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暗牢
天色渐明,清晨的薄雾尽数散去。
城门处,一人一马已经等了许久,陆承骁一个时辰前就该出发的,但因没见到想见的人,他始终没动身。
身后的侍卫走上前来提醒,说是过了时辰,不能再拖了,请将军尽快赶路上任。
陆承骁无言以对,没有理由继续托着了,只得翻身上马,缓缓往城外的官道上走。
他本来想,如果虞宁今日来送他了,他便将心里的话说出来,问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如果虞宁答应,陆承骁愿意反抗家里一次,不顾父母双亲的劝导也要娶她,只可惜……
她没来送他。
没来就代表了她的意思,原是最后一个机会都不愿意给他了,其实陆承骁一直想问,她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
现在也没机会问了。
终归是有缘无分。
*
一阵阴凉的微风拂过,带起片片战栗,星星点点的微光映照着眼皮,双眸颤动间,偶有光亮透进来。
肩膀上略微有些疼痛,方才被劈晕,此刻定然有一大片的淤青。
自从山寨解散,她不知有多久没受过皮外伤了,其实这个程度也算不上皮外伤,只是有些青紫而已。
虞宁意识朦胧,隐约能察觉到自己是被掳走了,在渐渐苏醒恢复手脚知觉的几刻钟里,她一直在思考,回想自己在京都得罪过什么人。
可是想了好久她都没有想到,来京几个月而已,接触最多的就是谢家人,除此之外她没有跟谁有过联系,别说是结下什么深仇大恨,就连吵架口角都是没有的。
是谁呢?谁会在大街上明目张胆地将她掳走呢?
天街御道之上劫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好大的权势啊,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不一会,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入耳中,虞宁艰难地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渐渐睁开双眼。
她得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谁胆大包天地劫持她,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她可是永宁侯府的小姐,金枝玉叶,永宁侯府是太后母家,门庭煊赫,到底是谁如此胆大,敢得罪永宁侯府?
手臂一动,锁链相互碰撞的声音就清晰回荡在周围。
虞宁察觉到四肢被束缚,她转头去看左右两侧,咬牙晃了晃手臂,竟然惊奇地发现她全身无力,手脚酸软,竟然只剩下说话的力气了。
这药的药效,好些熟悉……
好像是五年前她给沈拓用的迷药,当时她吃过一次,就是这个感觉。
正想着,男人玩味的声音便响起。
“熟悉吗,这就是你当年常用的药,现在用在你自己身上,感觉如何?”
阴鸷玩味的声音突然入耳,虞宁吓了一跳,猛然抬头看向前方。
是他?!
虞宁牵强地扯扯唇,“这感觉……确实不怎么好。”
思来想去,整个京都与她有仇的,也就只有面前这个人了。
果然是沈拓。
此刻,虞宁竟然有些莫名的心安。
还好还好,她落在沈拓手上,这条小命交代在沈拓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她死不足惜,但愿沈拓在她身上报复完,可以不与谢家和小宝计较前尘。
眼前的屋子四处幽暗,有了几盏宫灯散发着唯一的光亮,能让虞宁勉强看清沈拓的脸。
或许这根本不能说是正常的屋子,应该是某一处地下室中。
很明显,她被沈拓关在了私牢里。
虞宁被锁在木架上,她浑身没有力气,所幸就泄了力,像是没了骨头似得往后靠,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陛下许久不找我,碰面了也只当做不认识,看不出一点破绽,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我还以为陛下不认识我了,又或是还认得,但准备放过我了,不与我计较之前的那些事,只当做从未相识。”
“放过你?真是笑话。”
沈拓从太师椅上站起来,随手拿了桌上的匕首在把玩,一点点靠近虞宁这边。
“你想的倒是美,朕还没有说放过你,你便如此肆意大胆,带着孩子四处张扬先夫已故,物色下家,若是真的金口玉言说要放了你,还不知道你要干出什么猖狂的事来。”
“永宁侯府对外全说你遇人不淑,头婚过得不好,又说你性情温柔和善,一人拉扯孩子长大,种种不易,尽是清白形象,可实际上呢?”
沈拓冷笑,抽出匕首抵在虞宁的下巴处,“虞宁,你编瞎话的能力一如既往,为了风光再嫁,你当真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虞宁屏息,僵着脖子往后仰了仰,“那些话都是不得已才这样说的,永宁侯府那么一大家子人看着,我一个在土匪寨子里长大的女儿回家去,要是真说了真话,我还怎么活,而且,就算我不想活了,还得为小宝想想啊。”
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英勇无畏,在看见沈拓提着刀过来,将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还是不可抑制的害怕了。
她还没活够呢,没有享受够世间繁华,有很多事没有完成,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陛下,我承认我有错,当年是我鬼迷了心窍,但我已经知错了,真的知错了,从青云城来京都之后,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我们的过往,大家都知道我有前夫,但谁也不知这人是谁,没有人会猜到陛下身上,这一点,陛下尽可放心,就算是小宝,我也没对她提过亲生父亲半句,绝不困扰但陛下分毫。”
虞宁飞快地解释,见沈拓不说话,她就继续说:“陛下深明大义,有错论错,但有功也得论功,我虽然冒犯过陛下,但也救过你一命,算是功过相抵了吧?”
“功过相抵?”沈拓移动手腕,刀刃在她白皙的下巴上慢悠悠地划过,“也行,朕放你回永宁侯府,你将五年前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顺带着认认亲,让永宁候和霍夫人知道知道他们还有一个皇帝女婿,他们定然十分惊喜。”
虞宁哑然。
“怎么,你不愿意,朕这个亡夫死而复生,娘子不惊喜?永宁侯府不欢迎?”
“不、不敢。”
不止虞宁不敢要这个夫君,永宁侯府肯定也不敢要这个女婿。
这哪里是什么惊喜,恐怕是惊吓才对吧,而且沈拓这话也就是说着玩玩,她才不信是认真的。
冰凉的刀刃贴着脖颈半晌,又说了好一会话,虞宁渐渐冷静下来,试探着问:“陛下将我带到这里,是要杀了我吗?”
卖惨不成,虞宁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丧丧地说:“陛下要是想报复我的话,我能选个痛快的死法吗?”
话都说尽了,是图穷匕见之时了,但虞宁认命的话说完,对面的人却迟迟没有给出答复。
他目光晦暗,就这样幽幽地盯着她的双眸。
匕首的冷光划过脸庞,狠狠扬起,重重刺下来。
虞宁吓得闭上眼睛,连呼吸都忘记了。
“嘭。”
匕首狠狠插进身后的木架中,从她鬓边略过,没有伤到她分毫,一根头发丝都没掉。
虞宁惊恐地睁开眼,紧紧盯着那匕首的刀刃,双唇抿了抿,额头上冒了冷汗。
如果这把匕首落在她脖子上,此刻她已经咽气了。
虞宁在脑中幻想着自己的各种死法,面上越发紧绷,吓得不敢说话。
“怎么,不会说话了?刚刚还口齿伶俐,现在连求饶都不会了?”
虞宁咽了咽口水,声音呜咽,“求、求求你……”
沈拓挑眉,好以闲暇等着她求饶,“求什么?”
“有没有,不会疼的死法?”
虞宁觑着沈拓阴沉的神情,退而求其次道:“实在不行,稍微疼一点的也可以……”
她只是不想死的太痛苦而已,难道沈拓这点请求也不应允吗?
良心都被狗吃了,她好歹还救过他呢。
沈拓:“……”
“想死?死了哪有活着痛苦,朕不杀你,就放你这么暗无天日的活着,苟延残喘也好,总之朕看着开心。”沈拓掐着虞宁的下巴,一字一句说道。
说罢,他冷着脸转身往外走去,就这么将虞宁扔在这里,看上去没有真的没有杀人的意思。
虞宁心惊之余,稍稍松了口气,眼见沈拓即将消失在暗室里,她连忙喊住他,“陛下,能不能松开这个……绑的手有些疼,我没有力气,是不会跑的。”
当年她将沈拓绑在屋子里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绑他啊,只是将一只手和床畔拴住而已,没有完全限制手脚活动。
她手脚被绑的有些发麻,肩膀被暗卫劈到的地方也隐隐作痛,整个人哪哪都不舒服。
沈拓只是脚步顿了顿,然后头都没回的出去了。
“还真是无情……”
虞宁自顾自地念叨了两句,垂下眉眼,心情跌落到谷底。
但她也没被绑多久,半刻钟后,一名穿着浅黄色衣裙的宫女走进来,为虞宁解开了锁链,扶她坐在了暗室的木床上。
“彩练,原来是你呀。”
“三娘子,对不起。”彩练骗了虞宁许久,心中愧疚,小声道歉。
“没事,我不怪你。”
虞宁知道宫女身份低微,命不由己,所以并不气彩练骗她。
她望着彩练的沉默心虚的样子,想起来住在宝慈殿时,彩练故意告知她沈拓行踪的事,试探着问:“所以,那日我要陛下行踪,彩练你是故意告诉我的对吗?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是沈拓对吗?可是那天她去宝文阁找沈拓,他还醉成那个样子,以至于一夜糊涂……
他故意那样做的吧,为了什么呢?
彩练低头不语,并不回答这些问题,只专心为虞宁擦洗,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为其安置在木架床上。
问不出来虞宁就不问了,她心中已然有数。
在彩练端着水盆将要出去前,虞宁抓住彩练的手,“彩练,我求你了,你告诉我吧,这究竟是哪?是皇宫吗?”
彩练神色有些慌乱,思考应不应该说出来,看着虞宁期盼的眼神,她最后还是心软了,小声道:“嗯,是紫宸殿暗牢。”
说罢,她甩开虞宁的手,飞快地跑了出去,生怕虞宁再问什么她不能回答的问题。
暗牢中无光,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虞宁倒在床上睡过去,再醒来还是一样的场景,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谢家怎么样了,她骤然失踪,母亲和小宝应该会很难过吧。
沈拓什么时候会再来这里,他不杀她,是准备将她关在这里折磨到疯么。
那恐怕不用多久他就成功,虞宁只在暗牢中独自待了几个时辰便十分难受了。
不知过了多久,虞宁撑不住再度睡过去。
没有日升日落,睡梦中就更加昏昏沉沉,难以清醒。
若不是感觉到身上异样,虞宁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去。
柔媚又尖锐的声音不可抑制地从嗓子里溢出,虞宁被自己的声音吓到,抬手去捂自己的嘴,但下一刻,娇柔脆弱的地方就失守了,她刚刚醒来,一时没反应过来置身于何地,只能无助地喘息。
手脚乱动几下就被按住,连轻微的反抗也做不到。
借着幽幽的烛光,虞宁终于看清了身上人的面容。
不是沈拓又有谁。
虞宁霎时间湿润了眼眶,连带着送了口气。她有些庆幸。
还以为沈拓当真龌龊至极,用各种难言的法子报复她的,找了些令人作呕的男人来……
还好,还好这个人是他,算他还有些良知。
“不情愿?”沈拓笑了声,居高临下看着她眼角的泪,用一根手指捻去,声音凉薄,“正好,看见你难受,朕便开心了。”
她本不是弱女子,稍有不顺心就要哭的那种,可现在却轻易哭了,还是在他身下哭。
扫兴,当真扫兴。沈拓嘴上说开心,但他眼神却越来越冰寒,手里力气也大,一股郁气用上心头,怎么都无法挥散。
虞宁不应声,就安安静静倒在被褥间,任由他作恶。
*
本以为,这便是沈拓报复她的方法,他应会常来暗牢中。
但次从第一夜过后,一连三天,虞宁都没有见到沈拓的人。每日唯一能见到的活人只有彩练,但彩练也不是一直待在暗牢中的,只有用膳的时候才会过来。
虞宁实在忍不住,只好拉住彩练不让她离开。
“彩练,求你了,帮我传个话吧,我只想再见陛下一面,一面就行。”
彩练为难,无可奈何道:“娘子,不是我不帮,是我帮不了,我不能随意传话的,您就放过奴婢这条小命吧。”
她得到的命令,是连与虞宁说话也不行,私下里说两句话已经是抗旨了。
“不能随意传话,那有事就能传了吧?”
