线交错,较劲似地谁也不先移开。
这毛病还是沈恩慈出道前留下的,以前因为脸上的大片胎记,出门总有人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她看,嘲笑或讥讽。
她会瞪回去,那些人承受不住心里压力就会移开眼神。
这或许算她自己研究出的一种防御机制。
沈恩慈不知道箫杭为什么要一直看她,只是条件反射看回去。
起码有半分钟。
箫杭终于笑着移开视线,起身到过去陈羡那边:“给你点首歌。”
他手戳点屏幕,打出两个字。
陈羡偏头看了眼,好看的眉毛拧到一起:“滚滚滚,什么烂寓意。”
今天沈恩慈在场,他自然要好生表现。
陈羡挤开箫杭,给自己点了一首永不失联的爱。
“你点的你唱。”
陈羡把他刚才点的歌顶到最前面,生怕毁了他精心挑选的甜歌歌单。
箫杭笑了一下,拿话筒唱歌。
这首传唱度太高,旋律早熟于耳,形成肌肉记忆,副歌部分的时候陈羡忍不住和他一起哼唱。
“原来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
“可惜这是你和他的婚礼。”
沈恩慈蛾眉微蹙,总觉得箫杭意有所指。
一个小时后,包厢里的人陆陆续续找借口出去,最先领头的是陈羡。
猜都不用猜就知道陈羡今晚一定有安排,沈恩慈应付不来也不想应付,她刚刚已经跟陈泊宁商量好回去就把两人的事告诉陈置和徐妍。
她想打电话告诉陈羡她回去了。
谁知门外突然传来争吵声,声音熟悉,沈恩慈起身快步出去。
走廊里陈羡骑在一个黑发男子身上,拳头用力朝他脸上呼去,口中喃喃:“你他妈再骂一句沈恩慈试试?”
箫杭在旁边拼命拉着他:“都是误会,算了算了。”
“李汉,你道个歉。”
被打的男子捂着脸很不服气:“他一开始不也没说沈恩慈好话吗?”
话音刚落,陈羡的拳头就又朝他招呼过去。
劝架声和喊疼声中,陈泊宁不疾不徐走过去。
瞬间,所有人噤若寒蝉。
他拎着陈羡的衣领让他站起来,凛声让其他人都散了。
无法忽视的压迫感,大家逃似地四散。
只留陈羡。
“为什么打人?”
陈泊宁问他,声音极其冷淡。
陈羡咬着牙,表情没有一点后悔:“他骂沈恩慈。”
肾上腺素褪去,竭尽全力打人的手颤抖发疼,甚至后知后觉开始怕陈泊宁的责罚。
谁知陈泊宁只是低低嗯了一声,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
陈羡向来崇拜陈泊宁,既然他哥都觉得他没做错,那就肯定没错。
顿时有了底气,他闪烁着眼神望向沈恩慈,像只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狗狗。
沈恩慈抿着嘴,问陈泊宁能不能先回包厢,她想和陈羡聊聊。
陈泊宁走后。
走廊恢复寂静,陈羡讨好地靠近沈恩慈,软声讨赏:“你看,我都为了你跟我兄弟闹掰了。”
“你比他们都重要。”
想象中的夸奖或感动并未如期降临。
沈恩慈靠着墙抬头看他:“其实我挺不懂你的,之前不是你为了林清意要死要活的?”
“现在作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还为了她跟兄弟闹掰,劈头盖脸给她扣这么大顶帽子,沈恩慈自觉冤枉得很。
陈羡明显没想到会被这样质问,他愣了几秒。
小声狡辩:“你总要给我时间让我认清自己。”
“我错把感激怜悯当喜欢是我不对。”
沈恩慈看他的眼神太淡漠锋利,陈羡坦白承认:“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听家里的意思结婚很没面子,不是故意针对你。”
可造成的伤害实实在在存在,害沈恩慈被骂,被嘲笑。
这段时间他看微博,将那些不堪入目的辱骂都看了一遍,才知道沈恩慈受了这么久的委屈。
羞愧到无地自容,陈羡低声下气:“他骂你,我打他。”
“原谅我好不好。”
“我……”
“他是第一次骂我吗?”
沈恩慈蓦然打断他,“或者我该问,难道不是你之前的默许,才让他觉得可以随便骂我?”
“他对我的认知了解大部分应该来自你的描述吧。”
事实如此,陈羡无法辩驳。
他艰难开口:“可那已经是以前的事了。”
“对不起。”
沈恩慈下定决心和陈羡说清楚,她平静开口:“我可以原谅你。”
“但是婚约作废,我回去会告诉叔叔阿姨。”
“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那我宁愿你别原谅我!”
陈羡很大声说完,捂着耳朵跑远了,好像不听沈恩慈把话说完,这些话就不作数。
小孩子心态。
沈恩慈没管他,该说的她已经说了。
转身回去包厢,见陈泊宁坐在沙发,长腿交叠,晦暗灯光下难以窥清他眼中神色。
沈恩慈很自然地走过去坐到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问他:“在想什么?”
她本以为陈泊宁会问她跟陈羡都说了些什么。
谁知陈泊宁翻旧账。
“我记得你以前在小酒馆给陈羡唱过一首歌。”
那时陈羡被林清意放鸽子,她于心不忍,为替陈羡解围给他唱了一首歌。
沈恩慈轻笑,凑近他:“小气鬼。”
陈泊宁不会知道她唱歌时心里想的是谁。
这种肉麻的话她也说不出口。
但她能感觉的陈泊宁来之前说的危机感。
原来不是在开玩笑,陈泊宁也会害怕她的心动摇吗?
沈恩慈竟然觉得这样的陈泊宁很可爱。
正好切的下一首歌,沈恩慈跨步上台拿起话筒,潮湿明眸带着蜜意凝视陈泊宁。
她低低吟唱。
“我猜你一定也会想念我”
“也怕我失落在茫茫人海”
“没关系只要你肯回头望会发现我一直都在”
……
“请你相信我给的爱值得你爱。”
第72章 小荷
次日清晨回羌城。
陈泊宁先行出发, 沈恩慈睡醒后和陈羡他们一起走。
陈羡似乎一晚上没睡,眼睑下的乌青疲倦难以忽视,车上两人没说话,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下午至羌城, 沈恩慈回家补了个觉。
起来时已是黄昏后, 窗帘被风吹得悠悠荡荡,柔和的橙色光晕从交流渗进地板影影绰绰。
沈恩慈倒杯温水,舒缓下肚,极大的稳妥。
刚才陈泊宁打电话来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回家吃饭,语气委婉, 言下之意是想她搬回壹山。
沈恩慈矜持了片刻, 想晾他一段时间。
当时她边和陈泊宁讲电话边看信息,结果何助“不小心”发来礼物陈列清单, 几秒后又说不好意思发错了。
“好吧, 看在你这么有诚意。”
她咳嗽了一下,“来接我。”
只用带证件过去。
沈恩慈顺势搬回了壹山。
这段时间春崖重映,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宣传期, 好在并未与前段时间谈的项目时间发生冲突。
余婕给她接了几个综艺宣传, 都在一周后。
有几天空窗期, 余婕索性给她放假让她好好休息, 说之后可能会很忙。
对此,沈恩慈躺得心安理得。
《春崖》重映帮沈恩慈挽回不少口碑,新粉老粉不断,网上舆论大多也都是夸她的。
特别是前段时间重拍的彩蛋片段, 不管从剪辑手法还是演员演绎都惊艳众人, 媒体评价沈恩慈不仅灵气未散,而且演技隐约有自成一派之势。作为演员, 美貌和演技依仗其一即可,而她拥有两张王牌。
相当高的评价。
看得沈恩慈简直自信爆棚。
她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待遇?于是这几天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看看微博热搜有没有夸她的词条。
有时候醒得早,赶上陈泊宁没去公司,她还拉着陈泊宁一起看。
昨天晚上喝了点酒,陈泊宁折腾她到半夜,她没怎么动,被人翻来覆去。
结果陈泊宁今天一如往常,一点没赖床,精神十足去公司了,沈恩慈腰酸背痛躺到上午十一点才醒。
按例先看微博有没有夸她的热搜。
却看见乔礼和季容礼的名字挨在一起。
这两个人的名字怎么也不像是能联系起来的,沈恩慈怀疑自己没睡醒,皱眉默了好几秒才点进词条。
已经是昨天晚上的热搜了,大致是狗仔拍到乔礼与季容礼酒店夜会的新闻。
连带着陆昭昭的名字上热搜。
#天才画家陆昭昭孕期被出轨
甚至有配图,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偷拍的,照片里陆昭昭孕肚鼓起,纤细手臂撑在腰侧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反观乔礼的光鲜亮丽的红毯照,看得沈恩慈心里很不舒服。
词条广场网友替陆昭昭打抱不平,打渣男骂小三,看似舆论朝向一边倒。
可沈恩慈知道陆昭昭不需要这样的怜悯。
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究竟是谁把这件事推上了风口?
热搜题条撤得很快,半个小时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乔礼工作室的澄清声明在这个时候发出,图文并行,附上监控记录,表明当时有多人在场,属于正常工作应酬。
有理有据。
粉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怒声质问工作室,为什么不在昨天晚上事情发酵最严重的时候出来发声明?
白白让乔礼蒙受一晚上冤屈,不堪入目的辱骂翻几个小时都翻不完。
这时橙子在三人群聊转发乔礼工作室的声明。
“也是不懂他们家的操作,就算要反转虐粉也没必要等这么久才发声明吧。”
“明明有证据还能让这种对女明星来说影响最大的桃色谣言留存十二小时以上才澄清,大多数人已经先入为主了。”
“什么草台班子?”
余婕回复点点点。
“我看不是工作室不专业,是故意膈应谁吧。”
她没点明。
沈恩慈心里隐约有猜测。
乔礼和陆昭昭之间分明无冤无仇,连面都只见过一次。
虽然陆昭昭那次让乔礼不太开心,但也不至于让乔礼以这样自损一千的方式报复回去。
沈恩慈重新拉时间线复盘一遍。
惊觉好像是自己成了这导火索的由头。
来不及反省,沈恩慈现在很忧心。
陆昭昭孕期情绪极其不稳定,稍微的风吹草动就足够让她歇斯底里。
更何况是昨天那种言之凿凿的传言。
哪怕不处孕期情绪敏感多变的时期,也没有一个女人能接受自己的丈夫与女明星传出这样的桃色新闻。
沈恩慈马上打电话过去,本来都做好了没人接听的打算。
谁知没响几秒电话就被人接通,陆昭昭的声音比她先响起:“恩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说,我没事。”
意料之外,陆昭昭的态度很冷静平缓。
沈恩慈愣住,半晌后才问她:“你在哪里?”
“医院。”
似乎怕她误会,陆昭昭说完后又连忙补充:“在医院做最后一次产检。”
“我来找你。”
先前几次陆昭昭都缠着要她一起陪同产检,这次却没主动叫她。
沈恩慈心里更不安,她快速下床,鞋都还没穿好陆昭昭就开口:“没在先前那家医院,我回季家了。”
“有点远,而且已经检查完准备回家了。”
“宝宝很健康。”
陆昭昭的声音太平静。
反而有些不正常,可她现在分明一副什么也不想说的态度,沈恩慈没再追问。
欲言又止。
陆昭昭突然在电话那头笑了,反过来安慰起沈恩慈:“慈儿,别担心。”
“我只是想通了很多事,我会好好生下这个孩子,完成我的任务。”
任务?
陆昭昭没说。
两人默契,无须多言。
沈恩慈却懂她的想法,沉沉呼出一口气,学着陈泊宁安慰她那样:“昭昭,别怕。”
“别怕。”
电话那端传来隐隐啜泣声-
月末,沈恩慈跟着春崖剧组上综艺做宣传。
陈泊宁给陆亘找的麻烦似乎不小,陆亘至今还在国外无空回国跟组宣传。
好在如今他事业的重心不在镜头前,参不参加宣传对他影响不大。
沈恩慈没想到会在后台遇到乔礼,反应了一阵儿才想起来乔礼是这档综艺的临时主持,已经录制过好几期了。
两人离得不远,沈恩慈当没看见她。
直到副导演探头进来说时间差不多了,声音打破僵硬气氛。
提前走一边彩排,作为嘉宾和主持,两人难免对话。
沈恩慈回答客气,疏离得恰到好处,保留仅存的体面。
中场休息,沈恩慈回自己的单人休息室,正值饭点,橙子取餐去了。
多半又是水煮牛肉和拌蔬菜,沈恩慈没什么期待,百无聊赖地翻看手机新闻。
有人敲门。
“请进。”
沈恩慈头也没抬。
是乔礼。
沈恩慈放下手机抬头看她,眼中没什么情绪。
“我……”
乔礼欲吐辄止,半天说不完个完整句子。
沈恩慈不想听她说或者解释什么,冷淡掀起眼皮:“以后我们就当没认识过。”
乔礼破罐子破摔了,口不择言,竟反问她:“我到底哪里不如陆昭昭?”
