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四枚通天梯碎片的力量是无穷尽的。
不过龙湘也只是短期内纳入, 并未像北庭雪那样真正借此修炼自身几百年,所以也不能强到脚踢妖后,拳打魔君。
但对付两个魂魄还是足够的。
她既可以让它们感觉到魂魄撕裂的痛苦,饱受折磨, 也可以防止他们想不开自我了结。
龙湘是个善良的人。
她特别有良心。
她这辈子从未想过, 自己会如此津津有味地折磨别人。
她居然从中感觉到快乐。
好像折磨他们多一分, 就能少回忆起一点北庭雪满身鲜血的样子。
最后北庭长渊的魂魄先承受不住, 哀嚎着化为一道残破的人影。
变为人的模样,他倒是不再病恹恹, 姿态和五官更接近龙湘在北庭雪梦魇里看见的样子。
那是白清音还在他身边时的模样。
该说不说,北庭长渊恶劣, 自私,卑鄙, 但他确实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
这相貌让他哪怕毫无体面地跪地求饶, 也有种破碎的美感。
龙湘皱皱眉, 直截了当道:“怎么给北庭雪解毒。”
北庭长渊还没什么表示, 他旁边的魂魄就颤颤巍巍地发出细小的笑声。
龙湘一听就知道长琴音在得意。
她死都死了,还有机会听到仇家过得不好, 简直不要太开心。
龙湘不想看她这么开心, 所以说:“你女儿在那里,给你机会看一眼,你确实该开心。”
嘴上说她开心没错, 可话音落下,长琴音就完全笑不出来了。
北庭长渊的魂魄也不可思议地呆在原地。
偌大的魂殿内突然安静下来,包括越拂玲和蔺子如在内, 都知道这沉默意味着什么。
长琴音忽然开始自毁。
可她做不到。
她都已经是魂魄了,被强行召唤而来锁在此地, 如何还能自毁?
她必须面对。
她挣扎着发出魂魄独特的幻音:“听不懂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若想知道给北庭雪解毒的方法,我只能告诉你,我已经死了,长琴氏断子绝孙,他没有解毒的机会了!”
她充分嘲讽道:“成仙成神又如何?终究逃不过诅咒,他这辈子注定不得好死,真是痛快!”
龙湘特别好奇一点:“北庭雪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他呢?”
她歪了歪头,看着魂魄上长琴音模糊不清的脸:“你们取他灵根的时候,他才刚出生,什么都做不了。后来给他下毒,他还是个手无寸铁的孩子,被借命和借走气运,也无法反抗,更不懂怎么反抗。再后来他被你们压榨数百年,若非遇见我,几乎没有也怎么反抗过,一直一心求死,你为何那么恨他?”
龙湘阖了阖眼:“因为你不敢恨白清音,敌不过妖后,所以才无能地将全部恨意置于一个孩子身上,我说得对吗?”
长琴氏愣住,羞愤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倒是北庭长渊非常介意龙湘之前说的“你女儿”。
“你这毒妇。”
他们开始狗咬狗,两个魂魄厮打在一起,可笑至极。
“你背叛我!”
北庭长渊本就是多疑的性子,一旦龙湘给了一点提示,他就可以自己将事情想得非常糟糕。
他极度悲观,看上去也不知道越拂玲和王后的关系。
那他之前为何会纵容长琴音对越拂玲偏爱,丝毫不怀疑呢?
或许是因为天命之女的身份。
身为气运之子,如何偏爱都不过分,以后说不定还可以借此女的气运为自己续命,北庭长渊大约是被这样说服了吧。
随便了,他怎么想不重要,他们丑陋的姿态龙湘也不想看见,她只想赶紧给北庭雪解毒。
夜长梦多,她心里总是不安,担心自己在这里浪费一刻钟,北庭雪就多一些危险。
就在她要开口之前,
依譁
长琴音终于忍受不了北庭长渊,暴起说道:“你无能,给不了我孩子,我找别人生下孩子,为长琴氏延续血脉,我有什么错!?”
北庭长渊直接疯魔了。
这一生除了北庭雪之外,生不出别的孩子,是他骨子里永远的痛。
他何尝不想有别的孩子,他也和长琴音试过,可是他做不到。
他曾经骗一个人,北庭氏只能对自己的命定之人有反应。
一开始这是个谎言,但后来这变成了真的。
他虽然和别人成了夫妻,可这一生真正的女人只有白清音一个。
北庭长渊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感受。
有时候看着和白清音长得那么像的北庭雪,他也会陷入精神恍惚,回忆起当年的种种。
他知道别人都怎么看他,明面上敬一句王上,背地里不知如何瞧不起。
但他不在意。
哪怕人人都觉得他恶毒,自私,那也无所谓,反正他只要自己能好好活着就行了。
他不想短命,他还没享受够权利,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能放弃。
什么孩子、爱人、尊严,统统无所谓。
——从前他以为是真的无所谓。
直到他知道长琴音的背叛。
北庭长渊的魂魄燃烧起来,长琴音尖叫一声,瞬间被卷入吞噬,再也发不出声音。
龙湘很生气。
因为他们吵闹,无用,浪费时间。
她一把扼住了北庭长渊的咽喉,一字一顿道:“你吞了她的魂魄,最好自己能告诉我如何解毒,否则,你和她的下场一样。”
北庭长渊自己就是个魂魄,还能吞一个,怎么不算是天赋异禀呢?
只是长琴音的魂魄没有那么容易屈服,她在北庭长渊肚腹中嘶吼转动,北庭长渊如怀有孩子一样挣扎痛苦,不用龙湘折磨已经痛不欲生。
龙湘皱起眉,听到长琴音的声音隔着魂魄的肚皮传来。
她在叫越拂玲。
没办法了啊。
为了加快速度,好像只能做那件她不太想做的事了。
龙湘转过身望着越拂玲,她僵在那,嘴唇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将她从结界里拉出来,掐住她的命门,静静地望向北庭长渊。
北庭长渊忽然不挣扎了,因为长琴音安静了下来。
“越拂玲……哦不,长琴拂玲。”龙湘平静道,“你娘再不说解毒的法子,你们长琴氏就真的要断子绝孙了。”
长琴音背叛北庭长渊的理由其实很简单。
就是因为无宠亦无孩子。
长琴氏只有她这一根独苗了,不延续下去就真的消失了。
她怎能接受这一点?所以她选择找别的男人生。
蔺子如一直沉默不语,在越拂玲被抓走之后,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是越舟吗?”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个问话,不过大家都能明白这是在问什么。
她想知道和长琴音生下孩子的是不是越舟。
长琴音发出不屑的声音,她其实也很痛苦,魂魄被北庭长渊压制,奄奄一息。
还坚持着,只是想多看看女儿,也嘱咐几句话。
既然一切都已揭开,也没什么可隐瞒。
“那种人也配?我做的最错的决定,就是替拂玲选了你们这对夫妻,选了这么一个是非缠身的躯壳!”
“躯壳”这个说辞非常微妙,这意味着越拂玲的身体都不是她自己的。
只有她的灵魂才是与长琴氏相关的。
所以……
龙湘都意外了。
她以为是偷龙转凤,没想到是——
“夺舍?”
开口的是蔺子如,她语气艰涩,极为难捱地吐出那两个字:“夺舍……吗?”
她站起来,想从结界里走出来,可失败了。
于是她只能站在里面,懵懵懂懂地问:“你的孩子,夺舍了我的孩子,是吗?”
心知这对女儿不利,但事到如今,一切暴露,也算不破不立。
为了让越拂玲彻底斩断与蔺子如的母女情分,自立门户撑起长琴氏,长琴音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还怀着孩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将孩子的魂魄互换,你该庆幸我选了你,否则你那孩子是个天生的痴儿,生出来也是个傻子,哪里有命听我女儿叫你母亲那么多年!”
蔺子如呆了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全都清楚了。
拂玲确实不是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被害死了。
长琴音口口声声说她女儿是个痴儿,可没生出来,谁又知道到底如何?
就算是痴儿又怎样?她不会嫌弃,会永远好好对待照看。
可她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杀死换掉了。
别人孩子的魂魄被塞进她的躯壳,受自己这么多年疼爱照料。
她若在天有灵,该多怨恨自己这个母亲。
蔺子如气急攻心,直接晕了过去。
越拂玲本能地想要喊娘,却张张嘴发不出声音。
她颤抖地坐在那里,整个世界都被摧毁,恼恨为什么自己不能也晕过去。
她承受不住地嚎啕大哭。
龙湘放空了须臾,忍耐达到了极限。
“既然你的女儿抢了别人孩子的躯壳这么多年,那我现在就物归原主好了。”
她一开口,长琴音的声线就变了,她快要被北庭长渊彻底消化,最后的最后,只能妥协:“我给你解毒的法子,你放过拂玲,让她走,我们交换!”
龙湘不吭声,这下轮到长琴音焦急:“拂玲是长琴氏,你拿她的血辅以我说的药方,就能救北庭雪。你如何伤我将我灰飞烟灭也无所谓,但不要伤害拂玲,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没做错什么!”
长琴氏只有这一个独苗了,不能再出事了。
长琴音所有的底牌都暴露出来,只为求长琴拂玲一个未来。
龙湘道:“她的血辅以药方就可以?”
“那些药都藏在长琴氏的族地!”
长琴音不知是不是预料到了可能会有这一天,将一切都提前准备好了。
“你、你去长琴氏族地祠堂,寻到那个药包,加了拂玲的魂血做药引,随后,随后……”
龙湘见她要说不下去,赶紧压制住了北庭长渊。
长琴音这才继续道:“找,找到北庭春,让她开阵,就能解毒了。”
话到这里,她再无气力,最后对长琴拂玲道:“女儿,对不起,但……要好好活着,为了长琴氏,好好活着。”
光芒黯去,龙湘忍无可忍,一把掐灭了她和北庭长渊的魂魄。
如此,他们再也没有轮回转世的机会了。
太作孽了。
所有恩怨的源头,好像都离不开这两个人。
已经知道解毒的方法,龙湘有条不紊地按着麻木的长琴拂玲取了魂血。
她全然不再管这里的烂摊子,撇下两人前往长琴氏的族地。
族地的位置不是什么秘密,长琴音活着的时候总去祭拜,随便找个北庭族人就能找到。
龙湘用最快的速度走了一遍长琴族地,确实找到了那个药包。
她不怕长琴音撒谎,那个情况下,她不敢也不可能撒谎。
这是她最大的底牌,她要来交换长琴氏的未来,不可能胡说。
现在只差一样。
北庭春的阵法。
好问题。
所以北庭春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人去哪了呢?
龙湘自己和幽魂一起在王城搜寻北庭春踪迹,发现这个人早就跑了。
谁也找不到她的痕迹,在这个紧要关头,难不成还要离开王城去海底捞针吗?
龙湘一直都很有条理,不疾不徐地进行一切。
可发现找不到北庭春的时候,她真正的慌了。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小屋的。
当看见破碎的门,而里面空无一人的时候,她前所未有地感觉到疲惫。
她仰起头,本想看看月亮,然后就看见了坐在王城最高的屋檐上,白衣黑发,容颜俊美的北庭雪。
她愣住了,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个人,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
依譁
揉眼睛再去确认,他确实坐在那里,一点伤重的样子都没了。
是毒发的时间过了,暂时得以喘息吗?
龙湘不敢确定,不敢说话,也不敢靠近,生怕打破这个幻想。
直到北庭雪朝她望过来。
他难得不束冠,长发简单地半披,身上素净得只有白色。
便真如一夺洁净无瑕的雪花落在屋檐上,静静地绽放、融化。
“湘湘。”
他亲昵地叫她,“过来。”
龙湘本能地朝前一步,忽的又顿住,使劲往后退了几步。
北庭雪因此站了起来,从屋檐上飞下来,像月神临世。
他侧耳听着那脚步声,温柔如水地问:“怎么不过来?”
龙湘认真思考了一下,把手里的药和魂血都暂时收进了乾坤戒。
她回到小屋内,看了看屋子里的划痕和血迹,再想想失踪的北庭春和北庭雪现在的模样,回眸抬手,竖起一根手指:“你过来不行吗?”
阵法。
阵法啊。
又是阵法。
要不说她灵根好呢?
破阵真是太有用了。
龙湘背对着北庭雪开始脱衣服。
一切都太平静了,平静之下蕴藏着巨大危机,所以龙湘决定让它变得不平静一点。
把水搅浑了,总能看见蛛丝马迹的。
北庭雪听见龙湘扔衣服的声音也愣住了,门还开着,她这个速度,估计已经赤了脊背。
他迅速进屋,将门死死关住,拧眉想说什么,却被人按在门上,粗鲁地扯开了腰封。
“细说说我走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龙湘一边扯他衣裳,一边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看起来气色不错,但一切都怪怪的。
无妨。
她会找到问题的。
龙湘咬住北庭雪的下巴,气喘吁吁道:“把你的龙角变出来。我想看你带着那个做。”
北庭雪呆了呆,人没有任何反应,一个字都没说。
但龙角不自觉地幻化出来,他又是半龙半人,冰冷性感不可侵犯的模样了。
龙湘摸了摸他的角,听到他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催促:“说话啊,发生了什么。”
北庭雪一张口,发出是一声低吟。
她摸到下面去了。
远在妖界,北庭春的阵法进行一半忽然僵住,和妖后对视一眼,眼底有些尴尬。
“还、还继续吗?”她面色绯红,为难地问。
082
白清音透过北庭春的阵法, 可以看到北庭雪模糊的身影。
他被龙湘玩弄于股掌之上,哪怕受阵法驱使,心境有所改变,竟然也丝毫没有攻击性。
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话音落下他已经执行完毕, 乖巧听话得像个木偶。
木偶说得都好听了, 说得难听些, 他简直像被龙湘驯服的一条狗。
白清音微微拉开手臂,单手撑头, 目光在儿子脸上转了几转,淡淡说道:“继续。”
北庭春心里一沉。
继续的意思很容易理解。
她不得不顺着妖后的意思继续操纵阵法, 按照之前得到的命令,让北庭雪疯魔和陨落。
这个过程不容易, 阵法共分为三个阶段, 每个阶段对应着不同的效果。
第一阶段, 北庭雪会因为毒药和诅咒变得喜怒无常, 极端敏感,满含杀意。
这个阶段不易被发现, 北庭雪之前又有心魔缠身, 便似心魔复起一般,很难让人察觉他其实快要死了。
第二个阶段,他的灵力会开始逆转, 与血液里深入骨髓的毒素一起侵蚀他的神魂。
到这里,他的情绪会更加不受控制,如同失控的野兽, 伤害自己也伤害他人。
第三个阶段,也就是他要死的时候了。
他的身体会飞速衰败, 灵力开始溃散,七日之内便为化为一滩血水,死无全尸,魂飞魄散。
北庭春开始之前已经将一切都说清楚了。
过程是怎样,结局是怎样,白清音都了解得明明白白。
但她还是要她开阵,方才出现了龙湘这样的意外,依然让她继续。
北庭春一边继续阵法,一边忍不住打量白清音。
她和北庭雪差不多大,脑海中关于这个女妖的记忆并不多,对她的了解大多来自长琴音和别人的叙说。
真正见到了,才发现她和所有人说过的都不一样。
她比北庭长渊和长琴音都更像一个君王,一个可以统一天下、真正具有才华和能力的君主。
北庭春来到妖界是为了保住性命。
但现在她有些真心想要追随这样的上峰。
可她的残忍无情又让她望而却步。
她大约,也不配得到妖后的任命与青睐。
事成之后,她能留住一条命都是万幸。
阵法进行着进行着突然停止,北庭春吐出一口血来,倒在地上无法起来。
白清音微微抬眸,听到她虚弱道:“这阵法很难,运作需要极大灵力,微臣身体实在支撑不住,还请尊后容微臣喘息片刻再继续。”
在这之前,白清音伤了北庭春,她的灵力只剩下三分之一,根本撑不住这样的大阵。
一切都情有可原。
白清音似乎笑了一下,她拂开黑纱,从台阶上走下来,缓缓道:“缺灵力?本尊这里有的是。起来继续。”
她仍要继续。
坚定地要杀死她的儿子。
北庭春瞳孔收缩,想到太子殿下的脸,想到少年时许多个瞬间,强忍着身体的痛苦,慢慢坐了起来。
“是。”她谦卑地应声。
北庭王城,龙湘忽然觉得有些冷,又将外衫穿上了。
她没拉着北庭雪回床上去,也没将他剥光。
她歪着头絮絮叨叨:“你今日的衣裳很美,衬得你圣洁干净,让我不忍亵渎。”
她一手摸着他的脸,一手又在肆无忌惮,北庭雪呼吸凌乱,眼睫因她的触碰而不断颤动。
他半阖长眸,微微仰头,喉结不断上下滑动,额头和颈间出了一层薄汗。
龙湘告诉自己冷静点,现在不是真乱来的时候,点到为止就行。
她总觉得有人在窥视他们,这感觉来得莫名,北庭雪人在这里,什么反应都没有,可见北庭内部是无人靠近的,那还有谁能看着他们?
