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境(四)
桑黛有很久都没听到过知雨的声音了, 当初在战场之上,知雨剑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桑黛的神魂护住,然后彻底沉睡,那柄天下第一名剑断裂。
她的心境大跌, 即使到现在也没有修复好, 虽然有大乘初期的境界, 却并不能完全发挥出大乘初期的修为。
可如今,她的心境回归, 比之前更加磅礴的灵力在经脉中游走。
识海中的长芒器灵也发现不对劲了,原先抱着归墟灵力生啃的它一愣, 目光看向一旁。
一柄虚幻的剑影竖立在桑黛的识海中,光芒耀眼, 气息温暖。
是曾经气息微弱的知雨剑灵。
“主人, 我醒了。”
与此同时, 乾坤袋中被桑黛收起来的知雨剑嗡嗡震动, 剑身出鞘, 破开乾坤袋的禁制冲出来。
莹蓝的长剑伫立在虚空之中, 剑柄上挂着的剑穗精致,剑柄之上游龙凤舞刻着“知雨”二字,剑身通体银白,窄又细长, 一道道交互盘绕的纹路上隐隐有流光闪烁。
这柄由剑宗宗主亲手所铸的剑, 天下第一名剑,在此刻重出江湖。
桑黛手腕上的长芒激动:“知雨!!”
青梧剑嘤嘤哭:“……好吧你真的比我强。”
强大的剑灵气息, 它自然是能感受到。
桑黛缓缓抬手, 握住了知雨剑。
当那柄长剑真正握在手里,看着手中完好无损、好似根本没碎过的剑,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鼻尖一酸。
“……知雨。”
“主人。”
知雨的话很少,不如长芒活泼,也不如青梧话痨。
但曾经无数个日夜,只有知雨剑陪着她。
桑黛的一滴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大小姐,你想知道的事情,我来告诉你。”
桑黛想知道的事情——
是应衡当年是否真的来见了天欲雪。
天欲雪忽然出现在眼前,一如既往的冷漠。
她朝桑黛伸出手。
桑黛漠然与她对视,明白了她的意思。
当年她敢独自与天欲雪待上十天,如今不过一小会儿功夫,桑黛毫不犹豫握住了她的手。
刺骨的寒意沿着两人交握的手涌向她的经脉,桑黛的意识前所未有般清楚。
天欲雪道:“迷惘之力,可以带你看到我的回忆。”
虚无散去,混沌消失。
一根根拔地而起的骨架被一棵棵巨树取代,她们俨然从寒冷的雪渊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是一处密林。
“你想要的答案就在这里。”
天欲雪说完松开了手。
她负手站立在桑黛的身边,稚嫩的脸上却是老成稳重的神情。
桑黛没有说话,催动灵力将自己身上因为大寒凝结出来的冰霜融化。
密林之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奔跑……
不,似乎是两道声音,后面还有人在追。
桑黛似乎有了猜测。
果然,下一刻,林中一道白影瞬移过来,接着是一道剑光追来。
那剑光是浅淡的绿色,气息醇正厚实,桑黛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见过了。
剑光斩在白影身前,一柄长剑从天而降直直插在地面,剑意凝结出来的结界生生逼停了逃窜的白影。
待那白影停下来后,桑黛看清了她的脸。
与她身旁站着的这位一模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天欲雪没有一丝苍老的迹象。
那是一百多年前的天欲雪,当时应衡下山便是为了镇压天欲雪。
天欲雪没有说话,桑黛也沉默看着眼前这一百多年前的场景。
白衣翩跹落下,应衡并未穿剑宗的长老服,而是穿着自己的一身常服。
他为人简朴,就如同桑黛一般,总是一根木簪松松挽起满头青丝,简约到没有一丝装饰的白衣。
桑黛屏住呼吸,看到了那张已经一百多年未曾见过的脸。
如所有天级灵根觉醒者一样,应衡也有一副格外出挑的皮相。
身量挺拔似青松,眉如墨画,眸若星辰,唇薄却弧度优美,周身气息温和如暖玉,一眼便是个很温柔的人。
“天欲雪,莫要再逃,我没有打算对你动手。”
声音也很好听,像是山泉滑过溪石。
白衣女子转过身,看着身后的青年,冷声道:“我从未主动害人,我只是要找一些人。”
应衡温和道:“我知晓,因此四界并未杀你,但你不能出来,你既控制不住自己的大寒,出来雪境便是害人。”
“我要找人!”
“你要找谁,我可以帮你。”
天欲雪死死抿唇,咬死了不肯说。
微生家隐世不出,她可以帮雪鸮去找,却并不能让微生家暴露在世人面前,免得给他们带来祸患。
应衡依旧不生气,只是叹息,道:“我此次出来已经五日,明日是我弟子的十岁生辰,我需得赶回去为她庆生,你若不愿回去,我便要动手了。”
桑黛闻言牵起唇角笑了下,原来他一直都记得啊。
可是事实上,应衡最后也没赶回来给她过十岁生辰,而是等她的生辰过了好几天才回到剑宗,为此桑黛还和他闹了脾气,连应衡补给她的生辰饭都未吃。
她看着应衡,不知何时便红了眼睛。
远处的白衣女子冷嗤:“我若偏不回去呢?”