“你为什么不肯多喜欢我一点?”
“我烦她,我想让她痛。”
沈恩慈觉得眼前的人十分陌生,一时没说话。
空气静默了几秒。
乔礼突然垂头丧气:“你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是不是?”
“是。”
这个回答掷地有声。
其实谈不上原不原谅,只是殊途同归,朋友关系无法继续。
沈恩慈懒得多费口舌纠正她。
乔礼起码在原地僵站了五分钟,她表情痛苦,有几分懊悔:“我跟季总之间没什么,狗仔是我找的。”
“麻烦你帮我向昭昭姐道歉。”
沈恩慈转身对镜整理头发,语气云淡风轻:“不重要。”
“昭昭不会怪你的。”
事情的根源始终是在季容礼身上,他身边围绕着具体是哪些莺莺燕燕,不是重点。
听到这个答案,乔礼反而露出失望的神情。
她低叹一声,安静走出休息室。
沈恩慈淡淡朝她背影看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节目录制到下午四点多,下班回家,因为最近总是出镜,沈恩慈已经连续吃了好几天轻食。
嘴里没味儿,回家路上一直想念火锅烧烤奶油蛋糕的味道。
余婕看她想吃得很,念她最近体重控制效果显著,格外开恩,准她今晚可以选一样高热量食物吃。
但要用明天的晚饭来抵。
沈恩慈自控能力不太好,必须有人监督才能完全落实。
不过连监督人都准她吃的话,那她肯定不会拒绝。
只能选一样。
沈恩慈纠结老半天,回家洗完澡决定好吃奶油蛋糕。
她给陈泊宁发消息:“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你公司楼下的巧克力慕斯蛋糕~”
配小猫星星眼表情。
几分钟后陈泊宁回复小猫say ok!
又来了。
沈恩慈表示卖萌可耻。
“马上下班,大概一个小时到家。”
陈泊宁选择性忽略她的鄙视。
蛋糕蛋糕。
沈恩慈断碳好几天,此时因为马上能吃到蛋糕心情心情大好,非常热情地回复了一个笑脸。
她坐在梳妆台前擦身体乳,木质玫瑰香。
墨绿色绸面吊带睡裙在自然光下似水光潋滟,衬得锁骨下方啃咬出的红痕似绿野红玫。
一个两个三个……
沈恩慈数了,光是睡裙外晃眼可见的就有七八个。
陈泊宁这个狗!
“你怎么还没回家啊?”
才过去十分钟,她故意刁难发问。
陈泊宁说快了。
沈恩慈去楼下沙发躺着,刚脱完鞋,就听见门口传来动静。
还真是说话算数,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恩慈故意不穿鞋跑过去,设想十几秒后陈泊宁一定会问她为什么又不穿袜子,无可奈何,边说边把她抱回沙发上。
她存着撒娇的心思。
门开。
却不想进来的人……
是陈置。
第73章 小荷
空气近乎凝固。
陈置看她的眼神从惊讶到恼怒。
面色铁青, 嘴唇近乎苍白。
沈恩慈没比陈置好到哪里去。
她本想为自己辩驳几句先将事情糊弄过去,可肩膀锁骨的吻痕似锋利证据直白地摆在面前。
证据确凿,无可置疑。
像刚烧沸腾的油星子溅落在皮肤上, 沈恩慈觉得那些斑驳现在火辣辣地发烫。
虽然在山庄的时候和陈泊宁商量好找恰当时机把两人的事告诉父母, 但始终没说, 现在竟然还以这样不合体面的姿态被陈置撞破。
沈恩慈局促地理了一下裙子下摆,尽力遮掩腿根:“叔叔,我上去换衣服。”
陈置出身教养良好,万万不会为难女人甚至还是小辈,即使气极, 他还是皱眉让沈恩慈去。
如得赦令, 沈恩慈小跑上楼。
逃离气压极底难以喘息的地方,沈恩慈在房间踱步两圈, 才想起给陈泊宁打电话说明情况。
陈泊宁语气平淡, 似乎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让沈恩慈在楼上待到他到家再下去。
求之不得。
沈恩慈本就没想好怎么独自一人面对陈置的责问。
换衣服时沈恩慈忧心忡忡,不知等下会有怎样的狂风骤雨降临, 不过有陈泊宁在的话, 他总会为自己挡去大半风雨。
沈恩慈稍稍安心。
二十分钟陈泊宁到家, 沈恩慈先是在楼上听见陈置声若雷鸣的厉喝, 然后深呼吸好几口才缓步下楼。
陈置站于客厅中心,因为恼怒失了所有风度,涨红着脸抬手责骂陈泊宁,语序混乱, 忽高忽低。
反观陈泊宁坐在沙发, 脊梁靠沙发背挺直又松弛,他脱了外套, 仅穿一件单薄白衬衫,姿态十足地散漫。
意料之外,当下局面看起来反而是陈泊宁占据主导位置。
沈恩慈走过去,陈泊宁将她拉至身侧,视若无人地俯身予她耳边轻声介绍茶几上买回来的小蛋糕。
除了沈恩慈点名要的巧克力慕斯,还有泡芙马卡龙,各个包装精致考究,色彩斑澜,一看就是小孩儿爱吃的。
旁边有个单独的冰袋,里面装着好几种口味的冰淇淋。
陈置声音陡然提高,愤骂声连绵起伏。
陈泊宁没说话,拿出一个巧克力的冰淇淋给沈恩慈,慢条斯理替她擦拭勺子。
见沈恩慈吃上了才对陈置道:“你说话太大声了。”
陈置被这句话堵得一愣,几秒后暴跳如雷:“你什么态度?”
“你现在翅膀硬了,觉得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吧?”
陈泊宁淡笑,云淡风轻敛起沈恩慈耳边垂发,问她好不好吃。
这种情况下,陈泊宁还能关心冰淇淋的味道好不好,莫名其妙又无关紧要的问题。
房子着火我拍照。
无端给沈恩慈造成一种事情一点也不严重的错觉。
巧克力冰淇淋。
冰凉甜蜜,确实是很好吃的。
沈恩慈点头配合陈泊宁。
陈置随手扬起身边东西摔在地上,巨大声响终于引二人侧目。
他使出最后底牌:“陈泊宁,如果这件事不妥善处理,公司你明天不用去了。”
陈泊宁骨节分明的指尖在沙发皮面上轻叩三下,蓦然淡笑:“你以为景元现在还是你说了算吗?”
“我股权最多我怎么说了不算?”
陈置脱口而出。
“香港白家。”
陈泊宁抬眼看他,平静说出这四个字,微妙的嘲讽。
上次陈羡在香港闹事,没想到遇上地头蛇,陈家为平息事端给了景元的股份。
而陈泊宁现在的意思,股份在谁手里一目了然。
当初为了让陈泊宁在董事会站稳脚跟,陈置几乎将名下所有的股份转至陈泊宁名下,原先还有徐妍的股份份额可以制衡陈泊宁。
可加上香港那次让出去的,就不一定了。
香港一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庄家是陈泊宁。
陈置难以置信,僵站在原地好几分钟后才平复。
他心情复杂,一方面实难接受陈泊宁与准弟媳的荒唐关系,另一方面又欣慰赞许陈泊宁的这股狠劲儿。
所有人都可以算计都可以用来铺路,上位者需要这样的魄力狠戾。
被自己最信任的儿子设计失权,陈置内竟感隐隐幸甚。
可眼下最重要的,他叹气:“圈里圈外都知道陈羡和恩慈的婚讯,你这样一闹,要陈羡和恩慈如何自处?”
“你把自己的脸面,陈家甚至景元的脸面放在哪里?”
“他们还有不到两个月订婚,所有请帖宴席全部准备好了,难道全部取消吗?”
失了筹码,陈置只得迂回好言相劝。
陈泊宁附身给沈恩慈拆了一个巧克力蛋糕,不咸不淡开口:“订婚照常举行。”
“既然陈沈联姻,陈泊宁的陈,自然顺理。”
没人说话。
只有银勺碰撞白瓷的声音。
似倒计时钟声。
好半天,陈置终于从陈泊宁这番惊人的言论中回神,他皱眉看了眼亲昵挨在一起的两人,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不管用了,于是负气离去。
门被用力关上的瞬间沈恩慈打了个小嗝。
刚才发生了什么?
急风骤雨里,陈泊宁给她撑了把水果摊用的那种大伞,然后让她坐在里面,狂塞冰淇淋和小蛋糕给她吃,吃得无瑕顾及其他。
看着桌面上狼藉的甜品口袋,沈恩慈比刚才独自面对陈置时还痛苦,她闭眼:“接下来三天我都不吃饭了。”
陈泊宁俯身收拾桌面,不疾不徐开口:“怎么能不吃饭呢?”
沈恩慈瞪他:“我恨你。”
不过现在,沈恩慈想起来,既然陈置已经知道。
“那我们是不是不用特地告诉你家里人了。”
陈泊宁把桌面纸袋收拾好,没抬头:“应该吧,不重要。”
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沈恩慈问。
纸袋摩挲桌面的声音停驻,陈泊宁放下手中东西,凑近她:“我们的事什么时候告诉沈阿姨?”
语气哀婉,大有要名分的意思。
沈恩慈埋在蜀绣枕头里笑,觉得陈泊宁最近变得越来越可爱。
而且关于要不要对妈妈坦白她和陈泊宁谈恋爱的事,她也想了好几天,主要是有点不好意思。
沈惊月女士一直把陈泊宁当大儿子看呢,她都不知道她妈能不能接受这件事。
“把沈阿姨接过来一起住吧。”
陈泊宁说。
“要你说”,沈恩慈仰头,“我妈舍不得苏阿姨,不愿意搬。”
陈泊宁俯身亲了一下她唇角,把她抱在怀里:“那我们常回去看看,你很久没回家了?”
是很久没回家了。
再想也不敢回去,怕被狗仔拍到,私生女的身份曝光,陈家因此和她解除婚约。
沈惊月不让她经常回家。
但是现在不需要担心陈家和她解除婚约了。
沈恩慈来劲:“我今天晚上就要回去。”
被拍到也无所谓,私生女的身份被曝光也无所谓。
只要和妈妈讲清楚,妈妈一定想她多回去。
“我没来得及准备礼物。”
陈泊宁拉住她,略加思索:“你等我半个小时。”
话落,陈泊宁上楼换衣服。
等待间隙,沈恩慈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思量片刻,还是觉得她跟陈泊宁的事当面说才好。
于是简单总结:“妈妈我等下回家……”
她耳根发烫,“带泊宁哥哥一起。”
忸怩作态,还带着万分婉转迂回,沈惊月几乎立马了然于心。
“好好。”
“如果是泊宁的话,我放心。”
先前把她交付给陈羡只希望她能捞笔钱安稳地过完下半辈子,但如果是陈泊宁的话……沈惊月语气有几分快慰:“妈妈在家等你们。”
末了,她补充:“别被拍到。”
沈恩慈很有底气:“拍到就拍到。”
“不行。”
不容置喙。
沈恩慈安慰她:“不会的的,泊宁哥哥现在很有本事!”
狗仔拍到也不敢直接发。
最多花钱解决。
半个小时后何助来敲门,手里提着各式礼物,珠宝首饰还有茶酒水果。
办事效率不容小嘘。
他功成身退之时沈恩慈幽幽道,这个月奖金又要破新高了,何助表面表情无恙,出门的时候差点没站稳。
陈泊宁今天亲自开车,换了辆极低调的黑色轿车,平稳运行。
沈恩慈在副驾驶抱着果盒,偏头看陈泊宁唇角轻抿,有微不可闻的紧张。
刚才那样极端的情况下,面对陈父还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现在居然开始紧张了。
沈恩慈轻笑:“我妈那么喜欢你,你担心什么?”