或许只是错觉,但她也不希望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惨遭围观。
她攀上北庭雪的肩膀,轻柔地问他:“你感觉怎么样?”
从魔窟回来,他本身就已经受了伤。
成为龙神的进阶让他伤势好转,反而激发了体内的诅咒和剧毒。
她出去一趟回来,他就好像全好了,这实在微妙。
她想知道他身上是否有哪里不对劲,却对上一双痴迷沉醉的眼睛。
龙湘愣了一瞬,身子激灵一下,差点也被点着火。
她听到北庭雪语气起伏不定,轻喘着道:“……很好。”
他说:“我感觉,很好。”
“……”龙湘表情变了变,艰难道,“我不是问这个。”
她手下意识要放开,避免北庭雪误会自己是问他下面感觉如何。
但刚松开一点就被他按了回去,他那双几乎失明的眼睛执迷地定在她身上,让她几乎以为他还能看得见。
从之前在屋檐上就是,他总能准确找到她的位置,是真的恢复视力了吗?
龙湘拿另一手在他眼前挥舞了一下,手腕瞬间被抓住,拉向他的龙角。
“摸它。”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蹭着她的掌心,安静而温柔地沉溺。
龙湘恍惚了一瞬,觉得口干舌燥,心浮气躁。
她刚想再说话,忽然被他的手扣住后腰,狠狠地按
依誮
在他怀里。
他再次睁开眼睛,眼底有些难辨的情绪,看起来非常危险。
龙湘的雷达敏锐地排查到危险,正要有所表示,就发现这危险不是来自生命。
而是来自……
他们俩衣服都比较完好。
龙湘重新披上的外袍被北庭雪拢紧,他始终按着她的后腰,让她趴在自己怀里,双腿环住自己,看起来只是一个拥抱,其实已经负距离。
龙湘猛地战栗,推着他说:“我觉得有人在看。”
北庭雪静默片刻道:“放心,看不见了。”
下一瞬,妖界这里,北庭春再次施法失败,因为阵法中心的人在抗衡。
所有画面中断,阵法好像被破坏了,似乎无法再进行下去。
白清音并未收回给北庭春注入灵力的手,漫不经心地问:“不行了吗?那你就没用了。”
北庭春赶忙道:“不,不!我可以的,尊后稍等,我绝对可以!”
北庭雪毕竟成神了,太强大了。
北庭春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怎么扛得住他的反抗。
她深呼吸了一下,对白清音道:“还请尊后再多给微臣一些灵力。”
白清音静静看了她片刻,推了更多力量给她。
北庭春看着那似乎破碎了的阵法,电光火石之间,她想了很多,再次施法的时候,阵盘上已经什么画面都看不到了,但阵法还在继续运转。
王城中,龙湘已经趴在了桌上,头昏脑涨地想,这也太爽了。
她撑起手臂想起来,又被压下来的胸膛抵住。
那窥视的感觉不见了,她纠结多久,就安心享受了。
裙摆被人掀开,有人在衣裙之下极尽所能地侍候。
龙湘神魂颠倒,又不需要自己劳累,所有的疲乏和紧张都在这一刻彻底舒缓。
不知过了多久,她汗水淋漓地翻了个身,看着倒在身侧的人,手再次触摸他的龙角。
望进他睁眼看过来的瞳孔,她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你可以看见了。”
北庭雪的呼吸清冷干净,带着浓浓的雪意。
那冰冷的气温让感知到的龙湘清醒许多。
她爬起来,反将北庭雪压在身上,俯视着这张脸道:“我总觉得你怪怪的。”
“毒发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之前就在问,现在又问一次,终于得到回答。
“我不想死。”北庭雪说,“所以没死。”
很简单的一句话。
因为不想死,所以就不会死。
这何尝不是从他们相遇他就开始转变的心态?
从前他一心求死,不做任何反抗,因为没有任何求生欲。
但现在他不想死,那所有逼迫他去死的可能,都能想法子化解。
龙湘想了想又问:“那眼睛呢?什么时候能看见的?”
他说:“你回来的时候。”
那个时候就能看见了。
因为是外伤,所以修复起来并不难吗。
龙湘若有所思地取出两样东西,一是她在长琴氏族地寻来的药,一是越拂玲的魂血。
“我抓了那两人的魂魄回来,得了这两样东西。”她说,“若要解毒,还需要辅以北庭春的阵法。”
龙湘将药先递过来:“我找遍北庭都找不到北庭春,你要不要先把药吃了,聊胜于无。”
北庭雪听话地接过药,服药之前,嘴角忽然沁出血来。
“不行。”
龙湘赶忙道,“先别吃了。”
北庭春的失踪实在是个致命的问题。
长琴音既然将阵法教给她,说明她也知晓解毒之法,那万一有人利用她来伤害北庭雪呢?
北庭雪嘴角的血让龙湘觉得很不寻常。
她拉着他的手臂想让他起来,北庭雪却反而将她整个人坠了下去。
两人再次倒在凌乱的桌面上,他的眼睛忽然泛起一些血色。
“要找北庭春?”他这样问,也不需要回答,径自道,“很简单。”
身为北庭氏,早在出生时就被印上了北庭的命魂痕迹。
要寻到北庭春,只要北庭雪一个简单的追踪术就行。
龙湘看到银色的光芒从他指尖流淌而出,一只银色的鸟儿飞出去,不多时就带回了消息。
北庭雪毫不意外道:“她在妖界。”
现在还能保住她性命的,也只有白清音了。
龙湘猛地起身下了桌子,终于知道这一切不对劲来自于哪里了。
“长琴音没有告诉我全部。”她蹙眉道,“她还是留了一招,在北庭春身上。”
北庭雪徐徐从桌上起来,轻巧地站在龙湘身前,看起来除了嘴角沁血,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龙湘是他最亲近的人,他一个气息不对,她都能立刻发觉。
他看着情绪稳定,却好似岩浆翻涌的火山,随时可能喷发。
她也不敢再对白清音有任何指望,很清楚北庭春这个时候在妖界,那魔窟中没能杀了他的妖后,一定会趁着北庭雪身体出问题乘胜追击,利用北庭春要他的命。
北庭雪忽然捂住了头,好像有些头疼,龙湘上前想碰他,被他轻轻推开。
“无妨。”
他望着桌上龙湘留下的药,问她,“除了药,你还带回来什么?”
龙湘道:“这是药,这是长琴氏的魂血。”
她解释说:“长琴音与别人有了孩子,将孩子魂魄与蔺仙尊腹中的交换,如此长琴音虽然死了,但长琴氏不算后继无人,越拂玲的魂血一样可以拿来给你解毒。”
北庭雪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抱住龙湘。
“对不起。”
他忽然道歉,搞得龙湘云里雾里。
“这个时候说这个做什么?”
“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能过。”北庭雪抱着她的力道不断加大,“我似乎总要靠着你,才能寻到一线生机。”
“你会累吧。”
他说:“我看到你累了。”
龙湘想到自己回小屋时发觉这里的异常,那瞬间疲惫的心情。
她想遮掩一下,但北庭雪俯下身来,用那双泛红的眼睛盯住她。
“我不会再让你累。”
他喃喃道:“我会很有用的,不会再让你觉得累,也不会再害你受伤。”
龙湘意识到不对,但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北庭雪直接将桌上的药和魂血全都用了。
药装在瓶子里,倒出来便如帝流浆,魂血被锁在一个小盒子里,闪着淡淡的红光,用法是按在眉心之上,那里恰好有他越来越深的血色竖纹。
北庭雪对解毒的方法略知一二,长琴音每次都会用她的死亡来威胁他。
他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望着傻眼的龙湘静静说道:“湘湘。”
龙湘愣愣地看着他的脸,那张好看的脸上神色平静,笃定而安然。
“她们开阵了。”
“……”
开阵了,也就是说——
“我不想死,便不会死。”
北庭雪慢慢道:“这毒在我身上三百余年,也够久了。”
“我不会再让你累,我能解决一切,所以不要厌烦继续与我在一起,好吗?”
他神色忽然凄冷阴鸷起来,之前所有的怪异都在这一刻具象化了。
“待杀了她们,解了毒,就来补偿你好不好?”
他幽幽说道:“你想当这天下之主,对吗?”
龙湘想到自己对白清音说的话。
北庭雪全都听见了。
并且认真地记在心里。
“我会帮你。”
北庭雪吐出一口血来,灵力开始溃散,啃噬着他的血肉,可他的言语甚为坚定。
“我会为你而战,死亦不止,直到你登上王位。”
下一瞬,北庭雪双手结印,强大的灵力震荡而出,从人界扩散到修界。
阵法另一边的北庭春直接倒地,白清音也受不住地闪躲了一下。
“阵既开了,便为我所用好了。”
杀阵顷刻之间转为生阵。
083
北庭雪好像忘了自己早前的决定。
明明想好了要放她走, 帮她下定决心,免她诸多留恋。
但真的看到她觉得倦怠时,他的不安上升到了顶点。
她还没有真的要走,只是露出一点点疲惫之色, 他已自乱阵脚。
所以之前那些所谓的决心, 不过是因为知道她不会轻易离开, 不会轻易动摇, 才下定来安抚他自己那颗自责又自私的心
依譁
罢了。
北庭雪觉得自己内心非常丑陋,堪比北庭长渊。
但好在他与那位一无是处的父亲一样, 即便性格恶劣,至少还有着漂亮的外貌。
他一直知道自己好看。
少时哪怕被关押着, 只要他愿意朝别人笑一笑,那人就愿意给他一点无伤大雅的“宽宏”。
如果他想要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 其实非常简单。
可他从不愿意借相貌来获取什么。
这张脸上继承了多少白清音的痕迹, 他就有多么想要毁去它。
多年过去, 但凡夸赞过他英俊的人, 除了龙湘,也没几个有好下场。
以往如此介意相貌的人, 现在就连一心逆阵, 都会注意姿态够不够优雅。
他忘不掉自己坐在屋檐上等她的时候,看到她终于回来,却面露疲惫的样子。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你的爱人不爱你了, 而是她开始对你产生倦怠了。
这个过程比直接宣告结束更折磨人。
危机感始终环绕着他,他无可凭靠,只能依着这张脸和还算深厚的修为, 来换取她重新对自己充满兴趣。
逆阵的过程很漫长,也很艰难。
龙湘几次想帮忙, 毕竟她的血对阵法有奇效,可北庭雪全都拒绝了。
未免他再运功分神,龙湘也放弃了帮忙。
她确实有些累,直到现在还是有点烦躁。
倒也不是后悔了或者想现在就分开,她只是有点焦虑。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忙完这一样还有另一样,事事的结果都不算完全顺利,让她对以后没了信心,觉得压力很大。
她不喜欢这样。
呆坐在这里看着北庭雪,更显得时间漫长,令人心悸,所以她准备找点事情做。
她只要人不走,就算是在为他护法,他不用她帮忙,肯定也是心中有数。
那龙湘就干脆拿出手机,找了赶海视频来看,一边看一边翻出乾坤戒里的丝线,开始编剑穗。
看见她给手机编的手绳时,北庭雪的嫉妒都快要具象化了。
她还记得答应过他,从魔窟回来要给他编很多剑穗。
如今正是闲暇,她缩小了赶海视频,在网上搜了几种剑穗的编织方法后,就开干了。
忽然之间,小屋里就变得非常静谧温馨。
北庭雪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目逆阵,周身环绕纯正磅礴的灵力,平静稳定。
龙湘在旁边叠着双腿一边编剑穗,一边看手机,意态闲时,动作麻利。
两人不论是谁,都看不出生死关头性命攸关的沉重。
就连小屋里所有的刻痕和血痕,都因为北庭雪的灵力外放缓缓被修复。
4880被关着都有些看不过眼,使劲撞着乾坤戒的结界嚷嚷:“你还真看得进去,编得起来,你就不怕——”
“怕什么怕。”龙湘晃了晃乾坤戒,白了一眼道,“爱信等,懂?”
4880被晃得头晕眼花,安静如鸡。
妖界里,白清音执意让北庭春继续,北庭春也只能不顾一切继续。
她强逼自己将阵法进行下去,哪怕被阵中的人极力反抗也在所不惜。
她吐血几次都没有停下,眼见阵法进行到第三阶段,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明明是杀阵,此刻却——
她愣了愣,迅速望向白清音,妖后也因为北庭雪的反击受了伤,可她站得很稳,显然并不伤及要害,注入她体内的灵力只多不少。
她好像真是非常想让北庭雪去死。
这真的是母亲该对孩子怀有的心情吗?
北庭春没去过魔窟,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但她觉得,对妖后这样的女子来说,只有一种东西可以让她如此六亲不认,执意杀死自己的亲子。
只能是她的权利受到了威胁。
北庭藏匿三百余年,回归现世也有一段时日。
若非主动撞上,白清音并未亲自下令对北庭雪做什么。
她现在才动手,可见是真的被触及逆鳞了。
不是没有一丁点的母子之情,而是那些微薄的血缘情分,根本比不了她内心对权利的执着。
北庭春闭了闭眼,认真地思考现在要怎么办。
杀阵有了变动,似乎朝着与妖后目的相反的方向去了,若继续下去,阵法结束之后就会暴露。
到时候她就没得活了。
明明要杀人,却救了人,妖后一定会要她的命。
一定吗?
北庭春又看了一次白清音,对方终于不耐烦起来。
“看什么?”妖后静静地望着她,“有话想说?”