应衡沉默了一瞬,垂下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声轻叹逸散。
随后,应衡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便失礼了。”
插在地面中的长剑飞出,被应衡握在掌心,如玉的手挽出利落的剑花,他脸上的温和尽数消散。
与应衡的外表不同,他打架时候很凶,拳拳到肉招招致命,与桑黛一般,看着好脾气,该正经时候绝不留手。
怜香惜玉、人文关怀,在打架时候都不存在。
已经元婴满境,快要迈进化神境的应衡对上同等境界的天欲雪,一手熟练的剑法轻易便能取胜。
天欲雪不常出世,只是空有境界,但应衡却是在隔三差五的历练中生生磨出的这一身剑法,制服天欲雪只用了不到一炷香。
灵绳利落捆住天欲雪,少女大叫:“滚开,应衡你敢绑姑奶奶!姑奶奶冻死你!”
应衡全然不理,牵着绳子往前走。
天欲雪死命挣扎:“放开我,你让我去寻他们!”
“我说过可以帮你。”
“谁要你们仙界帮啊!你给我滚开!”
一路不管天欲雪怎么骂,应衡充耳未闻,情绪稳定得不行。
桑黛和天欲雪本人跟在这两个幻影身后,一个脸色有些红,似乎是不好意思。
一个神情复杂,不时瞥瞥身边的当事人。
原来天欲雪这么能骂啊?
几十年前与她单独待在一起的那十天,她说来说去就一句话:
“不知道,没见过,滚开。”ῳ*Ɩ
桑黛以为天欲雪的话很少。
应衡就这么半强迫地将天欲雪带到了雪境。
天欲雪挣扎:“我不要进去,我还没找到他们,我必须要去找他们!”
“不行,你出世会死上万人。”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所以你不能出去。”
应衡抬手便要结印将天欲雪镇压进去,在少女惊恐的目光中,灵印尚未盖下——
他腰间的玉牌先响了。
三闪一灭,停顿一息,再次三闪一灭。
且亮的是红光。
桑黛拧眉,三闪一灭,红光,那是仙界通用的最高求救指令。
仙界凡金丹境以上的修士,都会被仙盟分发玉牌,此玉牌与其他修士的玉牌相连接,当某人遇到生命危险,会发出求救指令,传递给最近的修士们。
应衡果然停了下来,眉头拧起率先接起玉牌。
“剑宗应衡,道友请说。”
“嗬……咳咳……”
回应他的是艰难的喘气声,像是喉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桑黛历练这么多次,能听出这是因为喉口有淤血,导致说不出话。
应衡自然也能,脸色瞬间变了。
“道友,你如何了?”
“仙……仙君……苍梧道观……有难……速来……”
剩下的话被生生掐断,利刃刺破身体。
玉牌被挂断。
被困住的少女也愣了,小声说:“要不你先去忙?放我走?”
应衡收起玉牌,面无表情将灵印盖下。
“应衡,你个狗东西!!!”
天欲雪被镇压之前,只来得及骂出这一句。
再之后的记忆戛然而止,因为天欲雪被镇压了。
回忆结束,这次桑黛并未回到那雪鸮的骨架中,而是身处一片大雪之中。
还是雪渊。
不过是现实中的雪渊,不久前她便是在这里被天欲雪拉进了雪鸮的迷惘之力中。
桑黛长睫轻颤,握着知雨剑的手在抖。
天欲雪道:“当年我太讨厌应衡了,他这人固执又倔,所以你当时问我……我不想说,也不想帮你们仙界任何一人。”
毕竟仙界妨碍了她太多次,这么多年她迟迟没有找到微生家,仙界要占一大部分原因。
桑黛呢喃道:“我师父是接到苍梧道观的求救才去的……说明当时苍梧道观已经惨遭屠戮,他明明是去救人……为何会被打成凶手?”
天欲雪冷嗤:“应衡那人虽然倔,但没什么坏心,追我五天都没动手镇压我,一直跟在我后面劝我回去,直到赶着为你过生辰他才算是急了。”
但不同于之前镇压天欲雪的修士们,应衡没有伤她,只是束缚住她。
“他那种温吞性子,应当也做不出来屠戮苍梧道观的事情,你们四界当真是恶心极了,仅凭那一点证据便将他打成四界罪人。”
天欲雪不屑。
桑黛的鼻头越来越酸。
可比起酸涩的情绪,心底更多的——
是欢喜。
应衡很可能是无辜的。
他很可能是无辜的。
桑黛捂住眼睛,忽然笑了起来,肩膀都在颤抖,简直是开心极了。
天欲雪被她的情绪感染,冷漠的小脸缓和了些。
可目光掠过某处之时,微微勾起的唇角又被自己收了回去。
她微微眯眼,感慨道:“虽然我知道你很开心,但似乎,你需要先应付面前的麻烦。”
麻烦?