鼻底果盒橙子葡萄山竹樱桃甜津津的气味交织在一起,隐隐上涌,甜而稳妥。
陈泊宁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暮色已至,天边云层渐渐,晕染恰到好处的渐变色彩。
车轮碾轧过淅沥碎石子发出咔哒咔哒声,与风吹树叶交叠摩擦细碎声层层叠叠,片刻之后,车子稳稳在一间小房子前停下。
木门咿呀一声。
沈恩慈探头进去,看妈妈低头蒸米饭的背影,单薄瘦弱。
眼角顿感酸涩。
沈恩慈进门从后面抱住妈妈,想给她个惊喜,结果沈惊月似猜到,拍她手背,越过她唤陈泊宁:“泊宁,进来呀。”
陈泊宁放下手中礼物,走过去很恭敬地喊了声阿姨。
沈惊月笑,指饭桌上的麻辣烫:“我买了你们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单加了两份鹌鹑蛋。”
“泊宁都没尝过吧。”
沈惊月打趣道。
蒸腾热气中,厚重红油裹挟的光滑鹌鹑蛋白。
沈恩慈垂眼,笑意至眉梢。
小时候时候没钱,偶尔打牙祭也只能跟陈泊宁合吃一碗麻辣烫。
每份麻辣烫送两个鹌鹑蛋,是里面最珍贵的东西了,陈泊宁每次都让给沈恩慈吃。
她吃得心安理得。
第74章 小荷
来之前沈恩慈已经吃得很饱了, 那场猝不及防的风雨中沈恩慈好似充当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陈泊宁给她建起四面不透风的玻璃罩子。
丝毫没有被训斥的实感。
直到回家,才稳稳落地。
但胃口随着心情好而变大, 沈恩慈把余婕的叮嘱全然抛诸脑后, 陈旧的褐色木筷戳进鲜亮红油里, 夹起瓷白鹌鹑蛋,太烫了,沈恩慈咬了一下赶紧松口,漏出半只明橙蛋黄。
她哈气呼出灰青热雾,无意抬头看面前微微弯腰切水果的陈泊宁。
犹如鹤立, 与狭小房间格格不入。
一瞬间心被填满, 沈恩慈笑盈盈靠近沈惊月撒娇道:“妈妈,好烫呀。”
“都这么大人了吃东西还着急。”沈惊月呵斥, 语气没半分恼意。
她边吹边拿筷子拂面, 汤面似湖水泛起温柔涟漪。
沈惊月还在念叨她做事毛躁,喋喋不休碎碎念,不远处切水果的陈泊宁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轻声淡笑。
好像有春天最暖的风一阵一阵从心上吹过, 沈恩慈简直想时间永远停在现在, 所有一切都不要改变。
沈恩慈倚着沈惊月, 好半晌才起身跟她商量道:“妈妈,你搬过去和我们一起住吧。”
这个房间的基础条件太差,无论怎么翻修都没办法掩盖墙角天花板丝丝缕缕溢出的霉菌味。
一到梅雨天气,地面返潮渗水, 沈惊月的关节又要痛。
加上小巷电路年久失修, 经常断电,羌城夏天温度接近四十度, 沈恩慈真的很难想像没电不能用风扇空调时,沈惊月该怎么熬过去。
“你不想离开苏阿姨的话,我们可以经常回来看她。”
沈恩慈知道她妈脾气倔得很,但还是尽量劝说。
“可以带我妈妈一起走。”
陈泊宁端着切好的水果坐下来,“搬到新的地方,我们四个还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
“这世上没有苏京粤了。”
沈惊月眼角泛红。
几秒后她蓦然漾开一抹笑,对陈泊宁道:“我跟你妈妈还是小学同学呢,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是好朋友。”
同个学校,同个年纪。
惊月和京粤,名字同音,难免不被人提起比较。
一个是酒鬼赌徒的女儿,另一个是高官政要的千金。
如果不是名字相似,沈惊月永远不配和苏京粤被并列提起。
分明是同音两个字,老师和同学们念起时的神情却截然不同。
从欣赏艳羡到嘲讽讥笑的距离仅仅需要一个姓氏的距离,无声霸凌,年幼的沈惊月在隐忍数月后终于爆发,和当时嗤笑喊她名字的同学扭打在一起。
没人帮她,大家只会趴在窗台看笑话。
争斗中沈惊月逐渐占领上风,没得意几秒,其他人参与进来一起欺负她。
寡不敌众,沈惊月蜷缩至角落等待拳头落下。
这个时候,走廊尽头跑过来一个扎马尾的女孩。
和大家穿着同样普通的校服也难掩她出尘气质,她奋不顾身张开双手挡在沈惊月面前,恶狠狠地盯着众人。
她的出现让消失的老师们纷纷露面维持秩序。
躁动终于得以平息。
沈惊月抬头看她。
耀眼又熟悉的脸。
苏京粤。
“可能因为嫉妒吧,我当时觉得,她怎么这么装啊。”
“罪魁祸首居然还来充当救世主的角色。”
沈惊月边说边笑,漂亮的眸子已有几分湿润。
后来苏京粤转学,两人再次回到无法相交的平行线上。
云泥之别。
直到苏父落马,苏家破产,大小姐跌入凡尘。
竟被沈惊月接住。
“一开始还是很讨厌她的,大小姐娇滴滴什么也不会。”
沈惊月顿了顿,“但只有她对我好。”
“我脾气坏贪小便宜,大家都烦我,只有她喜欢我。”
这是沈惊月从未被提起过的往事,不知怎么在今日说出来。
好像再不说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
沈恩慈吸了吸鼻子抱住沈惊月。
“我们一起走,带苏阿姨一起。”
她说。
沈惊月淡笑,“我再想想吧,再想想。”
沈恩慈决定尊重妈妈的想法。
那天晚上两人在家里待到半夜才离开,沈惊月拉着陈泊宁讲了许久的话,最后从柜子里拿出用红布包裹得很好的一枚褪色银戒指给他。
像交换筹码一样,沈惊月恳求陈泊宁:“要照顾好小荷。”
“不要叫她难过。”
后面的话她背过沈恩慈,小声对陈泊宁说:“如果你们没办法走到最后,请给她一些钱放她离开,让她安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我知道有些不合理,但就当看在我和你妈妈这么多年情谊的份上。”
暮风轻吹,昏沉灯光依旧,柔柔晃动光晕。
陈泊宁回头望沈恩慈,眼神无比珍重,良久后他收回视线郑重向沈惊月许诺:“请您务必放心。”
他语气笃定:“我一定会跟小荷走到最后。”
“一定。”
他说-
回家的路上沈恩慈有点小脾气,她哼了一声:“我妈不仅跟你说悄悄话,还把只有一个的戒指给你了。”
“不公平!偏心!”
陈泊宁看她的目光如云烟,清清淡淡。
他低笑求饶:“那你让让我,好不好?”
沈恩慈吃软不吃硬,很快消了气,她摸自己鼻子:“我大度,不跟你计较。”
“谢谢小荷公主。”
陈泊宁竟然提起幼时旧称。
那时候不懂事,天天想想自己是公主就算了,还逼着陈泊宁那样喊她。
关键是陈泊宁相当配合,起码喊了她两年,等她懂事知道羞耻后才没喊了。
现在居然又提起了,沈恩慈面红耳赤,捂住耳朵掩耳盗铃:“你不许这么叫我!”
车子正好开进车库停下,陈泊宁侧身吻她下唇,蓦然摊开掌心。
“我跟你交换。”
沈恩慈垂目看,竟是陈泊宁无比珍惜的那枚戒指。
戒圈泛着柔光,上面还残存陈泊宁的余温。
这世上再不会有比这更意义重大的礼物。
似有风吹动心中的贝壳风铃,叮咛叮咛缓缓相叩。
沈恩慈慎重收下戒指仰头回应陈泊宁的吻,心跳如鼓-
八月中旬,陆昭昭的预产期将至,这段时间她安分得不符合常理,不吵不闹,认真吃饭配合检查,连脸都圆润了一圈。
沈恩慈认真规划自己的时间,录制综艺拍广告杂志,还要谈恋爱和陪陆昭昭说话做手工。
不过陈泊宁比她忙,不怎么需要花时间,还是陆昭昭这边的事情比较紧急一点。
面对即将到来的小生命,沈恩慈感到激动又新奇。
和陆昭昭血脉相连的小家伙,好似凭空就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太神奇了。
陆昭昭自己看起来都还像个小姑娘,居然都要当妈妈了。
沈恩慈心情复杂,又替她紧张。
担心生孩子太痛,担心手术出意外,担心孩子身位不正,总有担心不完的事。
白天刚和陆昭昭做完操,晚上就做了噩梦,她被陈泊宁喊醒。
说得第一句话是:“我不生!”
陈泊宁亲她安慰:“那就不生。”
几分钟后沈恩慈清醒了,她认真反驳:“也不行,毕竟你家是真有皇位要继承。”
陈泊宁头埋在她肩窝低笑。
重新酝酿睡意,半梦半醒之际,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沈恩慈蹭地坐起来接听。
这段时间以防陆昭昭半夜突然发动,她睡觉都不敢开免打扰。
终于在数个骚扰电话后,沈恩慈接到季容礼的电话。
“昭昭现在在医院。”
沈恩慈瞬间清醒,立马下地起身穿衣,陈泊宁跟在她身后:“我送你。”
陈泊宁看她进去才走。
到医院时陆昭昭已经进了产房,季容礼等在产房外面色凝重紧张。
沈恩慈靠墙看天花板,觉得每分每秒都无比难熬。
之前她在网上看别人生孩子的帖,快至一个小时,慢至十几个小时,沈恩慈只求陆昭昭能少受些罪早点从产房出来。
此时便很能理解小说或影视片段里焦急在门外来回走的家属了。
沈恩慈也忍不住动起来,可这世上的事多是怕什么来什么,几个小时后孩子被医生抱出来,恭喜的话还没说完,里面就传来惊呼。
“产妇大出血,先找出血点。”
话落,沈恩慈和季容礼瞬间冲到手术室门口,被护士拼命拦住。
陆昭昭从手术室出来直转ICU。
整整五个多小时,沈恩慈心悬在嗓子眼,呼吸急促慌乱,最后实在受不住去楼梯间处理了一下才回来。
她看着季容礼签字,手一次比一次抖。
好在上天眷顾,陆昭昭最终平安从ICU出来。
沈恩慈紧张崩着的弦断了,眼泪落下。
医生建议病房里不要留太多人,季容礼一个人就行,虽然沈恩慈觉得陆昭昭醒来应该也不想第一个看见季容礼。
但这人脸皮死厚,赶也赶不走。
沈恩慈无奈出去,想从包里摸张纸巾。
却看到陈泊宁慌乱中往她包里塞的小面包和牛奶,还有几颗硬糖。
算来她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三两口塞完,微微填饱肚子后,沈恩慈去隔壁房间看陆昭昭闯鬼门关生下来的宝宝。
单独的房间,光看护的医护人员就有好几个。
赢在起跑线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小少爷,待遇理应如此。
沈恩慈凑过去看襁褓中的小婴儿,皱皱巴巴,小猴子一样。
看着看着便忍不住盈满泪。
她拍照发给陈泊宁。
陈泊宁很明显没认真看,随口回了句可爱,然后问她:“吃饭没有。”
“面包牛奶都吃了。”
“好。”
晚上陆昭昭终于醒来,沈恩慈被医生允准进去。
意料之外,房间没有温馨场景。
陆昭昭床前站了一个律师模样的男子,在宣读条例,季容礼脸色极其难看。
护士从身后抱孩子进来,被陆昭昭怒斥:“抱走!”
“我不想看见他!”
第75章 小荷
即使跟陆昭昭关系再好, 也不适合参与进这种场合。
沈恩慈脚步微驻,片刻后和护士一起退出房间,她偏头看了眼襁褓中的孩子。
宝宝似乎有所感应, 咿咿呀呀哭闹起来。
护士连忙晃身轻抚, 丝毫不起作用。
沈恩慈心中顿时有些哀婉, 这世上天生就拥有幸福的人是很少的。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金手镯放在孩子身边,转念一想,至少这孩子生来就在罗马,以后人生也不会有太多坎坷。
已经胜过太多太多人。
第三天下午沈恩慈才得空去探望陆昭昭,过去的时候季容礼刚从病房离开, 皱紧眉头。
她听见季容礼说除了离婚什么都可以。
看起来两人刚才的谈话并不愉快。
陆昭昭精神气很好, 她让沈恩慈扶着她下来走几步,主动交代:“我在跟季容礼谈离婚, 有些财产难以分割就都留给小孩子。”
“我主动让利, 他居然还不同意,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她拖着脚,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每走一步都扯动一下伤口, 疼到五脏六腑里去, 可偏偏还很自许:“反正我以后也不打算生了, 我的小孩, 一定要让他拥有最好东西。”
“生产前我找律师来公正,让季容礼签了一份合同,保证他只能有这一个小孩能继承季陆两家所有的财产。”
“必须是我陆昭昭的孩子。”
那时季容礼以为这是陆昭昭原谅他的条件,签的时候喜不自胜, 看都没看清就急忙落笔。
却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原谅, 是离婚合约。
陆昭昭为这个孩子尽心筹谋,计划得如此深远, 并非不爱。
那她那天的反应……
沈恩慈犹豫开口:“你看过宝宝了吗?”