“这……”
虞宁捂着胸口,蹙着眉头,“我胸闷,马上就要晕了,病死了也不会给看大夫吗?”
彩练一脸难言,揪着手指不知如何是好。
虞宁无奈,双眼在暗牢里巡视一圈,最后落在插入木架的那把匕首上,她快步走过去拔下匕首,用匕首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彩练还是在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去通报,毕竟她知道谢三娘子全是演出来的。
“行,我懂了,不见血不能去是吧。”虞宁手起刀落,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
鲜红的血瞬间流出来,一滴滴碎落在地上。
彩练没想到三娘子真能下这个狠手,她吓坏了,立马跑出去喊人。
正巧,沈拓不在紫宸殿中,第一个得知虞宁寻死的人是天子身边的大监梁德。
凡是有关于陛下的事,梁德全知道,他自然知道紫宸殿的暗牢中关了一位年轻的娘子,这位娘子身份不简单,且与陛下关系匪浅。
割脉伤处理不好是要死人的,现在派人去请陛下回来是来不及了,梁德当即决定先斩后奏,将虞宁从暗牢中带了出来。
虞宁对自己下手有轻重,她不想死,手上的伤只是浅浅一道,看着吓人而已,其实都是皮外伤。
用这个伤口换出来透口气,还算是值得,就是脚腕上被挂了一道链子,走路拖拖沓沓的。
梁德将虞宁安置在偏殿,请了一位信得过的太医来包扎伤口。
等沈拓从前朝议事回来时,虞宁的手腕上已经被包的严严实实了。
好几日不见阳光,又失了些血,虞宁面色有些苍白,坐在软塌上低垂着头,没什么鲜活气,看上去真的像是被折磨了一样。
梁德弯着腰,战战兢兢跟在沈拓身后解释原委。
沈拓听完,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彩练,“明日,换个人过来伺候。”
只是换了个人伺候而已,没有受罚什么的,梁德替彩练松了口气,然后拉着彩练退出了偏殿,顺带关上殿门。
“怎么,这么快就活腻了?想要求死?”沈拓视线落在虞宁手腕上,缓缓走近,站在她面前。
割腕的伤口被包扎起来,但仍有血迹渗出,鲜血染红了白纱,隐约透出淡淡的粉色。
虞宁咬咬牙,抬头与他对视,“陛下这么关着我,与杀了我无异,如果这就是陛下的惩罚,那这个惩罚非常有效,与其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不止何时是尽头,不如陛下给我一个痛快,倒省得浪费粮食。”
“只求在我死后,陛下不迁怒谢家……”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冷呵打断。
“虞宁,朕说过不杀你。”
沈拓抬手捏住虞宁的下巴,强迫她与之对视,“不过就关了几日就受不了,那朕呢,可还记得当年你将我关在那个屋子里多久?”
“可是,我每天都回去陪你好久。”虞宁憋了口气,气愤地说。
虞宁不喜欢那个没有光的小黑屋,她也受不了一人面壁,没人陪她说话,她喜欢热热闹闹的地方,那个暗牢的环境能将她逼疯。
当年她是关了沈拓很久,可是她每日都陪他一起睡,陪他说话吃饭,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吵架和欺负他,但那也陪伴了不是……
沈拓怔住,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再开口,语气平静了很多,“你那也叫陪我?难道不是为你自己寻开心?”
“那你也可以拿我寻开心啊。”
她一个人大活人在这,寻开心就寻开心呗,有个人说两句话总比闷在小黑屋子里强啊。
即使虞宁说话声音很小,但沈拓也听清了。
他竟然被这句话给噎住了。
沈拓:“???”
她的脑子,是不是搭错了弦?
第23章 忍耐
“若陛下暂且不想要我小命,那就不要让我待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不过就是恕罪而已,我会做很多事情的,让我干很多事情,伺候人粗活都成,总比关在一个屋子里养起来好吧。”
“那暗牢什么都没有,我除了吃就是睡,没多久就成猪了,陛下将我带进宫来应该不是给我养肉的吧?”
“还有,我失踪好几天了,侯府那边应该会找我,我娘会急疯的,就算陛下不在意谢家的人,那小宝呢?小宝也会着急害怕的,她好歹是陛下亲生的,就当是可怜小宝了,也得让谢家知道我还好好活着呢吧。”
虞宁一下子说了好长一段的话,似乎是怕被沈拓打断,她飞快将这些话一口气说出来。
只要她说的快,沈拓就堵不住她的嘴。
沈拓松开虞宁的下巴,收回了手,“这事,朕自有安排,你不需问。”
“我的生死,还不允许我自己问吗?”
这话虽然有些离谱,但谁让她得罪的人是天子,皇权之下皆蝼蚁,生死不在自己手中,全看天子一句话而已。
虞宁抿唇,忍下一股郁闷之气,摆出一副知错的样子来。
沈拓不说话,转身在书案旁坐下,开始处理朝政了。
虞宁有些急,眼见着沈拓没什么反应,不搭话不接茬,也不说要如何处置,她只好从软榻上走下来,她迈着试探的小碎步走到书案旁边,继续念叨起来。
“陛下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是生是死总要有个说法,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总不能平白无故的失踪,我知道陛下是一国之君,权势滔天无人能及,不将我和谢家放在眼里,可是……”
“你说够了没。”沈拓打断她,冷着脸放下笔,“不想回暗牢里住就闭上嘴。”
当他看不出来她手上那伤口是怎么回事吗,若是有心割腕自尽,人早就没了,哪里还能这么生龙活虎地在他面前闹腾。
虞宁噤了声,望着这双淡漠的眼睛发呆。
她不懂,不懂沈拓究竟想要什么,既不要她死,又不让她好好过日子,将她抓到紫宸殿里来干什么呢?只为报当年的仇,用些手段侮辱她吗?
可是对虞宁来说,这些其实还好,根本算不上侮辱。
或许在沈拓心中,床榻里的那些事就是报复手段了吧?毕竟当年她这样对待过他,以至于他对这种事的看法与正常人不一样。
虞宁顿时恍然大悟,似乎想通了什么。
难不成,这就是沈拓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立后纳妃的原因吗?他对床笫之欢有阴影,不认为这是欢愉,只觉得是报复吗?
好奇怪的男人,但按照沈拓的所作所为来看,似乎也不是没可能。
话不投机半句多,同一屋檐下说了两句话就有吵架之势,没一会沈拓拂袖而去,虞宁正好也懒得应对,一个人安安静静待在待在偏殿里。
沈拓没说将虞宁关回暗牢,主管紫宸殿大大小小事务的大太监梁德不敢撵人,只能自己估摸着安排。
梁德海派了两个宫女在偏殿门口守着,吩咐小心伺候里面的娘子。
紫宸殿历代都是帝王起居宫殿,宫内宽敞华丽,亭台楼阁无一不精。
虞宁被禁足在偏殿里,一日三餐送到门口,鲜果瓜子也不缺,这样的待遇给她一些错觉,她觉得自己不是被掳到这里做囚犯赎罪,更像是来做姑奶奶的。
紫宸殿里的吃穿待遇可比永宁侯府好多了,要不是惦记着霍氏和小宝,让虞宁一直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见。
“梁大监,代为通报一声吧,我想求见陛下。”虞宁被好吃好喝养好了脾气,就算被关着,说话也是笑脸相迎,不见一丝冷意。
“虞娘子这就为难小人了,陛下正处理朝政呢,说了闲杂事情不允上报的。”梁德没有说谎,也不是故意不给通报,只是眼下不成。
“您且再等等,再有一个时辰,陛下忙完了事,心情好些了,到时候奴婢定然为虞娘子通报去。”
“天天都有事,陛下可真忙啊。”
不过也对,谁让他是皇帝呢。
虞宁暗暗叹气,一只手扣着门框不让殿门关上,表情还是和善的,“梁大监,殿中闷着实在无聊,再待下去我就要腐烂了!梁大监通融通融,不如我去紫宸殿后院走走吧?我不会乱走的,只在紫宸殿里面的走走。”
“这……奴才当真不敢做主,一不小心就掉了脑袋呢,娘子能不能走动,恐怕要问过陛下才行。”
“那大监现在去问问吧。”虞宁理解梁大监的话,大家都是身不由己的人。
“我就在这里等着,大监去吧。”
梁德:“……”
这位娘子有些难缠且不讲理。
“罢了,虞娘子且等等,小人这就去问。”
梁德不敢轻易应付这位谢三娘子,毕竟他也拿不准这位以后会不会成为他的主子,一切未定之前,还是小心伺候的好。
半刻钟后,梁德从紫宸殿前面的议事阁回来,恭敬道:“陛下应了,但娘子出来走走是可以,可一定不能离开紫宸殿,就在这前后逛逛,最重要的是,万万不可去前面的议事阁,陛下和几位大人在里面呢。”
“多谢大监,我知道了。”
虞宁穿着宫女的衣裳走出偏殿,在紫宸殿后院逛了一圈,旁边有几个打扫玉阶的宫女在场,她停了会就没意思了,然后往前面的议事阁走去。
议事阁周围有随龙卫把守,很难靠近。虞宁坐在游廊的赤色栏杆上,望着议事阁的方向出神。
她就在这里守着,不信等不到沈拓的人。
*
议事阁内。
天色将暗,殿中的说话声渐渐散去,户部和吏部的官员汇报完政事后接连离开,唯有崔淮始终留在殿中。
等到殿里只剩下君臣两人,崔淮才将话说出口,“陛下,今日清晨,谢司正又来问了谢三娘子下落。”
他口中的谢司正就是谢挽瑜,同朝为官,崔淮只称呼同僚官职。
“你如何回她?”
“一如往日,只是……她不信,还威胁说,若五日再见不到谢三娘子的人,便要上奏陛下与太后,状告大理寺私扣官员家眷。”
自从谢家三娘子失踪那日起,谢挽瑜便来大理寺问,当时,崔淮早接到了天子密旨,让他用大理寺私下调查的由头应付谢家。
谢家在乎女儿名声,一直没有声张,且崔淮承诺妥善安置谢三娘子,调查完毕就送人回来,故而才稳住了谢家,没让这件事传出去。
但谢挽瑜跟谢家那群人不一样,崔淮的借口骗不到谢挽瑜,今日,谢挽瑜不知道从哪里查了大理寺的案本,知道大理寺并没有重审刺客一案,所以登门大理寺,对崔淮发出最后的警告。
如果五日内她见不到谢三娘子的人,就敲天鼓告御状,哪怕将这件事闹到朝堂上去也要一个正经说法,崔淮一个大理寺少卿,总不能滥用支取,罔顾王法,私自扣押侯府女眷。
被威胁警告一番,崔淮也很冤,因为他也跟不知道谢三娘子在何处,这事跟他一点关系没有,全是天子所为。
沈拓挥挥手,声音平静,“你且回去,这事朕自会解决。”
崔淮没挪脚,静了片刻,问道:“敢问陛下,若谢司正再问,臣如何回答。那谢三娘子,又在何处?”
沈拓落下眸光,所看了崔淮几眼,笑道:“怎么,你怕什么?”