欣喜蒙蔽了桑黛的敏锐,在天欲雪说完的时候,她立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剑修面上的情绪切换很快,瞬间拔剑瞬移过去,眨眼间出现在远处的山头上。
凛然的剑光朝他劈下,山头瞬间被削平,两人一起瞬移至空旷的地面之上。
桑黛冷眼望向远处的人。
来者穿着一身黑衣,身量倒是能看出来很高,戴了个面具只露出苍白的唇色和下颌,桑黛觉得陌生,脑海里对不上这号人物。
他的唇色很苍白,瞳仁是诡异的暗红色,桑黛甚至能看到隐隐的火焰在他的眼中跳跃。
而他周身的气息……
让她很不适,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无端产生厌恶的情绪。
很讨厌,就好像与她天生便水火不容一般,让她不仅厌恶。
还想杀。
非常想杀了他。
手中的知雨剑察觉到主人浓烈的杀意,周身光亮大作。
桑黛冷声问:“你是那做局要杀我的人?”
来者轻笑:“唔,确实是,可现在看来我好像杀不了你呢。”
桑黛懒得听他废话,知道问了也不会说,直接劈剑朝他冲去。
先将这人制服,后续套话的事情便交给宿玄,他最擅长这种事情。
黑衣人还在笑,抬手将霜雪凝成一柄冰刀,与桑黛的知雨剑相撞。
远处的天欲雪坐着看戏,她是个作战的渣渣,这些年虽然修为增进不少,但实战经验不足。
何况,她与那人做了交易。
他告诉她消息,帮她寻到人,了却雪鸮的心愿。
之后那人想做什么,她也不会拦。
桑黛是死是活,她都不会插手。
天欲雪叹气,看了将近一刻钟的打戏,觉得有些无聊了。
她翘着腿掏出乾坤袋中的果子正要啃上一口,手上的果子忽然被一道魔气卷走。
“……”
她一瞬间就炸了:“哪来的混账东西敢抢我——”
刚转过身,对上一张阴沉苍白的脸,血红的眼死死盯着她,手上拿着她的果子上下抛着。
他侧脸上的“罪”字很熟悉,毕竟那是天欲雪当年亲手刻下的,她丑到极致的字自己自然可以认出来。
“你吃得很开心啊,不若跟本座回魔殿,好好吃个够。”
寂苍伸手便要去拽天欲雪。
她惊恐后退,方才因为雪鸮的天赋之力才制住这臭小子,现在雪鸮消散了,没人可以帮她,论打架她完全打不过身经百战的寂苍。
“我都跟你道歉了,那黔印你自己就能洗掉,我当年也不是故意骗你的,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寂苍冷笑:“本座是只魔,心眼子能有多大?”
天欲雪咬牙,看了眼远处打得天崩地裂的两人。
桑黛看起来很忙的样子,应该没工夫救她,完蛋,这次只能靠她自己了。
“姑奶奶就不走,臭小子你去死吧!”
天欲雪调动雪渊的寒气朝寂苍打来,撒腿跑得跟个兔子一样。
寂苍挥刀劈开寒气,冷脸瞬移朝她追去,全然没看一眼桑黛这边。
桑黛眼尾微抽,有些后悔方才担心寂苍冻死还给他下了个结界,谁知道这只魔压根不知道知恩图报,没看到她这边打得水深火热吗,一点都不知道帮一下。
就应该让他冻死得了。
她横剑拦下身前的黑衣人的杀招,瞧见那人面具下的唇微勾。
“桑大小姐这时候还能分神啊?”
桑黛足尖踮地,趁他应付知雨剑之时,身子腾空而起,一脚踹上黑衣人的胸口。
她跟宿玄打架磨炼多了,某只狐狸比眼前这人抗揍的多,桑黛真打起架的时候力道很大,那一脚带了灵力,她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划出数十丈远,砸到远处的雪山壁上,生生砸出极深的一个洞。
桑黛正要一鼓作气直接冲进那洞穴中,一声鹰啼震耳欲聋,杀意从空中朝她俯冲下来。
她抬眸,可以遮蔽天日的游隼已经到了眼前。
“长芒!”
长芒瞬间变大拦在身前,将游隼拦截在外。
“青梧!”
那柄缩在乾坤袋中的剑飞出,不用桑黛操控,径直朝游隼斩去。
桑黛手握知雨剑要冲进洞穴中生擒那黑衣人,刚走到洞穴门口。
——轰!
震耳欲聋。
强大的灵力迸发,整座雪山从地面开始往上塌陷,带动厚重的雪堆和碎石落下。
桑黛迅速后退至安全的地方。
百丈高的雪山转眼间塌陷,黑影破石而出,口哨声响起,那只跟青梧剑斗争的游隼得令,迅速朝他飞去。
他站立在游隼的背上,单手转着那柄雪刀,晶莹的刀身在莹白的手上旋转快出了残影。
面具下的眼睛还带着笑,只不过这笑意让人感觉到脊背发麻。
桑黛敏锐发现……
方才踹断他的那根肋骨,似乎好了。
他身上被她划出的剑伤已经愈合。
桑黛面无表情,可握着知雨的手却悄然攥紧。
便是天级灵根觉醒者都没有这么强大的自愈能力,只是呼吸的功夫,他身上的伤竟然都好了?