北庭春嘴唇动了动,否认道:“没有。”
她咬牙继续了阵法。
魔界里,“闲杂人等”从这里撤离之后,花蓝夜就离开魔窟,回到了魔宫之中。
他这里没有什么刀山火海,也不阴森恐怖,便如寻常的宫殿楼阁一样,山清水秀,景色宜人。
这是之前。
经过一场大战,魔宫已经毁坏的不成样子,许多心腹死在北庭雪手下,他最心爱的蝴蝶林也因为龙神诞生而被烧得只剩一片焦黑。
花蓝夜很生气。
他站在蝴蝶林里看着满地死去的蝴蝶,还有蝴蝶树上的烧疤,慢慢抬起了手。
掌心出现三枚闪闪发光的通天梯碎片,想到修界的人如此执迷这东西,他到现在仍然没有损坏,仍然给他们指望,无非也是觉得好玩。
可他此刻觉得不好玩了。
那就毁掉吧。
虽然伤势不曾恢复,要毁掉通天梯碎片并不容易,可谁让他生气了呢。
花蓝夜望向天空,淡淡说道:“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毁了你们唯一的指望了。”
北庭王城内,正刷着视频编剑穗的龙湘忽然觉得胸闷难受。
她手上停下,看到自己已经编了三条剑穗。
有银白的,有花花绿绿的,还有金红色的,感觉每一条都非常配相思神剑。
手机里还在播放音频,她胸闷愈演愈烈,有种莫名想要回到魔界的冲动。
耳边响起刺耳的呼救声,那声音雌雄难辨,尖锐难听,她感觉自己耳膜都快要出血了。
龙湘失控地捂住耳朵,手机都顾不得收起来,直接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响声让她瞬间回神,蹲下去将手机捡起来,宝贝地缠回手臂上。
只是做这一件事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心力,她颤抖着坐回椅子上,靠着椅背努力平复呼吸,整个过程并未发出多大的动静,因为不想影响到北庭雪逆阵。
她以为自己可以搞定这个意外,然后发现似乎有点难。
她渐渐明白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通天梯碎片。
它感受到召唤,身体里的四枚碎片驱使着她即刻前往魔界。
它们之前一直安安静静,这会儿突然异变,只有一种可能。
雷音山发现的三枚碎片都在花蓝夜手里。
花蓝夜在魔界,现在她体内的碎片尖叫召唤,让她过去,那只能说明,花蓝夜在试图摧毁那三枚碎片。
龙湘忽然不止胸闷心慌,头也开始疼了,因为她还不行动,碎片开始强制她离开。
她正要睁开眼看看阵法中的北庭雪,就整个人被横抱而起。
龙湘愣了愣,视线都有些模糊,不太能判断出眼前人是谁。
“北庭雪?”
她好
弋
像连感知气息的能力都没了,五感都被召唤所占据。
抱着她的人似乎说了什么,可她听不见,而且很疼,本能地往他怀里缩。
那人瞬间将她抱得更紧,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
龙湘喃喃地说着“好吵”,那人的手便替她捂住了耳朵。
可自内而来的哀嚎尖叫根本不是这样就能堵住的,龙湘还是很难受。
很快她就好了许多。
冰寒的灵力注入她炙热煎熬的身体,她顷刻间舒爽下来,耳边的尖叫也不见了。
她好累,眼皮都睁不开,但现在可以确定抱着自己的人就是北庭雪。
她的五感回来了,却没力气说话,精疲力尽地在他怀里失去意识。
龙湘出事的第一时间北庭雪就发现了。
他强行收拢阵法,将最后的余波尽数纳入体内,虽然会有些隐患,但也算是完成了。
自此,那束缚他几百年的毒和诅咒都一扫而空。
原来他并不觉得它们有多要紧,可真的祓除之后才发现,它所汲走的力量比他想象中多得多。
在解毒的刹那,神明的自然之力再次涤荡人间,一直守候在王城附近等待消息的修界众人感受到这股力量,内心所有的不安和躁动都被抚平。
他们彻底放心下来,脸上都露出了欣悦的笑。
若他们知道魔君已经在摧毁手里那三枚通天梯碎片,肯定就笑不出来了。
没有龙湘的存在,北庭雪对通天梯碎片真的没有任何兴趣。
它们对他来说唯一的用处,就是帮他尝试着前往高维世界。
这是他唯一可以想到,能够帮他去往龙湘来处的东西。
所以哪怕不在乎,也最好不要真的被毁掉才好。
有几百年炼化碎片的经验,北庭雪很快就帮龙湘梳理好了体内的异动,让她舒服许多。
可她依然眉头紧锁,看上去十分痛苦。
北庭雪一顿,俯下身抵上龙湘的神府,瞬间明白她为何这样。
她的魂魄不全了。
既然人无法召唤过去,那就索取魂魄。
这真是通神梯能做出来的事情吗,为何如此像邪魔手段。
魔界之中,正在摧毁通天梯碎片的花蓝夜察觉到异常,有些讶异地望着被碎片召唤来的一缕魂魄。
他慢慢勾起嘴角,含情脉脉道:“啊,想要的时候百般得不到,不想要了倒是送上门来。”
“那怎么办呢。”花蓝夜为难了一下,一边看看已经起到一半的阵法,一边看看龙湘那云里雾里的魂魄,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叹息道,“歇一歇也不是不行。”
他并未终止阵法,只是暂停,抓了龙湘的魂魄修养片刻,该不会有什么妨碍的。
可他不知,就是这一时片刻的犹豫,阵法便进行不下去了。
天空雷鸣不断,花蓝夜心有危机的下一息,要命的惊雷已经劈下来。
那堪比凡人成仙的紫雷将本就还未修葺完成的魔宫劈了个粉碎,心疼得花蓝夜脸色大变。
“就知你不吉利。”
花蓝夜无语地瞪了一眼龙湘,再想应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雷鸣闪电接踵而至,狂风暴雨席卷魔界,几个眨眼的时间,魔界海域已经被雨水填满,海水倒灌整个魔界,就连魔窟里的魔物都没能幸免,全都被泡了起来。
魔兵倾巢而出,又被大水冲跑,他们奋力在雨水里和海面上站稳,沐浴在魔君的光辉之下,才能稍稍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才走不久的北庭之王踏水而来,肆虐的海潮在他面前乖顺无比,他一袭白衣,神冠乌发,不受暴雨侵扰,身后荡起龙神之光,与魔界诸兵的狼狈对比鲜明。
是了,还有谁有这样的力量,可以令海水倒灌,紫雷降世?
唯有世间唯一的龙神罢了。
花蓝夜是魔界看起来最轻松的一个,但也免不了有些狼狈。
他站在魔兵之前,手里捏着龙湘的一缕魂魄,与北庭雪正面对峙,感受到排山倒海覆灭一切的力量。
……他们当年好像还真是留下了一个极大的隐患。
以前花蓝夜完全不觉得人界有谁能翻出天去,重修通天梯,得道成仙。
可现在他不得不面对现实,还真是有这样的人。
这个人走的时候遍体鳞伤,回来反而比之前更强,强到他都心生压力,再不敢轻呼。
这合理吗??
到底是为什么??
谁能给他一个解释??
妖界里,白清音也在向北庭春要一个解释。
“我要他死,但结果好像是相反的。”妖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北庭春,“你救了他?看来你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性命。”
北庭春浑身都在颤抖,她紧张到窒息,头昏眼花道:“尊后。不是我救了他,是他在自救,我难以抗衡。”
“是吗。”白清音不知想到什么,语气莫测道,“你知道他在自救,又抗衡不了,为何不终止一切?”
不能毒发死亡也就算了,暂时留着毒素和诅咒压制他,总比全都解了好。
北庭春阖了阖眼,努力抬起头来正视白清音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因我觉得,尊后内心并没有那么想要殿下去死。”
白清音瞳孔一缩。
“尊后一直在让我继续,似乎巴不得殿下去死,可却觉得,您只是需要一个人替您做出那个您不该做出的决定。”
北庭春害怕却又鼓起勇气说:“您真正想要的结果,或许反而是殿下死里逃生。”
白清音静静打量她许久。
久到北庭春彻底呼吸不能,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她才最后一次开口,不屑说道:“自以为是。”
084
魔宫被海水淹没, 海水深不见底,花蓝夜半点看不见自己原来居所的痕迹。
他脸上不显什么情绪,内心却如这海潮一样翻涌得厉害。
花蓝夜微微一笑,一手捏着三枚通天梯碎片, 一手捏着龙湘的一缕魂魄。
龙湘也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 和原来一样, 但周身有光圈, 脚步非常轻盈,可见不是本体。
灵魂出窍了是吧。
这碎片为了不被毁掉也真是够努力了。
把她和北庭雪这么一拉来, 花蓝夜的计划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
看那三枚已经黯淡下来的通天梯碎片,就知毁掉它们的阵法终止了。
可魔君终究是魔君, 若那么容易打败,神界当年也不会失败。
“本君真的很生气。”
花蓝夜音色和煦, 面含春风, 被暴雨淋着也不失体面, 娓娓道来:“一而再再而三, 你们怎么不去妖界折腾,非要来魔界呢?”
“是看本君好欺负, 还是北庭王上心里仍记挂着母子情分, 舍不得对亲娘出手?”
花蓝夜旧事重提:“便如之前在魔窟上,妖后要杀了你心爱之人,你也没能及时阻止。”
这件事北庭雪一直耿耿于怀, 无法原谅自己。
再被花蓝夜提出来,还是在龙湘耳边絮絮叨叨,他一分一秒都忍不下去。
海潮将所有魔兵卷起带走, 花蓝夜转瞬成了孤家寡魔,他嘴角的笑意不减, 反而逐渐扩大。
“将她的魂魄还来。”
北庭雪站在海潮上,手持银色长剑,剑上绑着三条剑穗,十分扎眼。
龙湘:“……”
是让你分着戴的,没让你全都绑上去、
真是大户人家啊,一把剑三条剑穗!
“立刻照办,或可给你留个全尸。”
一个晚辈,嚣张到给出他必死的选择题,花蓝夜气得直接笑出声来。
“北庭雪,你该是不知,本君这辈子最讨厌做选择题。上次让本君做选择题的九天玄女,已经埋骨魔窟几百年了。”
花蓝夜微微眯眼,抓紧了龙湘的魂魄,丝丝魔气侵入她体内,龙湘感觉到生理上的极度不适。
北庭雪倏地往前奔来,要直接动手硬抢,而花蓝夜也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你那两个选择,本君哪一个都不选,反倒要还你一道题目。”
花蓝夜双手抛开,龙湘的魂魄和通天梯碎片强大的魔气桎梏。
“通天梯碎片和她的魂魄,你想要哪个呢?”
一道送命题换来另一道送命题,真是一题比一题更难解。
通天梯碎片和龙湘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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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哪一个都不是北庭雪能放得下的。
龙湘的魂魄自不待言,而通天梯碎片在他这里代表的,不是什么天下苍生,仙界未来,而是唯一不必和龙湘分开的可能性。
他只能想到借助修复完成的通天梯尝试跨入未知异界,所以哪怕知道会有危险,在龙湘提出要来魔界寻碎片的时候,他还是答应了。
这是他唯一的指望了。
可现在它被放在了龙湘的对立面。
若要龙湘的魂魄完整,安然无恙,就不能再抓着那唯一的希冀。
北庭雪很想和花蓝夜一样什么都不选。
可他一张底牌都无,花蓝夜却手握两张王牌。
暴雨倾盆,越下越大,很快就模糊了人的视线,龙湘的魂魄几乎不能看清他的脸。
他模糊不清的身影也是俊美的,安安静静地望着她所在的方向,看似在犹豫,其实多犹豫一秒都是对他们感情的不尊重。
北庭雪挥开了雨水,几乎一瞬间就做好了决定。
能不选自然最好,若非要选,还有什么比龙湘的安危更重要?
没有了。
不能永远在一起,那便不能吧。
只要她能好好活着,快快乐乐就好了。
花蓝夜也没料到他这么快做出选择,看都不看碎片一眼,直接来夺龙湘的魂魄。
可他也不是真心要给他选择的。
他越是在意什么,他越是不肯给什么,即便是他不稀罕的东西,花蓝夜也不准备让他得到。
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建起来的蝴蝶林毁于一旦,魔宫也被完全摧毁,心腹属下死的四残的残,只剩下泡了水的魔物可用。
这么多年经营一朝被灭,他也要北庭雪尝尝这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滋味。
碎片他不给,龙湘的魂魄他更别想得到。
海水确实有些棘手,尤其是这样附带着龙神灵力的海水,轻易就能夺取一个大魔的性命。
花蓝夜第一次在这些没有亲眼见过四界大战的人面前,施展自己的绝技。
紫衣白发的魔面前出现无数阶梯,碧玉一般,一级一级直通天际。
他踏上碧玉阶,每上一级,通天梯碎片就被魔气摧毁更多一分,龙湘的魂魄也被他带离北庭雪越远。
北庭雪立刻想要跟上来,可碧玉阶是魔君的绝技,台阶看似在,其实根本没有,他无数次尝试,无数次失败。
花蓝夜嘲弄地看着他笑,居高临下漫不经心的样子傲慢极了。
在魔窟幻境里见过四界大战的龙湘知道,他确实有傲慢的资格,因为他足够强。
北庭雪年少,对魔君的未知也比较多,斗法时也无助力,只自己一人,想赢真的很难。
这个时候没人在背后捅他刀子就不错了。
龙湘看着他像掉落的雪花一样,几次失败被推开,又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立刻再来尝试。
那不死心的样子,还真是让花蓝夜都有些触动。
“他那么爱你。”魔君喟叹道,“真让本君感动。”
感动吗?才不,北庭雪越是在意,越是痛苦,花蓝夜只会越是痛快。
龙湘的心像被绳索紧紧捆住,呼不出气,也冷静不下来。
她努力寻找一个平衡点,告诉自己想想办法,别再看了,看也没用,只会难受。
可她只是一缕魂魄在这儿,能做什么事呢?
大地在崩裂,天空陷入永夜,龙湘被迫站在海潮上的阶梯中,看着北庭雪一次次失败。
最后一次,他跌入海水中不见踪影。
她觉得自己深海恐惧症犯了,望着深到墨蓝的海水,呼出每一口气都艰难无比。
花蓝夜对此似乎很满意,还能轻笑出声,但他的实际情况也没好多少。
一边要施展碧玉阶,一边要控制龙湘极力挣扎的魂魄,还要兼顾摧毁通天梯碎片,他本身就有伤,哪里能坚持得了很久?
反正只要比北庭雪坚持得久就行。
他面不改色,以为自己得到了胜利,大水会褪去,北庭雪再也爬不起来。
碧玉阶一级一级掉落,便如一道一道巨石压在北庭雪身上,非要把他砸个魂飞魄散不可。
可他还是有些低估了北庭雪。
他以为这个人再也爬不起来,想要这个人什么都得不到,终究是想得太多了。
碧玉阶一级一级掉下去,反而给了北庭雪追上来的机会。电光火石之间,花蓝夜都没看清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怎么来的,已经腹背受敌,被相思剑一剑穿心。
……他命运多舛的心脏啊。
上次是龙湘,这次是北庭雪,如果说以前花蓝夜只是一般生气,那现在就是非常生气了。
魔君在夜空中化为蝴蝶消散不见,就快被损坏的通天梯碎片悬于空中,却无人有空去理会,因为龙湘的魂魄被花蓝夜给吞了下去。
龙湘:“……”搞什么。
给她吃了???
吃了?
眼前一片天旋地转,随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龙湘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清晰的心跳声。
她曾记得,有力量指引她杀花蓝夜,要攻他的腹下三寸。
但那时她选择了他的心脏,可惜他没死。
难不成真是他弄错了吗?
今日北庭雪将他一剑穿心,他还是没死。
龙湘在黑暗和死寂里回忆四界大战的幻境,玄女便是攻他的腹下三寸,他不也没死,好端端活到今日吗?
所以他的弱点到底在哪里,怎么才能杀死这只诡计多端的魔?
龙湘突然摔倒,哪怕周围全黑,她还是能感觉到又一次的天旋地转。
即便她只是魂魄,都快要吐出来了。
好恶心。
胃里翻江倒海,龙湘真要吐出来的时候,被一把捂住嘴唇。
“你若是敢吐在本君这里,本君现在就掐死你!”