“有陛下在,臣自然是不怕的,只是心中没底,与谢司正对峙也没有底气,如此岂不是露了怯,让人看出破绽。”崔淮说话谨慎行事稳妥,即使面对天子也是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放心,人还好好的活着呢,朕做的事不会给你留下烂摊子,你告诉谢挽瑜,五日后人会完完整整的回去,让她莫要再去大理寺闹。”
“是。”
说完了这事,君臣两人又说起了别的事。
殿外,天光寥落,一轮明月渐渐升起。
虞宁从黄昏等到日落,始终没看见沈拓从议事阁里出来,她靠在游廊的柱子上,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眼角余光中,议事阁正对着她这边的窗牖被人从里面推开,虞宁立马睁大了眼睛去看。
窗沿内站着一名穿着官服的年轻男子,气质冷润,生的清雅端正。
原来是个熟人——大理寺少卿崔淮。
虞宁看着窗内,窗里的人也正好往这边看过来。
他在看见虞宁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恢复了冷淡模样,然后若无其事地消失在议事阁的窗边。
“切。”虞宁对这个大理寺少卿的印象不太好,谁会对扣押自己进天牢的人有什么好脸色呢。
她把玩着手指,嘴里嘀嘀咕咕,“坑瀣一气,狼狈为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刻钟后,议事阁的烛灯尽数熄灭。
虞宁终于在等到了她要等的人,见沈拓往紫宸殿走,她连忙往正殿的门口跑去。
天子身边的御前宫人都低着头看地面,全当看不见听不见,眼睛耳朵都是瞎的聋的。
沈拓走上正殿前的玉阶,正要开口训斥,他话到嘴边,没等说出来就见虞宁率先推开了正殿的门,一溜烟地跑了进去。
因为他没有开口说什么,两侧守门的小太监都没有拦着。
沈拓紧接着踏入正殿。
外殿没有人影,他绕过屏风往里面走,只见虞宁十分不见外的坐在龙塌边,扬起笑脸对着他。
虞宁笑着拍拍床榻,“来呀,我们一起睡。”
沈拓拧眉,冷着脸开口,“放肆,虞宁你当紫宸殿是你家后院,可以随意进出?”
她明明是个犯了错的囚犯,却自在地像是回了家一样,一点也没有惧怕的样子。
就连叫他过去的口吻也理所当然极了,沈拓好像回到的五年前,那个身不由己的时候。
可是明明,这里不是云雾山,不是虞宁的山匪窝,这是皇宫,是他的紫宸殿!
“这么凶干嘛!”虞宁被他的臭脸膈应到了,“我可是好心好意来伺候陛下,不要这么凶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虞宁想了想,决定暂且忍耐忍耐,于是再度挂上活泼明媚的笑颜。
“陛下真的不过来吗?”
第24章 伺候
“伺候?”沈拓面上冷意收了收,走到衣架前,缓缓抽出玄色腰带,手上动作不徐不缓,“你想怎么伺候?”
他真的不信虞宁会这么好心,也不相信虞宁会伺候人。
虞宁起身,踱步到沈拓身侧,轻声说:“就……跟上次一样喽。”
“上次?”
沈拓想起前几日在暗室的场景。
阔别五年,野蛮生长的野草乍然变成了闺阁绣户中的娇花,虽然这朵娇花有些伪装的嫌疑,但这些许的温软也令人沉迷。
不过让他记忆深刻不止有欢愉,还有推拒。
想到那滴泪,沈拓便格外烦躁。
那时她明明是抗拒的,怎么只过了几天就变了想法和态度,若说是真心诚意那也太可笑了,应只是为了活命吧。
“朕竟不知你那也叫伺候。”
她只管躺着,看起来比他享受多了,说起来还不知道是谁伺候谁呢,总觉得有些亏。
“那……陛下以为的伺候是什么样的。”
虞宁想起一些春宫图里的画面,有些动作设身处地的想一下便觉得恶心,她真的不太能接受,可要是沈拓命令她,这口气也不是不能忍。
早些讨沈拓舒心,放下了以前的仇怨,她就能早点回侯府了,失踪好几日了,阿娘和小宝肯定都急坏了。
虞宁在心里安慰好自己,然后又往前走了两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连半步都没有,虞宁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伸出手去拽沈拓白色的里衣带子。
“你干什么!?”沈拓地后退一步,用审视且带着几分警惕的眼神看着虞宁。
“虞宁你放肆!后退,别靠近朕。”
虞宁:“???”
什么意思?他在躲什么?是躲她吗?
男人真怪,尤其是沈拓,他更怪。
虞宁认真思考起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没心没肺地活了二十多年,突然升起些愧疚来,她难不成,真的给沈拓造成什么阴影?
可是前几日他不是还去暗室里对她……蛮有兴致的呢。
一连两次可都是他主动的,是他想要的,这才没过几天,这人就失忆了?
多少有些不讲理了吧,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
“没干什么啊,我当然是在伺候陛下呀。”虞宁用质疑的眼神看着他,再度伸手抓住了他的腰带,手上一用力,两个人贴的更近了些。
抬眼间,四目相对。
虞宁仰起头,望进这双幽暗的眸子里,她眨眨眼睛,迟疑着张口,“陛下若是厌恶我……那怎么你才满意,我怎么做,陛下能允许我回家去。”
见沈拓沉默,虞宁眼里的光彩淡了些,她抿抿唇,手缓缓松开了他的衣裳。
然而就在这时,温热的手掌贴在了她的后腰上,一点点收紧。
他低头靠近,一口咬在她的唇瓣上。
这一口有些恨,虞宁立马尝到了血的味道。
沈拓是狗吗,她的唇被咬破了。
“呜呜呜!”
虞宁抬手推他,想说些什么,但剩下的话就来不及说出口了,唇齿缠绵的声音占据了内殿,将深夜染上了不能说的气味。
“起开啊……能不能轻点,有些痛。”
沈拓垂眸看她一眼,只见她柳眉轻蹙,一脸吃痛的样子。
他心里有些快活,暗暗想就该这样,他是来报复虞宁的,就该让她尝到痛的滋味。
虞宁终于推开他,拧着眉摸了摸自己的唇,眼里有些氤氲的雾气,话语不自觉地带有埋怨,“都出血了……”
“娇气。”沈拓拉着她的手腕往床榻里走。
他不觉得虞宁是个娇气的女子,手上动作也不知不觉地轻了几分。
帝王冕服与浅色衣裙相同落在地上,凌乱的堆叠在一起。
床畔的月光纱散开,遮挡住一池春色。
意乱神迷之时,虞宁依旧惦记着回家的事。
“我已经离家好几日了,再不回去,小宝会想我的。”
“想回去?”
“想。”
“那……”
这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锢着她的,不允许她动一分一毫,好似要将这具身体尽数占有。
虞宁想,无论沈拓怎么不喜她,但应该……对这她的身子还算满意,所以她以自己为条件,想要求一些宽恕。
“只要陛下宣我,要见我的人,必定随叫随到,直到陛下厌倦,再也不见我。”
“你人在宫外,如何随叫随到,这话怕不是诓骗朕的,虞宁你先现在编瞎话越来越顺畅了,连朕都敢骗?”
“……我不敢骗你。”
沈拓垂眸盯着她有几分迷醉的眼睛,手掌轻抚着红润的脸颊,双唇靠近圆润的耳垂,低声道:“我要一句实话,永宁侯府与皇宫虽然不远,但终究是个两个地方,走动繁琐,你说了好赎罪,总不能一点诚意没有,你若要糊弄我,那如何敢开口让我放过你。”
“我……我参加下一次的内宫女官考核,然后进宫来侍候陛下。”
“嗯,行。”
沈拓答应的痛快,虞宁的脑袋却还是昏昏沉沉的。
她只是想先用什么借口堵住沈拓的嘴,至于六尚二十四司的女官考核……以她的能力,估计是考不过去的。
能拖一天是一天,反正距离初春的女官考核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万一这段时间内沈拓想通了,宽宏大量饶过她了呢。
长夜不休不眠,睡去已经不知道是何时了。
总之再次睁眼,就是另一个午后了。
入目便是月白色的纱幔,以及胡闹了好久了床榻,宽大的龙榻上凌乱得很。
虞宁刚睁眼就头疼地闭上了双眸,她拒绝醒来,整个人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
奈何肚子实在抗议,忍不住挨饿,虞宁只好从床榻上爬起来,拢拢外裳,迷迷糊糊地往外走。
看窗外的天色,应该已经是午后了,她这一觉睡得乾坤颠倒,昏天暗地,从初见天光到午膳过去,竟没有一个人来叫醒她。
殊不知是沈拓良心大发,想让她睡个够,还是心黑透了,想这么饿死她。
“好饿……”
虞宁走出内殿,守在外殿的宫女立马迎上来。
彩练早就准备好了洗漱用具,就等着三娘子醒来了。
一见了人,满面笑容,欢喜的气息弥漫出来,“娘子醒了!”
“彩练?你不是……”
不是被沈拓撵出去了吗?
“多谢娘子为奴婢求情,不然彩练就真的要被发配出去了,因为有娘子在,陛下在将奴婢调回来伺候娘子。”
虞宁想说她没有求情过,但看彩练这么高兴,她就将嘴里的话给咽了回去。
彩练伺候过她,她们比较熟悉,所以,应该是沈拓吩咐的?
虞宁洗漱一番,又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问彩练:“彩练,你知不知道比陛下在哪啊?”
“在前面的议事阁,白日里陛下大多时间都会在议事阁里处理政务。”
虞宁点点头,然后往议事阁走。出门遇上了梁德,她说要去寻陛下,请梁德代为通报。
结果梁德一反常态,半点迟疑和推却都没有,满面笑容地请虞宁过去了。
“虞娘子请,奴才这就给您带路。”梁德殷勤地说。
他就说不能随意得罪这位虞娘子,得亏早前恭敬了,昨天在陛下的寝殿里睡了一晚上,今晨陛下醒来后还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搅。
这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位啊,陛下那样冷情冷性的,从没有这么悉心过啊,所以这位虞娘子是有大造化的人,万万不能得罪的。
“梁大监好客气,两座殿宇离得这么近,我知道议事阁在哪的,自己过去就行了。”
“不成不成,娘子娇贵,万一议事阁门口的侍卫言语冲撞了可就不好了,还是奴才陪着一起去吧。”
“那就多谢梁大监了。”
虞宁知道梁德为什么这么殷勤客气,经过昨夜,紫宸殿里的宫人们肯定都要误会什么,看梁德的态度,这是把她当成女主子恭敬着了。
她现在算是狐假虎威吗?
别说,还挺爽的,被关了好几天,过得十分窝囊憋屈,现在还蛮舒心的。
看来只要哄好沈拓,一切迎刃而解呀。
虞宁陪梁德送进了议事阁,此时殿中只有沈拓一人,整个殿宇安静的很。
金黄的阳光顺着窗户照进来,落在书案的一角,一小缕光线落在他的手腕上,能将鼓动有力的青筋脉搏看的清清楚楚。
或许是帝王冕服太过威仪,亦或许是这个男人过于好看,每一寸都惹眼,虞宁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才抬步走过去。
一边走,她一边在心里想,真好看啊,他为何这么好看呢。
这么好看的男人,虽然不是她的,但也不是别人的,好看又干净,她还能偶尔使用一下。睡的不亏。
虞宁挂上笑容,走到书案边,双数搭在桌上,屈身半蹲,仰着头去看沈拓,一副讨巧乖顺的样子。
“陛下,需要我干什么吗?”
沈拓执着于笔下的文书,没有分给她一丝目光,淡淡说道:“朕很忙,你一边玩去。”
“好的。”虞宁果真起身,跑到了议事阁的另一边去坐着。
但她不是能坐得住的人,没一会就在殿中晃悠起来,看看这里摸摸那里。
书架上的书册很多,可惜没有她喜欢的话本子,长案上的青花瓶很好看,她很想折些花枝插在里面,可惜这不是她的地盘,只能想想。
等了很久,沈拓还在批阅奏折,没有理她的意思。
虞宁忍不住了,再一次靠近书案,“陛下,那个……你还没说什么时候送我回去呢?”
沈拓瞥她一眼,不动声色,“那么想回去?”
“也……没那么想,就是小宝会想我的,她才四岁,还太小了,离不开我,见不到亲娘会哭的!”
他又在问废话了,谁会不想家呢,她每天都想回去好不好!
“陛下,太常寺谢司正求见。”殿外的通报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宣。”
虞宁外殿门那边看了一眼,小声嘀咕着:“这个官职听着有些熟悉呢。”
沈拓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笔,挑眉道:“你当然熟悉了,谢挽瑜谢思司正,你们姐妹俩同父同母,虞宁你竟然不知道亲姐姐的官职?”
“是阿姊?”虞宁顿时有些慌了,左右看看有何藏身之地。
但很可惜议事阁里是谈论朝政的地方,并没有设置睡觉的内殿。
殿中空旷,一眼就能将整个殿宇收入眼中。
“慌什么,你还见不得自己家里的人?”