而且……
桑黛压根看不出他的修为。
并且他方才跟她打架,分明留了手没有用全力,更像是来逗逗她一样。
明明做局要杀她,却又没有真的下死手,反而像招猫逗狗一般在戏弄她。
他居高临下看她,目光投向远处,薄唇翕动。
“啊,看来今日还真是杀不了你,那就改日再杀啦,真没意思呢。”
云里雾里的一句话,尾音有些俏皮,桑黛一阵恶寒。
她注意到,虚空之中裂开了一道细缝,那缝隙越来越大,像是一双晦暗的眼睛般望着她,桑黛看到裂缝的另一边……
是个城门。
牌匾上挂着——
玲珑坞。
“桑黛,我在这里等你哦。”
桑黛召出长芒便要去抓他,可比长芒更快的是轰然雷声。
明明没有乌云,可却突然出现一道天雷!
那天雷分明是被人招来的,直直朝她砸下来,桑黛刚要拔剑结盾应付天雷之时,游隼上的人影勾唇一笑,身子后仰跌进了裂缝之中。
裂缝转瞬间关闭,桑黛还未来得及结出剑盾,那天雷已经到了跟前,凭空出现,速度极快。
可下一秒——
要砸死桑黛的天雷却被另一人的灵盾拦下。
天雷砸到灵盾之上停顿一瞬,随后轰然四散,灵盾随后也跟着破碎。
桑黛的腰身被揽住,一人将她抱在怀里。
她闻到清淡的草木香,可更浓重的,是他的血气。
大雪落在两人周围,桑黛的手在抖,知雨剑坠落在地。
她茫然伸出手去摸宿玄的脊背,触碰到一阵黏腻。
她甚至还摸到了凸起……
那是宿玄露在外面的骨头。
桑黛抬起手,满手的血。
身前抱着她的人闷声咳嗽,每咳一声都吐出大片的血,黑袍破破烂烂。
她之前与宿玄打架都没将他打成这般过,桑黛能摸到他浑身的骨头断了个七七八八,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生生碾碎的,连站都站不住,其实全靠她的力气撑着他。
“宿……宿玄……”
声音惶恐不安,甚至听出了些哽咽。
宿玄想开口,可一开口就是满嘴的血,一阵阵的血水吐在桑黛身上,将她的披风都弄上了血水。
他连抬手擦血的力气都没。
小狐狸贴了贴她的耳朵,确定她身上没有伤,艰难蹭了蹭她的侧脸安抚她的情绪。
放下心后,最后一丝力气也没了。
桑黛身上一沉,面前的人已经轰然朝她砸下。
她急忙撑住宿玄的身子,跪坐在地上,宿玄侧躺在她的膝上。
桑黛终于看到了他身上的伤。
一根根断裂的骨头扎破皮肤,白花花的骨连着血水,她的手上都是血。
桑黛手忙脚乱,再不想去管那什么黑衣人,也不想去管消失的天欲雪。
她磕磕巴巴无措道:“宿,宿玄,宿玄我帮你,我帮你,你不会死,不会死的。”
说话已经凌乱,桑黛点住他的穴位,用灵力吊住他的神魂,将乾坤袋中的丹药全部倒了出来,一股脑便要往宿玄的唇中塞。
他昏迷根本咽不下去,她越来越慌,抖着手倒进自己的嘴里,咬碎了捏着他的下颌撬开紧闭的齿关,用舌尖给他喂过去,再用灵力催进。
她尝到了宿玄的血。
桑黛从来没觉得血是如此的可怕。
她一颗接着一颗丹药喂,长芒在一边嘤嘤啼哭,知雨剑撑起剑盾挡住雪花。
青梧不知所踪。
桑黛忽然抱着他哭,眼泪断线般砸下。
师父不见,她只剩宿玄了,她就剩下这么一个还在身边的人了。
桑黛连抱他都不敢用力,抬手就能碰到他断裂的骨头。
万里大雪之中,剑修低声啜泣,给他边渡灵力边喂丹药,哭声逐渐变大,红唇和下颌上都是宿玄的血。
檀淮被青梧剑引来的时候,刚落地便愣了。
何时见过桑黛哭成这个样子,又何时见过宿玄濒死的时候?