她进来之前又去看了一眼,宝宝比刚出生的时候白嫩好看多了,肉嘟嘟的很可爱。她本身不是很喜欢小孩。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小孩儿是由陆昭昭所生,沈恩慈越看越喜欢,看着他挥舞胖胖的小手时,心简直软成一滩水。
“没看。”
陆昭昭走累了沿床边坐下,“我之后打算去国外开画廊,合适的话就在那边定居了。”
她说得很委婉。
似乎觉得气氛太沉重,陆昭昭打趣补充:“你知道我这个人……”
“小猫小狗让我养几天都有感情。”
更别提一个孩子。
她是太爱。
可她还太年轻,又不甘心被一个孩子牵绊住后半辈子的脚步。
沈恩慈摸她圆圆的脑袋:“这很好。”
人生苦无来世,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而活。
“现在比较麻烦的是季容礼不愿意在离婚合同上签字。”
“他不签的话,我家里那边不好说通。”
说到这个话题,陆昭昭有些垂头丧气。
想起近来因为离婚的事跟季容礼闹得各种歇斯底里不体面,她心中郁气难解,突然开口:“你还记得江知吗?”
江知。
那个很有礼貌的男大学生。
“记得,怎么了?”
“我前段时间才知道,他和季容礼认识。”
陆昭昭苦笑了一下,有点无奈:“季容礼为了让我觉得心里公平,主动送了个男人到我身边。”
话音落,沈恩慈听得一时愣住。
难怪。
难怪江知总是出现在陆昭昭身边,难以解释的这么多巧合,原来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陆昭昭掩面,头一次说起她和季容礼小时候的事:“我爸妈是联姻,从小就不管我,我跟一个保姆妈妈最亲,后来她重病回老家休养。”
“她孩子说她活不了多久了,昏迷的时候一直喊我名字,我就想去看看她。但我爸妈不让我去,嫌我麻烦。”
“是阿礼半夜带我跑出去,我们坐最早一班大巴车去找保姆妈妈。”
念起往事,陆昭昭忍不住唤季容礼小名。
“可我们那时候才十岁左右,小孩子身边没大人很快就被人贩子盯上。”
“是阿礼。”
陆昭昭垂目,小声道:“是他死死咬着那个中年男人的手让我快跑。”
“他让我一直往前跑。”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沈恩慈站起来抱她:“你们只是同行了一段路。”
“仅此而已。”
“继续走,前路风景好。”
陆昭昭没说话-
月末,临近订婚期。
沈恩慈看到箫杭发的一条朋友圈,照片里是众人围着陈羡在喝酒,好不热闹。
配文:羡哥订婚前的最后一次狂欢!
订婚?和谁?
不会是和她吧?
陈置没把她和陈泊宁的事情告诉家里吗?
怪不得这段时间陈羡和徐妍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
那今天晚上在陈家举办的百年大展答谢宴估计就是一场“鸿门宴”了,首先这个宴会的名头就很牵强,百年大展已经过去那么久,要办也不会是现在办。
陈泊宁过来,撩起她的头发为她戴上一串价值连城的蓝钻项链,沉声问:“在想什么?”
沈恩慈摩挲多面切割的钻石吊坠,轻轻摇头,她只是猜测。
晚上七点到陈家,沈恩慈拿着杯白葡萄酒站在三楼阳台静默观察楼下来来往往的宾客。
这样的宴会她曾经参加过一次,无形的斗兽场,那次是她赢了。
所以她今天才能站在这里。
这哪是答谢宴,分明是陈泊宁的选妃宴。
陈置原来存着这样的想法。
似乎怕陈泊宁看到这样的场合直接离场,今晚陈置徐妍都没在家,陈羡也上山庄和他那群兄弟厮混去。
陈家主人只剩陈泊宁一个,哪有办宴会,主人家一个人也不在的道理。
陈泊宁哪怕再不情愿也得为了体面留下来主持局面。
今天宴会的目的直截了当,就是相亲。
来赴宴的名门贵女比陈羡那次多上数倍,不管从家世背景还是相貌能力,陈泊宁都绝对是处于圈里最顶尖的位置。
哪怕不为联姻,爱慕他的世家小姐也不少。
只不过苦于陈泊宁平时一贯的清冷矜贵模样,无可忽视的上位者压迫感,即使再喜欢也不敢贸然接近。
今日机会难得,谁都想为自己争取个机会。
沈恩慈看着陈泊宁身边的女孩子络绎不绝,环肥燕瘦,就没断过。
她撑在三楼阳台栏杆静观,醋意翻涌奔腾,不知不觉喝了好几杯酒。
沈恩慈一喝酒胆子就很大。
她回自己房间,本是想躺一会儿,眼不见心不烦,谁知越想越气,最后竟然打电话给陈泊宁说她不舒服。
陈泊宁来得急,进门就问她怎么了。
沈恩慈今日穿了条缎面鱼尾裙,此时真像长了条鱼尾巴似的,行动不便,她凑近陈泊宁俯身,小狗一样嗅他身上交错的香水味。
小苍兰栀子鼠尾草橘子,各式各样。
陈泊宁不明所以,看她面颊绯红还用手背探她额间温度。
不烫。
当下便明了她是吃醋了,陈泊宁轻笑,慵懒靠在床角看沈恩慈接下来要干什么。
楼下觥筹交错声此起彼伏,盛大的名利场,热闹得似沸腾油锅。
而他们两人是滴入油锅的水珠,瞬间噼里啪啦。
沈恩慈撕开裙尾,毫无顾忌跨坐在陈泊宁身上,她潮湿明亮的眸在在灯下熠熠生辉。
陈泊宁看她,似追逐火光的飞蛾。
视线重叠追逐之间,沈恩慈单手拿起床头柜喝剩半杯的红葡萄酒,柔软莹润的指腹轻叩冰冷坚硬的玻璃酒杯,作势要喝。
却在下一秒全撒到陈泊宁腰间裤子上。
她故作惊讶:“呀,手滑。”
“衣服脏了你不能下去了。”
神情得意得像只狡黠的软毛小狐狸。
任她手在关键位置作乱,陈泊宁反客为主,轻捏她脖颈:“自找麻烦?”
声音极低极沉,像缓缓拉出的大提琴音。
沈恩慈往他身上坐近了点,双手抓住陈泊宁掐在她脖颈的手:“用力。”
“你会不会啊?”
竟然有点发脾气意思。
恃宠而骄。
陈泊宁极短的笑了一声,欲色染至眼底,如雾如渊。
荒唐不过二十分钟,拉链声响起后,沈恩慈哼了一声拿纸擦拭指尖,然后张开五指,语气万分娇纵:“红了!”
“都红了!”
陈泊宁不紧不慢理好衣服,俯身亲她:“晚上再收拾你。”
动作轻柔安慰,语气倒满是威胁。
沈恩慈一点都不怕:“可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盘旋的春意呼啸。
陈泊宁没惯着她,下楼遣散宾客-
酒吧音乐声震天,吵得陈羡耳朵有点痛,他让箫杭给他换到包间,才坐下来喝了口水。
箫杭瞥他:“今儿从良不喝酒了?”
冰凉的水下肚,陈羡有几分清醒:“我是快结婚的人,跟你们可不一样。”
“今天出来玩最后一次,先从戒酒开始适应。”
箫杭嚯了一声,不加掩饰怒赞:“羡哥真男人。”
旁边一个寸头头男叼着烟凑过来:“怎么不带嫂子一起来玩儿?局里这么多妹子,不怕嫂子吃醋回家告状吗?”
陈羡想沈恩慈爱他爱得要死。
虽然最近在跟他闹别扭,但是哄哄就好了。
他们都要结婚了。
“而且我哥会帮我稳住她。”
先前好多次沈恩慈生气,都是他哥帮他处理的后续。
从小到大,不管他闯什么祸,他哥都会帮他擦屁股。
闻言,箫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寸头男也笑而不语,好久之后才无意说了句:“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交给哥哥照顾哦。”
只是随口说了句荤话。
陈羡一时失语。
他后知后觉,好像自从他哥回来,沈恩慈就对他越来越疏离。
心跳无端加速。
陈羡沉默不语,拿起车钥匙去车库开车。
连夜疾驰下山。
第76章 小荷(文案)
黑夜孤寂, 跑车声响彻长风旷野,惊心动魄。
簌簌的风穿过耳边,如冷冽峻岭的刀刺穿软骨, 脑海中无数画面重叠在一起逐渐清晰, 棱角锋利。
答案触手可及, 陈羡却不愿再深想下去。
目前为止一切都是他的妄加揣测,万一呢?
他一秒钟也等不及,一定要现在问个清楚。
从山庄到陈家足足两个小时的车程,陈羡紧咬一口气,片刻也不曾停歇。他知道家里办答谢宴, 陈泊宁一定会在。
今夜月亮极圆极亮, 莹莹凛光慷慨落到每个人身上,车子驶入陈家庄园, 筵宴早已落幕, 此刻只剩暮色寂静。
陈羡疾步进屋,目标明确上楼去敲陈泊宁房间的门。
无人答应。
于是转头走到沈恩慈的房间,耐心等待几分钟后, 同样没人作答。
剧烈跳动的心脏无从停歇, 他大喘两口气, 倚在墙边垂眼拨通了陈泊宁的电话。
铃声从走廊隐隐传来。
望不到的走廊尽头渗透微弱浅薄的黄色灯光, 被廊壁明灯大刀阔斧掩盖下无尽的荒诞。
楼下古董壁钟沉重有力的秒针节拍在此刻无限放大,脚步踩在节点上,陈羡一步一步朝尽头的房间走去。
冷淡木质玫瑰香从关紧的书房缝隙倾泻奔涌,和不可名状的凛冽寒意交横绸缪, 盛气凌人得让人心慌。
走进才发现这门口缝隙留得并不小, 陈泊宁这样万事谨慎的人怎会留下如此纰漏。
陈羡宁愿是自己多想。
他心存侥幸正欲抬头,却见沈恩慈平日里最爱穿的那件苏绣披肩坦诚灼灼地散落在地上, 红底高跟斜压在针脚细密的殷红牡丹上,而旁边那只流光溢彩的白猫在灯影下跃然而生。
心中的弦绷得更紧。
陈羡推门而进,看见沈恩慈坐在陈泊宁腿上低声喘气,柔弱倚赖,只留娇慵背影,她脚尖点地,脚踝处的勾线玫瑰纹身竟比披肩上的绮丽牡丹更刺眼夺目。
从骨肉里横生出靡丽浮艳的花。
沾血断骨,珠翠环绕,绚烂到残忍。
一瞬间,紧绷的弦被人轻易挑断,陈羡僵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陈泊宁衣物完整,他单手掩覆沈恩慈裸||露背脊,从容淡定抬头看向陈羡,眉头微挑,上位者气势无法忽视:“出去,把门带上。”
声音极其冷淡。
陈羡落在两侧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可沈恩慈从头到没为他说一句话。
站在哪边已经明了。
他紧咬后槽牙,一字一顿:“等下聊聊。”
陈泊宁没说话,眼中神情晦暗不明。
两人僵持不下,沈恩慈咬牙出声:“滚出去。”
她扯断了手腕缠绕的粉白珍珠手串,坚硬圆润的珍珠四散落地,咕噜噜滚到陈羡脚下,大有逐客的意思。
陈羡无奈转身退出。
关门前,他听到响亮巴掌声。
即使是陈置,恐怕也不敢甩陈泊宁耳光-
虽只是坐在陈泊宁腿上接吻,衣裳也穿着工整,但沈恩慈还是对陈泊宁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感到不悦。
气上心头,等陈羡关门的声音刚起,她的巴掌就结实落在陈泊宁侧脸。
利落,脆响。
陈泊宁也曾在这间书房因为她的事给过陈羡同样干脆的两巴掌。
这一巴掌力道不小,陈泊宁丝毫未动摇,腰间的手越叩越紧,陈泊宁俯身将头埋在她掌心:“你可以再打,打到尽兴。”
疼痛感让他落地,让他感到真实。
所有的惴惴不安都在这样的瞬间得到安抚。
沈恩慈气笑了,抬手轻拍他的脸:“你自己去跟陈羡说。”
气头只在一刹那,今天她才发现陈泊宁这个人挺绿茶的。
陈泊宁半蹲在地上给她穿鞋,又帮她整理好头发,裹好披肩。
出去时看见陈羡靠在墙边,沈恩慈没说话,从他身边走过去。
室内静极,真相早就摆在面前无需赘述,陈羡用力踢在沙发上,咬牙切齿:“凭什么?”