龙湘被捂住唇,不由感到震惊。
她只是魂魄,之前没人可以碰到她,控制也都是用灵力,但花蓝夜现在能碰她了。
他所说的“这里”又到底是什么地方。
难不成是,心里?
总不会他现在也是魂魄或者灵体,所以才能和她相触,也能在一个地方?
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形?
北庭雪怎么样了?
“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情担心别人?”
花蓝夜幽幽说道:“很想知道北庭雪如何吗?”
龙湘没吭声,使劲拽开了他的手,以为会失败,没想到成功了。
花蓝夜甩甩手,淡淡说道:“那本君就大发慈悲,给你看看好了。”
漆黑里渐渐有一丝光芒,是花蓝夜手上汇聚了灵力。
光幕徐徐拉开,龙湘在那上面看见了北庭雪。
他看起来很好,但也没那么好。
魔物被海水阻碍,这个时候才赶来营救花蓝夜,将他团团围住。
他面前见不到龙湘的魂魄,只能看到魔物之上的通天梯碎片。
花蓝夜的声音在外也在内,龙湘和北庭雪都听得一清二楚。
“北庭雪,我不信你真不在意通天梯碎片,如若不然,你也不会冒险前往魔窟。现在这三枚碎片就摆在你面前,算上龙湘本体里那四枚,还有你的那一枚,若你能拿到,就算是集齐了。以你的预言之力,如何修复通天梯,如何使用它,该是不难明悟。”
花蓝夜语速变慢,一字一顿道:“本君也妥协一次好了。碎片留给你,魂魄我带走,你也可安然离开魔界。亦或者,你亲手毁掉碎片,本君便把龙湘的魂魄还你,也让魔物放你离开,如何?”
魔君自然想将北庭雪一网打尽,什么都不让。
但现在情况不允许了。
花蓝夜和魔物之间,从来不是某一方完全依附另一方的关系。
魔物是他饲养几百年不错,但也并不完全受他控制,不然他也不会从不让它们离开魔界。
一旦他自身力量减弱,魔物有可能会反向吞噬他。
届时不需北庭雪
忆樺
,他自己就得把自己玩脱了。
虽然那之后魔物壮大,北庭雪要面对的是增强的魔物降世,比他的存在更棘手,那他也不愿意以自身献祭。
现在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他愿意牺牲一点,换取暂时的平息。
在魔物发现可以反噬之前,让北庭雪带走某一样东西,是他的底线。
龙湘和通天梯碎片,必须有一个被毁掉才行。
“这总是划算的买卖了吧?”
花蓝夜忍耐道:“要龙湘,你就亲手撕裂碎片,要碎片,那就现在拿了东西滚出魔界。”
魔物在他拼尽全力的御使下围攻北庭雪,北庭雪的身影几乎被淹没,龙湘一点都看不到。
她怔了怔,心里很清楚之后会发生什么。
真拼个鱼死网破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花蓝夜在忌惮,具体忌惮什么她还没摸出门道,但肯定是他也无法做到通吃才这样让步。
北庭雪也该见好就收,因为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结果了。
真的什么都不肯亏,最后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肆虐神界的魔物是噬天的怪物,通天梯碎片在它们面前都蛰伏不动,龙湘体内那种被召唤求救的感知荡然无存。
她在黑暗中看着,听见北庭雪沙哑地开口。
“将她的魂魄还来。”
他说,“这碎片,我不要了。”
相思剑上绑着龙湘给他精心编制的三条剑穗。
现在它戴着它们,彻底摧毁了他唯一可以追逐她的可能。
剑刃劈下去的一瞬间,龙湘感到神魂深处的痛楚。
那痛苦稍纵即逝,她很快被人按住脊背,一把推出去。
“还给你了!”
两相交换,彼此都有得有失。
花蓝夜勉强满意,立刻放开魔物,藏匿起来休养生息。
魔物在海水中无知觉地停驻,北庭雪在其中接住龙湘。
碰到她魂魄的一瞬间,刺入通天梯碎片的剑刃再无法回转,他和魔君谁都没给彼此食言反转的机会。
“要走就快走,再不走就别想走了,休怪本君言而无信。”
北庭雪寻到龙湘,两人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匆匆越开魔物离开魔界。
几乎在他们离开的一瞬间,魔物将醒,倾巢而动,不见从前半点“规矩”。
它们肆虐向魔界边缘,界门稍作阻挡,但很快失去抵抗能力。
魔物进犯人界了。
085
北庭雪用通天梯碎片修炼多年, 了解它的由来和用处,自然也清楚它的薄弱之处。
毁掉碎片,哪怕是三枚一起,对于他来说也比旁人简单。
花蓝夜需要勉力而为的事情, 他只要稍微用些心思就能完成。
身体上没什么负担, 可心中的煎熬长久难以平息。
碎片毁掉的一刹那, 他的心也和碎片一样被击溃。
狂风从身前吹过, 拂动他的长发和衣袂。
他看不见魔物倾巢,耳边一片死寂, 视线里只有龙湘魂魄越发黯淡的光芒。
他没时间尝试再修复通天梯碎片,而碎片本身就已经是碎片, 毁掉就是真的没了,难不成还能再碎成碎片的碎片, 供他拼凑吗?
不可能的。
让龙湘快些魂魄附体是最紧要的。
严格来说, 他也是自作自受, 若不将所有碎片交给她, 想着借此帮她修炼变强,便也不会出现被碎片如此召唤, 甚至剥离魂魄的情况。
他走的每一步都用尽了力气, 想尽办法周全体贴,最后仍是一败涂地。
他知道的。
人抓不住风,挡不住太阳落下, 月亮升起。
春天总会过去,冬天一定会来,四季更替, 因果循环,人总要学会放开自己无力掌控的东西。
他一直知道的。
只是有些人实在难以割舍, 只要想想,痛苦便如壁虎的尾巴,断又复生,无尽无止。
像灼热燃烧的烈火,在皮肤上留下痛意刻骨的伤疤,他整个人如灰烬一般,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他沉默不语地御灵将龙湘的魂魄送回王城,她的本体被他好好保护在那里,只要魂魄一触及本体所在的范围,就会自然而然地回归其中。
北庭雪自始至终没和龙湘说一句话,哪怕她是魂魄的状态,两人无法接触,至少还可以对话。
可他没有。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也实在没力气再说话。
他连多看这个人一眼都做不到。
很怕看了,就会无法自控地哭出来。
他不想那么丑陋脆弱。
既然不能和她一起回去,也暂时做不到面对她,那便处理一下眼前的事吧。
人界与魔界的界门被魔物毁坏,它们降临人间,在巍峨高山之中踩踏,顷刻间将山川河流毁于一旦。
这些魔物便如无主的狂兽,肆意破坏自己见到的一切生灵。
万幸人界与魔界的界门处无人居住,只是一片荒野连山,山也是石头山,寸草不生,是以它们目前还未能真的伤害生命。
守卫界门的修士哪里想得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们根本无力阻拦,自身都难保,逃了没多远就被魔物的阴影笼罩其中。
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绝望之际,见银光闪过,有强大的神力吸引走了魔物的注意。
众人举目望去,看见北庭雪一个人引走十只魔物,很快带着它们掠向更荒芜的地方。
得救了?
是北庭王上救了他们。
竟然毫不意外。
人间也不是人人都服从北庭雪,甘心对他俯首称臣。
毕竟是北庭得到了灭世的消息,藏匿着不肯汇报,自己偷偷躲起来。
若他们当初肯公开预言,很多人都不会死,修界可能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当年作出决定的北庭王上已经陨落,而现在他们被继任的太子雪所救。
不知是谁开口说:“那可是噬天的魔物,怎会跑到人界来?魔君想踏平人界了?王上一个人面对魔物,是否会有危险?”
有人回答:“先去禀报宗主吧!”
这确实是最稳妥的决定了。
他们力量微薄,只能看守界门,做不了更多,还是要问过各自的宗主才行。
几人很快在北庭雪的庇护下化光而去,走得匆忙,甚至都来不及再多看一眼救命恩人的情况。
龙湘也同样看不到北庭雪的情况。
她的魂魄轻飘飘慢悠悠地往王城飞去,不疾不徐仿若在游玩一般。
从她的位置只能看见远方有巨大的阴影,天都好像要被它们撕裂一般。
她已经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本想让北庭雪一场空的魔君突然愿意让步,是因为他自己也控制不了魔物了。
他恐怕早知魔物会在之后失控,与其让它们肆虐魔界,不如送去人间。
若还能借此换一点好处,通天梯碎片和龙湘的魂魄随便哪个能毁掉都可以,他怎么都不亏。
龙湘挣扎着想让魂魄快些附体,追上阴影看看北庭雪如何。
可这魂魄就是慢悠悠的,以一种匀称安稳的步调回到王城,缓缓落入结界里她的本体上。
魂魄附体的一瞬间,龙湘想要奔出结界,可结界阻碍她的去路,她使尽全力也闯不出去。
这是北庭雪的意思。
她回来了就不能再以身犯险,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他来完成。
她在他的结界里面,若有危险他会第一时间得知,也能用结界最快地帮到她。
龙湘缓缓静息下来,不再尝试硬闯。
她怕硬闯结界会让北庭雪受到反噬。
出自他的东西被毁,怎么可能不受反噬。
魔君那里应该也是这样的道理,他也怕被魔物反噬,成了它们的盘中餐。
四界大战时花蓝夜与魔物们更像是达成某种协定,是合作关系,而几百年过去,魔物在魔窟被关久了,才会给人一种花蓝夜能
依誮
完全驱使它们的错觉。
龙湘闭了闭眼,心慌得恍如低血糖了一样,人在流光溢彩的结界里来回踱步,六神无主之际,听到4880幸灾乐祸的话。
“碎片还是毁了,虽然原书里是毁了一枚,现在是三枚,但没关系,结果是一样的。”
AI气息悠长道:“他唯一能跟着你走的指望没有啦,现在肯定看都不敢看你一眼,看了就会被绝望淹没,说不定一会就会和原书结局一样,献祭自己死在魔物手中。”
“男主毕竟是龙神了,若肯牺牲自己自爆,说不定还真能将魔物灰飞烟灭。就是剩下的妖后和魔君,怕是没人能抵抗得了了。”
4880突然道:“啊不对,这不是还有你吗?他给你铺好路,你来做北庭的新王,率领修真界战胜妖后魔君,也算是给他报仇了。到时候虽然还是没有通天梯,但至少人间是太平的,你也能如愿以偿拿到天下之主的位置,也不错?”
龙湘一言不发,4880也不着急,接着道:“天长日久,你修炼圆满,也做够了天下之主,就可以安安稳稳回家去。至于这里,也就是一堆烂摊子,无所谓啦,反正早就这样了。”
它好像摆烂了,字字句句都很悲观,龙湘缓缓低头,将光团从乾坤戒里放了出来。
重见天日之后,4880终于忍不住暴露真实意图:“这个结局你似乎不满意?可这不是你自己一步步催化的吗?那要么再换一个,今日男主死里逃生,回到你身边,你们继续尝试修复通天梯,让男主自己一个抵三个,试试看通天梯能不能修好?”
原书是一个顶一个,现在缺三枚,听上去北庭雪一个人献祭好像不够。
不过原书北庭雪并未进阶龙神,现在不一样了,约莫也能够用?
4880说:“也不是不行。这和原书结局也没什么差别,只是男女主没有生情而已,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它无比放松道:“那你是要他多活一会儿,未来才死呢,还是现在就死掉?”
光团闪烁光芒:“我有个办法,可以帮你得到力量,帮他暂时转危为安。”
龙湘面色终于有了一丝丝变化。
“但你在我这里的信誉已经破产了,所以要我帮你之前,你得先立下血誓,他日一定要促成北庭雪献祭的结局。”
“是让他多活一阵子,还是现在就死,你自己选。”
……
多新鲜啊。
这么短的时间内,先是花蓝夜,后是北庭雪,现在是龙湘,全都被迫做选择。
龙湘静静地盯着光团,始终缄默不语,让本来胸有成竹的光团终于躁动不安起来。
光团跳跃起来:“你不是喜欢他吗?不是爱他吗?不会为了不让我如意,非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吧?什么重要你难道分不清吗?”
“龙湘,北庭雪那么爱你,为你什么都不要了,你总不能对他这么冷血吧!”
“多活一日是一日,难不成这个选择还需要犹豫吗?”
“北庭雪选你的时候可是丝毫没有犹豫啊!”
光团一句接一句,喋喋不休,吵得龙湘头疼欲裂。
她缓慢地张口,一字一顿道:“我不需要选。”
4880一愣,再要说什么,突然感觉到被温暖的灵力包围。
“因为他不需要我被迫做出选择。”
龙湘望着天际,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光团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一把挂着三条剑穗的剑顶在云霄,劈下来温暖的灵力将人间庇护其中,那魔物的阴影几次试图闯入都被驱逐。
频繁失败之后,它们开始朝另一个方向走。
龙湘很清楚那里是哪儿,她可是去过好几次,这次重生都在那里。
是妖界。
魔物前往妖界是无端的吗?绝不是,它们来人界必然有花蓝夜指引,虽然不听魔君使唤了,可魔君毕竟与它们同源,做一些暗示,让它们先踏入哪里并不难。
那现在它们去往妖界一定是——
龙湘仰得脖子都酸了,她把万念俱灰的光团塞回乾坤戒里,注视着熟悉的人回到王城。
北庭雪终究是要回来的。
他躲不开太久,也不希望有限的时间全都浪费在自我逃避上。
所以他暂时解决了人界的麻烦,就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龙湘身边。
阻碍去路的结界在他出现的一刹那消散,龙湘跑上去,重重撞在他冰冷有力的怀抱中。
北庭雪以为她害怕,安抚地摸摸她的头说:“没事了。暂时不会有事,别担心。”
龙湘闷声说:“那你呢?”
北庭雪一怔。
“你有事吗?”
“……”
北庭雪下意识想说无碍,他不会有事,他能有什么事呢。
可话到了嘴边,实在有些说不出来。
他忽然气馁,人很恍惚,眼神飘忽,毫无定处。
龙湘抬起头来,看见云霞弥漫之下,他星海一样的眼睛红透了。
水痕漫延整个眼眶,再汇聚水珠滴落下来。
北庭雪迅速别开头,抬手想要抚去泪痕,好像擦掉了就没有掉过。
龙湘比他更快,在他之前用手指沾了沾他的眼泪。
修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聚在王城之外,等着北庭雪明示下一步怎么办。
这可是魔物入境的大事,哪怕暂时将魔物引去妖界,一旦妖后做出反应,说不得它们就回来了。
时间紧迫,他们必须马上见到北庭雪才行。
北庭雪也需要一个理由避开龙湘,不让她看自己狼狈破碎的样子。
他匆匆推开她道:“我去见他们。”
王城外人头攒动,龙湘想看不见都难,她也分得清事情轻重,可手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
北庭雪咬唇将她的手一点点强行拉开,扯回自己的衣袖,转身化光消失。
龙湘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她一直坚定不移地想要回家,现在也没有改变这个决心。
只是事到如今她才意识到,回家是一件快乐和痛苦并存的事情。
一直以来,北庭雪似乎都是这段感情中最被动的那个。
他是要被抛下的,是不被选择的。
龙湘以前觉得,自己走的时候,爱也爱了,睡也睡了,虽然有些不负责任,可现实里人的感情就是那样的,有高·潮自然有低谷,她觉得他们在低谷分开,彼此都不会很伤怀。
但现在她明白,低谷是没有的,高·潮是此起彼伏的。
而摆在面前最棘手的事,是她原本想让北庭雪也安安稳稳后半生的计划完蛋了。
通天梯碎片被毁了,正如4880所说,难保结局北庭雪不会继续如原书一样选择。
尤其是在她走之后,他毫无指望,这么做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这种情形,她更没办法说服自己毫无心理负担地离开。
龙湘干脆坐在了地上,抱着双膝看着天空。
所以说她忙了这么久,全都白忙了。
活动了一下疲惫的筋骨,也不能说白忙吧,至少累着了。
真累啊。
果然人不能老是自找苦吃。
你太能辛苦,就会有吃不完的苦找上你。
那怎么办呢。
龙湘眨眨眼,突然拍拍手,躺平了。
pk,fine,就地休息。
爱咋咋地,不管了,不干了!