剑修几乎在嚎哭,身边散了许多瓷瓶,那些都是她喂进去的灵丹。
灵力不要命般往膝上的人经脉中送去,而不久前还好好的人,此刻身上露出的都是白花花的骨刺。
檀淮一眼就能看出那是被什么东西压碎的。
青梧推着他往前走,用力很大。
桑黛看见了檀淮,被眼泪迷花的眼睛看过来。
“檀淮,檀淮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檀淮几乎是扑过去的。
他努力呼气让自己稳住心,如今桑黛不淡然,在场能思考的只有他一个。
不知道宿玄被什么给伤成这样,一个大乘境妖修竟然被碾碎了三分之二的骨头,檀淮的手也开始抖。
“桑大小姐,你,你别慌,天,天级灵根觉醒者没这么容易死,他,他只是伤重,但死不了。”
檀淮说话也磕巴起来,取出乾坤袋中的一颗果实,慌乱递给桑黛:“这是我师父给的……龙参果,你喂给妖王吃。”
龙参果,生在禅宗地界,靠吸收佛经灵力生长,普天之下也就檀淮手里还有两颗,是疗伤的好东西。
桑黛急忙接过塞进嘴里,咬碎后捏开宿玄的下颌,红唇覆上去将果实喂过去。
她的眼泪砸在宿玄的脸上,冲刷了他的血水。
金光在宿玄的周身围绕,沿着露出的白骨缓缓往里侵进,他的伤口中不再流血。
檀淮盘腿坐下默念佛经,不多时,桑黛怀中的青年便成了个小狐狸,瞧着只有幼崽般大小。
但一身银色毛发都染了血,裸露的骨头还未愈合。
檀淮小心用袈裟包住小狐狸,看了眼无声落泪的剑修。
“那个……桑大小姐,你别哭。”
桑黛捂住眼睛,声音沙哑:“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就剩他了,我就只有他了……”
檀淮不知道该说什么。
桑黛强迫自己压下眼泪,站起身将小狐狸抱在怀里,小心避开他露出的骨刺。
袈裟上的经文在吊着他的命。
她哑声道谢:“多谢檀淮大师。”
檀淮讷讷应下:“应该的……你曾经在战场上救过我几次呢……”
“我先带他出去,这里不能久留。”
“好好……我们一起出去。”
檀淮走在桑黛的身后,看着前面那纤细的女子,默默叹了口气。
情之一字,当真难懂。
没想到曾经修真界出了名的宿敌,最后竟然变成了这样。
两个最强大的人,将彼此变成了自己的软肋。
***
春秋楼中。
秋成蹊站在门口走来走去,端着药上来的柳离雪眼角一抽。
“你干啥呢,在我们家尊主房门口鬼鬼祟祟。”
在宿玄去雪境之前便给柳离雪传了信,让他带兵在雪境外候着,彼时他们还以为这次能截到那幕后真凶呢,结果没等到宿玄喊他们进去打架的消息,反而等到了连骨头都碎了的小狐狸。
柳离雪都快吓死了,哆哆嗦嗦给宿玄把脉疗伤接骨。
妖界离这里太远,宿玄如今伤势未好,他们不敢舟车劳顿,只能在春秋楼中住下。
整个十七层被秋成蹊清空,布下了结界,春秋楼中无人敢来打扰他们。
秋成蹊道:“我担心姐姐啊,她好几天都没睡觉了。”
柳离雪微笑:“这位兄台,你的担心实在多余,她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几日未睡不是什么大事,桑姑娘当时被我家尊主从战场上抱回来,我家尊主一月未合眼也没死啊。”
秋成蹊挠了挠头,叹气:“好像是。”
柳离雪白了眼这位自家尊主的情敌,一手端着药,一手轻轻敲了敲房门。
“桑姑娘,我来送药。”
房门被打开,秋成蹊终于瞧见了许久未见的桑黛。
面色还算好,瞧着不像之前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桑黛接过药:“多谢柳公子。”
她朝秋成蹊点了点头:“秋公子也担心了,早些休息吧。”
秋成蹊尴尬笑笑。
房门被关上,桑黛托着药放到桌上。
药是刚熬好的,有些烫,她照例催出灵力将汤药一点点冷凉。
轩窗半开,外面如今正是落日,晚霞很红,大漠之上,落日浑圆。
桑黛轻轻叹气,可惜宿玄看不到。
已经五天了,他身上碎的骨头好了大半,毕竟是天级灵根觉醒者,金丹也还在,可以自行调动灵力帮他修复伤痕,受的伤也都是皮肉上的伤,加上檀淮的那颗龙参果,其实除了还需养一段时间外,已无性命之忧。
可她总提着心,每天都要去探好几次他的鼻息,生怕一不留神就死了。
只有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时候,一颗心才能安静一些。
汤药已经被吹凉,桑黛端着药准备回身去喂他,刚一转身,撞上坚硬的胸膛。
她方才分神压根没注意戒备,吓得低呼一声,手上的汤药险些掉在地上,被一只修长的手接住。
汤药撒了大半在他的手上,虽然不烫,但褐色的药水挂在冷白的手上也有些狼狈。
宿玄嗔道:“桑大小姐好生心狠,连药都不让本尊喝。”
可话是这样说的,却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
宿玄将碗放在桌上,用灵力将手清理干净,这才有机会去看面前的剑修。
小脸气色不太好,眼下的乌青有些明显。
他当时晕倒之时,似乎听到了一声哭腔。
想来是某人哭了。
桑黛的眼睛在他的面前红了。
宿玄看得心疼,掐着剑修的腰把她提起放在桌上,这样两人的视线便能平视。
“怎么了,担心我死了?”