“你才回来多久?明明是我先认识她,是我跟沈恩慈认识得更久。”
陈泊宁看他,气定神闲:“错了。”
“什么?”
“我认识她远比你更早更久。”
陈泊宁语气不疾不徐,“我跟她认识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陈羡诧异抬头,居然从这两句话中听出隐约炫耀之意。
陈泊宁是十几岁才回的陈家,他之前遇到过什么人什么事,陈羡一无所知。
陈泊宁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撒谎,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在警告他,陈泊宁和沈恩慈的过往外人永远无法得知,永远无从参与。
他们好像越拧越紧的麻绳,排挤他人,直至滴水不漏。
旁人无从窥探,也不能插足。
青梅竹马的感情,哪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超越的。
况且,他之前还对沈恩慈那么坏,更无胜算。
陈羡深感无力,他哀求:“哥,你以前从来没跟我抢过东西。”
甚至于父母的偏爱,陈泊宁从来都不争不抢,他接受得心安理得。
“最后一次,你把沈恩慈让给我,好不好。”
他和沈恩慈中间唯一的变数就是陈泊宁,只要陈泊宁肯主动放手,沈恩慈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话落,陈泊宁极短的笑了一声:“我不跟你抢是因为那些东西对我来说……”
“不重要。”
“小荷不一样。”
小荷。
这个陈羡极为陌生的称呼,他能猜到这大概是沈恩慈的小名或是什么。
又感觉被排挤,这是陈泊宁和沈恩慈的秘密。
他不配知道,不配参与。
为什么沈恩慈从来没告诉过他?
哪怕是他觉得沈恩慈最爱他的那几年,也从未听沈恩慈提起过。
仔细想来,沈恩慈似乎极少在他面前提过关于自己的私事。
唯一那次在海岛,沈恩慈喝醉了靠在他怀里醉意朦胧间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小荷呀?
那根本不是在问他,而是在问陈泊宁。
陈羡如梦初醒,终于迟钝察觉到,沈恩慈似乎从来没喜欢过他。
浑然天成的撒娇。
沈恩慈对他和陈泊宁,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态度。
他头痛欲裂,抱着头:“可我们已经快订婚了,你不能……”
“陈沈两家联姻,从来都没说过是哪个陈。”
陈羡再次愣住,他像得不到糖就在商店撒泼打滚耍赖的顽皮孩童,破釜沉舟道:“爸妈一定不会同意。”
仗着偏爱肆无忌惮,他确信陈置一定会站在他那边。
陈泊宁极冷淡地笑了一声:“你试试。”-
晨光初至,陈泊宁敲响沈恩慈的房间门,递给她一张黑卡:“等下何助接你去逛逛,想买什么都可以。”
这是要把她支开。
沈恩慈收下银行卡问了密码,没多说,自顾自回房间洗漱穿衣。
她不担心,陈泊宁一定会把事情解决得很漂亮。
何助的车开到楼下的时候正遇上陈置徐妍夫妇回家,两辆车子擦肩而过,沈恩慈看了眼今天的天气,万里无云一片晴好。
只不过身后的房子里很快便会掀起惊涛骇浪,风暴将至。
十几分钟后车子快要驶出陈家家私人地界,沈恩慈突然出声:“开回去。”
这么多年,陈泊宁总能靠一己之力妥善处理所有困难。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包括今天。
哪怕亲生父亲在场,也不会与他站在一起。
自从苏京粤离世,再也没有人没理由偏爱他,众人怕他惧他,向来对他趋之若鹜,从没真正有人与他并肩。
可陈泊宁只是看似淡漠凌厉,又不真是无欲无求不需要爱的神明。
他也一定在某个寂静的夜渴望过被人托举。
何助劝阻,理由客观头头是道。
可沈恩慈从未这样坚定过,她再次重复:“回去。”
语气不容商榷。
才至门口,便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此起彼伏。
谈判已经开始。
“你忘了小时候你弟弟有什么东西都要分你一半,你现在反咬他一口?”
“就非得跟你弟弟抢?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是这种人?”
陈置大声呼喝。
声音不自觉提到极高,掺进纷杂说话声中,连有人进来了也没察觉。
他还在高声怒骂,却被沈恩慈冷声打断:“凭什么不争?”
“陈羡被你们偏爱,什么都有,当然不用争。”
“陈泊宁如果不争,他有什么?”
沈恩慈站到陈泊宁面前,替他挡住陈置道德制高点上的指责。
一直满不在乎的陈泊宁此时表情终于有几分松动,心被人攥紧。
沈恩慈在他眼前,薄瘦背影让她看起来像只拼命张开羽翼的幼鸟,用尽全力妄图帮他挡住大半风雨。
徐妍难以置信,指着沈恩慈你你你了半天,最终苦口婆心开口:“恩慈,如果你现在认错,妈妈可以原谅你。”
“毕竟羡羡有错在先,就当扯平了。”
沈恩慈没看她,倔强开口:“我没错。”
风雨快要集中至她一人身上时,陈泊宁突然拉她的手坐下来,安抚地摸了摸她手背。
而后他起身,语气波澜不惊:“我和恩慈的订婚照常举行。”
陈置吹胡子瞪眼,冷笑一声,对沈恩慈道:“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
“你不过是他用来报复我们的工具。”
“他因为他妈妈的死在记恨我们,任何能让我们不顺心的事他都不会放过。”
话落,沈恩慈却只是冷眼看他:“陈叔叔,你不用拿这些话来激我。”
“我比你更了解陈泊宁。”
“而且你这种始乱终弃背信弃义的人,也好意思说别人。”
和陈泊宁在一起之后,沈惊月怕她会因为陈泊宁之前不辞而别的事与他始终有嫌隙,主动告知了她陈泊宁离开的苦衷。
沈恩慈下定决心替苏阿姨和陈泊宁出口气,说起话来不管不顾。
“不肯对落魄的苏阿姨负责却要抢她的孩子,害她东躲西藏,后来泊宁哥哥生病,她走投无路去找你们……”她顿了顿,气到语序失措,“你们竟然说什么……”
“去母留子。”
苏京粤下定决定把陈泊宁送回陈家再次远走他乡,却在回家路上心神慌乱之际,与汽车相撞,当场毙命。
“如果不是你们,苏阿姨怎么会死!”
沈恩慈愤恨道。
话落,陈置愕然看向徐妍:“你说过这种话?”
徐妍仓皇失措低下头:“对不起,我那个时候太年轻了,很多事情考虑得并不妥当。”
片刻后她抬头,怒视陈置:“你也少装好人,你要真有情有义,当初怎么会选择与苏家割席娶我?”
陈置无可辩驳。
事情脉络逐渐清晰,最难接受的是陈羡。
他一言不发,最后朝陈泊宁深鞠一躬说了句对不起后逃似地离开了现场。
风雨过后,开场气势汹汹的众人纷纷离场。
沈恩慈俯身抱陈泊宁,小声安慰:“我会一直在。”
“别担心。”
第77章 小荷
所有事摊开来理顺一遍, 恩怨情仇统统了结。
徐家深陷舆论风暴,股价大跌,子公司纷纷结算破产, 陈置被彻底架空, 昔年跟随他的股肱之臣早已转投陈泊宁麾下。
得知昔年往事, 陈羡自觉无言面对陈泊宁,逃似地去国外散心去了。
所有事尘埃落定,都是因果-
次日清晨,品牌方送来沈恩慈上月在秀场预定的西装。
陈泊宁身高腿长,只要尺码合适, 很难有他穿不好看的衣服。
精挑细选的几套竟然都很合适, 沈恩慈想都留下来,挂到衣帽间时自顾自给它们安排适合穿的场合。
挂好衣服出去看见陈泊宁接了个电话, 淡淡嗯了一声, 挂断后他静默半晌,还是选择告诉沈恩慈。
“季容礼被送到我们医院抢救,说是肩膀被砍了一刀。”
没去季家的医院, 反而跑来陈家, 想必是故意要替谁隐瞒。
沈恩慈稍加思索:“是昭昭吗?”
“不清楚。”
陈泊宁如实回答。
半月后季容礼出院, 这期间陆昭昭去看过他几次, 每次的主题无非是叫他签字离婚,季容礼咬牙就是不松口,倔强得很。
两人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
出院后陆昭昭邀请季容礼去看了她的私人画展,其间不知说了什么, 出来后季容礼竟同意了离婚。
他这边松口, 陆昭昭立马可以走。
临出国前陆昭昭叫沈恩慈过去找她一趟,陆昭昭自己的别墅, 院前花园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紫色蔷薇摧枯拉朽蔓延至整个白漆墙面,偶有漏出的烟红色砖块,叫人眼前一亮。
沈恩慈进门差点踩进一盒颜料,她踉跄几步扶墙站稳,见陆昭昭在二楼俯身看她,眼睛笑成月牙,状态极好。
她像终于挣脱枷锁,整个人从困雾中走出,神采飞扬。
鲜活漂亮,这才是陆昭昭。
沈恩慈嗔怪一声:“你还设计机关害我!赔我裙子!”
颜料桶的污水溅到她裙摆上,留下相当随性的痕迹。
陆昭昭挥手:“多大点事儿,赔给你!你先上来。”
越过从从障碍物,沈恩慈快步上楼,和陆昭昭一起进了衣帽间。
旁边两个箱子是陆昭昭收好的行李。
面前还有堆积如山的新衣服裙子,陆昭昭推开玻璃门:“本来都是给你买的,忘了叫你来拿,有些过季了但还是很好看,你选选有没有喜欢的。”
陆昭昭常去看秀,有时候看到适合沈恩慈的也会一起买下。
“还有这些戒指项链。”
她转身拉开首饰柜,露出满目翠羽明珠,璀璨绮丽得像巨龙的藏宝窟。
“我都没带过,喜欢的你都拿走。”
珍珠钻石像座小山似的被堆起来,陆昭昭在里面挑挑拣拣,一会拿出一颗红宝石项链,让沈恩慈配黑丝绒鱼尾裙带,一会儿又拿一枚钻石胸针让沈恩慈带在那条花鸟印花鱼骨裙上。
选到一半她突然想到什么,“但陈泊宁应该会给你更好的,他家不是有矿吗?”
话落,她有点委屈地把手中粉色珍珠放下,觉得沈恩慈被抢走了,开始生陈泊宁的气。
沈恩慈捏她小脸:“昭儿,告诉我,你只是出国,不是出家。”
“这副着急给小宝贝儿托付终身的样子干嘛。”
“又都带不走。”陆昭昭起身,低声道:“累赘。”
“我有钱。”她说,“我有钱就能买新的。”
“那你的海神来信呢?”
天才画家陆昭昭,每年都会耗费两个月时间画同一幅作品,海神来信。
只是从未对外展示过,于是有人质疑是噱头。
可陆昭昭就是陆昭昭,她从不怕被人妄加揣测。
从不自证。
“放到画廊了,私展一个月。”
陆昭昭语气洒脱,“你要是想看可以去看看。”
听这话的意思是不打算一起带走了。
沈恩慈有点舍不得,总觉得两人还该像以前一样,吃吃喝喝买买,快乐得不得了。
她叹气,一声两声三声。
沈恩慈早明白,大多数人只会陪伴人生的某一段旅程,可临到分别之际还是不免哀婉。
有风吹起落地窗帘,窗外传来清脆蝉鸣鸟叫。
燥热的夏天。
陆昭昭仰头扯出一个笑:“你随时来找我玩呀,就是没办法第一时间替你出气了。”
她挥拳,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卡:“密码你的生日,以防不时之需。”
“恩慈,我知道你不是表面那样什么都无所谓,我也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
“不要委屈。”
“如果不快乐,来找我,我真娶你呀。”
陆昭昭垂目笑,眼尾竟有些湿润。
这些钱对陆昭昭来说不算什么,收下反而能叫她安心,沈恩慈没推脱。
“谢谢老板,昭昭大王大气。”
她抱陆昭昭,两人好像回到刚认识的时候。
相视而笑。
陆昭昭先开口:“我知道你,内娱第一娇妻。”
眼角微红,“你才不是。”
沈恩慈靠近她:“陆昭昭也不是Abb式取名的娇妻。”
“昭昭若日月之明。”
窗外蝉鸣陡然升高后沉寂,叶片被风吹起摩挲,映在白色纱绸窗帘上像追逐摇曳的鸟群。
沈恩慈背着陆昭昭落泪。
她真的很讨厌离别。
送陆昭昭登机后沈恩慈去看了她的私人画展,一望无际的长廊,挂着二十幅构图一致的画作。
海神来信,这是陆昭昭的二十年。
喜欢季容礼的二十年。
大片蔚蓝主调背景无限延展,远处有个小点画着穿灰色毛衣的男子,没有五官也并不写实,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季容礼。
从远至近,每一年都有细微变化。
直到今年,画面中没有人物了。
只有蓝色。
奔腾不息的蓝。
似听到一望无际海面上自在的海风,沈恩慈突然想明白季容礼突然同意离婚的原因,陆昭昭也许早就原谅了季容礼的中途越轨。
正是因为原谅,才选择放过自己。
不过一年多便完全自我消化解决。
陆昭昭远比她想象中坚韧许多。
从画廊出来是下午五点多,司机在门口等着接她去医院。
今天景元全体员工做体检,当时安排这件事的时候沈恩慈刚好在,陈泊宁让何助帮她也约一个。
白天员工体检,如果检查出什么病,直接就走公司报销治疗,无论大小。
因此项福利,景元每年都会上一次热搜,网友哀嚎,可恶!明年景元招新又要挤破头了!!