“这真见不得。”
虞宁还没有对家里说过她和沈拓的事情,万一被家里知道了,她怕霍氏担心。
霍氏本来身体就不好,万一气出好歹呢。
逡巡一圈,虞宁的视线落在沈拓面前的书案上。
这书案前后不透,倒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
“你往哪钻,虞宁!给我出来!”
“嘘!”
虞宁钻进书案底下,靠着沈拓的腿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腿,一脸祈求,“求你了,让我藏藏吧,嘘,别说话!我阿姊要进来了!”
第25章 争执
“臣谢挽瑜拜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起身。”沈拓轻咳一声,面色如常地问:“谢卿来此是为何事?”
谢挽瑜垂着头,眉目平静,“臣是想与陛下汇报寻人之事,陛下让臣去查的人,已经有了线索。”
沈拓低头扫了眼书案下的人,眉头微蹙。
此时,胆大妄为攥紧书案底下不肯出来,还抱着他的腿席地而坐的某人正在认真偷听谢挽瑜讲话。
其实算不上偷听,应该说是当着他的面,光明正大地听。
虞宁生怕被谢挽瑜发现,她浑身僵硬连动都不敢动。
突然,沈拓的脚往前抬了抬,踹了一下她的小腿。
虞宁拧眉仰头看他,张口无声地说。
“别闹!”
沈拓右手放在膝上,敛眉瞪了虞宁一眼,然后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颊。
虞宁吃痛,却又不敢出声,只能咬牙忍耐,一双大眼睛十分愤恨地盯着沈拓。
下面的谢挽瑜一直低头说话,看不见上面两个的眉眼官司,也不知道这殿中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说了会政事,谢挽瑜清清嗓子,终于问起了她最想问的事,“敢问陛下,大理寺扣留家妹调查刺客案的事情,陛下是否知情?”
“这事崔淮与朕说过,朕是准许过的。”
闻言,谢挽瑜神色微变,凝重道:“臣知道刺客一案关联甚广,其中内情不得不查,家妹无意牵扯其中,大理寺若要调查自是配合的,但扣留多日不归家……这实在让家中长辈担忧,不知陛下能否看在家中父母的情面上,让大理寺通融一些,允小妹归家。”
“这事,昨日崔淮也说过了,朕已吩咐过,就按你说的时日办,你且回家等着就是了。”
谢挽瑜拱手谢恩,但心中却还困惑。
陛下既然已经同意放人,为何还要平白无故多等几日,她就不信大理寺多扣留小妹几日就能将案子查出来了。
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难不成是小妹在京中得罪了什么人?可小妹才进京没多久,会得罪谁呢?什么样的权势身份,进能让天子也给几分薄面,为其掩护。
谢挽瑜还想多问两句,但一抬头就见天子双眸晦暗,面色不虞,绷着脸似是生气模样,她顿时将嘴里的话咽回去,不敢再问了。
不多时,谢挽瑜请旨告退,退出了议事阁。
人一走,沈拓里面将书案下面的人拖出来。
方才虞宁不忿,竟然在他和谢挽瑜说话之时去掐他的大腿。
她没用什么力气,掐两下就跟玩似的,沈拓感觉不到疼,但却奇痒无比,一股热流涌动,竭力按耐着某处不受控制地地方。
沈拓阴恻恻张口:“爪子不想要了,朕帮你剁了可好。”
“哈哈,开玩笑嘛,陛下干嘛这么生气。”虞宁心虚几分,扯着手腕要收回,但沈拓一直攥着不放。
两个人拉扯一番,打翻了一摞折子,奏折哗啦啦地掉在地上,连带着笔墨都扬了。
墨汁洒在折子上,弄脏了好几本。
沈拓脸色更加不好了,指着地上的东西让虞宁去捡。
虞宁拒绝,“不要,明明你非要拉我手腕,你干嘛不捡……”
沈拓:“??”
她敢说不要?是不是他对她太好,让虞宁忘了他是一个皇帝。
“虞宁!你当真放肆,还是那么野蛮,这里是皇宫,是紫宸殿,不是你肆意妄为耍脾气的地方,不要以为朕临幸你几次你就能翻天了!不要忘了你做过什么,你依旧是有罪之人。”
沈拓感觉自己在虞宁面前没什么威势,她一点没有惧怕他的意思,眼看要蹬鼻子上脸,他便沉下脸敲打一番。
虞宁愣住了,明亮的眸子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她垂下眼帘,气势瞬间弱了下去,低声认错。
“……是,我错了,陛下恕罪,我这就捡。”
她蹲下身子去捡掉在地上的东西,期间一直垂着头,捡完折子后立马说了告退,转身跑出了议事阁。
殿门“嘭”的一声关上,殿内,沈拓望着紧闭的殿门久久不动。
他坐下,拿起一本折子翻看,但不过须臾就将手里的折子扔在书案上,抬手揉了揉眉头。
真是白活二十多年,朝堂之上与百官对峙尚不改色,怎么一碰上虞宁,这份脾气就破了功,忍不住动气。
五年前边疆遇刺,他就不该往云雾山的方向走,碰到虞宁就是此生劫数。
*
紫宸殿的偏殿中,虞宁郁闷了一下午,要不是彩练送来的晚膳中两道她最爱吃的点心,她估计要气到晚上才行。
往常她可不会因为别人的话生气,虞宁向来是个心宽的,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没心没肺,最爱的人只有自己,不太在意别人的行为举止。
这两天,她在沈拓对她的态度里看见了些许纵容,又或许是床笫间过于融洽,让她生出浅薄的错觉来,胆子便有些大了,但刚刚沈拓的一番话,瞬间将她打回了原型。
这个人,不再是她能操控的美貌夫君,他是大邺的天子,一句话就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人。
她该认清自己的彼此的身份,她面对的人是皇帝,是陛下。
沈拓心情好时,她可以放肆些,但若心情不好,也能随意呵斥惩罚……
一边想事情一边用膳,怎么能尝到佳肴美味,虞宁叹气,将脑袋中的胡思乱想清空,专心用膳。
“娘子,梁大监在外面,给您送了一套衣裳来。”彩练端着托盘进来,将胭脂色长裙展开在虞宁面前。
“娘子看,这裙子好美呀。”
“是很美。不过他送裙子来干什么?”
彩练:“说是请娘子换上,一会陛下带娘子出宫去。”
“出宫?”虞宁眼睛亮了,立马站起身,拿着裙子去屏风后面换上。
沈拓良心发现,要送她回家了。不过既然是她回家,那沈拓为什么也要出宫?
她可当不起天子亲自相送呢,折寿!哼!
裙子很美,虞宁很喜欢,但想起沈拓,她还是嫌弃地撇撇嘴。
她有骨气,才不喜欢沈拓施舍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同乘着马车出了宫,往京都繁华的河岸边驶去。
“陛下不是要放我回家吗?怎么来了这里?”虞宁站在一座二层茶楼外面,望着‘天都茶馆’的牌匾,疑惑问道:“陛下要带我喝茶?”
沈拓左右看看,提醒道;“外面人多,换个称呼。”
“哦,那……沈公子?”
沈拓眉头微微拢起,“这么生疏?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矜持。”
虞宁哑然,暗暗翻了个白眼。
从前,什么从前?她五年前一直叫夫君呢,他不是一直都不承认么。
自从今日在议事阁争执,她越看沈拓越觉得不顺眼了,此刻一句话不想跟他说,看一眼都觉得烦。
沈拓也不跟她纠结称呼的事了,拉着虞宁的手腕往茶馆里面走。
“我想回家……”虞宁小声说。
“明日就送你回去,眼下先去见个人。”
第26章 宴席
天都茶馆是京都千家茶馆中最清雅之地,世家勋贵和高官名仕常常光顾聚会的地方。
虞宁来京都好几个月了,路过天都茶馆几次,但从来没有走进来过。
总觉得这种高雅之地与她的气场不太搭。
“我们来这里见谁呀?那个……我跟在公子身边是不是不太合适,万一被一些官员看见了,被认出来了,那岂不是要有很多麻烦?”
“麻烦?能有什么麻烦?”
“你是皇帝嘛,太后娘娘又是我姑母,被别人看见了不太好。”
虞宁自己倒是不怕什么风言风语的,但永宁侯府应该会怕这些,还有阿姊在朝为官,也提过几次,让家里不要再想着往皇帝身边安排人,说这条路是死路。
沈拓拉着虞宁往茶馆的二楼走,闻言停下,面色微沉,“被人看见了又能怎么样?你很怕跟我扯上关系?”
虞宁:“……”
是挺怕的,无论是因为家里的政治立场,还是从自身的意愿出发,她都不想跟天子扯上什么关系,在沈拓身边当牛做马几年她能接受,但要是一辈子被拴在后宫里当个窝囊妃子,她会被活生生气死的。
不过眼下,沈拓的脸色更可怕,还是不要实话实说了。
“当然没有了!只是我一个嫁过人的寡妇,还带着一个女儿,陛下要跟我扯上关系,那不是连累了陛下的名声吗?”虞宁压低声音说。
沈拓的脸瞬间阴沉了,按捺着语气说:“寡妇?你在咒我死?虞宁,注意你的言辞,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看着沈拓生气的背影,虞宁剜了他两眼,不大服气地回:“哦~我知道了。”
就咒你!哼,她早就是寡妇了,还装什么装!难道五年前不是他先抛弃她的吗!
虞宁在心里骂了沈拓八百句脏话。
就会嘴上说说的男人,沈拓心里要是真的觉得他们是夫妻,他怎么不封她做皇后呢!还不是嫌弃她的出身,不想让永宁侯府的女儿进宫吗!
她就要当寡妇,以后她要对所有人申明,她虞宁是个寡妇!前夫是个抛妻弃子薄情寡义之人,并且早就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天都茶馆是三座楼建在一起的大型建筑,它不止是个茶馆,更是酒楼饭馆,内里装饰华丽,珠帘彩秀,映目辉煌。
虞宁跟着沈拓进了一个最边上的厢房。
厢房中有一位四五十岁的夫人坐在席上,见沈拓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免了,肃成夫人请坐。”
虞宁不认识什么肃成夫人,只是默不作声跟在沈拓身后,听他和这位肃成夫人交谈。
“老身年纪大了,从宫里出来也有五六年的时间了,没想到陛下还能想起来老身这么一个人,承蒙陛下信任,将人交到我这边,老身必定尽心尽力教导三娘子。”肃成夫人认真地说。
她一辈子没有婚嫁,从宫女做起,一路风风雨雨,坐到了尚宫的位置上。
肃成夫人在宫里生活三十年,年纪大了才请旨出宫养老,出宫之时太后念及功劳,请沈拓为期赐封了肃成夫人的头衔,晚年由朝廷供养。
此番沈拓带着虞宁来见肃成夫人,正是为了明年的女官考核做准备,虞宁从小在山野长大,许多方面是很难段时间内补上来的,沈拓虽然可以将她直接带进宫,给予女官职位,但总归是要有些真本事傍身的。
肃成夫人在后宫为官多年,定有许多东西能传授给虞宁。
虞宁还在蒙圈中,她就这样被沈拓推给了肃成夫人,无措地给肃成夫人行了礼,这就算是拜师了。
直到从天都茶馆里出来,虞宁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神游天外。
她说明年春天去考女官就是随口说说应付沈拓的,哪想沈拓上了心,还给她找了位德高望重的师傅过来,直接给她逼上梁山。
天啊,到时候她不会真的要进宫去做女官吧,有沈拓在,她不得天天被压迫?!
两人从天都茶馆里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虞宁心不在焉,没有听见沈拓在叫她,沉浸在对未来无望的郁闷中。
沈拓拉着她上了马车,离开这条繁华天街,马车往另一条街道驶去。
“这是哪?”
虞宁下了马车,打量这条眼熟的长街,恍然道:“这是宁安街,永宁侯府就在这条街上。”
算沈拓有信用,还真的送她回家了。
“进去看看。”沈拓抬步往院中走。
虞宁指着隔壁的府宅,说道:“等等!陛下,隔壁才是永宁侯府啊,我回家应该往那边走。”
“朕有说今夜就送你回去?”