桑黛闷闷点头:“嗯。”
宿玄被她逗笑。
剑修当真是可爱,一点谎话都不会说,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他捏了捏她的脸:“你哭了吗?”
“……嗯。”
“哭了几次?”
“……两次。”
一次是在雪渊,一次是刚回来春秋楼那晚。
柳离雪为他接骨,桑黛看着那一根根断裂的骨头,足足有百余根,她捂着眼睛哭了小半夜。
宿玄唇角的笑淡了淡,眼底的情绪复杂。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傻不傻?”
他可以为桑黛做任何事情,但不希望她因此愧疚,也不希望她因为他亏待自己。
桑黛伸手去摸他的肩膀,她记得宿玄的肩胛骨也碎了。
“还疼吗?”
“不疼。”
“你骗我。”
“没骗你,不疼的。”
宿玄握住她的手贴了贴脸颊,轻声哄:“真不疼,本尊当时眉头都没皱一下,那只死鸟连魂魄都险些被本尊打碎。”
桑黛低头,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抱歉,我总是让你为我受这么多苦。”
宿玄见不得她委屈,任何给她委屈的人他都想锤死,包括他自己。
“黛黛,你听我说,你永远不需要去谴责你自己,从始至终你都没有做过任何错事。”
他伸手扶住桑黛的下颌,将低着头的剑修小脸抬起,与她对视:“这世上没有人比你自己更重要。”
好像不久之前,他也说过这句话。
——桑黛,没有人比你自己重要。
这些人中也包括他。
她与宿玄视线相对。
他的神情平淡又温和。
桑黛又听到了他的心声。
【黛黛,你再哭我也要哭了,我见不得你落泪。】
桑黛忽然笑了,想象不出来某只狐狸和她一起抱头痛哭的模样。
剑修一笑,周围压抑的气氛陡然消散。
宿玄心里那块石头落地,又捏了捏她的小脸。
“如果真的愧疚就对本尊多关心关心,心疼心疼本尊,本尊现在又觉得伤疼了。”
但是不要哭,他最害怕她落泪,好像全世界都给了她委屈。
桑黛却当了真:“真的疼了吗,哪里疼了?”
她心急的时候就顾不得哭了,注意力全在他身上。
宿玄有意哄她,捂着肩膀皱眉:“浑身都疼,这里更疼,嘶。”
桑黛扒开他的领子去看他的肩膀。
肌肉线条流畅的肩胛处,肌肤光滑,那根之前露出来的骨头也早已复位,伤口也被愈合。
可桑黛以为他内伤疼。
“这里很疼吗?”
她的指腹落在他的肩胛处。
柔软的手触碰上硬实的肌肉,宿玄喉结滚动,看着她的眼神逐渐变质。
“……嗯,疼。”
剑修慌乱抬眼:“那我去叫柳公子。”
她急忙便要跳下桌来,双腿忽然被分开,身量高大的青年挤进她的腿间,双臂撑在她的腰身两侧,将她抵在自己的怀中。
“他治不了。”
桑黛又慌了:“柳公子医术精湛,若他治——”
“只有你可以治。”
宿玄打断她的话。
桑黛:“……什么?”
“黛黛,只有你可以治。”
他看着她的眼睛,喉口哑得不行。
【亲亲我,亲亲就不疼了。】
桑黛放在桌上的手悄无声息攥紧了桌边。
宿玄在挣扎,是要顺从自己的心意直接亲下去,还是再等等她?
剑修胆子太小了,但他真的忍了很久。
惦记了一百多年的人,便是在身边呼吸都让他觉得欲壑难平。
可对上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剑修的眼睛很亮很黑,她心思单纯简单,眼睛也是如此,藏不住一点情绪。
比如他现在就能看出来,她有些慌乱。
宿玄侧过头闭眼,额上青筋横跳,沉默了很长时间,想了一遍又一遍。
可最终,还是担心她会害怕。
他心下的斗争终于结束。
算了。
再等等吧。
不能吓到她。
抵在桌上的手刚要收回,他还未来得及直起身子。
怀里的人忽然说了句话。
“宿玄。”
“嗯?”
他下意识应了声,转过头。
柔软的手攀上他的手臂,身前蓝影一晃,清香扑鼻而来。
薄唇被堵住。
她仰起头吻了他。
雪境(五)
桑黛活了这些年, 一百多岁了,身边关系近的异性只有应衡和宿玄。
可应衡从未教过她这些东西,她那时候太小,这些远不是她需要去考虑的东西。
因此这一百多年, 桑黛除了一些基本的常识外, 关于这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但她的记忆中记得, 之前去青楼除妖之时,那里的女子便是这般与男子亲近的。
只是当时她没敢看多, 只匆匆瞥了一眼,看到两人唇瓣相贴。
亲亲……
难道不是唇贴着唇吗?