过去的时候员工已经检查完走了,沈恩慈和陈泊宁一起检查。
常规检查之后,有个女医生领着他们,低头看了一下项目清单:“还有一个孕前检查。”
“什…什么?”
沈恩慈下意识问,然后她红着脸拿检查单质问陈泊宁:“你们员工福利这么好这么贴心呢?连孕前检查都有?”
陈泊宁表情无辜:“何助约的,我不知道。”
这还真有可能,沈恩慈咬牙,何助一定又觉得自己高情商了。
关键是陈泊宁一点都没觉得被冒犯,从另一种层面来说,何助至少把陈泊宁的心思掌握得一清二楚。
跟玩攻略游戏一样,每个月都在刷新奖金新高额度。
又不能说他做得不对。
“那做吗?”
陈泊宁手指骨节搭在检查单上投出一片阴影,说话语气清淡。
像是做不做都可以。
沈恩慈哼了一声:“我可是上升期女演员,你别想。”
不过这项检查本来也不是陈泊宁安排的,他笑了一下:“好吧。”
沈恩慈凑近他耳边低语:“而且人家上面写的检查前要禁欲五天,你禁了吗?!”
昨天还把她像橡皮泥一样搓圆捏扁,说起来就来气。
看在他态度良好,沈恩慈侧身问医生:“婚检还有项目需要做吗?”
今天的检查很全面,应该大部分都含概进去了。
女医生笑了笑:“都做了。”-
陈泊宁有洁癖,晚上在医院待那么久,他觉得空气里全是病菌,一回家就把沈恩慈按进浴室洗澡。
里里外外仔细冲洗。
太过细致吧,就容易擦枪走火。
一个澡洗了两个多小时才出来,沈恩慈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整个人瘫软在陈泊宁怀里,温顺地让陈泊宁给她吹头发。
轻柔的风,陈泊宁修长指节穿插在她发间,缓慢细致。
很舒服。
沈恩慈想起那张孕前检查单,觉得既然决定要结婚,有些事确实是要拿出来摊开说清楚的。
“陈泊宁,你想要小孩吗?”
这话问得很有歧义,好像在试探一样。
她虽然不喜欢小孩子,但是和爱人生的小孩,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沈恩慈坐起身来补充:“我不是说不想生,就是……”
“嗯…暂时不想要小孩。”
如果要生小孩,前后起码要耽误一年多的时间,每个行业都有自己行业的黄金年龄段。
作为演员来说,每个年龄段能拍的戏都不同,错过就不会再有。
演员行业的年龄要求对女演员来说更加苛刻。
她本就耽误了那么多年。
应该给粉丝给自己一个交代,其实她还挺喜欢演戏的,那种看着自己出现在大荧幕里,演出人人夸赞的角色,成就感难以言喻。
物质满足了就开始追求精神享受。
人活一世,谁也不能免俗。
陈泊宁收好吹风机,走到她面前,抚平她皱起的眉毛:“小荷,重要的不是结婚,不是孩子。”
“是我们在一起,我爱你,我会尊重你的每一个决定。”
等的就是这句话。
沈恩慈小狗儿一样挽住他胳膊,身后没有的尾巴一摇一摇,她嘴巴非常甜:“哥哥,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抛砖引玉铺垫了那么久,沈恩慈还是有点心虚。
先前面试的王宇那个电影,通告单下来了,要在国外边陲小镇拍摄一年多,这期间肯定不能经常回国。
而且比较迫在眉睫的问题是,下月就要进组。
她已经答应了。
婚期将至,她总不可能随便抽点时间结完婚立马就抛夫弃猫,一个人跑到国外拍戏去。
对于她下定决心一辈子只结一次的婚,沈恩慈还是希望自己能空出一段时间来认真筹备参与,而不是这样急慌慌跟应付工作一样。
要对两个人都负责。
说完情况,沈恩慈突然理直气壮,道:“原本的日子是和陈羡定的,不能作数了。”
“我们结婚,肯定要重新选个好日子,对吧?对吧!”
陈泊宁笑看她,唇角微抿:“花言巧语。”
惯会讲甜言蜜语的小骗子。
这是同意了,沈恩慈凑到他耳边,湿润柔软的唇一张一合。
她提前支付利息,娇矜开口:“谢谢老公。”
陈泊宁呼吸一滞。
第78章 小荷
两人商议, 婚期推迟,陈家不作回应,由沈恩慈的经济公司发声明。
于此, 外界猜测诸多。
【不会是豪门儿媳的“考察期”没通过吧, 笑死了, 这么巴结都没嫁进去】
【年度笑话,上赶着当娇妻别人都不要】
【哦豁,娇妻要被退货啰】
【我说有些人别太厌女,说什么讨厌娇妻,物化女性你们最强】
【大伯哥你说句话啊!叫你们老板说句话@景元@方舟, 你也吱声@陈羡】
……
事件没发酵多久, 因为说话过分的直接被禁言了,大眼仔反应速度头次这么快, 一看就是被打过招呼了-
沈恩慈进剧组的第一个月, 这段时间拉进度,每天早上七八点化妆,一直拍到晚上两三点才收工, 累得连打电话发消息的力气都没有。
好不容易有一天收工早, 沈恩慈躺在浴缸舒舒服服泡澡, 眯着眼睛跟陈泊宁通电话。
两人已经三四天没怎么说过话了, 主要是都忙,还有时差,能对上时间的非常少。
沈恩慈整个人泡进热水里,被热气蒸腾得红彤彤, 连思绪都变得极其缓慢温吞, 好听的话不过脑子一句一句往外蹦。
无非就是,想他想他想他。
这么说准没错。
陈泊宁一直安静听她讲话, 等她停下来才蓦然开口:“那你想见我吗?”
这个问题没有否定回答,她要是说个不字,估计陈泊宁下一秒就会坐飞机来收拾她。
“想呀。”
沈恩慈凑到镜头前,仗着两人横隔屏幕,故意露出胸前被泡沫遮掩若隐若现的春光,使坏开口:“哪里都想。”
陈泊宁笑了一下,把屏幕切到后置镜头,沈恩慈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说他:“你别背着我干坏事哦。”
“干坏事也别不好意思啊,给我看看,咱大大方方的。”
说着说着突然察觉到不对劲,画面的环境,建筑,怎么就越看越眼熟。
晃动的镜头最后定格在她每日路过的橙色木牌,沈恩慈猛然清醒,随意擦干手,拿手机:“你来片场了?!”
画面重新切回前置镜头,陈泊宁似笑非笑。
沈恩慈慌忙从浴缸里起来,淋浴穿衣,她心中隐约雀跃,却还是嘴硬:“我不是让你别来吗?万一被拍到了怎么办?”
“可是小荷,我想你。”
陈泊宁的音色其实很好听,是那种带着颗粒感,如同大提琴缓缓流动的音符。
说起甜言蜜语来更是好听。
让人忍不住欢喜。
沈恩慈浅施粉黛,随意裹了件大衣去门口接他。
片场在国外一边陲小镇中,周边群山环绕,连绵的针叶科植被随着山坡弧度此起彼伏,即使接近深冬,也依旧郁郁葱葱。
晚暮才至,天边尽是散漫深蓝。
路灯莹莹白光勾出陈泊宁的利落轮廓,散落在耳边的碎发逆光晶莹,他就这么嘴角揶笑淡淡看沈恩慈,似从天而降的神明。
姿态慵然,气质凛然清寂。
只为渡沈恩慈一人而来。
一个多月没见,陈泊宁下意识想抱她,结果被沈恩慈侧身躲过。
她拉高帽沿,小声叮嘱陈泊宁:“现场很多镜头,你离我稍微远一点。”
他们还没正式对外公布,被拍到不太好。
陈泊宁没说话,淡淡嗯了一声,安静跟在她身后一米多的位置。
但他外貌过于出众,一路上难免引众人侧面,沈恩慈索性把自己口罩给他,强行低调。
有家属来剧组探班是很正常的事,陈泊宁跟着沈恩慈进房间的时候也没人说什么,大家都知道她有婚约,只以为是未婚夫来看她。
进门,陈泊宁把她压在门后,略带报复性地重重吻她,问:“什么时候公开我?”
不知道是第几次跟她讨要名分了,还有点可爱。
沈恩慈想起那个表情包:为什么不公开我?我又不是小三!
一想起来就笑个不停,笑弯了腰,被人横抱起来。
炙热气息交织缠绵,沈恩慈伸手轻点他鼻尖,随口画饼:“快了,快了,等我拍完这部电影吧。”
陈泊宁放她下来,竟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点进录音功能:“你再说一遍。”
好幼稚。
沈恩慈笑着看了他一眼,哄着:“拍完这部电影就公布你!”
说完便与他吻在一起,他们好像分离了许久,又好像从未分开。
次日早上,沈恩慈要赶早场戏,出门的时候陈泊宁醒了但没起床,沈恩慈亲了亲他的额头:“我去工作了,等下我叫人送早餐过来。”
“你吃点东西再走。”
叫工作人员送早餐过来,意味着告诉剧组她房间里有陈泊宁的存在。
剧组里的人都签了保密协议,不会将这件事讲出去,只是小范围公布,多少也算沈恩慈的诚意。
才在化妆间坐下,沈恩慈手机就提示她有一笔巨款收入。
想也不想就知道来自陈泊宁。
动不动打笔巨款,也太是那个了!
“谢谢老公。”
这个称呼她喊得越来越自然。
陈泊宁还醒着,很快回复她小猫笑脸。
刚收完钱,即使看他发这样违和的表情包也觉得心情舒畅。
陈泊宁就是很可爱的。
这次电影剧本里,沈恩慈饰演是一位在异国他乡为女儿寻求公道的年轻母亲。
为贴合角色,后面的剧情需要沈恩慈增肥三十斤。
合同里提前写好的,剧组特地停下两个月等她圆润起来。
沈恩慈其实是易胖体质,之前为了维持身材她几乎很少吃碳水和晚饭,特别是上镜期和进组期间,控制更加苛刻。
可这次导演每天买来各种糖油混合物来让她放开吃,吃到撑,每天热量成倍超标,不到两个月,沈恩慈就完成了目标。
也不让她护肤,随之而来除了走样的身材,还有糖化长痘的皮肤,以及眼睑难以忽视的乌青。
沈恩慈站在全身镜前,看了一眼就慌忙躲开。
她其实很害怕丑,倒不是什么审美枷锁,只是她以前不好看的时候遭遇过太多无声嘲笑讥讽,即使她表现得再强势不在乎,心中也难免受伤。
陈年淤积的疤痕,难以轻易揭过。
而现在更是硬扯下她的疤,鲜血淋漓,旧痕添新伤,于是习惯性闪躲别人的目光。
无可避免对上视线时,却看见一道赞许敬佩的目光。
现场俄罗斯籍演员用蹩脚的中文开口:“慈,你是我见过的最非常敬业的演员里的一个人。”
语序错乱,似乎是查询各种翻译软件拼凑出来的一句话。
王宇导演送她鲜花,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恩慈,这是涅槃。”
“我们的目标是……”
他顿了顿,现场所有工作人员一起出声:“金鲑鱼!”