过一天算一天,走了就走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别人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北庭雪如果注定要走向原书那个结局,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尽力了,结果不如人意,那也没办法。
想想初心,她本来就不是多么偏执和坚定的人。
龙湘双手交叠在腹部,安详地闭上眼睛,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感。
随缘了,通通随缘。
085
北庭雪坐在大殿上, 听着高台之下众人议事,看似认真,实则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他直视前方,眼底却毫无焦距, 神思早就跑到了
殪崋
很远的地方。
过了不知多久, 底下的吵闹停息, 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北庭雪抽出一点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目光划过那一张张脸, 根本记不住谁是谁。
唯一能记住的,好像只有离火仙洲的蔺子如, 可这里面没有她。
离火仙洲率人前来的竟是云微雨。
四目相对,云微雨谦卑恭敬地垂下头, 北庭雪也无心与这等人浪费时间。
“王上。”
霜染剑尊走出一步来, 代表众人说:“此乃关乎众生的大事, 您看到底该如何处置?”
所以他们吵闹了半天, 没吵出一个结果吗?
北庭雪慢慢道:“你们很急?”
修士们你看我我看你,那副模样仿佛在问, 他们不该着急吗?
北庭雪恹恹道:“现在该急的是妖界, 你们急什么?”
他站起身来,拂袖道:“相思剑顶在天际一日,它们就一日进不来, 怕什么?”
便如当年帮北庭王城藏匿一样,北庭雪虽不能直接斩杀魔物,但排斥它们, 令它们无法随意进犯,还是可以做到的。
只要不正面碰撞, 彼此就暂时可以相安无事。
众人被北庭雪的理所应当感染,内心慌乱莫名平静下来。
有几个还想说什么,但看北庭雪已经转身离开,又都闭嘴了。
王城从未如此热闹过,所有进来的人都暂时不打算离开,毕竟这世间如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北庭雪走到哪里,幽魂就跟到哪来,这并不妨碍受他庇护的修士们感激他。
虽然仍不敢靠近,但远远的恭敬朝拜是少不了的。
比起北庭王族的无节制索取,这些修士确实懂得感恩一些。
北庭雪缓缓步下台阶,华丽的衣袂一点点向下滑落,走到最后一级的时候,他看见了龙湘。
于是不远处的修士们就亲眼目睹了,那仿佛无懈可击的北庭王上变脸的速度。
轻飘飘慢悠悠,走起路来过感觉都要飘上天去的王上瞬间静止不动,僵硬紧张得好像个见了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他们眼睛瞬间睁大,又好奇地去看将北庭雪变成如此的始作俑者。
只见龙湘悠闲地撑着侧腰,瞧见北庭雪,随意地打了个招呼,解释说:“刚修练完,吃撑了,我出来遛弯消食,你忙完了?”
她顺带着也看了看修士们,这叫他们立马局促起来,生怕八卦之心被发现,低着头迅速遁走。
北庭雪凝滞片刻,朝她走过去。
“我……”
他刚说一个字,龙湘就开始打哈欠。
“我困了,想睡一会儿,你呢?”
北庭雪怔了怔,心想,她是生气了吗?
这是在暗示他别打扰她休息吗?
在他纠结不已的时候,龙湘已经走过来,继续打哈欠道:“你要是不忙了,就跟我一起去睡个觉呗。”
她扫了扫天际:“我看你们这个样子,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什么事儿,那就去睡会儿吧。”
北庭雪就这么被龙湘拉走了。
忙了这么久,一刻都不得闲,即便是仙体神骨,确实也会觉得累。
躺下睡一觉是有效缓解疲惫的方法。
北庭雪就这么被落拉回了他们几经波折的小屋。
这里已经重新收拾干净,仍和从前一样狭窄却温馨。
躺在床上,他还有些辨不清怎么就发展到睡觉了。
他之前那样走开,担心了好久龙湘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伤心。
如今发现她全然没有,还很快就睡着了,那种天然万物不放在心上的随遇而安,让他比看到她伤心生气还慌乱。
他很累,但根本睡不着,人躺在那里就是龙湘的空调抱枕,随她怎么折腾蹂躏都不动。
他还会刻意放松肌肉,让她捏起来柔软舒适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北庭雪忽然说:“龙湘。”
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因为她似乎睡熟了,可下一秒她就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连在睡梦之中都会记得回应他。
北庭雪心里舒服多了,侧过身来将她揽入怀中,轻轻说道:“嫁给我。”
龙湘就算半梦半醒,听见这话也得完全醒了。
“昂?”她使劲睁了睁眼,带着点苏醒的鼻音道,“你说什么?”
北庭雪撑起身子,垂眸望着她说:“嫁给我。”
龙湘这次知道自己没听错了。
她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这件事。
她死掉之前差一点就能嫁给他了。
北庭婚礼都准备好了,至今那些红绸和喜字灯笼仍然挂着,没人拆下来。
幽暗的夜晚,四处飘红的北庭王城搭上那漫天的幽魂,还真有点中式恐怖。
龙湘微微垂眸,一言不发,看着似乎不太情愿。
北庭雪情不自禁俯下身来,亲她的耳垂,龙湘激灵一下,手瞬间撑在他胸口,想推他起来,又被他重重压下来,吻逐渐往下。
“你这样我没办法思考了。”
龙湘受不了了,半笑半哽咽道:“快停下,别乱来,那里不可以。”
她觉得不可以,北庭雪却觉得可以。
他固执地非要极尽所能地侍奉眼前这个人。
龙湘怔怔地望着他大大方方地解了衣裳,满头乌发被他用一根玉簪绾起来,不让一丝一缕掉下来碍事,随后便……
“真的不可以。”
龙湘挣扎推拒,觉得人都不好了。
是褒义的那种不好。
简直要命。
她睁大眼睛瞪着他,手抓着他的发丝,不知不觉就把他的玉簪拽掉了。
那满头丝滑柔软的头发被她拉扯在手中,发丝如乌黑的泉水从她指缝里流淌而出。
龙湘深呼吸,闭着眼睛仰起头,神魂颠倒地说:“你一直这样,我要如何思考,自己想要什么式样的嫁衣呢?”
北庭雪脊背一震,随后越发来势汹汹。
龙湘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安然承受。
这一闹腾就到了大半夜,天色暗沉,看不到一丝明亮,但北庭王城红烛高照,他们的王上大半夜召集了所有王族和修士,神态看着比白日议事时更精神,简直是兴高采烈。
他们不免觉得会有什么好消息要宣布,或是有新的法子处理那些魔物了。
莫不是抓到了魔君之类的?
万万没想到,他们听见的会是王上要成亲,命令他们全都离开。
“这里不需要任何人。”
北庭雪说,“即刻离开王城,无召不得入内。”
大家都懵了。
“王上。”有位高的王族跪下来道,“我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如何能离开?您举办合籍大典也该由我们来准备,岂能让您亲自劳累?”
这些还能活下来的王族,要么以前和北庭长渊政见不合,要么就是过去权利圈子里的边缘人物,现在可算得到重视,有了明主,哪里肯就此离开北庭。
可北庭雪意已决。
“朕的婚礼,朕亲自准备,无需任何人干涉。”
第一次要和龙湘成亲,是长琴音准备一切,最后不了了之。
后来他亲自找了人,也参与准备,但还是没能娶到她。
成亲前夜,她死在他面前。
这是第三次,有前车之鉴在,北庭雪不愿再让任何外人牵扯进来,生怕最后又出差错。
无论众人说什么他都不可能改变主意,连观礼的人他也不需要,全都赶了出去。
他和龙湘的感情轮不到旁人置喙,他们的婚礼自然也不需要无关紧要的人来祝贺。
他自己便可为她铺就十里红妆,一针一线缝制她心仪的嫁衣,为她梳头上妆。
他做这些事快乐无比,怎么舍得假人之手。
北庭雪是不会针线的,但只要他想学,辅以法术,什么都能做成。
赶走了这些闲杂人等,他就开始一样一样准备。
龙湘旁观在侧,看他穿针引线,在嫁衣上绣下栩栩如生的龙纹。
“怎么是龙?”
她似乎意外,可问完了又不意外,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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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嘴角缓缓笑了。
确实该是龙。
她是龙湘,他是她的龙,把他绣在她嫁衣上再合适不过。
龙湘从未想过还能看见北庭雪做针线活,她托着下巴趴在一边,轻声问:“你为何不直接用灵力引动针线,叫它们自己完成缝制呢?就像你铺红毯的时候那样。”
小屋外铺着见不到边际的红毯,上面洒满了漂亮的凤凰花花瓣。
龙湘亲眼看着北庭雪将这些准备好,才来陪他缝制嫁衣。
北庭雪说:“这不一样。”
龙湘阖了阖眼,心想,确实不一样。
嫁衣与红毯,轻重自然不一样。
她现在完全不去烦恼什么要不要分开,未来又有什么棘手的事情要处理,只认真地告诉他,她想在嫁衣哪里绣上怎样的图案,设计成什么样的式样。
那一心期待的模样,让北庭雪内心滚烫,笑容越发炽热。
想来他要的真的不多。
有这温存的时刻就已经足够了。
他们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也不在意什么场面。
婚礼就在小屋这里举行,这个布满他们羁绊的居所燃起龙凤烛,挂上红绸,就是洞房了。
龙湘试穿嫁衣的时候,肌肤紧贴着他的一针一线。
看着镜中他认真替她整理衣裳的神情,她眉头稍纵即逝地皱了皱,很快舒展开来,将那一闪而逝的忧愁遮掩得干干净净。
北庭雪真的完全感受不到吗?
或许不是。
只是大家都不想破坏这样好的气氛罢了。
既然是自己的婚礼,那什么时辰都是良辰吉日,不必煎熬等待,一切准备就绪就可以开始。
龙湘站在红毯的这一头,一身的盛装打扮皆出自北庭雪之手,北庭雪自己也红衣高冠,美得不成样子。
龙湘没盖盖头,她还记得刚穿来代嫁的时候,两次上轿,盖头都是自己扯下来的。
现在她也没有盖那个的打算,她就要这么清楚地看着。
作为一个现代人,在没有红本本的情况下,她和北庭雪成亲,未免少了些代入感。
就感觉不像合法夫妻。
所以她为今日也有特别的准备。
手里的红绸被北庭雪牵住的那一刻,龙湘把她的准备掏了出来。
“会法术就是方便。”她手里拿着两人的红本本,“这个呢,叫结婚证,你一个我一个,咱俩就是合法夫妻了。”
虽然是自己对照着图片做的,多少有些简陋和不妥当,也没有红章章,但于现在的情况来看,已经非常不错了。
他和她的婚姻,她认证就可以了,在她这里,有了这个就算是合法夫妻了。
北庭雪没料到她也有准备,掀开红薄看了看里面,是两人的合照。
这应该是叫“合照”吧。
是她用那名为手机的法器造的,贴在这红薄里,上面还写有两人的名讳和生辰。
凡间也有这样的习俗,称之为婚书,这应该也是类似的。
他们真的成亲了。
是两情相悦的婚礼。
没有算计,没有恩怨,也没有意外。
她终于是他真正的妻子了。
拜天地的时候,北庭雪并不想感激这天地。
他按住了想要弯腰的龙湘,低声道:“我只想拜你。”
龙湘愣了愣,也明白他在想什么。
他们的感情无人相助,无人赞成,又何必去拜别人?
他们只要夫妻对拜这一项就够了。
龙湘欣然接受,与北庭雪面对面站着。
两人盈盈三拜,最后一拜弯下腰时,北庭雪想到那日龙湘给他下毒。
他以为她要他死,决绝地服下毒药,准备赴死之前也与她有过三拜。
那时简陋,不敢奢求更多,只当便是礼成,未曾想还有今日。
他觉得自己作为男子理该冷静一些,不要那么敏感。
可眼眶泛红,情绪难以自控,他不想龙湘笑他总是脆弱得要掉眼泪,便转眸闪躲,手抚过面颊,仿佛只是烦恼地撑头。
龙湘看出他的不安,抬起手道:“不想让我看,也不是非要闪躲。”
北庭雪怔了怔,回眸望向她,看到她将手里牵着的红绸花扯开,化为半透明的红绸,踮起脚尖盖在了他头上。
朦胧的红绸纱之下,他俊美无俦的面庞更具诱惑力。
龙湘情不自禁地隔着红绸吻住他的唇,喃喃说道:“这么漂亮的新郎官。”
“我真是……”
她顿了顿,终于说:“我真是爱你啊。”
龙湘从不轻吐爱意。
更没有这样直白表达过。
北庭雪恍然一瞬,蒙脸的红绸湿润下来。
他抓住龙湘的手,两人交握的手将红绸缓缓撩开,惹得龙湘一笑。
“这算不算掀盖头?”她歪着头玩笑道,“那这么一来,不像是我嫁你,倒像是你嫁给了我。”
本来只是玩笑话,可北庭雪居然认真回答了。
“我愿意。”
龙湘眨眨眼,看着他滔天欲念之下掺杂着痛苦之色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痛苦吗。
这么快乐的时刻为何会痛苦?
龙湘知道的。
因为此刻越是快乐,分开的时候就越是痛苦。
龙湘叹息一声,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这还没到分开的时候呢,你沮丧个什么劲,别为明天的事儿贷款难受,春宵一刻,你这样梨花带雨,我更丧心病狂了。”
087
红烛轻燃, 霞绸落下,白皙的手停在正红的嫁衣上,鲜明的颜色对比,带来极大的视觉反差。
北庭雪低头看着龙湘的手, 她的手很好看, 指甲十分特别, 但因为长出来了一些, 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她有点情不自禁地遮掩,很快那指甲就被解开的外袍挡住了。
北庭雪抬眸望向她的脸, 他们之间做宽衣解带这件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这么慢吞吞还是头一次。
他想自己来, 大方得不要不要的,可龙湘制止了。
“仪式感懂吗?今天和别的时候不一样。”
龙湘微微抿唇, 抓着他的手拿开, 非要自己来。
她动作还是那么慢悠悠, 解了衣带就是腰封。腰封拿掉, 雪白的里衣便也散开了,她看见他领口虚掩下的结实肌肉, 又去看他的手, 发现他果然紧紧握着拳,肌肉因用力而紧绷发硬。
屋檐外忽然下起了大雨,哗啦啦的, 伴着频率不高的雷声。
龙湘看了一眼半开的窗户,红绸帷幔并不能完全阻隔视线,她这里甚至还能感受到一些雨水带来的寒意。
“下雨了?”