桑黛亲了他一口, 一触即离,很快就收了回来, 她怯怯看他, 微微抿唇, 不确定自己做的是不是对的。
宿玄想要的应该是这些?
可某只狐狸没有动静, 桑黛的手还握在他的臂弯间。
宿玄刚醒来, 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长衫, 隔绝不了他灼热的体温,桑黛可以感受到掌心下的胳膊越来越紧绷。
他面无表情看着她,桑黛与他对视,连心声都听不见。
好安静。
有点太安静了。
他怎么不说话?
她有些慌了, 难道他要的不是这个?
她刚刚是不是冒犯他了?
桑黛小声喊他:“……宿玄?”
狐狸的眸色越发深沉, 眼底酝酿着复杂的风暴,可桑黛完全看不懂, 将这些理解为生气了。
“我, 我没有想冒犯你,我只是以为你喜欢……”
桑黛生涩解释。
宿玄忽然抬手, 攥住了她要收回去的手。
他的掌心太烫了,声音很哑很哑:“你以为什么?”
桑黛讷讷解释:“我以为你喜欢……亲亲。”
他的心声总在说亲一口,每日都想亲亲她,明明那么喜欢她。
难道是她理解错了,他只是喜欢嘴上说说,心里还是保守害羞的?
桑黛有些歉疚:“不好意思,我以为你——”
“你以为的没错。”
宿玄打断她的话。
“……什么?”
他凑近她,与她鼻尖抵着鼻尖,目光下移看向桑黛的唇。
“本尊喜欢亲亲,喜欢跟你亲,发了疯地想亲你,许多年前就惦记你,黛黛,刚刚是你先主动的。”
桑黛的心跳要蹦出胸腔了,他的声音太哑太低,呼出的热气全喷涂在她的脸上,掀动她面上的小绒毛,吹动剑修的长睫。
“你先主动,有来有往,本尊该还你。”
还?
还什么?
桑黛还没想清楚,某只憋了百年的狐狸压下来,重重覆上了她柔软的唇。
大手扣在她的后腰把她往身前按,另一只手穿过青丝扣住后脑勺,半温柔半强势迫使她抬起头。
他不像她方才那样轻轻碰了一下,而是衔住她的下唇咬了一下。
桑黛瞬间慌了,双手抵住他的胸膛,乌黑的眼眸浮现一抹慌乱,她挣扎想要逃跑。
宿玄岿然不动,按着人不让她走,但是放轻动作,稍稍分开了一些,轻声哄她:“黛黛,闭上眼好不好?”
两人距离太近了,桑黛的红唇上还有他方才留下的莹亮。
她的呼吸都在抖:“宿玄,你在干什么啊?”
她根本不懂,他到底在干什么?
剑修什么都不懂,关于这方面是个白纸。
“黛黛,试一试好不好?”
他吻住剑修的耳根,叼在唇中用舌.尖去舔,果然察觉到了剑修软了的力道。
宿玄贴着她的耳朵哄:“黛黛别怕,闭上眼,交给我好吗?”
剑修太单纯了,完全不知道这种事情的花样这么多,而九尾狐一族自小便接受发情期的知识,宿玄纵使没有经验,理论知识也比桑黛多。
更何况,男子在这方面大多都比女子要无师自通些。
桑黛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抓紧他的衣领,长睫抖着。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宿玄曾经的那些心声。
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也很想亲亲她。
桑黛觉得,自己不能对他太过心硬。
最终,对宿玄的心软大过了理智,她紧闭双眼,闷闷“嗯”了一声。
她没办法拒绝他。
小狐狸得逞,唇角上扬,放过红透的耳朵,沿着侧脸一路亲过去,重新覆上红唇。
他没有闭眼,紧紧盯着她的每一寸表情,这是第一次亲吻,是他渴望了百年的亲吻。
也是桑黛的第一次,所以不能让她留下阴影,要让她舒舒服服,以后才能心甘情愿和他亲更多次。
因此小狐狸拿出自己小时候被妖族传授的所有理论知识,结合自己身为男子的本能,做一个合格的狐狸精,小心去亲剑修,吻先是轻轻的,啄一啄再分开,含.住剑修的唇像在品尝美味佳肴一般轻嘬。
这时的桑黛还能接受,只是不敢睁眼,唇齿间是他的草木香,独属于宿玄的香气,其中交杂着她的清香,桑黛的心跳加快,揪住宿玄衣领的手越来越用力,骨节泛白。
直到宿玄不满足于当下只停留在表面的亲吻,攻城掠池才是妖族的本性。
他抬起剑修的下颌,微微用力便撬开了她的齿关,触碰到最隐秘的柔.软。
桑黛察觉到了,意识顿时清醒了些,忽然惊慌开始推他,只是力气很小,她没有什么力气,也不敢用力推他,总担心伤到他。
可宿玄却没有松开她,衔着她的唇.舌依旧在吻,半强硬抱着她亲,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将坐在桌上的人抱了过来面对面放在腿上,她的双腿分开在他的两侧,整个人坐在他的怀里。
他在此时还能维持一点温柔,压住想放肆的冲动,额上隐忍到青筋横跳,一手扣着桑黛的后背轻拍,这是一种安抚的意味。