虞宁:“……”
胳膊拗不过大腿,虞宁最后还是进了这个陌生的别院。
别院牌匾上写着‘云卉别院’四个大字,看沈拓这个轻车熟路的样子,云卉别院应该是他在宫外的私宅。
真的是巧,这别院就在永宁侯府隔壁呢,一不小心就可能遇到熟人。
别院中小厮婢女很少,虞宁跟着沈拓一路走到最中央的主院,遇上的下人屈指可数,而且都低头做事,不言不语。
一看就知道,这里的人都是经过训练的,底盘很稳,都是有些拳脚功夫的。
虞宁在主院住下,又见了几个婢女,当夜,沈拓并未留宿,吩咐她一些话之后便走了。
距离下一次女官考核还有五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沈拓若要见她,便会来这个别院里。
*
几日后,大理寺的马车停在永宁侯府门前,将扣押了好几日的谢三娘子送回。
一进了正堂,霍氏立马就抱着女儿哭了。
“都是娘没用,让宁儿在受苦,这才回京没多久呢,大理寺去了两次,受了好些委屈。”
“娘,我真的没事,放心吧,大理寺那边说了,以后再不会找我过去了。”
虞宁忙着安慰霍氏,一大家子女眷都聚在一起,也七嘴八舌地安慰着霍氏。
女儿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还没吃什么苦,霍氏这心可算是放下了。
晚膳就摆在正堂中,永宁侯府的众人一起吃了顿饭,就连向来不出院子的老夫人都来了。
老夫人阮氏不常出门,与长媳霍氏的关系很僵,婆媳两人虽然在同一个宅院里生活,但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面。
倘若见到了,必要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我就当初就说过,这孩子养在外面这么多年了,染得一身坏习性,就不该接回来,何必巴巴地去认,现在可好了,三天两头地闹事,平白连累了家里。”
这番话,阮老夫人直接当着虞宁的面便说了出来,神色鄙夷,语气刻薄。
霍氏不能容忍任何人说女儿半句,当即撂下筷子,与阮老夫人争论起来。
“宁儿是侯爷亲生的女儿,是永宁侯府的娘子,当然要回家来,至亲血脉岂能旁落,人若六亲不认,那与畜生有何异呢。”
阮老夫人怒目而视,“霍氏,你心中还有没有孝道,竟与这样顶嘴!”
“儿媳不敢,只是心直口快,实话实说罢了。”
今日,永宁候谢芝安与二爷均有应酬不在家,饭桌上连劝架的人都没有,霍氏和阮老夫人都不是善茬,两个人吵起来,其余人谁都不敢说话。
好好一顿饭闹腾下来,所有人都没了吃饭的心思。
眼看就到阮老夫人的大寿了,婆媳俩这一吵,霍氏直接把寿宴的事情推了出去,撒手不管了。
闹了半晌,虞宁扶着霍氏回了主院,她才有机会将考女官的事情说出来。
“考内廷女官?宁儿,你别听那些人的闲言碎语,无论你什么样子,娘都喜欢,你不用可以做这些的。”
宁儿定是被老夫人那些话刺激到了,所以才想要考女官给她争光的。
“不是的娘,我是自己想考的,京都如此之大,如此繁华的,在这里女子也能有一番抱负,不比那些男人差,所以女儿也想试试。”虞宁这番话是早就准备好的。
“还有,大理寺这几日错押了我,就让我住在肃成夫人荣养的别院里,肃成夫人与我投缘,说我若是想请女夫子教导,她可以教我呢,娘你知道肃成夫人吧?”
“肃成夫人我是知道的,当年那位在宫里也是很有手段的。”
霍氏很惊讶,听说肃成夫人是为极严肃的女官,性情沉静谨慎,而宁儿性子跳脱……
没想到宁儿被关押的这几日,还有这样的奇遇呢,若是能得肃成夫人教导,去试试内官考核未尝不可。
关键是宁儿喜欢,太后娘娘又能庇护着,既然暂时不想嫁人,那去做几年女官也好。
人活着总是要有些追求的,不然这日子也太过无趣了。
霍氏拉着虞宁进屋,讲了许多内廷女官的故事,确认女儿是真的想考,便道:“那明日娘就派人去请肃成夫人来府中,你要是想去考,就好好学吧。”
这事说完,虞宁又问:“娘前段日子准备去云州省亲的,现在没去上,是被女儿的事耽误了吧。”
“唉,没有你的消息,娘怎么放心省亲呢,现在也没心情去了,拖一拖吧,等过了年节再说。”
虞宁不在的这几天,谢芝安和霍氏都提着心吊着胆,为女儿的处境担忧,整个永宁侯府也跟着愁云惨淡的,唯独虞小宝过得开心,无忧无虑的。
晚上,小宝一看见亲娘飞快地跑过来,一把扑在虞宁怀里,“娘!你终于玩够了舍得回来了!小宝也想出去玩,娘下次出去玩可以带着小宝一起吗?”
虞宁无奈点头,“好,下次换你出去玩吧。”
这种玩,她其实不太想去呢。
*
半个月后,永宁侯府大办寿宴,府中热闹非凡,宫里的太后和天子都派人送来了贺礼。
正午时分,寿宴开席,一群女眷簇拥着阮老夫人往宴上走。
霍氏身为长媳,自然也在阮老夫人身侧,应付满场宾客。
婆媳两人相看两相厌,关上门来怎么吵架都不要紧,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装一装的,故而难得平和。
虞宁与谢妤华也被指使到后花园里招待年轻女眷们,前后行走间,难免会听见些议论。
虞宁带着孩子回府认亲,接连两次相看都没成,大家对虞宁好奇,聚在一起难免会说上两句,谢妤华则是定亲多年,但未婚夫远在边关,拖到了二十岁都没有成婚,也是一桩奇事。
宴席的间歇,虞宁和谢妤华一同坐在游廊中闲聊。
虞宁:“咱们俩承包了女眷们大半的茶语笑谈,四妹妹,你我同病相怜啊。”
谢妤华摆摆手,“咱们还不算什么呢,三姐你且看吧,一会沈知柔来了才是重头戏,咱们这位长嫂啊,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
“哦?什么样的重头戏?”
“听说她前几日……找了个清倌陪在身边,走哪都带着呢。”
“清倌?”
虞宁尚且不知道谢妤华口中的重头戏是什么样的,但等到沈知柔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她便懂得了。
侯府的花园中满是女眷,放眼望去百花争艳,锦绣无边,但永安郡主沈知柔一来,便将满园芬芳压下。
一个月前的长公主府赏花宴上,虞宁匆匆看了沈知柔几眼。
那时,永安郡主淡妆薄衣就已是清丽照人,眼下盛装打扮一番就更是绝色,艳若芙蕖。
虞宁想,别说是男人,就连她这个女子都喜欢看这样美丽的人,谁不喜欢看美好的人和事物呢。
沈知柔一出现,女眷们果然议论纷纷。
“永安郡主身后跟着的小白脸就是她养的面首吧,长得俊俏的,怪不得能入永安郡主的眼。”
“今日是阮老夫人的寿宴,永安郡主可是谢家的长媳啊,出席这种场合居然还将面首带过来,这不是明晃晃打谢家的脸吗。”
“谢世子与永安郡主夫妻间不和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家长里短的事早就传遍了京都,还有什么面子可顾及的呢,应是已经撕破脸要和离了吧。”
听着纷纷扰扰的议论声,台上几位谢家女眷的面色都不怎么好,但不能直接开口撵人。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知柔带着贺礼过来,笑吟吟地在席上落座,好以闲暇地靠在椅背上,扫了一眼众人尴尬的面色,满意地笑了笑,自顾自地用起膳食来。
阮老夫人就算看她不顺眼,也得忍着。
这是晋王府的郡主,小晋王爷的姑姑,还有当今天子庇护着,沈知柔在大邺横着走也不为过,给别人脸色看又能怎么样呢,她是有资本和底气的。
“看吧,我说对了,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沈知柔身上了吧。”谢妤华挽着虞宁的胳膊,看好戏地说:“咱们不用过去了吧,祖母和大伯母忙着和沈知柔过招呢,应该没空理会咱们了。”
“看着样子是不用了。”虞宁盯着宴上看了会,笑道:“你别说,我还蛮羡慕永安郡主的。”
“羡慕她什么?”
“家世强硬,不畏夫家,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养面首也光明正大,她好像什么都不怕,也没必要怕。”
“这么说,好像也对。”谢妤华赞同地点点头,“她其实出生并不好,父母双亡,是晋王府收养的,不过啊,她命好!被老王妃如珠似宝的养大还与陛下是青梅竹马……”
宴席将要结束,姐妹俩没在宴上继续待着,一起回了自己的院子里躲清静。
昶欢阁里的下人们都去宴席上帮忙了,院中很是安静,空无一人。
虞宁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看见小宝,她去霍氏的院子里找,结果路过一处空置的院子时,听见了小宝的说话声。
“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宝。”
“哦,小宝呀,你是喜欢这个香囊吗?”
“喜欢。”
“那送给你了,不过,你不能叫我姐姐,要叫舅母呢。”
院中的一大一小正在进行友善和谐地交谈,正是永宁郡主沈知柔和虞小宝。
虞宁站在门外听着,生出些困惑来。
沈知柔如此讨厌谢家,为何还要让小宝喊舅母呢?难道只是因为现在还没有和离,要尊礼重道?
正思量着,院中的小宝已经发现了亲娘,大喊一声:“阿娘,你快来呀。”
虞宁推开半掩的门,缓缓走进去。
沈知柔立马收敛了温和的笑意,换上一副笑吟吟的高傲模样,“呦,这不是谢三娘子么,幸会呀。”
“永安郡主怎么独自一人来了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随便看看而已,这可是我的院子呢,还不能来看一眼么。”
虞宁突然想起,这个空置的庭院是从没见过面的兄长谢遇瑾的,所以这自然也是沈知柔的院子。
沈知柔和虞宁不熟,只说浅浅说了两句话便走了,但临走前却将自己腰上的香囊送给了小宝。
虞小宝抱着香囊仔细闻着,“阿娘,这个香囊好看又好闻诶,舅母也好好看啊!”
“是呢,这个舅母不仅长得美,还很有趣呢。”
虞宁带着小宝去霍氏的院子用膳,陪霍氏聊了会天,入夜后才回昶欢阁。
只是刚到院中,一阵悠扬的笛琴声就从隔壁别院中传来。
虞小宝感慨这琴声好听,虞宁却是脚步一顿,僵硬地扭头望着这道灰色墙壁。
沈拓说过,他若来别院,会抚琴示意。
第27章 喝醉
“小宝,你今天在自己屋里睡好不好,阿娘的床榻有些挤,改天给屋里换个大一些的床榻,然后你再来和阿娘睡。”
“行呀,那阿娘送我回屋好不好?”
“好,走吧。”
虞宁陪女儿一起回屋,等虞小宝在榻上安顿好了才出来。
昶欢阁的西墙不高不矮,没有借力的地方,幸而庭院内植了一棵梧桐,生得高大挺拔,枝杈盖过高墙。
虞宁让院里的丫鬟们都去睡了,趁没人注意之时,踩了两下树杈,准备越过高墙翻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
“小妹?你在干什么?”
虞宁回头看去,只见谢挽瑜正站在昶欢阁门口,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呃,没干什么……”虞宁脚下险些没站稳,还好抓得牢靠,没有从树上掉下来。
“今天月色不错,我想着上房顶去看看风景。”
谢挽瑜:“怎么没让丫鬟们搬梯子过来,你何故去爬这光秃秃的树,万一摔了怎么办。”
“前厅办寿宴嘛,她们忙了一天,都累坏了,我就让她们去歇着了。”
“那也不能爬树上房啊,这太危险了,你等等,我去外面喊人过来给你找梯子。”
虞宁无法反驳,只能从梧桐树上下来,看着谢挽瑜叫了两个婆子过来搬梯子。
“今日我得闲,阿姊就陪你一起吧。”
今夜明月当空,月色清亮,谢挽瑜也来了兴致,她找了两壶酒过来,率先爬上房顶坐着。
虞宁暗暗叹气,只能跟着上了房顶。
谢挽瑜启开酒壶喝着,一边说喝一边和虞宁说话。
虞宁眼睛看着隔壁院子,耳朵在听谢挽瑜说话,手里还拿着酒壶喝酒,眼睛耳朵和手可谓是各干各的,不互相干。
“小妹,我好像没听你提起过以前的事,小宝的爹,你那夫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他没什么好说的,死的早,脾气不好,品行不好,哪哪都不好!”