她自语一声, 将视线重新放在北庭雪身上,他的发髻今日也梳得异常华丽, 金丝银带,玉珠珍链,屡屡微风吹来,撩动红绸,也撩动他柔软乌黑的长发。
龙湘凑近亲了亲他的脸颊,将他的里衣也缓缓拉开,顺势靠在他肩膀上,认真解着他的发冠。
男子的发冠华丽起来,也十分繁复难解,但龙湘有一定经验,做起这个不成问题。
她仔细地不牵动他一根发丝,温柔极了地将他的长发全都放下来。
北庭雪突然说:“会碍事。”
“……”
好像是。
那个的时候,长发飘来荡去,涩情又碍事。
龙湘忽然眼睛一亮,有些兴奋道:“我还从未见过你将头发全束起来。”
“这有何难。”
北庭雪闻言,直接取了刚摘下来的发冠,三两下就将长发全都束了起来。
没了发丝的遮掩,更凸出了五官,非但未曾削减他的英俊,反而更让龙湘无法移开视线了。
那样好看的一张脸,精致清冷的眼睛里倒映着全部的她,任谁瞧见,都能确定这个那人心里眼里只有她。
龙湘突然特别心酸。
说好什么都不管了,可一想到也许真的无法相伴一生,心里头就翻江倒海,酸得眼泪直冒。
她赶紧调整状态,笑吟吟地朝北庭雪凑过去:“该你了。”
他都已经快被剥光了,那自然该轮到
忆樺
龙湘了。
以前情到浓时随手就做了的事情,突然被龙湘点着灯,就这么明白清楚地摆在台面上,北庭雪竟然有些伸不出手来。
“不如熄灯……”
他提议,被迅速否决。
“我要看着你。”龙湘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北庭雪连看她都不敢多看,视线飘忽地往下挪,落在她漂亮的锁骨上,那一直羞赧不敢抬起的手,忽然就探了出来。
微凉的手指落在锁骨上,温柔地摩挲而过,引起龙湘一阵战栗。
她深呼吸了一下,抓紧了裙摆,低声说道:“让你脱掉,还没准你碰呢。”
北庭雪顿了顿,飞快瞟了一眼她的脸,修长如玉的手指便下移在她的交领上。
那样白皙干净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施法时拥有翻山倒海之力,书写时也静谧优雅,斯文温润,怎么看都该是永远清正纯洁的,哪想到会做出此刻这般晴涩的事情。
白皙的手解开红艳的嫁衣,外衫里衣一件件被他亲手褪去,只留下绣了鸳鸯戏水的肚兜。
刚入北庭的时候,龙湘也有一件这样的肚兜,现在早就找不见了。
身上这件,是北庭雪一针一线绣的。
若说以前龙湘身为女配,那件鸳鸯肚兜上所寄予的希望没可能实现,注定不能与爱人情如鸳鸯,相伴到老,那现在就是所有的一切都送上门来,唾手可得,只要她点头。
大雨磅礴,吹得窗扇咚咚作响,闪电比红烛更亮,照得龙湘将北庭雪的失神尽收眼底。
她轻轻牵住他的手,两人十指紧扣,在雨夜里吻在一起。
雨越下越大,两人越吻越凶,舌尖缠绕,牙齿啃咬,好像要彼此吞吃入腹才罢休。
双臂交缠,天翻地覆,龙湘倒在床榻上,一点点环住他的脖颈。
正情热时,忽听一声炸雷,紧接着人就被抱了起来,披上了他宽大的外袍。
龙湘愣了愣,面红喘息着问:“怎么了?”
看他也随便整了整中衣,龙湘迟钝地意识到这是要出去:“去哪?”
北庭雪没回答,只是用结界将两人包围,转瞬出现在屋外空中。
龙湘始终在他怀里,雨水被结界阻挡,不会落在他们身上,风也吹不进来。
她不冷不热,甚至是意态闲适地等着他可能突如其来的“情趣”。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那是什么?”
龙湘不可思议地望向远方炸开的火花,大雨滂沱里,那火花刺目又壮烈,就像现代的烟花一样,此起彼伏,久久不息。
北庭雪朗声道:“送你的新婚礼物,喜欢吗?”
龙湘反应了一下,呆呆道:“那是妖界?”
北庭雪扬手拂开阻碍视线的雨水,龙湘彻底看清楚,那爆炸发生的地方确实是妖界。
“你做了什么?”她诧异地望向送礼的人。
北庭雪将她放下来,两人站在虚空中,他目光淡淡地落在妖界的方向:“引魔物的时候,在它们体内放置了一些特殊法器。”
北庭藏宝极多,北庭雪自己又是炼器大师,即便对着魔物使用也不是特别困难的事。
只是——
“那种时候,你还有闲情计划这个?”
龙湘当时都担心死了,4880都开始逼她做选择了,谁能想到他居然还有心情计划给她的新婚贺礼?
而且,为什么会觉得炸了妖界会是给她的贺礼?
“你想做天下之主,她便是你最大的敌人,既然要引魔物过去,不如就多做一点。”
北庭雪说得随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像做这样的事情只是捎带脚。
可龙湘知道那有多难。
他差点就死了。
即便没亲眼看见,也不难想象出当时的惊险。
都那个时候了,他还记得她对白清音说的那些话。
“……我对权利没什么执念。”龙湘嗓子有些沙哑,雨中“烟花”不断,可见魔物在妖界的情况不容乐观,白清音必然很快会做出反应,说不定他们现在的安稳,下一秒就要没了。
她蹙眉道:“我只是在那个特定的时刻,突然有了那个想法而已。”
“蓄意也好,突然也罢,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达成。”
北庭雪支撑着相思剑庇护人界,又与魔物一场恶战,龙湘观他气色,看起来竟然还不错。
闪电划过,将他的脸衬得苍白如纸,这也才算透露出了一丝丝脆弱。
龙湘接受了他这个回答,又问:“那你将护心鳞放在我心里,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问题问过一次,那时北庭雪没说。
现在她又问起来,好像是不得到回答不罢休。
北庭雪凝滞片刻,低声在她耳边道:“……双修的时候。”
……难怪她一点都没意识到!
真是个好时候啊!
龙湘表情变幻莫测,半晌才道:“你那个时候还有心思琢磨这些事儿呢?”
她攀上他的肩膀,在“烟花”和大雨之中含糊不清地说:“那看来还是我做得不够,居然让你可以那么分心。”
“今日我要努努力,看你还有没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
北庭雪被人拉回了屋里,仍然想要解释。
“那不是‘有的没的’。珍贵的宝物失而复得,自然要想尽办法保护好。”
他自小灵根被夺,又被借命和气运,衰败半生,身上唯一还能用的也就是好好的护心鳞了。
北庭长渊几次想要抢夺他的护心鳞,但因为他不肯给而失败。
挖给龙湘他倒是乐意之至,就怕她不要,所以悄悄进行,一点痕迹都没让她发现。
丝被翻迭,红韵摇曳,迷迷糊糊间,北庭雪意识到了龙湘“努力”的话不是说说而已。
她是真的要让他彻底沉沦,再无理智思考其他。
她也不算毫无顾忌,还记得要问他:“你身体可以吗?”
这种时候问男人这样的问题,北庭雪也是佩服她。
“你试试就知道了。”
于是龙湘就大试特试了。
他们这边洞房花烛,绮梦无边,妖界就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
魔物不是爆炸可以摧毁的,但从它们体内爆炸波及出来的力量,足以让铁壁铜墙的妖界受到重创。
之前妖界还笑话魔界无用,花蓝夜嚣张那么多年,对尊后时有不恭,受点教训不是坏事,他要是真的败了,也算是人界帮尊后除掉心腹大患了。
他们总觉得人界最好欺负,因为三百年来压制修士的记忆太深刻,让他们几乎忘记了,当年修界辉煌的时候,妖族要伏低做小,甚至作为妖奴侍奉他们。
白清音站在空中看着妖兵结阵抵御魔物,她不时望向被殃及的地域,大妖尚且有逃生之力,底层小妖只有认命等死的份儿。
北庭雪是一点都不在乎这些和自己半同族的妖。
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一直作为人被养育,面对的又是北庭王城那群自私自利的王族。
要他良善有同理心?先给这些妖族改名叫龙湘还差不多。
白清音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白浮笙见母后居然还笑,都有点担心她是气疯了。
自从知道北庭雪的身份,白浮笙冷静下来后便一直避讳正面与母亲见面。
难得见了,母亲好像还不太正常,他纠结半晌,终是开了口。
“母后。”他深呼吸了一下说,“我会帮你的,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拼尽全力去帮你,绝无忤逆和二心。”
白清音微微一顿,转头望向这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孩子,突然又觉得自己想那么多有些可笑。
北庭雪是她不要的,要求他那么多做什
弋
么呢。
反而显得人家放下了,她又放不下。
她叹息一声道:“你会帮我?”
白浮笙立刻点头,神态和语气都无比坚定。
白清音定睛看他片刻,说:“那就去将魔物引出妖界。魔物降世,必然是花蓝夜压制不了它们了,他现在肯定不敢冒头,一旦出现,定会被魔物吞噬,届时魔物更强,越发难以对付,所以别指望他了。我暂时也没法子除掉它们。”
“既然北庭雪可以设法将魔物引过来,你能有法子将它们弄走吗?”
白清音看了这么久,心里能没办法解决修界的危机吗?肯定有。
可她没说,既然孩子想要表现,那就给个机会。
她也好奇,自己辛苦栽培这些年,养育在身边的,到底有没有被抛弃折磨的那个孩子强。
白浮笙呆呆望着母亲,似乎对母亲安排他直接前往最危险的地方有些意外。
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
他是妖界少主,这是他理应去做的事。
母亲要他去,也是终于认可他长大了,相信他可以为妖界做事了。
他不能让母亲失望。
也没有再让她失望的资本了。
白浮笙提了长枪冲向前线,白清音静静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混乱之中,神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快,妖君赶过来问:“尊后,你让阿笙去前面了?!”
白清音淡淡道:“有什么问题吗?”
妖君下意识道:“那里那么危险,怎可……”
说到一半,突然静默下来,半晌才再次开口,“没有问题。”
白清音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声说:“本座有别的事要处理,你扮作本座留在此处,莫要让人发现本座不见了。”
“可那些魔物……”
“你们是废物吗?赶不走还围不住?阿笙不是去前面了?小雪能做到的事,他更该做得到,有什么可担心的?”
“莫非,你觉得自己一半的血脉,比不过北庭长渊那个漂亮草包?”
妖君脸色难看,无话可说,白清音头也不回地离开,心中对此毫无意外。
权利和修为就是如此迷人眼。
只要你位高权重,修为通天,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你可以为所欲为,说什么都可以,再也没人能欺辱你,践踏你,无视你的快乐与哀伤。
白清音迷恋这样的权利,并且希望走到它的巅峰,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
这有什么错?
她始终不觉得这有错,现在也是。
她要做的事情说来可能有些卑鄙,但为了成大事,不拘这些小节。
北庭王城,这个她已经离开几百年,曾以为再也不会踏足的地方,今日还是要来。
这地方留有她最不堪的记忆,走上去呼吸着里面熟悉的空气都让她觉得恶心。
她不想见北庭雪。
这个孩子那样长大都能变得如此强悍,以至于给她造成泼天的困扰,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她已经失策一次,北庭春又自作聪明救了他,那就只能她亲自出手了。
白清音打算用快速简单的方式让北庭雪去死,最好死之前再帮她消除一些障碍。
那能让他听话就范的,显然不是她这个母亲了。
龙湘。
得抓到她才行呢。
088
妖界被魔物占据, 正是水深火热的时候,谁能想到妖后这个时候会离开妖界?
没人想得到,龙湘自然也不该想到。
所以被白清音抓住的时候,她满脸震惊。
整个北庭王城里, 除了龙湘和北庭雪外就没第三个活人, 全都被赶出去了。
幽魂和结界守不住白清音也没什么稀奇, 妖后和北庭雪一脉相承, 她修为又高,想破他的结界并不难, 幽魂就更不值一提了,但如此悄无声息, 还是有点吓人。
“现在才知道害怕?”
白清音倾身看着龙湘,仔细观察这个姑娘, 越看越喜欢。
可惜她叫嚣着要夺自己的天下, 那就没办法了, 只能杀掉。
“我来杀你, 你该有心理准备才是。不过也别担心,现在还不是杀你的时候。”
龙湘坐在蒲团上, 甚至并未被限制人身自由。
她没被捆绑, 可以随意在大殿内走动,白清音就在她旁边的蒲团上坐着,两人目前的位置, 正是北庭历代王上的魂灯殿。
自从龙湘打开这个入口,就无人再来修复。
属于王上的御座北庭雪不在乎,寝宫他也不稀罕, 龙湘破坏这里,他恨不得破坏得更彻底一些, 全都掀翻才好。
死牢被毁之后他就告诉那群王族,不要什么东西都修复,有些带着不好回忆的地方,消失得越干净越好。
至于龙湘是怎么被抓到的,也有些一言难尽。
洞房花烛很美好,很尽兴也很累,龙湘沉沉睡去,醒来就在白清音身边了。
也不知道北庭雪怎么样了。
他们俩可是在床上,一件衣服都没穿,她才刚醒来,发现自己衣着整齐,该不会是……
龙湘瞄了一眼白清音,白清音点点头道:“我给你穿的。”
龙湘:“……”
“你放心,你夫君我一眼都没看。”
不是,谁说这个了?
“就算是我生下来的,孩子年岁大了,亲娘也不能随便看,这个我知道的。”
白清音音色和煦,娓娓道来,比起来杀人,更像是来聊天放松的。
要是有杯茶,那就更松弛了。
龙湘表情一言难尽,白清音看看她说:“你在想小雪怎么样了?”
看到她眼睛瞬间点亮,白清音淡淡一笑:“你倒是真心爱他。也能理解,他长得确实不错,他那个父亲差劲得要命,却也生了一副好面孔,让我无数个想要杀死他的夜晚,也都勉强忍耐过来了。”
“不用担心。”妖后起身,走到北庭长渊的牌位前,静静地看了一会才说,“小雪好着呢,在他能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之前,我是不会让他轻易死掉的。”
白清音拿起北庭长渊的牌位,抚过上面名讳的刻痕,漫不经心道:“他只想着讨好你,将妖界陷入那般境地,是真心没把我放在眼里。这样轻狂,真是没随我,随了他爹。”
龙湘跟着站了起来,谨慎询问:“你想要他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白清音看过来,“他把魔物引到妖界,将那里毁坏成那个样子,存心要我不好过,那我就不要那地方了。”
不要了?龙湘眉头一皱。
“我看人界就很好。”
白清音手上轻轻一震,北庭长渊的牌位就化为粉末。
她拍开手上的木屑,在大殿里转了一圈。
“妖界地方小,景致也不行,这么多年,我早就想要换个地方,如今正是时候。”
她将龙湘上下一扫:“他应该很快就能寻来,到时我便让他将玉玺奉上,去妖界灭了魔物,龙神自爆的威力封闭在一界里面,足以让那些魔物死伤了。”
“十个那么多,饶是本尊也难处理,他死后能灭几个算几个,留下的我再来亲自处理。”
届时只剩下一个没了魔物可以使用的魔君,好解决得很。
这天下之主的位置终于要到她手里了。
白清音心情愉悦,变得很大方:“好奇我是怎么冲破重重屏障,神不知鬼不觉地抓到你的吗?”
她浅浅一笑,那是个很美的笑,北庭雪像父亲不多,五官更像母亲,两人如出一辙的漆黑双眼,还有笑起来时阴鸷森冷的鬼魅之感,白清音作为女子,更比北庭雪多一些纤细的秀丽。
“这毕竟也是我住了许多年的地方啊。”
白清音语气里带着些感慨,目光中比怀念更多的是憎恶和恶心。
“我走的时候,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但我这个人习惯万事留一线,以免来日有难束手无策,特地留了一个传送阵法,今日这不就用上了?”