热闹友善的氛围,大家看她的眼神只有赞佩。
收工回酒店,沈恩慈给妈妈打了视频电话,沈惊月在那头笑得嘴都合不拢,一个劲儿地说:“胖点好胖点好。”
“一看就健康。”
沈恩慈闷闷不乐,自从胖了之后她再也不让陈泊宁来找她,也不通视频电话,生怕他接受不了。
“泊宁真是个好孩子。”
话题聊到陈泊宁,“我不想离开这里,他就买下这条街的地皮,整体动工改善基础设施。”
“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大不一样勒。”
照片沈惊月早都发给她看过了,难以想象那种地方都能被改动得干净明亮。
这是陈泊宁一贯的做事风格,不劝说别人改变想法,而是在想法基础上做出最优的解决方案。
挂断电话,陈泊宁发来视频通话邀请。
往常沈恩慈都直接调前置镜头随意照到房间一角,但今天她露出点发尾,试探:“我最近胖了,变得很难看。”
语气悻悻。
陈泊宁只道寻常,语气淡淡:“小荷,我喜欢你,不是喜欢一个漂亮女人。”
也对,她更难看的样子陈泊宁都看过呢。
于是小心翼翼出现在镜头前。
五官依旧莹润漂亮,脸型却圆润不少,失去早些时候锋利明艳的美貌,平添几分柔和,配上她额间的观音痣显得她举手投中都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慈悲。
陈泊宁看她许久,眼中尤有雾气,难以窥探情绪。
都说增肥比减肥困难,他欲言又止半天,最后叹息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沈恩慈:“……”
不是,她吃得很开心。
月末,陈泊宁从羌城飞来看她,一见面就说她可爱。
甚至还是好可爱这三个字。
晚上睡觉的时候手横抱在她腰间轻捏软肉,简直到爱不释手的程度,沈恩慈背对着他,恶狠狠开口:“你能不能别捏了?”
修长骨感的指节微顿,游移到她更加丰腴的大腿,几秒后又开始捏。
看得出来是极力克制过,但失败了。
陈泊宁抱歉道:“我忍不住。”
沈恩慈咬了他一口,肌肉,硬的。
“可恶!”-
拍摄遇到瓶颈,王宇建议她带入角色,试着用角色的说话生活方式,下山去与小镇居民尝试交流一下。
好好想想作为角色,对各种情况会做出什么反应。
“当然,我知道让你用这样的形象走出片场直面大众,有些难度。”
“但作为专业演员,总有各种难题需要我们克服。”
王宇劝她。
但沈恩慈担心的是:“我不会讲俄罗斯语呀?怎么沟通?”
王宇似笑非笑看她。
“峦树不就是一个不精通俄罗斯语,却仍一意孤行留在异国他乡为女儿寻求公道的女人?”
他要沈恩慈真实地去感受困境。
“我明白了。”
沈恩慈被说服,“带薪休假”拿着导演特批的一万卢布下山吃吃喝喝。
剧组好歹有大半都是国人,一下山才突觉走入别人的地盘,语言不通,面貌各异,恐慌感瞬间涌上心头。
沈恩慈想自己应该牢记这种无助感。
下一秒转头进店里,准备买个面包,突然有人用中文喊她:“你……你是沈恩慈吗?”
第79章 小荷
热搜头条。
有人拍到沈恩慈蹲在国外边陲小镇的街头吃面包。
随性零散落在脸侧的碎发极黑, 灰色棉麻布外褂,七分短裤脚踩土褐平底布鞋,身材走样已经宽到原来的一点五倍。
素面朝天, 头发也很乱, 一副不是很在意形象的样子。
虽然也很漂亮, 但远不复往昔艳光。
出人意料的形象。
加上沈家不知为何突然落魄,陈家还算给她留面子,只说延缓婚期。
于此,各方媒体对于她的嘲讽通稿出了一波又一波。
不是嘲她放纵身材发福,就是说她落得今日下场是孽力反馈。
除此之外, 微博广场占比更多的还是路人, 他们提前开始担忧没有沈恩慈的红毯该怎么办,经历过她的统治期, 一个能打的没有。
路人说话不管不顾, 自然引得其他女明星粉丝不悦。
对家粉丝嘲讽:你让她回来呗,看看那裙子拉链还拉得上不?笑死了。
一句话堵得路人哑口无言。
谁也不知道沈恩慈怎么突然就自暴自弃了。
换做以前,沈恩慈哪里会以这样邋遢形象出现在外人面前, 以前的沈恩慈虽一直被人诟病恋爱脑娇妻, 但至少出现在镜头前时都是绝对精致漂亮, 挑不出一丝毛病的。
那时她身穿高定如流水, 即使再价值连城的裙子都不会在她身上出现第二次。
还有全城只为她盛开的弗洛伊德,只为她铺路的百年珠宝大展,玫瑰加冕。
多风光。
谁能想到她会变成这样。
糯米糍骂不下去,唯有心痛。
余婕匆匆上微博发声明, 说增肥是为了角色需要, 请勿过多猜测。
具体内容签了保密协议,不能说太多, 在公信度越来越低的娱乐圈,这份字数极少的声明显更不可信。
除了沈恩慈粉丝,大家一致认为认为这条微博不过是为了挽尊。
要说沈恩慈为角色做出这么大牺牲,谁会相信?
外界偏见无法扭转,沈恩慈反过来劝说余婕橙子,算了。
余婕见惯这些接受度良好,她叫沈恩慈好好拍戏,舆论方面公司会帮忙处理。
沈恩慈点头答应。
暮色带来一场厚雪,落在树叶房顶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今天的最后一场戏喊卡过后,众人欢呼:“放假啦!”
剧组有将近一半的俄罗斯籍演员和工作人员,临近新年,王宇给所有人都放了三天假。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算,如果要回国,一半的时间都得耽误在飞机上。
基本上是落地吃点东西睡个觉就又要踏上归途,匆匆忙忙地很不划算。
于是在几天前,她就和陈泊宁商量,干脆把妈妈一起接来俄罗斯过新年。
沈惊月从没去过这么远的地方,自然憧憬,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
收完导演给的红包,沈恩慈又自掏腰包给剧中饰演她女儿的小孩包了个大红包,获得甜甜的祝福后才动身去市中心。
陈泊宁在莫斯科有房产,一天前,陈泊宁已经带着妈妈从羌城落地俄罗斯,此刻正在市中心的房子等她。
心里有牵挂,再远的路途也不觉得累,沈恩慈精神高度亢奋,透过车窗看见连绵的山丘巨树逐渐变成颇具古典风的俄罗斯建筑,再到高楼大厦。
几个小时后车子进入地下停车场,沈恩慈上楼,推门,看见陈泊宁身系围裙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而妈妈坐在沙发看电视,怀里抱着圆滚滚的小猫。
陈泊宁竟把小花也一起带过来了。
微黄明亮的暖色灯光,温馨稳妥的米饭香,瞬间让人脱离风雪胁迫感到心安。
屋子里特别暖,沈恩慈脱下大衣随手挂在一边,三两步扑到沈惊月怀里:“妈妈,你想不想我呀?”
沈惊月前段时间做了个小手术,恢复得很好,现在也胖了不少,竟意外和沈恩慈同频,越来越有母女像。
“想想想,你现在太可爱了。”
沈惊月空出一只手捏沈恩慈圆润脸颊,笑得慈爱。
沈恩慈有点受伤,看吧,人一胖就只会被夸可爱,她哼了一声,一手捞起小花,走到陈泊宁身边,侧身探个脑袋看他:“陈总,你想不想我呀?”
很短促的一声笑,陈泊宁往她嘴里塞了一小块松饼,直白道:“沈老师,我想你呀。”
小花疯狂挥舞自己的爪子表示它也想要。
两人拗不过,给了它一块儿,小花心满意足,从沈恩慈怀里挣脱下地,叼起松饼四只肉爪哒哒哒跑到一边去慢慢享用了。
吃完晚饭,烤箱里的馅饼叮一声出炉。
松蓬蓬冒着热气的苹果馅饼和草莓松饼,这是俄罗斯的新年传统,将美好愿望用锡纸卷进馅饼里烘烤,然后吃下愿望馅饼,这样来年的愿望就能实现。
和国内往饺子里包硬币的操作差不多。
不过既然是在俄罗斯过年,自然要入乡随俗,改吃松饼。
可惜烤馅饼的时候沈恩慈还在路上,没能参与进来,不过如果妈妈和陈泊宁的愿望能够实现,那也相当于她的愿望实现了。
房间中心三四米高的圣诞树挂满礼物珠郎和花环,小彩灯五彩斑斓,浓烈的节日气息。
时隔这么多年,他们终于再次聚在一起过新年。
坐在圣诞树下的毛绒地毯吃馅饼拆愿望,沈惊月先咬到自己的愿望纸条。
展开。
“希望小荷健康快乐。”
心下一动,沈恩慈头靠在妈妈肩膀上,随口咬自己手里拿的苹果馅饼。
没想到会正好拿到陈泊宁那个包有锡纸条的馅饼,缓慢打开纸条,她看见陈泊宁在上面写着:“小荷,美梦成真。”
“你们商量好的吧。”
骗她眼泪,沈恩慈眼角泛红,酸得很。
她没赶上许愿,可他们的愿望都是关于她,沈恩慈小心收起两张纸条:“我已经美梦成真了。”
两个最爱的人都在身边,她别无所求。
沈惊月拉他们的手,笑道:“我们在一起。”
“还有京粤。”
电视机的背景音,国家元首正在发表新年贺词,时针指针同时走到十二点,克里姆林宫的钟声准时敲响。
落地窗外的烟花爆竹顿时此起彼伏地迸发,璀璨焰火光阴,映得爱人眼里似开出迤逦花朵。
沈惊月术后严格遵循医嘱不能熬夜,今天已是例外,她听完钟声和新年祝福后就回房间睡觉了。
而沈恩慈和陈泊宁来说,这个夜还很漫长,短暂的分离让他们每次见面都格外珍惜在一起的时间。
他们带好口罩帽子,走到热闹非凡的街头。新年伊始,大街小巷幸福洋溢,氛围浓厚,路边小店大大小小高挂的红灯笼和彩灯,摆放圣诞树以及各式花环。
穿过公园人群,看见木椅上有政府特地摆放陪伴市民过新年的布偶大熊。
八音盒的背景音中旋转木马不知疲倦地转着,年轻的男女们聚集红场互相庆贺新年快乐。
她们踩在厚厚的积雪上,一步一步发出咯吱声,好大的风雪声,漫天雪花纷纷扬落下。
陈泊宁突然顿住脚步为她拭去肩头堆积的薄雪,随后拉着她的手揣进进大衣口袋里,侧身为她挡住所有凄厉霜雪。
大雪极密,无可避免有碎雪胡走游飞落到她温热脸侧,很快融化成雨。
手被人轻轻揉开,大衣口袋里,陈泊宁与她十指相扣。
跨过漫长时光,跋山涉水,他们终于同淋一场雪。
她像漫无目地的雪,最后稳稳落在陈泊宁肩上。
陈泊宁的爱让她不会被融化。
以前她总想着,要很多很多钱,要自由,要无拘无束,她的梦想曾是和妈妈在草原摇荡恣睢。
可就在这一刻,沈恩慈不想要自由了。
她想身后一直有人拖着她,要让她永远不坠落。
“陈泊宁。”
她突然摘下帽子口罩喊他,陈泊宁转头看她,目光幽邃,如雾如渊。
天边热烈绽开的烟火惊心动魄,橘红色的火光在沈恩慈潮湿眸中流转,欲语还休。
她扯下陈泊宁的口罩,垫脚吻了上去。
腰间的手收紧,陈泊宁抱她越来越紧,低头回吻她,交织悱恻的呼吸急促。
被隔绝在外的鼎沸人声烟火声,通通与他们无关。
“小口呼吸。”
陈泊宁淡声提醒她,凑近的时候带来凛冽气息,与雪不同。
缓过气来后陈泊宁问她:“被拍到怎么办?”
这时沈恩慈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了,她回头,发尾被风扬起,虚张声势地摇曳。
她笑得极其艳丽张扬,语气也轻快:“被拍到就公开!”
陈泊宁很短促地笑了一声,快步跟上她。
接下来两天,沈恩慈和陈泊宁带着妈妈游历俄罗斯各景点,沈惊月对所有事物都感到新奇,有时候笑得很开心,有时候又莫名情绪低落。
不用说也知道,她一定是在遗憾苏京粤不在。
“我们从没忘记过苏阿姨。”
“我们就是在一起的,还和以前一样。”
沈恩慈安慰她。
沈惊月释然点头,抚摸她的头发:“长大了。”-
最后一天假期下午,沈恩慈陪陈泊宁去了当地很有名的教堂,满目色彩斑斓的宗教画和镶嵌画,珐琅彩孔雀石镶嵌墙壁,五彩大理石柱肃穆庄严。
仰望穹顶之上神像悲天悯人,下面传教士虔诚地唱颂圣歌。
信徒等待上帝耶和华的救赎。
“耶和华啊,求你起来!”
“我的神啊,求你救我!”
身在其中,无法不被感染打动,沈恩慈低头的时候切实体会到苏阿姨当年无数遍翻动圣经时那种无助,渴望被救赎的心情。
那陈泊宁呢?
苏阿姨刚去世时,他渡过了怎样煎熬的一段时间?