听着耳边盘旋不断的琴声,虞宁有些烦躁地说。
谢挽瑜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他既然这样不好,那去世之后,你为何要将小宝生下来呢?”
“小宝是我生的,跟他有些关系,但关系不大吧。”虞宁猛灌了一口酒,“要是人生能有重来的机会,我定然不要遇见他了,好烦。”
“小妹,你看起来很讨厌这个人。”
“是啊,我挺讨厌他的。”
谢挽瑜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地看着虞宁。
这人都已经死了,小妹为何还会这样讨厌他呢?毕竟是夫妻一场,就算不能相敬如宾,也不至于做了仇人。
人在回忆已经故去的旧人时,总会念起他的好,不会太计较过往恩怨,毕竟这人已经过世很久了。
“诶,对了小妹,娘说你从小是在边疆长大的,那你知不知道云雾山是什么地方?”
虞宁猛然顿住,转头看向谢挽瑜,试探着问:“阿姊为什么要问云雾山?”
“这个呀,与陛下交给我的差事有关,我在找一个女子,这位女子就是在云雾山上长大的。我让人寻过云雾山这个地方,但时过境迁,那座山已经成了荒无人烟之地,山上没有一个村民,无从查起。”
虞宁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她垂下头不让谢挽瑜看见自己眼中的情绪,问:“不是说陛下不好女色,禁欲克己么,他为什么要去找一个女子啊?找来干什么呀,旧情难忘吗?”
谢挽瑜恩索一会,摇摇头,“看样子不太像,之前陛下每每提起都咬牙切齿的,跟要去寻仇似的,但现在平静了很多,我上次在陛下面前提起这事,陛下都没什么反应,跟把这事忘了似的。”
说完,谢挽瑜手里的酒也喝完了,她不知不觉在小妹面前说了这么多有关于天子的事,原是不应该说的,毕竟这是天家私事,私下议论不好,但小妹什么都不懂,只是好奇而已,说一说也没什么关系。
喝完酒,姐妹俩从房顶上爬下来。
虞宁走路晃晃悠悠,她在梧桐树下停住,突然将手里的酒壶往西边的墙上一扔,气愤地说,“寻仇,呵呵……狗东西,寻你的仇的去吧,老娘不伺候了!”
“白救你了,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还寻仇……”
“我讨厌死你了,一点也不喜欢,一点也不!”
虞宁开始说胡话,站在梧桐树下对着一面墙大喊大叫。
“小妹,你醉了。”谢挽瑜连忙去拉虞宁的胳膊往屋子里走,“这是在骂什么呢,谁是狗东西?”
虞宁说胡含糊不清,谢挽瑜问不明白就不问了。
小妹真的是醉透了,跟上次一样胡言乱语了。
谢挽瑜扶着虞宁进了屋,将人放平在床榻上。
“这酒量也太差了,下次我可不带你喝酒了。”谢挽瑜解开拢在一角的床帘,笑着对神志不清的虞宁说。
还记得上次陛下来永宁侯府,小妹也是这样,张口就说胡话……
想到上次的情景,谢挽瑜解开帘缦的手一顿,整个人突然就愣住了。
上次,小妹扑到天子身上,嘴里喊什么来着?
谢挽瑜站在床榻边,垂眸看了会已经睡过去的虞宁。
她眉目平静,盯着里面看了好一会才转身离开。
明月被一片浓厚的云层挡住,月光消散,昶欢阁内安静下来,只有萧瑟的微风偶尔拂过,带起一阵窸窣的声响。
悠扬的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不多时,西墙上有一道身影闪过,稳稳落在梧桐树下。
正屋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又轻轻阖上。
夜色深沉,一道看不见容颜的人影站在床榻边,一把掀开帘缦,注视着里面沉睡的人。
“狗东西……”虞宁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
沈拓目光落在熟睡的脸庞上,缓缓弯下腰,手指拨开她脸上唇边的碎发,指腹碾上去,蹂躏着红润娇嫩的唇瓣。
他轻嗤一声,声音很轻,“不喜欢?”
那她喜欢谁,宁云章和陆承骁吗?可惜,她没得选。
不喜欢也好,恨也罢,既已是夫妻,那便要携手终老。
虞宁,如果你已经忘了当年的承诺,那我就帮你想起来。
*
日子转瞬而逝,眨眼就是一个月。
窗外大雪纷飞,将庭院都覆上纯白的颜色。
炭火燃着,温暖着内堂,母女三人围坐一起,闲话家常。
“今年年节之前,遇瑾定会归家,说是这次调回来,以后就留在京都不走了。”霍氏脸上欣喜,这个年节将会她过得最圆满的一个年。
宁儿找回来了,长子也从边关归来,儿女齐聚一堂承欢膝下,对霍氏来说,没有比这更欢喜的事了。
谢挽瑜坐在竹木方凳上,双手放在炭盆上烤着,闻言微微一笑:“大哥见了小妹一定很开心,小时候大哥最喜欢小妹了。”
“是啊。”霍氏欣慰地看着两个女儿,问道:“对了,宁儿跟肃成夫人学得如何了?对明年开春的考核可有把握”
“嗯……没有吧。”虞宁坐在罗汉床上,倚着矮桌剥瓜子,闻言有些心虚,“我心里也没什么底,要是考不进去就算了。”
其实是她现在摸不准沈拓的意思了,这一个月,沈拓没再来云卉别院,他们已经一个月未见面了。
上次沈拓过来,她不小心喝醉了,回屋倒头就睡,早就忘了赴约的事,也不知道沈拓会如何生气。
怕不是给沈拓惹急了,所以才这么久没过来,但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惩罚,虞宁逍遥了一个月都没等到沈拓的怒火,她是完全猜不准沈拓的意思了。
往好处想,说不准沈拓放过她了,以后互不纠缠了呢,这也是件好事。
霍氏:“无妨,考不进去就算了,娘正好还舍不得你呢,这要是进了宫里,以后每个月见面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了。”
“考核在明年,倒是不着急,而且小妹若想进,直接禀明太后娘娘就是了,不必大费周章。”谢挽瑜道,“小妹若是空闲,不如去宫里陪太后娘娘暂住一段,姑母见了小妹定然欢喜。”
“又瞎说话。”霍氏瞪了谢挽瑜一眼,微微沉了脸,“家里都决定好了,今年年节让盈春进宫陪伴太后。”
“那就让小妹和盈春一起去。”
“说的什么鬼话,你说得轻松,张张口就让你小妹去,怎么你不去。”霍氏见长女不是说笑的,立马沉了脸,有些不悦。
“家里总共就四个女儿,宁儿婚嫁过,妤华定了亲,要说往宫里走,只有盈春合适了,太后娘娘第一次张口要人,指的定然是盈春了。”
她们心里都清楚,上个月天子提拔一众寒门出身的进士为官,早些年支持太后娘娘的世家都被打压,现在太后娘娘要谢家女儿进宫,定然有些坐不住了,想要试试能不能往天子身边送一位谢家女。
谢挽瑜摊手,无奈道:“我要是能行,那我早就去了,娘你以为我舍不下这张脸嘛,关键是我不行啊!而且小妹成过婚怎么了,当今这世道二嫁的很多,娘你看不上二嫁是不是?盈春性子安静,定然不成,小妹灵动些,我看比盈春合适。”
“胡说,不会说你就把嘴闭上,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霍氏剜了长女一眼,随后外面有婢女来叫,她便扔下手里的刺绣出去了。
内堂中只剩谢挽瑜和虞宁两人,谢挽瑜理理衣袖,在虞宁对面坐下,笑着问道:“小妹,过两日我要出京办事,有件事想请你帮阿姊跑个腿。”
“什么事?”
谢挽瑜拿出一封密信交到虞宁手中,“两日后,请小妹将这封信送到明德寺,亲手交到宝清师傅手里。”
“好。”
虞宁闲在家中无事,便点头应下了。
谢挽瑜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面上,执起茶盏轻抿。
每年总有那么一两日,天子会前往明德寺为生母上香祈福,诵经祷告。今年这次,就在两日后。
前些日子查到的东西,让她心惊胆战,夙夜难寐。
谢挽瑜现在只想知道,这两个人现在,到底如何,她需要亲眼看一看,才知道谢家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第28章 掐架
“宝清师傅与长姐是旧相识了,长姐幼时在明德寺住过一段时日,便与宝清师傅结下了不小的缘分,听说长姐每年都会去明德寺找宝清师傅叙旧。”谢盈春坐在马车上的软垫上,一边看话本子一边和虞宁闲聊。
冬日寒凉,从永宁侯府去明德寺需要半日的功夫,但前两天下过雪,山路有些滑,需得慢慢赶路,这一来一回得要两天,谢挽瑜怕虞宁自己去寺里无聊,便让五妹妹谢盈春跟着一起。
谢盈春:“不过一封信件而已,怎么还如此急切,还请三姐姐特意走一趟呢?我好像没听说长姐最近有什么急事。”
虞宁姿势不怎么优雅地靠在枕头上,拿起一块糕点往嘴里塞,“谁知道呢,许是阿姊怕我在家里待着无聊,寻个借口让我出门透透气吧。”
只要不是去见沈拓,其余的什么事情都不算为难,她还挺喜欢这种给人跑腿的差事,就当出门遛弯了。
谢盈春撑着下巴,浅浅一笑,“出门逛逛也好,这样随性自由的日子,往后可能就过不上了……”
闻言,虞宁看了谢盈春一会,将小桌上的一碟糕点往谢盈春面前递了递。
“怎么突然悲春伤秋上了,吃点糕点,玫瑰糕甜腻腻的,吃了心情也会好很多。”
“三姐说的是。”谢盈春坦然笑笑,拿起一块玫瑰糕吃起来。
虞宁听过母亲和阿姊谈论过太后娘娘要一位谢家女儿进宫的事情,自然能听出来谢盈春话里的无奈。
没有反抗没有不愿,甚至没有一丝抱怨,虞宁只在些许的感叹中察觉到了这点微末的无奈之情。
谢盈春掀开车帘往外面望去,唇边含着始终含着一丝淡笑,双眸平静如水。
身为谢家的女儿,锦衣玉食长大,自然也要尽力回报家族,尽些绵薄之力。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
明德寺外在就有人等候着,迎着两位年轻的娘子进了寺院,往宝清师傅所在的诵经阁走去。
虞宁和谢盈春下先去见了宝清师傅,将谢挽瑜拜托她们交付的信送了出去。
午时已过,今日是来不及赶回侯府了,寺中的僧人安排好厢房,准备了素斋请虞宁和谢盈春几人去后院休息。
偌大的寺庙被覆上一层积雪,雪水融化之处可见红金交织的飞檐房廊。
“山下覆雪较多,道路难行,两位娘子若是去后山赏梅,定要注意脚下,小心打滑。”送斋饭的小僧人好心提醒,“另外,最后面的隐月园中有贵客暂住,生人不好打搅,园外又有侍卫把守,两位娘子万不可过去。”
“多谢小师傅告知,我们记住了。”
谢盈春客客气气送走小僧人,然后对虞宁道:“三姐姐,一会用完了斋饭,我们去后山看看红梅吧,明德寺里的梅花都整个京都开得最美的,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很多年轻的娘子们登山望梅,往年我懒得动,从来没来明德寺里看过,今年正巧赶上了,不看就亏了。”
“好呀,那我们一起去。”
虞宁欣然同意,等吃完斋饭就和谢盈春往后山走。
明德寺后山有着一大片梅花林,从外面往里面望去,雪花与梅花重重叠叠挂在枝头,仿佛寒玉琼宫,美如仙境。
谢盈春和虞宁带着四个丫鬟进去,一行四人都看花了眼,刚进去时只是感叹梅花美丽,走到里面就开始玩雪了,互相扔雪,玩的不亦乐乎。
梅花园中一片欢声笑语,直到两位身着华美衣裙的年轻姑娘走入其中,闹了些不愉快。
“我当是谁家的娘子这么不知羞耻的在梅园中大喊大叫,走近一看,原来是谢家的娘子呀。”李昀锦摇着锦扇,与一位同样盛装打扮的娘子站在一起。
站在她身边的人是李昀青,与李昀锦是同家的堂姐妹。