白清音意有所指:“你们洞房花烛又实在开怀,你把小雪折腾得够呛,我进屋的时候他还睡得昏昏沉沉。”
“……”龙湘微笑起来。
倒是她的不是了。
“不过他现在肯定正在找我们,废话这么多,应该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白清音回到蒲团上,朝龙湘招手:“你也坐下来等吧,我们还要在这里停很久,等事情都解决,小雪死了,我就送你
依誮
们去阴间团聚。”
“剩下的这些时辰,你想做些什么,或者想知道点什么,都可以告诉本尊。”
她笃定的态度和语气,好像龙湘已经是个死人,那种轻视并未激怒龙湘。
她与白清音相处已经非常从容自如了,也不难猜测出让妖后如此笃定的原因是什么。
无非是北庭雪对她的感情。
因为他爱她,所以只要抓了她,让他去做什么都能达到目的。
龙湘觉得白清音有点可笑:“你这样直白告诉我,要送我和他去阴间团聚,那你觉得我还会让他听你的话吗?”
“做尽一切最后只能换来和我一起去死,北庭雪又不是傻子,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白清音随口说:“他会做的。”
龙湘没说话。
白清音看着她继续道:“若是不做,我就虐杀你,就像他对他的亲生父亲和长琴音做的那样。”
龙湘猛地睁大眼睛。
“让你死得安详平静,总比让你惨死后又魂飞魄散好吧?”
龙湘倏地袭向白清音,白清音身影被灵力撞得粉碎,须臾之后又完好无缺地出现在别的地方。
“别白费力气了,你杀不了我,你体内虽有四枚通天梯碎片,可你没融合它们,只是借力,根本敌不过我。”白轻易轻笑道,“就算你现在想要融合也晚了,本尊怎会眼睁睁看着你成功呢?你是没机会的。”
龙湘试了一下,确实也觉得难搞,索性收手回蒲团上坐下了。
她背对白清音所在的位置,看着满眼的魂灯和牌位,慢慢道:“尊后的手段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我确实也有好奇的地方想要问——你这样的人,怎会看得上北庭长渊?”
白清音望着她的背影道:“他位高权重,长得也好,不知内情的人瞧见,是很容易被欺骗的。”
“一开始是被欺骗,后面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也该及时止损才对,我不觉得尊后是会为了感情屈居幕后,甘心给男人做小的人。”
白清音没回答,但笑了,这次笑得真诚不少。
龙湘也不需要她回答,径自道:“所以你和北庭长渊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真心。你要的从头到尾都不是这个男人或者他的感情,也不是所谓的北庭王后之位。”
龙湘转过头来,睨着远处的白清音:“白浮笙是你儿子,他和阿雪年岁差不了多少,可原形却还是蛟的模样。你从前又做了多少年的蛟?”
提起这个,白清音脸上的笑意渐渐没了。
龙湘后面的话让她更不高兴:“花蓝夜误打误撞,让我进了阿雪的梦魇,我在里面看见了他少年时的你。”
白清音眼皮跳了跳。
“你可能想不到,他记忆里最清晰的,不是你如何迫害他、抛下他。他耿耿于怀,视为梦魇的,也不是你最终扯开他的手,将他一个人丢在你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地方。”
“他梦魇里最漆黑执着的地方,是你对他的好。”
“你亲手做给他吃的那些饭菜和甜品,至今他都还记得,甚至都会做。”龙湘说,“他给我做过,很好吃,感觉厨艺不会输给尊后。”
白清音神色凛冽地望过来:“若你觉得说这些能改变结果,那就实在想太多了。”
龙湘随意地笑了笑:“我当然不会那么觉得,从你在魔窟底下利用他对你那残存的一点点期许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不能将你想得‘小家子气’了。”
白清音一步步走过来:“那你可以闭嘴了。”
“刚才不是还让我想说什么就说,想知道什么就问吗?怎么突然就变脸了?哦,也对,这是尊后的强项,尊后最擅长扮演了,哪怕做几年窝囊废,给厌恶的人生个孩子,再利用这个有自己血脉的孩子也没关系,只要可以达到目的成功化龙就可以了,不是吗?”
白清音瞬身到龙湘面前,掐住她的脖子道:“知道得可真多啊,小雪告诉你的?”
“他应该也想到了,但没跟我说过,除了那个梦魇,他从不会主动跟我提起关于你的任何事。”
白清音闻言,手上力道一僵。
“我是自己想到的。这也不难想到不是吗?你在北庭的时候,每次与北庭长渊在一起,他看似身体会好一些,但之后都会更加衰败。而你走的时候由蛟化龙,可见实际上他以为采补了你,其实是你采补了他。”
白清音神色阴晴不定地盯着龙湘,龙湘仰头看着她,好整以暇地坐着。
“你跟着北庭长渊是为了他身上的帝王紫气,我说的对吗?”
从梦魇里看见白清音身上出现帝王紫气的时候,龙湘就开始怀疑了。
今天是真正串联起了一切。
“你需要借帝王紫气化龙,需要王族的气运来帮你逆天改命。”龙湘一字一顿道,“北庭长渊以为你是他的禁脔,其实他才是你的炉鼎。而阿雪出生,你也不舍得白白给人生个孩子,所以你让北庭长渊再也没办法有别的孩子。如此阿雪就是北庭名正言顺的下一任王上,他身上的气运一样是帝王之气,北庭长渊和长琴音可以借,你也可以,是不是?”
白清音倏地松开她的脖子,站直身子道:“他骗我北庭王氏只能对自己的天命之女有反应,我不过是将这个谎言坐实罢了,这也是帮了小雪不是吗?若非如此,北庭长渊不知要搞出多少孩子来,到时他连太子之位都没有,活在北庭不是更艰难?”
龙湘点点头:“嗯,听上去真是慈母之心,虽然自己走了,但也给他安排了一条还算不错的路。以后可以做北庭的王,真是不错,要是你今日没来北庭,我还真的愿意相信。”
“你在北庭留下的那个供你进来的阵法,和北庭长渊向阿雪借运借命的阵法息息相关,你一动它我就察觉到了。”
是白清音自己说了自己喜欢万事留一线。
她今日用上了这一线,那就什么都清楚明白了。
白清音面无表情地看着龙湘,龙湘伸了个懒腰,缓缓站起来。
“我的灵根特别,尤其是对我自己破坏过的阵法感知敏锐,你不动我还真不知道,你一动,我想没感觉都难。一个平平无奇的妖族,想要称王,甚至打败神族,从天道命理上看就不符合实际。可若你也身怀帝王紫气,有了成王的可能性,一切就不一样了。”
龙湘拍拍手:“话说到这里我也累了,好像没什么再可废话的了,趁早结束吧。”
她歪了歪头,笑起来:“想来尊后也意识到,阿雪这么久没找来,肯定不是因为他笨,一定是因为——”
“你以为的釜底抽薪,也许是旁人的瓮中捉鳖。”
龙湘朗声说:“阿雪,出来吧。”
话音刚落,白清音就看见大殿里落下雪花,地面和墙壁逐渐冰封,北庭雪挺拔修长的身影缓缓由冰雪塑成。
今日这一场,从头到尾都是这两人在演戏。
白清音并不慌乱,也不紧张。
她平静地注视北庭雪的脸庞,看着这个和自己七分相似的孩子,她居然真的丝毫没察觉到他就在这里。
她弯唇一笑,好看的眼睛也弯成月牙,面上的慈爱便如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
“瓮中捉鳖……”她喟叹一声,“你听龙湘说了这么多,恐怕恨死我了。也无所谓,我既然选了别的,便不在意你对我是爱是恨。龙湘说的也都对,唯有一点,你们都想错了。”
北庭雪漆黑的眼睛从她身上略过,落在龙湘颈间的掐痕上。
比起白清音话里的留白,他显然更在意龙湘的伤。
白清音见了就笑,慢悠悠地说:“我从前啊,连蛟都不是呢。”
“年少的时候
弋
,我只是一条蛇,一条灵力低微任人宰割的小白蛇。”
“如今我做了妖界之主,由蛇变蛟,再由蛟化龙,谁还能再看不起我呢?”
白清音慢慢望向北庭雪。
“也只有你了,我的孩子。”
“你继承了我的血脉,是我拼尽全力成为龙之后的血脉。”白清音字字尖锐,“我对你如何恶毒你都不能报复我憎恨我,因为我千难万险才能得到的成就,你只靠从我肚腹里爬出来,就轻而易举地拥有了。”
“你能成龙神是借我血脉之举。小雪,你能弑父,我信你也能狠下心来杀母,只是杀我之前,你该将我赋予你的尽数归还。你还了北庭长渊几百年的苟活和安宁,又还了我什么呢?”
白清音高傲道:“不借我的血脉,你怎么化龙,怎么做龙神?你承我一分情,便不可对我出一次手。要与我公平对决,为你心爱之人铺路?可以啊,先放弃你的龙族血脉。”
089
龙湘都被白清音气笑了。
不知道还以为看见李靖了呢!
玩割肉还母剔骨还父那套是吧!
发现原来的计划行不通, 马上面不改色有条不紊地执行B 计划,面上理所应当没有一点儿不安羞愧,有道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龙湘觉得白清音真的天生就是要吃这碗饭的。
她一边佩服她, 一边又生气, 很担心北庭雪还真被她洗脑, 想不开要放弃自己的龙族血脉。
“等会儿。”
龙湘赶紧跑到北庭雪身边, 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跟白清音道:“这话说得不对吧。”
白清音勾唇一笑, 温声道:“哪里不对呢?难不成他没有化龙?还是没成龙神?”
龙湘没被她绕进去:“你说的这是结果,不是过程。结果我认可, 但原因和过程呢?”
龙湘也跟着笑了笑:“你说他还了北庭几百年的安宁,还了北庭长渊几百年的苟延残喘, 所以可以杀了这个父亲。但他什么都没还你?你这些年没借运?”
“那点气运算得上什么?”白清音不屑道, “比得上我的血脉吗?”
“比不上比不上。”龙湘先是认可, 等白清音惊讶, 才话锋一转道,“但问题是, 你有身孕的时候, 还不是龙吧?”
白清音一顿。
“模糊时间线这个行为不可取。”
龙湘不是她的孩子,不会因为她的话语产生感情和生理上的压力,可以保持清醒。
“若你当时已经化龙, 何必再为自己厌恶的人生子,既然生了,就说明还差点火候, 反向推的话,还算是阿雪帮了你的忙。你将他的灵根剖出来交给北庭长渊, 这才让他彻底对你放下戒备,令你拿到了化龙的关键,我说的对吗?”
话到这里,白清音神情已经不太好看了。
她随意说道:“再怎么样,我十月怀胎将他生下来,他天生就亏欠我。”
龙湘语速变得很慢,神情有些艰难,因为她察觉北庭雪的身体非常僵硬。
她抓着他的手臂,看似控制,不许他因白清音的话就范,其实也在安抚。
她轻轻摩挲他的小臂,感觉到他肌肉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越绷越紧,头疼地叹了口气。
龙湘有一个非常爱她的母亲。
所以有时候会很不理解白清音为何能做到这种地步。
但若是要成王者,又觉得这也不算什么。
她张张嘴,良久才道:“若你生下他时是真心要养育他,只是为了给他生命,那你这样说确实没错。”
白清音阖了阖眼,静静看着龙湘还要翻出什么花样。
“可你要他的初衷,只是为了他的灵根和你未来的离开。”
“他不是你想要的孩子,是你成功的工具。工具实现过价值就被丢弃了,你现在又回来要将他彻底毁掉,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龙湘真的不想说这句话。
她能感觉到自己每说一个字,北庭雪的身体就更僵硬一分。
这话反驳了白清音,又何尝不是重伤了北庭雪。
他所有的不堪,所有的痛苦都被鲜血淋漓地摆在台面上。
她和白清音两人对峙,你一言我一语,但真正会受伤的,是这个始终沉默的人。
龙湘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将北庭雪一推,冷声道:“这里交给我,你别管了。”
以为他仍然会缄默不语,哪怕不走也不会说什么,可他居然开口了。
他也确实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人就在龙湘身边,将她拉到了身后。
“这本就是我的事,怎能让你替我承担。”
北庭雪的声线还是很稳定,甚至带了点漫不经心。
他白袍红衣,乌发银冠,手中明明什么都没拿,甚至没有外放灵力,但他只要往前一步,白清音就会后退一步。
“说了这样多,不过是想要削减朕的战力,让朕自毁罢了。”
北庭雪稍稍皱眉,显得有些困扰:“尊后为何会觉得,朕杀北庭长渊,是因还了他所谓几百年的安宁和性命才下得了手?”
“杀他需要理由吗?”
北庭雪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杀了就杀了,难道还需要什么借口吗?”
白清音眯了眯眼。
“便是他什么都没得到,他阻碍了朕的路,杀了也没有什么。父亲又如何,没有价值的存在,死掉只会少许多麻烦。”
白清音慢慢道:“你会这样说,还真是让我惊讶。”
“谁都可以惊讶,尊后却不该惊讶,这不都是你教朕的吗?”
白清音浑身一震。
“尊后的言传身教,朕领略得十分深刻。由你废话诸多,不过是多拖延一点时间,让妖界的情况更差些。”北庭雪徐徐道,“想来你也不会在意,毕竟你都不打算要那块地方了。”
“那妖界少主死在魔物手中,尊后应该也不会在意和意外吧。”
什么?
白浮笙死了?
龙湘瞳孔一缩,不远处的白清音一样有些异样反应。
这一丁点在意其实不值一提,可之于北庭雪来说却讽刺极了。
因为就连着一丁点的在意,他也没有得到过。
他的生母几次要杀他,恨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却会对另外一个同母异父弟弟的生死而忧心一瞬。
那一瞬便如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不过他已经不会觉得疼了。
一颗已经被万箭穿透的心脏,再多一根刺也没什么感觉。
“尊后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想想自己。你几次三番置朕于死地,现在送上门来,便别想安然离开了。”
北庭雪震了震衣袖,罡风倾斜而出,与白清音如出一辙甚至更强大龙息让后者错愕。
白清音愣了愣,随即轻笑出声:“果然你才是最像我的那个儿子,至于阿笙……他还是差了些。”
“他都死了,还要被你评价,真是冥河之中也不得安宁。”
北庭雪游刃有余地化为半龙姿态,厌恶且阴戾道:“竟还和朕提公平二字,以为朕会在乎吗?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哪怕有,也不过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
龙湘觉得北庭雪状态很不对。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受白清音的话所影响,没有要废掉龙脉的意思。
可他精神状态真的不太对劲啊!
龙湘试着扯扯他衣袖,让他冷静一点,但北庭雪因此望过来,看着他那张俊美无边的脸,她又觉得他还是很冷静的。
“去外面等我。”
和她说话的时候,他又非常温柔,经过她点头同意,才用法阵将她送出魂灯殿。
既要和白清音正面斗法,肯定是越少牵连越好,龙湘不在这里,他还少些顾忌。
她带着手机回到地面上,跑出大殿,尽量和战场拉开距离,又不敢走太远,怕万一有什么不好,自己来不及去帮忙。
天这会儿已经大亮了,日头高照,阳光明媚,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从察觉阵法异常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在龙湘和北庭雪的计划之中,包括这最终的一战。
她很清楚北庭雪等这一天很久了。
这是他的经历,是他的心结,理应他自己来解开,所以龙湘不强留,也不干涉。
她在殿前台阶上来回踱步,不时想到北庭雪的身体状况,总觉得这样对战不公平。
若是他的全胜姿态,她还没有这么
忆樺
不安。
算了。
看看再说。
她都出来一阵子了,里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大能斗法不该惊天动地吗,怎么会一点声息都没有。
龙湘忍耐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拿出手机打开相册,果然看到黑色的缩略图正在记录前方的大场面。
她刚想进去看,就听到乾坤戒里原本安静如鸡的4880突然开口。
“宿主,我劝你别去。”
龙湘:“注意你的用词,本人早就不是你的宿主了。”
“……那你让我叫你什么?直接叫你的名字?”