唱颂仪式结束,两人坐在教堂中非常虔心地祈祷。
陈泊宁的书房里有一本圣经,被翻得很陈旧了,他也经常有无助希望得到拯救的时刻吗?
旁边有信徒凄厉开口祈求:“救我的神啊,不要丢掉我,也不要离弃我。”
沈恩慈从爱里学会与爱人感同身受。
当年陈泊宁无可奈何的不辞而别,她只顾着自顾自生气,却没考虑过陈泊宁那时候刚失去相依为命的母亲。
连妈妈这么多年都没从中走出来,更别提陈泊宁当时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那些痛苦的瞬间,她错过的那么多时光,沈恩慈转头看向陈泊宁,伴随圣歌,她温声开口:“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山谷,也不怕遭受伤害……”
陈泊宁微怔半晌,开口:“因为你与我同在。”
“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是了,他们在一起。
从此供奉彼此为神明,共度风雨,永不相弃,什么也不用害怕。
第80章 小荷
红场共度新年, 那么多人,多么镜头。
愣是没有一张接吻的照片被拍到流出,陈泊宁反复求证:“真的没有吗?是不是被你经纪公司买下来了?”
沈恩慈觉得他简直可爱死了, 哄着回答:“真没有, 就算有, 肯定也会先送到你面前去啊。”
“景元看起来不比我那个破经纪公司有实力多了?”
“好吧。”
陈泊宁接受现实,斟酌片刻后问:“电影什么时候拍完?”
其实是在问她什么时候主动公布。
沈恩慈为难,因为王宇叮嘱过,电影拍摄至宣传期间,希望她可以少一点花边新闻。
她糊弄回答过去, 陈泊宁听懂了, 没逼问。
次年夏,电影《峦树的复仇》正式官宣杀青。
少女峦树和外派到中国工作的俄罗斯人安东坠入爱河, 孤儿院长大的峦树无比渴求有个圆满家庭, 因此被安东哄骗着生下孩子。
安稳平淡过了几年后,安东彻底消失在母女两的生命中,峦树不明白为什么, 历经千辛万苦到达俄罗斯后才发现安东早已结婚。
本打算就此回国, 却在登上飞机的前一夜, 女儿被人绑架杀害, 没有证人。
在这偏僻落后的边陲小镇,恶势力横行,安东冷眼旁观,也没有其他人愿意费心费力替她一个外乡人主持公道。
从此之后, 峦树就只为一个目标而活, 找出杀人凶手,为女儿报仇。
此片别名, 一个母亲的复仇。
拍摄期间毫无宣发,在此之前,大家并不知道这部电影的剧情梗概,甚至直到杀青才公布第一组正式剧照。
宣传图中沈恩慈一改昔日形象,身穿破布烂衫头发杂乱无章,脸颊红黑起皮。
一个臃肿肥胖并不美观的妇女,她驻立风雪,眼神坚韧,背脊无比挺拔。
还有一张对比照,是女主角峦树的少女时期,清瘦纤细的腰肢,清新动人的五官,与沈恩慈平常的样子差不多。
两张图结合在一起,对比反差足够震撼。
最开始的谣言不攻而破,沈恩慈竟然真为了角色需要,增肥扮丑。
去年那些嘲讽她的通稿此刻被重新翻出来,变成了最好的打脸证据。
沈恩慈大女主的词条被刷到热搜榜首。
这个词条模棱两可,很好做话题,黑粉来得最快。
【大女主又来了,娇妻再给我发个大女主的通稿试试呢?】
【确实,真的笑死了!才多久,娇妻都把自己洗白成大女主了,我请问呢?】
【艳压姐居然还营销起美貌以外的东西了,有吗你就营销?】
糯米糍被沈恩慈的改变感动得眼泪汪汪,一年不吭声,原来真是干大事去了!新粉老粉聚集,战斗力重回巅峰,迅速杀到战场。
【有些人最好把皮给我裹紧了,超话参与是不是不会删啊?也要不要我教你?你姐上次演的那部颜值逆袭剧,取颗眼屎大的痣就算逆袭了?偶像包袱这么重当什么演员啊?】
【第一,沈恩慈的美无需营销,客观事实。第二,内娱最年轻影后,同样是客观实际。】
……
【我靠!这可是王宇执导的戏诶!什么水平不用我多说吧!】
……
【感觉只要大家正常发挥,拿奖不是问题,据说是要冲刺金鲑鱼奖的,国产电影最高点好像就是金鲑鱼提名吧,如果真难拿到,那可真是内娱独一份了】
【听起来好牛!不敢想象!好像也入围主竞赛单元的最佳女主角奖了,梦一个先!】
【笑死哈哈哈哈,还金鲑鱼奖,有沈恩慈就拿个金扫把吧!】
……
辱骂嘲笑与期待赞许的声音并行,电影官方皆不做回应。
夏末,电影官宣上映日定在十一月中旬,不是寒假暑假,期间也没有什么假期。
在这样头不头尾不尾的时间段上映,目的很明确,提档期就是为了赶在金鲑鱼奖的报名截止前。
不知道是谁放出的流言,说增肥比减肥难。
何其歹毒?!
等待电影上映的这段时间,沈恩慈没接什么工作,就减肥。
全职减肥。
很少吃碳水,连菜都要精准到克数,每日泡在健身房里,足足三个月,才堪堪恢复到原来的体重。
除此之外,比较难处理的是因为体重急剧增长而裂开的皮肤纹路,一道一道像红色西瓜皮似的,辗转尝试了许多方法也只能淡化,不能消失。
不仔细看地话也看不出来,沈恩慈选择接受它们。
像王宇导演说过的,有些疤痕是勋章,不必过于排斥。
十一月末,《峦树的复仇》如期上映,首场次每个电影院都座无虚席,大家笑着进去哭着出来,无一不为沈恩慈饰演的峦树动容。
首映后的主演见面,沈恩慈一出场,现场掌声雷动,此起彼伏,延绵好久才停下。
有专业主持人控场,流程过后,到随机抽取现场粉丝提问的环节。
这种有主创人员的映后见面会,现场粉丝都会提前一一筛选,所以不会有特别过分的问题。
无非是问她对女主角峦树的理解看法或是一些片场趣事。
也有人打趣着问:“增肥难还是减肥难?”
沈恩慈必须打破谣言:“实践出真知,减肥可太难了!”
现场哄笑一片。
突然有几个女生站起来,齐声对沈恩慈大喊:“沈恩慈,你好样的!”
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热情女声,所有人视线都被吸引过去,沈恩慈定睛一看,竟有些眼熟。
她记性非常不错,读书时期成绩好的大半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不过反应片刻,便想起来她们就是当初在医院楼下恨铁不成钢问她为什么拒演遥星传的那几个女生。
那个时候沈恩慈需要考虑的问题太多,回答并不客气,没想到她们居然没真正生她的气。
沈恩慈先说了句谢谢,然后朝她们深深鞠了一躬。
大家道她有礼貌。
但只有沈恩慈的粉丝知道,这是沈恩慈对她们这么多年受过的委屈的一句道歉。
瞬间湿润眼眶,谁说粉丝对偶像的爱没有回音-
《峦树的复仇》一经上映,口碑持续高涨,关注度和讨论度都越来越热烈,竟隐约有超过当年《春崖》的趋势。
《春崖》里的沈恩慈空有天赋和灵气,并且很幸运地遇见与她完美贴合的角色才让她到达影后高度。
说实话,运气成分占很大比例。
而在《峦树的复仇》里,除了天赋,还有沈恩慈已然自成一派的演技,能让人在看电影时忘记她现实的样子,淡化外貌直击灵魂深处。
除了寥寥几个殿堂级演员,谁能说自己真的做到自成一派?
但沈恩慈可以。
那个平庸肥胖却坚韧执着的峦树,谁能看得出她的扮演者在现实生活中是美艳绝伦靠美貌出圈的大明星。
即使是熟悉沈恩慈的粉丝,也很难将电影里的女主角与沈恩慈进行重叠。
沈恩慈是沈恩慈,峦树是峦树,很难讲明白她们之间是谁成就了谁。
在短视频网络剧飞速占据市场份额的今天,正剧电影持续低迷大趋势,《峦树的复仇》以黑马之姿利落杀出死局。
往上一看,驾驭马匹的沈恩慈神采飞扬。
很少再有人揪着沈恩慈内娱第一娇妻的污名不放了。
电影入金鲑鱼提名的那天,王宇兴高采烈打来电话:“不管最后拿没拿奖,我都要给你买一个热搜。”
“就叫,沈恩慈大魔王。”
被国际电影制片人协会列为世界三大电影节之首里最有含金量的金鲑鱼奖。
二十年前,曾有一部中国电影获得过金鲑鱼奖提名,那已是国语影坛站在世界舞台最高的一次。
而今荣耀重现,甚至有几率超越成就。
怎么可能不激动?!
沈恩慈捂嘴在床上打滚,滚过来滚过去,最后滚到陈泊宁怀里。
“这么高兴?”
陈泊宁淡笑问她,看向沈恩慈时眸中闪烁视她为骄傲的细碎光影,比钻石更璀璨。
“当然啦!”
“这可是金鲑鱼奖诶!你知道金鲑鱼吗?你肯定不了解,简而言之,就是所有电影奖项里最牛逼最有含金量的!”
沈恩慈咳嗽一声,描述自己的心情,为了让陈泊宁切身感知,她还贴心做类比:“我有多高兴呢?就相当于你完成一个史无前例的巨型项目,成为你们圈子里的传奇神话,被无数优秀的天才和成功人士艳羡倾慕!”
“他们都很厉害,但他们都羡慕你,你在那刹那能感知到的最幸福最有成就感的时候。”
陈泊宁依旧笑看她,认可点头:“那我知道你有多开心了。”
他面不改色继续道,“我感知过很多次。”
“这么厉害呢?”
沈恩慈随口夸他,结果陈泊宁搂她纤细腰肢:“就像现在。”
他能感知到最幸福的瞬间。
流转的风在两人之间萦绕盘旋,热气息升腾,惊心动魄。
沈恩慈立马变得面红耳赤,暗想陈泊宁什么时候这么会说情话了。
越谈越回去,沈恩慈甚至有点不好意思,耳朵根热得几乎快要落掉了,她推开陈泊宁转移话题,大步跨上化妆镜前的椅子。
自顾自佯装站在颁奖台,发表获奖感言:“谢谢CCTV,谢谢KTV,谢谢KKV。”
“谢谢导演,谢谢合作演员,谢谢工作人员。”
“谢谢我是好朋友陆昭昭,谢谢妈妈,谢谢苏阿姨……”
她像报菜名一样把所有能想起来的人都谢了一遍,连小花和桃乐丝都没漏下,就是故意不提陈泊宁。
陈泊宁坐在床上,像一个真正的观众认真聆听她每句致谢词,直到她话音落下许久,才认真开口问:“真正领奖的时候,会提到我吗?”
还真想到领奖了,未免对她过于有信心。
沈恩慈心花怒放,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扑进陈泊宁怀里:“你猜。”-
颁奖现场。
八十六米长的殷厚红毯从入口直铺颁奖厅,精确计算不多不少,正好对应这第八十六届电影节。
前方就是被全世界公认的最具盛名的电影艺术殿堂,《峦树的复仇》入围金鲑鱼奖的同时,沈恩慈也同样入围主竞赛单元的最佳女主角奖。
下车之前,王宇提前给沈恩慈打预防针,叫她放平心态:“淡定,冷静。”
“今年一共有两千六百多部电影报名,入选主竞赛单元的片子只有二十一部。”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们已经很厉害了!”
沈恩慈紧张整理裙子,流光似的缎面裙摆垂落脚边,若有若无轻触小腿,像猫尾扫过心间。
铺天盖地的痒。
“拿不拿奖都无所谓,能提名就证明我们已经成功了。”
“不重要不重要。”
王宇还在不停构建心理设防,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沈恩慈很诚实反问:“拿不拿奖无所谓?”
语气有几分认真,王宇举双手投降:“好吧,很重要!”
“而且忍不住不想,致谢辞我都写了好多版本倒背如流。”
“只要拿奖,就意味着中国电影站上世界舞台的新高度!我们是第一个!”
“我紧张!!”
饶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王宇都这种反应,更别提沈恩慈。
她长舒一口气,本想拿手机看看时间,结果看到陈泊宁的消息:“拿了奖回来就公开好不好?”
如果拿下这个奖,相当于替国争光,到时候不管哪个圈的粉丝都会溺爱她一段时间。
免死金牌在手。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纵然拿奖机会渺茫,沈恩慈还是认真回复:“好。”
不管能不能拿奖,她都决定公开。
陈泊宁等了她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