李昀锦讨厌谢妤华,所以连带着讨厌所有谢家娘子,更何况谢盈春和谢妤华是亲姐妹,每次李昀锦玉谢妤华吵架的时候谢盈春都会帮着谢妤华暗戳戳对付她。
“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见扫兴的人。”虞宁玩的正开心,乍然听见李昀锦莫名其妙的嘲讽,顿时好心情散了一半。
“三姐姐,我们往园子里面走走吧。”谢盈春打着惹不起还躲不起的想法,提议换个地方。
虞宁也是这么想的,但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对面李昀锦和李昀青就相互使了个眼色,然后飞快地走过来,挡在虞宁和谢盈春面前。
李昀锦:“本郡主要往梅园里面走,你们就别去了,往外面走走吧,免得一会又碰见了,搅得本郡主眼烦。”
相比李昀锦明目张胆的刁蛮霸道,李昀青就和善多了,似是关心地劝道:“堂姐向来口直心快,两位娘子别介意,我家伯母就在梅园上面的观雪殿中,有长辈在,两位娘子碰见了定然玩得不尽兴,颇为拘束,倒不如往下面走走,落得个开心自在。”
李昀青口中的伯母就是华阳长公主,李昀锦的亲娘。
这是明晃晃地搬出长公主来压她们,虞宁和谢盈春又不是傻子,当然能听得出来李昀青的伪善。
谢盈春扫了眼李昀青倨傲的神情,深吸口气忍下不悦,小声对虞宁说:“三姐姐,我们下去吧,别与她们争论,李昀青应是针对我的,听说长公主也准备送人进宫,应该就是李昀青。”
天子善待华阳长公主,李家在京都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李昀青有长公主撑腰,底气十足,自然不怕势微的谢家。
华阳长公主与太后娘娘虽然是名义上母女,但两人相差不过十岁,母女情谊并无多少,近些年来李家与谢家关系越来越差,两家的小辈没碰上也是水火不容的。
虞宁:“她们未免也太嚣张了吧,太后娘娘还是我们姑母呢,她凭啥这么欺负咱们。”
谢盈春叹气,小声回:“李昀锦嚣张惯了,她身后那几个婢女经常跟着她欺负人,听说打起人连印子都没有,一会她要是急了,说不准咱们要挨揍了。”
“什么?还能动手?动手好呀,这个我擅长。”
姐妹俩窃窃私语一番,随后虞宁挽着谢盈春的手,转头对李昀锦笑了下,挺直了脊背,微笑着开口。
“明月郡主身有皇室血脉,身份尊贵,自然也治理懂法吧。梅园不是你一个人的,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别说是郡主了,哪怕是公主,也断没有随意欺辱世家女眷的道理。
况且长公主这里正好,我们都小辈,去拜见一下当是礼数,迎头碰见起能有掉头躲避之理!明月郡主和李二娘子都是李太傅的亲孙女,应该不会不懂这些浅显道理吧,生在书香门第,怎会是个草包呢,郡主您说是吧。”
李昀锦顿时就怒了,没错她就是刁蛮任性,就是欺负人,但她是郡主,她娘是长公主,就算欺负她们又能怎样。
这个谢三娘子不过就是一个从山沟沟里找回来的孀妇,眼界低的很,没什么见识,估计都不知道郡主是什么意思,这就敢当众反驳她了?
李昀锦立马沉了脸,对身后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婢女们得了郡主吩咐,立马往虞宁那边去。
四下无人,她们这边有八个人,而对方只有六个,仗着人多欺负人少,这是李昀锦常常干的事情。
李昀锦看谁不顺眼,只要能动手,就会当场让婢女们动手教训,她身份高,那些吃了闷亏的世家都不会为了女儿家的小争吵找上门来要说法。
谢盈春站在虞宁身后,低声说:“三姐姐,你确定你能打过她们?李昀锦那几个婢女看起来都很凶的样子。”
“那她们遇上我就是倒霉了。”
果然,李昀锦身后的几个婢女冲过来动手,谢盈春带着几个婢女后退一步,将战场留给虞宁。
要说打哪里看不出来还疼,虞宁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她从小就学这个,力气大得很,李昀锦这几个婢女都是假把式,一个个还没动上手就被虞宁按到雪里去了。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甚至还波及到了看笑话的李昀锦和李昀青,她们盛装打扮出来的,不知道是被谁拉了一下裙角,两个人接连摔倒在雪堆里,金钗散了满地,雪水溅到脸上,妆容都花了。
谢盈春让一个小丫鬟去下面叫人,她自己则是一边观战一边大喊求饶。
没一会,山下有几个僧人跑过来,谢盈春冲进人群里,扯扯衣裳坐在雪堆里,喊得更大声了。
骚乱中,不止有谢盈春的哭声,还有李昀锦的尖叫怒骂,一群人穿得左一层右一层,摔在雪里根本爬不起起来。
不多时,长公主也到了,她远远看着女儿和侄女毫无形象地在雪堆里跟人打架,一边留神身边这位的神色,一边指使身后的婆子们过去制止。
“放肆,你们在干什么!来人,还不快将她们几个拉开!”
华阳长公主气的脸都青了,但却不得不在天子面前维持体面。
“让陛下见笑了,几个姑娘家不懂事,没想到竟在这里吵吵嚷嚷起来了。”
她本来是想将侄女李昀青带到天子面前,想着博一下好感,看看有没有机会送进后宫,谁知道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华阳长公主是清楚自家女儿性子的,她不用想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眼见着谢家三娘子和五娘子一边哭一边大喊救命,看上去被欺负得很惨的样子,她顿时觉得心梗,连忙去看天子的神情。
果然,天子脸色阴沉极了。
第29章 做主
“都犹犹豫豫的干什么,还不快将几位娘子拉开!”
丫鬟婆子们拉拉扯扯的,好一会没将互相撕扯的几人分开,眼瞧着天子神色不虞,眉头微蹙,华阳长公主连忙催促下人们快些去拉架。
奈何李昀锦头一次吃亏,被气得没了理智,丫鬟们根本劝不住,张牙舞爪地要去扯虞宁的头发,但是虞宁闪躲的很快,她次次扑空,一个便宜都没占到。
“啊啊啊啊!谢神悦!你个死了男人的寡妇,山野村妇,也敢跟本郡主作对,我要杀了你!”李昀锦一边喊着一边指挥身边的婢女,“都愣着做什么,快上啊。”
谢盈春拉着虞宁往后退,示意虞宁往上面看,小声凑在她耳边说,“三姐姐别打了,你快哭一哭,装装可怜,长公主和陛下往这边来了。”
“陛下?”虞宁往梅园上面匆匆看了一眼,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他怎么在这!?”
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见沈拓,真是孽缘啊。
“三姐慎言啊!”谢盈春一惊,连忙伸手捂住了虞宁的嘴,“那可是陛下,不能这样说话的,人马上就过来了,这话别被人听见了。”
虞宁点点头,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大喊救命,“救命啊,明月郡主杀了人了,快快快,快去拦着她,她要过来掐死我了!”
谢盈春跟着添油加醋,带着哭腔控诉,“我们姐妹俩虽不如郡主身份贵重,乃天潢贵胄,有皇家血脉,但也是出身世家,祖上几代为官,建功立业,为大邺立下汗马功劳。
今日郡主仗着身份如此欺负我们姐妹,口出侮辱之语,指使下人们动手拉扯,甚至扬言要杀了我们,敢问郡主,敢问李小姐,两位同为李太傅嫡孙女,竟如此张狂行事,不将满京世家放在眼中,李太傅在家中就是这么教养后代的吗?教导你们将所有世家勋贵踩在脚下,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此番话一出,长公主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冷汗都要出来了。
但她却没法训斥谢家这两个小娘子,大邺的皇帝就在旁边听着呢,她此刻气急败坏地为李家反驳,岂不是坐实了李家行事嚣张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事实。
“陛下……小娘子们尚且年轻,相互打闹也是正常的事,这里吵吵嚷嚷的有碍陛下清净,不如陛下先移步寺中,将这点小事交由我处理。”
沈拓瞥了华阳长公主一眼,淡淡道:“那个扬言要杀人的,就是皇姐之女吧。”
华阳长公主这次是连干笑也笑不出来了,表情直接僵硬了,不知道如何回应。
她猜不准这个弟弟的想法,虽是亲姐弟,但同父异母,又相差十多岁,姐弟亲情淡漠,世人都道天子尊敬长公主,爱重有加,但实情怎么样长公主心里清楚。
要不是为了平衡朝堂势力,沈拓也不会对她和李家宽待。
沈拓无视长公主的神情,直接走上前走,看了一眼身后的武缨。
武缨会意,提刀走到李昀锦面前,面无表情地抽刀,横在李昀锦和虞宁中间,“陛下面前,谁敢再放肆!”
婢女们看见天子与长公主过来,都吓破了胆子,立马后退几步,纷纷跪在地上。
李昀锦这时也回过神来了,收敛了脸上的怒容,在李昀青的搀扶下战战兢兢下跪。
“恭请陛下圣安。”
乱哄哄的声音顿时烟消云散,吓得人连呼吸都不敢了。
李昀锦依旧气焰嚣张,率先开口:“陛下可要为臣女做主啊!”
“做主?你都能胆量杀人了,还需要朕这个皇帝做主?”沈拓垂眸扫了眼李昀锦,神色漠然,“身为皇室郡主,当众放话杀人,李家和长公主就是这么教导儿女的?”
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李昀锦一眼,连忙跪下,“陛下误会,小女年幼,此话当是无心之失啊。”
李昀锦本以为皇帝是她小舅舅,定会站在她这边说话,惩罚谢家姐妹,可没想到,陛下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责于她。
另一边,谢盈春和虞宁跪在一起,两人都低着头不说话,脖子上还有几条红道子,像是被长指甲抓过。
在李昀锦颤颤巍巍解释的时候,她们就可可怜怜地装委屈就行了,谢盈春眼泪流出随心所欲,演技极好,在天子问她们怎么怎么回事的时候还能挤出几滴眼泪来配合。
纵使心里痛快极了,谢盈春也能哭着控诉一番。
瞧李昀锦和李昀青害怕的样子当真是解气,被打了一顿还无处可说,盖因李昀锦平日里行事嚣张,故而所有人都认定了是李昀锦欺负人,那些解释的话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梁德,挑选一些礼品送过永宁侯府,朕看管皇室不严,应当向两位娘子赔礼。”
沈拓说要送礼赔罪,长公主自然也不能落下,她当即让婢女们去挑了一些好东西送去永宁侯府,当众认下了教女不严这个名头。
当着天子的面,华阳长公主甚至亲手将虞宁和谢盈春扶了起来,放下长辈的面子赔礼一番。
至于李昀锦和李昀青,天寒地冻的,这两人一直跪在地上没起身,天子不说平身,长公主也不敢让她们起来,还要当众训斥女儿和侄女两句,以表公正。
“臣女多谢陛下。”虞宁和谢盈春一起俯身行礼。
这种弯弯绕绕说话的场合虞宁不擅长,尽数都交给谢盈春了,她只低着头装哑巴。
她又开始神游了,以至于没有听见沈拓问她的话,要不是谢盈春怼她胳膊一下,虞宁现在还在发呆。
谢盈春压着嗓子说:“三姐,陛下问你话呢,想怎么惩罚那两个?”
沈拓先是问了谢盈春想怎么惩罚李昀锦才好,谢盈春哪敢当着天子的面说要惩罚李昀锦,她觉得天子不过是客气一下罢了,所以就回不需要什么惩罚。
但虞宁就不同了。
她仰起头,认真地问:“陛下,我说怎么惩罚都行吗?”