“你配吗?”
4880梗住了,半晌无语。
龙湘犹豫着要按下去的手指,冷漠且官方道:“叫我龙小姐。”
4880忍无可忍:“龙小姐,我这次真是为你好,你真的不看为妙,我怕你看了会对男主彻底幻想破灭。”
龙湘冷笑一声,浑不在意,4880便问:“你穿来之前,觉得血月剧情男主做的事情骇人吗?”
“那是他们该死,死得多惨都是活该。”
“是活该,但我要说,现在魂灯殿发生的事情,远比血月剧情里面更可怕一百倍,这样你还要看吗?”
“这么刺激?那我更得去看看了。”
龙湘直接钻进了视频里面。
4880:“。”
本来可以什么都不管的,继续窝囊着。
现在倒好,不但窝囊,还得生气。
真是窝囊气。
真的从旁观角度看到魂灯殿里发生的事情后,龙湘意识到,4880这次说的是真话。
她想,如果北庭雪这个人的命运注定要弑父杀母,那他现在是不是依然在朝着既定的道路前进?
他们好像改变了很多,可最后又像是什么都没变。
龙湘入目便是一片鲜红。
血布满整个魂灯殿,悬挂的水晶灯如下雨一般在朝下滴血。
这血不止是白清音的,还有北庭雪的。
这对分隔几百年的母子在今日大打出手,谁也没给谁留余地,至死方休。
那白清音死了吗?
龙湘在光晕外面看到北庭雪跌倒在大殿中央,白袍被雪浸透,化为一件血衣。
他脸颊上也都是血,衬得肤色越发苍白如纸。
那双阴郁的眼睛此刻全不见戾气,反而如初生的婴孩一样天真无邪。
他明明年岁不小了,身量极高,可现在跌倒在那里,便如倦怠的雏鸟,恣意地沉浸在母亲的怀抱。
龙湘没看见白清音。
她勉强忍耐鼻息间浓郁的血腥味,张口想说什么的时候才想起来,北庭雪看不见她的。
白清音呢?她到底死了没有,到底去哪了?
好像只有思考这个,才可以让她勉强保持冷静。
忽然,手腕上颤着的手机震动起来,龙湘抽空看了看,是电量爆表提示。
上次这个提示发生在魔窟底下,龙湘被通天梯碎片强行侵入之后。
她心中有个不详的预感,果然,很快她就感觉体内的通天梯碎片在颤动。
龙湘心口一阵剧痛,下一瞬,四枚通天梯碎片强行从她体内出来,钻进了画面中的北庭雪身上。
他身子一震,看起来并不意外。
龙湘这个时候终于知道白清音在哪里了。
她无处不在。
她的□□和魂魄散开,如心魔一般将北庭雪团团围住。
“对你来说,我好像一直不是个好母亲。”白清音幽幽说道,“事到如今,不如将这件事更加坐实。你没什么雄心壮志,无非就是想和喜欢的人白头到老,我偏不要你如愿。”
“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但我教你一个法子。”
无形的手控制着北庭雪将碎片吸纳并融入其中。
“把通天梯修好,用自己补全那被你亲手毁掉的三枚碎片,这样就能杀了我。”
“来试试吧,我的小雪。”
龙湘猛地睁开眼,真身奔向魂灯殿想阻止一切。
北庭雪看起来是不打算听从的,他眉眼间有抗拒,可不知为何,就在龙湘跳进魂灯殿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他脸上一瞬间的迟疑。
“北庭雪!!!”
她高喊出声,北庭雪的确望了过来,可也就在下一刻,他消失了。
惊天的神力涤荡开来,这力量在龙湘体内待了一阵子,她太熟悉那是什么了。
是通天梯。
她想到了原书里的结局。
北庭雪献祭,通天梯修复,白清音被通天梯的力量秒杀,世间陷入永夜,七日之后,大地逢春,天下太平。
龙湘怔怔地看着神力朝自己涌来,她总觉得这力量有问题,明明那么纯正自然,却好像要毁灭一切,连带她也要跟着粉身碎骨。
在灵力接触到她身体的前一秒,柔和的光盾展开,将她围住,她睁大眼睛,看着白光飞速覆盖大地。
龙湘眼睫轻颤,呆呆地注视保护了自己的柔光,她抬手触碰这柔光,光芒进入她的指腹,她浑身一震,境界飞速攀升。
也就在这一刻,白光消散,魂灯殿内的血也消失不见了,白清音和北庭雪的身影全都没有了。
龙湘一点点站起来,目光划过所有角落,神不守舍地飞身离开这里,疾步来到王城中央,仰头看着之前还明媚的天空。
此刻空中一片漆黑,骄阳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非她自身在发一点点光,那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
永夜。
七日永夜。
所以,这算什么?
大结局了?
019
一切都很突然。
突然到龙湘完全没办法确定发生了什么。
北庭雪和妖后一起消失, 世间陷入永夜,被修界众人和北庭王族包围的时候,她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
心底极度不安,这不安让她想到了在魔窟底下, 被通天梯碎片主动附体的感觉。
耳边嘈杂混乱, 无数人影, 无数问题, 所有人都在等她一个答案,可她又该找谁去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龙湘推开这些人, 又冲回了魂灯殿,跑到摆满牌位和魂灯的高塔之前, 颤抖着手扶起北庭雪歪倒的魂灯。
作为新一任的王上,他的魂灯摆在最下面, 轻易就能看见。
魂灯歪倒的时候, 因为角度问题无法确定它是否还燃烧着, 扶起来后, 这一切就都明晰了。
魂灯灭了。
北庭雪死了。
死了吗?
怎么会这样?
龙湘内心感受不到一丝的真实感,总觉得眼前发生的所有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就发现她和北庭雪还在小屋里躺着休息。
她忍不住掐了一下胳膊, 很疼,都红了,可她没有从梦中醒来, 周围的一切也没有任何变化。
握着魂灯的手更加颤抖起来,龙湘呼吸开始变得凌乱,努力想要镇定, 却发现实在很难。
她仓促地拿出手机,想翻看相册, 检查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她不觉得北庭雪会在自己还没消失的情况下选择献祭,所以必然是有什么诱因,他肯定不会真的死掉。
绝对不会的。
手机还没打开,另一个东西倒是先出来了,一直被锁在乾坤戒里奄奄一息的4880和龙湘状态完全相反,它突然充满了力量,轻而易举地突破了龙湘的封锁,飘在空中高高在上地望着六神无主的她。
“不都说了让你别来看吗?”
光团壮大,居然隐隐有了人的形态。
龙湘闭眼偏头,有些被刺到。
光团慢悠悠道:“你们要杀白清音,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的命运之线和北庭雪息息相关,紧密连接。你要她死,北庭雪就也要死。不记得书里的结局了吗?”
她当然记得。
并且在不断回想。
4880这意思仿佛是说,龙湘亲手害死了北庭雪?
只要白清音死,北庭雪就必须献祭,是这个意思吗?
龙湘慢慢撑起身子,将北庭雪的魂灯好好收起来,这才望向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光团。
“你
殪崋
真是AI?”
以前还挺相信的,毕竟扮演得不错,但目前看来,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嘻嘻。”
光团一笑,飘得越来越高,力量越来越强,积极地贴向通天梯的神柱。
“我是什么,你已经没资格过问啦!”
光团笑盈盈道:“龙湘,这些日子受你的欺辱,可真不是个美好的体验,不过算了,看在结局还不错,你终于拨乱反正的情况下,就饶你这一次好了。”
“你去哪里?”
龙湘问了一句,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光团越发像个人形,看姿态仿佛是位少年。
“从去处来,自然到来处去!”
通天梯神柱从魂灯殿起源,直入云霄,看不到峰顶。
光团顺着神柱消失,龙湘也终于去看这根流光溢彩的神柱。
说是通天梯,但一级台阶都没有,龙湘试着攀上去,不意外地失败了。
她沉默地站在那里,终于又拿起手机,翻开相册,所有视频都不见了。
手机电量告急,龙湘试着修炼注入力量,收效甚微。
她皱起眉头,好像终于有了些搞砸一切的真实感。
那些被她无视的王族和修士都在此刻涌入魂灯殿,看到了通天梯神柱的起源。
“这是……通天梯修复成功了!!”
有人先喊出了一声,紧接着惊骇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很兴奋,很激动,哪怕外面还黑漆漆的很奇怪,他们也顾不上了,眼睛定在通天梯上,感受着巨大的灵力席卷全身,那种苦尽甘来的酸涩让他们都落下泪来。
这个时候哭也是喜悦的眼泪了。
若说看见通天梯之前,他们还会追问北庭雪的去处,那现在就是完全不在意了。
还有什么比得上通天梯更重要?
天梯修复,灵力回归,周身通泰,这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他们之前拥护北庭雪,也不过是需要一个最强的人帮他们将通天梯修复。
如今最终目的已经达成,北庭雪的存在也只会多一个人管束他们,甚至是抢夺通天梯的使用权,北庭雪永远不再出现那才是最好的。
龙湘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将北庭雪抛在脑后,也不再关注她这个人的存在,你争我抢地想要攀上通天梯,去看一看世界的另外一面是怎样的。
她觉得很可笑,也不阻拦什么,就那么淡漠地看着。
很快就有人出现意外,所有接触过通天梯的人,身上都出现了可疑的红疹,红疹奇痒无比,只要情不自禁去抓挠,就会皮肤溃烂,而好不容易聚集的灵力,会从溃烂里漫延出来,与通天梯散发出来的力量合二为一。
那些灵力看似还在这里,并未被吸收到哪里,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始终围绕着通天梯,哪里都没有去。
龙湘不禁想到白清音和北庭长渊。
后者每次与前者欢好,总会觉得身体好了许多,所以对此十分迷恋。
很长一段时间北庭长渊都无法离开白清音,日夜与她厮混在一处。
从龙湘旁观者的角度看,每次北庭长渊和白清音分开之后都会极速衰败,比之前的身体状况更差,现在这些修士与通天梯之间的情况,何尝不是这样?
通天梯扮演了白清音的角色,那白清音和通天梯又是什么关联?
若北庭雪是……死了,那她呢?
她死了吗?
从前四界大战没有爆发的时候,修士不到渡劫雷劫来临,是看不见通天梯真正模样的,那眼前所出现的东西,又到底是不是通天梯?
周围这些修士还算聪明,没如北庭长渊一样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力量中,溃烂和疼痛让他们清醒许多,于是他们又想到了北庭雪。
寻不到北庭雪,那就只有找龙湘。
“王后娘娘,王上去了何处?”
有人问:“可是在通天梯之上?”
“王上本就是龙神,如今通天梯修复,肯定是王上所为。他为天下苍生做出如此贡献,真是叫我等深怀感激,不知王上是否已经飞升上界?可还会再出现?”
有敏锐的人想去找北庭雪的魂灯一探究竟,但魂灯早被龙湘收起来了,于是他们心里也没了定数。
龙湘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终于对他们说了事发之后的第一也是唯一一句话。
“是,他飞升去做真神了。”
明明内心异常混乱,但龙湘神色看起来相当坦然平静。
她波澜不惊的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信服了。
他们拥挤上来,想让龙湘为他们身上的红疹破溃做出一些解释。
她看了看就说:“通天梯从前只有成仙成神者才能看见,现在却矗立此处人人得见,你们修为不够就去碰它,会被反噬不是很正常?”
这么一说还真是。
众人反应过来,迅速与通天梯拉开距离,那近在咫尺的飞升之路就这么与他们断绝开来。
龙湘没再说话,转身出了魂灯殿。
她快坚持不下去了。
她需要一个人待一会,谁也别来打扰。
修士们想跟着,但最后也没跟上去。
如果北庭雪飞升了,那龙湘就是尘世间最后一个可以让他们有所指望的人。
北庭雪对这位道侣爱意深重,哪怕飞升了肯定也割舍不下,只要拥护龙湘,跟着水涨船高飞升上界也是指日可待。
于是众人一合计,就打算推选龙湘为新任的北庭之王。
北庭本身就是人界王族,现在北庭雪飞升,这座王城就成了名正言顺的人皇之城。
龙湘曾在白清音面前发下誓言,说要做天下之主,这听起来很难实现的宏愿,就这么突然成真了。
龙湘躲在自己和北庭雪的小屋里,能听到外面的喧闹和议论。
其实距离她这里很遥远,但她修为变高,体内有一股纯正强大的灵力在滋养她,让她想不耳听八方都难。
“天怎么还不亮?”
“是有些奇怪。”
不过寻常聊了两句,人们就把这件事略过了。
他们都很忙,忙着给龙湘准备登基大典。
他们想尽办法拥护她,讨好她,为的不过也都是他们自己。
这永夜刚出现一时片刻,他们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等时候长了,发现天一直不亮,就会意识到问题了。
通天梯在魂灯殿拔地而起,直入云霄,从外面却看不到分毫痕迹,也无法点亮这漆黑的夜晚,这疑点她就不信没人发现,只是他们都不敢说,害怕打破人们最美好的幻想。
几百年来,通天梯是众人唯一的指望,它现在终于被修复了,谁也不敢出言亵渎。
龙湘抱着北庭雪的魂灯坐在小屋的床上,其实也不明白自己还在期待什么。
期待一个转机吗?
是的,一个转机。
龙湘本来焦虑不安惶恐紧张的心情,莫名因为转机这两个字缓过来了。
是的,肯定会有转机的,她能重生,北庭雪一定也可以。
他分明是不打算献祭的,但最后不得不跟着消失,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原书说七日永夜后,光明再现,天下太平,她就等一个七天之后的转机。
她不信北庭雪会就这么死了。
一点都不相信。
龙湘抹了抹潮湿的脸颊,从床上下去,告诉自己得做点什么。
为了她的重生,北庭雪渡劫进阶,那她呢?
她若进阶,是否也可以给他帮助?
那通天梯到底有什么奥秘?
其他修士触碰通天梯,皮肤溃
弋
烂,灵力外泄,那她当时也碰了,为何安然无恙?
龙湘再次回到了魂灯殿,想要仔细研究一下。
不来则已,一来就发现这里热闹得很。
北庭失去了北庭雪就好像失去了保护伞,什么妖魔鬼怪都能进来看一看了。
花蓝夜和死了儿子失了尊主的妖君,都聚集在通天梯之前。
龙湘短时间内去而复返,让一魔一妖还真是有点意外。
“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北庭王上丧命,你要伤心好一会,难以振作呢。”
花蓝夜古怪地笑了笑。
妖君这个跟在白清音身边多年,看起来忠心耿耿的臣子,现在却和花蓝夜从容相处,不见任何剑拔弩张,谁又能说他们之间没有勾结呢?
想来魔物肆虐妖界,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引入进去?
除了北庭雪所做,花蓝夜和妖君又在背后促成了什么?
龙湘盯着花蓝夜徐徐说道:“你薄幸又下贱,整日混迹烟花之地,一副残躯看起来客人比我的银行卡余额都多,如何会懂我与阿雪之间的感情,有什么资格评判他的生死,猜测我的情感?”
花蓝夜好整以暇的模样都因为龙湘的话荡然无存了。
好一个看起来客人比她的银行卡余额都多,即便不明银行卡为何物,他也能知晓其中深意。
花蓝夜喉结动了动,与妖君对视一眼,皆想暂时脱身从长计议,毕竟龙湘身上气运瞧着可不寻常。
但他们还没动就被万里流金困在原处。
龙湘语气随和道:“我允许你们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