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借着周暮春手臂的力,坐在马鞍之上,马鞍上铺了一层软软的锦垫,上头还绣了细碎而鲜艳的小花。
“王姬可将脚放在此处。”
姜姒低头看了眼,试图将脚放在脚蹬处,但她没骑过马,动作亦不熟练,试了几次都没放进去。
周暮春轻笑一声:“奴才失礼了。”
话音落,阵阵冷香离她越来越近,大手握着她的脚,动作温柔的放在马镫里,又紧了紧绳索,确保万无一失。
姜姒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多谢。”
“赵国气候温和,王姬怕是第一次在雪地里骑行,雪天路滑,奴才牵着马缰陪同,可好?”
姜玥年幼之时便得赵王赏赐得了几匹马,姜姒见过其意气风发骑在马背之上的样子,可她却是第一次接触马,即便这么小的马驹,她也担心露馅,周暮春此言正好解她之困,当下便点头答应。
“如此,便多谢周内官。”
周暮春将暖炉放在她手中:“远处风大。”
姜姒心中咂舌,此人不愧年纪轻轻就做到这个位置,心细程度可见一斑。
方才一直玩雪,身上还出了细汗,这会骑在马背上,耳边是瑟瑟冷风,若不是手心的暖炉,怕她真会冻出个好歹。
周暮春走的缓慢,马驹也小步小步的向前走。
姜姒抿着唇望着四周的风景,只觉得眼到之处又多了几分变化。
或许是她心境的变化。
心中不免有些遗憾,若有一副好身体,那她一定会在此等美景中尝试策马奔腾之感。
“……王姬若不嫌弃,奴才与王姬一同骑行可好?”
姜姒迷茫的望着他,这才发觉竟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脸色爆红:“不……还是……”
“奴才与王姬同乘一骑,便可策马奔腾。”
姜姒是齐天子的女人,而周暮春是齐天子的内官,虽国风开放,却也未有如此行径,再说眼下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别人,若是被人看到……
“不必了。”
姜姒淡然拒绝。
周暮春又将齐天子搬了出来:“王上知晓王姬善骑行,却也特意嘱咐过冰天雪地需有人陪同才能骑行。”
姜姒半信半疑:“真的?”
周暮春面不改色:“自然。”
话语间已经有人牵来一匹高大威猛的马驹,高仰着头,口中呼着热气,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见到周暮春却热情的蹭了蹭他的肩膀,仿佛认识一般。
“此乃数年前王上赐奴才之马,奴才扶王姬上马。”
方才的小马驹她可以轻易而上,而此马……姜姒为难的看向周暮春。
周暮春已然看透,默不作声走到她的后方,而后一把握住她的腰,将其放置在马鞍之上。
还没等她细想,周暮春一个翻身上了马,前胸紧紧贴着她的后背。
身体与身体密不透风的贴着,隐隐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王姬若害怕可握着奴才的衣衫。”
马疾驰而过,寒风凛冽,将姜姒的长发吹得零散,阵阵冷风朝她口腔里灌。
姜姒哪里受过这种凶猛之感,细微的呼声也被风吹走:“周……”
柔弱而无力的身体此刻只有一个攀附所在,那就是他。
而姜姒确如他心中所想,两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臂,因为惊吓而恐惧到双眸紧闭,鸦翼长睫剧烈的颤抖着,上面还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周暮春用斗篷将她围的严严实实,一手紧握着她的细腰,口齿贴在她的耳边:“王姬莫怕,睁开眼看看。”
她颤颤巍巍的睁开双眼,而后呼吸停滞。
千里冰封,万里银装素裹,一呼一吸间,仿佛能触天地,她像是在空中漂浮的羽毛,轻盈而自由。
原来被风包裹是这种感觉,怪不得那么多王姬公子钟爱骑马。
姜姒笑了起来,朝着远处大喊了几声。
尽管烈风吹拂,她心中的郁结却消散不少,等回过神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人。
只见他狭长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笑意:“王姬莫怕,奴才不会将此事告知旁人。”
“王上也不告知?”