沈拓颔首,“朕既然让你说了,那便听你的,你直说就是了。”
谢盈春急忙掩唇咳嗽两声,又拽了下虞宁袖子,对虞宁眨眨眼睛示意。
我的姐,你可得悠着点,没看出来陛下就是客气一下吗!李昀锦是皇家郡主,那可是陛下的亲外甥女啊!差不多就可以了。
“臣女不敢要惩罚,只是想要一份安稳罢了,郡主打了我们,但长公主殿下也赔了礼,这事就算过去了。但郡主毕竟是郡主,身份尊贵,倘若以往每次在宴席上见面,郡主都惦记着今日的仇怨,以身份压人,找我们麻烦可怎么办?”虞宁觉得这样长公主这样简单赔个礼实在是有点轻了,李昀锦脾气不好,以后肯定会报复她们的。
“有理。”沈拓点点头,又看向长公主,笑着说:“长公主既然教育不好女儿,其女不堪配郡主之位,那这个郡主的赐封,便收回吧。”
在长公主惨败的脸色中,沈拓又补上一句,“皇姐可要看好儿女,悉心教导,如有下次,那世子的三等郡王之位,也一并收回。”
“是,妾身明白。”华阳长公主攥紧了拳头,咬着牙应下了。
当年谢太后强势,沈拓便扶持一众寒门与之抗衡,其中便有长公主驸马所在的李家,现在谢家倒了,大不如从前,而李家蒸蒸日上,仗着权势欺人,便也成了出头鸟,被天子卸磨杀驴。
华阳长公主忍下怒气,暗暗看了虞宁和谢盈春一眼,心中冷笑。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依仗着谢家和太后的宠爱嚣张而已,谢太后的身子越来越差了,等到谢太后去了,晋王府再与谢家断了姻亲,届时她看谢家这几个丫头还怎狂起来。
谢家没什么好得意的了,尚且不如李家,日后报仇有的是机会。
*
回了明德寺后院的厢房,谢盈春立马就瘫在了木榻上,摇着扇子说:“三姐啊,咱们是不是闯祸了?”
虞宁也没想到沈拓会直接夺了李昀锦的郡主之位,讪讪开口,“可能吧,我就是想警告一下李昀锦,让她以后别找咱们的麻烦,我没想将她怎么样的,谁知道那个狗东西做事这么绝啊,愁死人了……”
“狗东西?”谢盈春瞪大了眼睛,立马翻身坐起来,手拿团扇,颤抖地指着虞宁,“三姐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虞宁咽了咽口水,慌乱地岔开话题,“那个,明日醒了我们就快些回家去认错吧,过两天这事让阿姊知道,估计阿姊又要生气了。”
谢盈春紧拧着柳眉,“三姐你不要岔开话题!”
想到虞宁好几次直呼天子名讳,谢盈春十分发愁。
四姐私下里总是骂天子和长嫂不清不楚就够让人头疼的了,怎么三姐也这样,她居然敢骂天子是……狗东西?
这两人嘴上一个把门的没有!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的!
“祸从口出啊三姐,你要小心些,这种话万万不能说的。”
“我错了我错了。”虞宁拍拍自己的嘴,乖乖认错,“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说了!”
真是太不尊敬了!要是再这么说,就让她那短命的前夫多遭些报应吧!祝愿他早日不举。
老天爷慧眼,她心诚,一定要多听听她的愿望。
晚膳虽然全是素的,但虞宁和谢盈春还是吃的很开心。
闯祸归闯祸,解气还是非常痛快的。
晚膳后,天色昏沉,厢房门被叩响。
“奴才梁德,来给两位娘子送些点心。”
不止有点心,还有好些难得的珍宝,梁德其实是来送赔礼的。
谢盈春客客气气将梁德请进门来,随后就被小太监放在桌上的托盘惊到了。
这……这几副头面都是用珍稀的宝石镶嵌而成,饶是谢盈春在富贵堆里长大,也看花了眼。
谢盈春:“梁大监真是太客气了,这些东西……”
未免有些贵重了。
这些头面花样各不相同,有些适合年纪轻的娘子,有些气质稳重,明显是年长的夫人佩戴的。
陛下只是代替长公主赔个礼而已,薄礼即可,怎么看起来如此郑重呢?
“好大方的手笔,原来陛下出手这样阔绰,我真是看不懂了,三姐你说……陛下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在里面?”谢盈春在虞宁耳边感叹,丝毫没注意到虞宁手里藏着一个小纸条。
这纸条是梁德趁谢盈春不注意时塞进虞宁手里的。
虞宁扯唇干笑,“是挺有深意的。”
喊她晚上过去呢。
寺院乃清净之地,也不知道沈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第30章 私会
明德寺为永宁侯府两位娘子安排的厢房在同一处,两个厢房比邻,门窗不隔音,夜里有什么动静都彼此都能听见。
谢盈春回隔壁厢房后,虞宁等了好久才轻轻推开房门走出去。
院中没有守夜的婢女,但院门外有两个僧人值守,许是早就得了命令,所以这两个守门僧人见到虞宁夜里出门没有什么丝毫意外的表情,只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出了院子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梁德,显然在此恭候许久了。
“虞娘子,请随奴才往这边来。”
梁德带着虞宁往明德寺最里面的院落走去。
昨日入住后院的时候,寺里的小僧人就特意提过一嘴,隐月园里有贵人暂住,不可随意靠近。原来是沈拓在这里住这,怪不得僧人们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夜色漆黑,看不清隐月园是何景观,虞宁只囫囵看了个大概,没来的好好欣赏就被梁德催促着往后面的殿宇中走。
“陛下就在里面,虞娘子自行进去吧,老奴不便跟进去打搅了。”
“梁大监,这里可有热水沐浴?”
“热水是有,但是恐怕没有那么多,这里毕竟是明德寺里,不像紫宸殿那样方便,娘子见谅,您若是需要,奴才去吩咐人烧点水。”
“那就不用麻烦了,我就是随口问问。”
每次与沈拓在一起,晚上都要折腾很久,身上会出很多汗,虞宁不喜欢黏黏腻腻地入睡,总惦记着沐浴这事,紫宸殿里的热水多,随时都有热水供应着,不用担忧没有热水洗澡,但这里是明德寺,器具不如宫里完善,没有热水也是情有可原。
虞宁推开殿门,缓缓走进去。
这个殿宇有些小,烛灯也昏暗,虞宁进去第一眼就看见了供奉在前方长案上的牌位,她吓了一跳,顿时觉得这里有些阴森。
虞宁又走近几步才看清牌位供奉的人是谁。
‘慈母崔汐’。
是已故的崔贵妃,她记得沈拓已将生母崔贵妃追封为圣懿皇太后,所以供奉牌位也应该写上圣懿皇太后的名号,但这里却只写了本名,貌似有些简单了。
虞宁左右看看,在侧面的烛架旁看见了沈拓。
他正在抄写经文,听见她进来也并未抬头看一眼。
虞宁提步往沈拓那边走了两步,但想了想,还是倒回来拿起香线,先给已故的圣懿皇太后上了香。
“今日的事,多谢陛下了。”虞宁跪坐在沈拓旁边的席子上,颇为真诚地说。
沈拓没抬头,继续写着,“谢什么?”
“谢陛下秉公执法,没有让我们白白受欺负。”
沈拓写完一卷经文,撂下笔,顺手拿起手边一小罐药瓶,然后抬扫了眼身边人露出来的一小片白皙赛雪的肌肤。
他眉头拧起,抬手扣住虞宁的下巴往上抬,仔细往她脖子上看去。
下午虞宁与李昀锦撕打时,他分明看见虞宁脖子上有好几道红印,怎么不过两个时辰就消了个干净。
“虞宁,你可真是好本事,当着朕的面也敢作假。”
虞宁躲开沈拓的手,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满道:“什么叫作假,我没有作假呀,撕打起来的时候太慌乱了,所以不小心将口脂蹭到了脖子上,我可从来没说脖子上的印子是被打出来的呀。”
得亏谢盈春随身带了口脂,不然李昀锦和李昀青脸上脖子上都是爪子印,而她们身上干干净净的不就露馅了么。
沈拓又将手里的药膏放下了,有些意外的挑眉,“原来你还有些心眼,倒是朕小看你了。”
“不过你确实应该谢朕,今日要是只有长公主一人在场,你们可没办法发落李昀锦,这了这口气。”
一说到这个,虞宁就有话可说了,“我们本就想着不被长公主怪罪就可以了,毕竟这么多人都看见李昀锦先动手了,长公主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偏帮,就算没有陛下,我们也不会有事的。”
“你这么说,朕倒成多管闲事的了?”
“陛下不是多管闲事,是在帮我们结仇呀,李昀锦的郡主之位没有了,长公主定然不敢埋怨陛下,但我们就不一样了,说不准哪天就遭到报复了……”虞宁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
“你怕长公主?”
虞宁不知道沈拓是怎么问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问废话吗!
“怕,那可是长公主殿下,我当然怕了。”
沈拓轻笑一声,凉凉道:“你对朕说话这么硬气,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朕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没想到居然会害怕一个没有实权的长公主。”
虞宁怔住,扬着的脑袋顿时低了下去。
呃……说着说着来劲了,一个没忍住,就变了兴师问罪的语气。
她是立马将脸上的不满收起来,连带着语气也软了几分,施施然笑着,“这不是……陛下让着我,护着我么,陛下宽宏大度,气量岂是寻常人能比的,是吧是吧。”
虞宁也是看出来了,沈拓没有弄死她的意思,还对她的身体颇有兴致。
不然怎么总在床榻上意犹未尽呢。
沈拓笑,抬起手抚上虞宁的脸颊,“虞宁,朕会让你,但长公主可不会让着你,长公主是个记仇的人,你确实要小心了。”
虞宁:“……”
狗东西,要说沈拓不是故意这么干的,狗都不信!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在欺负她!
虞宁眼里又浮起了几分怨气,面对沈拓,她是真的控制不住脾气。
真怕哪天忍不住给他一巴掌,然后直接将自己的小命上交了。
沈拓一把扣住纤细的腰肢,将人拖到自己面前,搂着腰将人禁锢在怀里。
“所以,虞宁,你想过得安稳,过得风光,想要荣华富贵权势名利,你就必须要与朕站在一起,若朕哪天厌弃你了,再不找你,你就要警惕,就要想办法守住这一切。你既然知道我现在让着你,护着你,你就得想法办让我一直让着你,护着你。”
“其实,没有荣华富贵也好,平淡的日子也能过。至于权势什么的,我本来就没有想法……”虞宁怔然地看着沈拓的眼睛,弱弱地说。
“虞宁,你已经没有选择了。”
四目相对,虞宁连眨眼都不会了,一直盯着沈拓的眼睛看,反复想着这番话。
他到底在说什么,她为什么听不懂。
厌弃就厌弃吧,不要她的小命就好了,所以……她为什么要守住他啊?
“虞宁,你是呆瓜吗?”
沈拓松开她的腰,表情又变回了往常的恶劣模样。
“好端端的,怎么还骂人呢。”虞宁缩回刚刚的竹席上,暗暗瞪了他一眼。
沈拓神色悠然,好以闲暇地看着她,“所以你现在,想好怎么讨好朕了么?”
虞宁顿时忘了刚刚思考的话,只觉得沈拓有点变态。
她左右看看祠堂的布置,表情难以形容,“这里是祠堂诶,不、不太合适吧?”
沈拓微微蹙眉,嗤笑一声,“你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尽是些这些事情吗?讨好一个人,只有这些方式吗?”
虞宁:“……”
要不然呢,请问他叫她来这里是做什么呢?纯闲聊吗?
他们之间还有除了那些事之外的事情可做,可说吗?
沈拓起身往外面走,虞宁一头雾水地跟上,在心里嘀嘀咕咕。
她倒要看看这个狗皇帝今天晚上能玩什么花样,真的什么都不做,找她来纯闲聊?他们之间是这种互诉衷肠的关系吗!
瞧他这话说的,好像他有多纯洁似的,也不知道是谁故意引她去宝文阁干那些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