也许没想到姜姒会这么说,周暮春怔愣了片刻,很快答道:“日后为王姬马首是瞻,并非妄言,奴才说到做到。”
姜姒原本就是那么一说,听他解释反而多了几分不自在:“今日离客栈太久,恐任将军担忧,还是早些回吧。”
“王姬与任将军……”
周暮春顿了顿,没有将后头的话说完。
姜姒心中却是一惊,如今虽挂着姜玥的身份,未免日后不会暴露身份,若王上知晓她与任不凡有过那么一段往事,怕被其不喜。
近几百年间,婚嫁生子再荣宠后宫,兄娶弟妻,君夺儿妻的大有人在。
可齐天子不一般,他是百年来唯一统一六国的君王,传闻他杀人如麻,定眼中容不得沙子,届时拿她泄愤就不好了。
姜姒嘴角噙着笑:“任将军乃赵国将才,否则父王也不会将吾入都城之事交付于他。”
“任将军将近而立之年,宅邸中并无姬妾。”周暮春顿了顿,似乎在解释:“实则齐国将才十几岁便成家,有妻有子,奴才还以为任将军在赵国并无牵挂,诧异罢了,这才有此一问。”
任不凡身居高位,怎能没有姬妾,甚至于正妻未入门,已经有几个私生子。
说起与任不凡相识,姜姒至今仍胆战心惊。
深宫是吃人的地方,她与母亲谨小慎微的活着,不敢出一点岔子,可天不遂人意,她自幼就被当成王姬公子的玩/物,随着年龄增长,她的身体抽条,人也越发好看。
貌美之人在太平盛世中或许是一幸事,在深宫之中却如砒霜附骨。
曾有身居高位的内官找过她,意图对食,还言明会为她与母亲提供栖身之地,被拒后竟想下药强迫,好在她提前防范,这才躲过一劫。
可世家大族的公子却不那么好糊弄,王后的亲弟弟亦是赵国丞相,其子莫巡不知何时对她起意,光天化日之下,竟强行把她拉至偏殿行事。
门窗都被封死,危急之下,她只能取下发间的木钗刺伤了他,才得以出逃,却在半路上遇到进宫的任不凡。
姜姒惶惶不安回了院子,本以为莫巡定然来此找事,却听闻任不凡向赵王求娶她的消息,条件便是他出军伐齐。
任不凡手握兵权,家中银钱无数,虽有私生子,但嫁过去便能不愁吃喝,还能接济母亲一二,姜姒自然没有理由反驳。
何况有他在,哪怕莫巡亦不敢再骚扰。
怎料任不凡这一仗打得极其狼狈,赵国军队节节败退,齐国军队兵临城下,一举占领赵国。
再后来便是那一封诏书。
姜姒回过神来,淡声解释:“以往在赵国我与任将军只有数面之缘,而今他护我北上,至于别的私/密,吾不知晓。周内官若好奇,直接问任将军便是。”
“奴才也是随口一说,王姬切莫多想。”
关于二人的一切,周暮春早就知晓,他只是担心姜姒会对任不凡有想法,这才有此一问,如此看来,确实是她多想了。
说罢,拉紧缰绳调转马头回客栈。
还未到客栈,便听到客栈门口无比喧哗,隐约有痛哭之音。
如月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过来:“王姬,燕国二王姬今日骑马摔断了双腿,怕是……”
燕国人人善骑射,昨日看云渺如此张扬跋扈,怕也是个中好手,怎会有了这种变故。
姜姒微微蹙眉:“何时出的事?”
如月贴着窗,小声答复:“今日燕国两位王姬随行至温泉,回来路上二王姬突然来了兴致,御马而行。
哪知山路湿滑,等人赶到之时已经人仰马翻,随行又无医师,只能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经医师看过,身体多处骨折,即便救回来,身体也不复如初,怕是此生都无法再骑马。”
竟如此严重。
想起今日与周暮春驰行,姜姒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知道了,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
如月心中长叹一口气,面上却淡定自若的应了一声。
“周内官也早些歇息吧。”
周暮春眉头一挑,轻笑:“奴才不累,后日便要离开此地,王姬不试一试戈渊温泉?”
姜姒原本就对戈渊温泉好奇,正巧二王姬又出了事,去一趟应当也无碍,当即便点头:“何时去?”
“明日一早奴才叫王姬。”
翌日一大早,姜姒就被如月叫醒。
姜姒打了个哈欠,瞥了眼窗外,天色雾蒙蒙的辨不清方向:“此行是否过早。”
如月轻笑了一声,熟稔的为她挽发:“奴婢昨日听周内官提及,说此行去的温泉不在众人常去之地,而在戈渊山上,而戈渊山冬日晨起会长一种叫戈渊菇的蘑菇,即采即吃,最是美味,可惜数量稀少,怕是天子也不常吃。”
姜姒只听说过戈渊温泉并未听过戈渊菇,但经周暮春之手的吃食都异常好吃,她比方才已然多了几分精神:“既如此,随意梳妆便是。”
“王姬切勿心急,此行路远,恐山有积雪,从而引起雪崩,故此周内官提前命人去查探路况,此时应当已经回来禀报。”
客栈暗处,一暗影道:“王上,军队已驻扎在戈渊山。”
“孤不想出现任何异状,若遇刺客不必问我,杀无赦!”
“诺。”
姜姒不由得再次感慨周暮春心细如发。
一盏茶后,周暮春姗姗来迟:“王姬请随奴才来。”
马车前站了不少身穿甲盔之人,却并无任不凡的身影。
姜姒起了疑心:“为何不见任将军?”
“戈渊山除皇室,其余人皆不可进。”
她只是天子的姬妾,算不上皇室之人,为何她可以?
“王上应允过。”
果然又是这个回答。
姜姒不做他想,安静的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