另一只手穿梭过她的后脑勺,指腹轻轻摩挲,让剑修觉得一股战.栗从头皮一路传到脚下。
桑黛有些害怕,含糊喊他:“唔,宿,宿玄……”
宿玄微微分开一些哄她:“不怕不怕,我在。”
他又覆了上去,看剑修闭着眼睛微皱柳眉,即使不懂他到底在干什么,依旧乖乖承受,心底迅速塌陷。
简直纯爆了。
黛黛,他的黛黛。
宿玄挤开剑修的齿关吸.吮舔.舐,扫荡过剑修唇中的每一寸地方,将她交换过来的香津尽数咽下,呼吸越来越急,亲吻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九尾狐一族是生来的掠夺者,发情期之时因为太过疯狂,经常维持不了人形,因此只能在特意打造的洞府中度过,不能在居住的寝殿之中,否则会轰塌寝殿。
宿玄渴望了那么多年,原先还能保持温柔,可越亲越受不住,直到狠狠吸.吮一次后,剑修轻哼了声。
那一声将狐狸的理智尽数击垮,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他忽然用力,按着她的脑袋扣向自己,将她的软舌叼到自己的领地,用了很大的力道去吸.咬,扣在桑黛脊背后的手似乎要将她揉进骨血。
桑黛在发抖,受不住他这么大的力道,像是要将她嚼碎,漂亮的眼尾洇红ῳ*Ɩ ,隐隐有水花浮现。
亲到心上人,心上人坐在他的怀里随他为所欲为,她也因为与他的亲吻而情绪波动,彼此做着亲密的事情,属于恋人的事情。
剑修的温软与呜.咽让宿玄爽得头皮发麻,亲上去之前叮嘱自己的那些话都被丢在了脑后,托着她起身,让她吊在身上带着人往榻上走。
他俯身把人压下去,剑修躺在柔软的锦被之上,宿玄跪在她的腿间,单手垫在她的脑后放肆去亲。
从身后看,身量宽广的青年将蓝衣剑修牢牢压制在身下,剑修的双腿没有地方放,只能搭在他屈起的膝上,而青年压着纤细的女子用力亲吻。
他的呼吸声太过动听,急促又低沉。
桑黛的唇瓣发麻,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他会在这时候放缓一些为她渡气,然后再次攻掠。
时间过去很久,她受不住了想要推他却推不开,下意识要求饶,再顾不得羞赧,抖着睫毛睁开眼,恰好对上一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他一直都在看她,即使在亲吻,也要看她每一个表情,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他要记住她的存在,她的感受。
而宿玄的眼眸完全扩散成了兽眸,琉璃色的眼底欲.望毫不掩饰。
【嗯……好软,爽死了。】
【真是我的心肝宝贝,好爽,黛黛好香。】
【在看我,宝贝舒服吗……】
他的人在喘,心声也在喘,与桑黛对视,却没有丝毫的羞赧,反而像是挑衅一般又用了些力气,也不避开眼睛,边亲边看她。
瞳仁中倒映出剑修被压着承吻的模样。
桑黛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银线沿着下颌往下淌,他毫不嫌弃地擦去、舔去、咽下,桑黛用最后一点力气抬起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会说话,会说情话。
会说让她羞红了脸的话。
浅色的唇被亲到红透,剑修浑身都粉了,眼尾早就被眼泪浸染,呜.咽着不知道和他亲了多久,他不仅亲她的唇,还亲耳根、脖颈,落下一个个痕迹,将剑修濡.湿。
之前窗外的天幕上还挂了落日,等到宿玄放开她,亲去她眼角的泪水之时,桑黛透过宿玄宽阔的肩膀去看窗外。
弯月已经挂上。
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宿玄翻身坐起,将桑黛抱在身上,她的下颌抵在他的肩膀处。
他轻轻拍着她瘦削的背,柔声哄着她:“呼吸得过来吗?嘴巴疼不疼?”
桑黛趴在他的肩头连说话都说不出来,原来宿玄想的亲亲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坐在他身上,感受到他蓬勃的欲念,让她羞赧不敢看他,闭眼缓着紊乱的呼吸,额上都是汗水。
可某只狐狸得不到回应,以为弄疼了剑修。
他将桑黛的脑袋别过来,扣着她的下颌捏开了剑修的唇,红唇微启,露出齿关后柔软的舌.尖,红透了,还有隐隐的牙印。
宿玄心疼得不得了,哑着嗓子哄她:“本尊的错,我给黛黛疗伤好不好?”
他说着便要伸手去碰,刚触碰到剑修的唇中,她直接咬了下去。
因为没力气,连咬人都不疼,但某只剑修凶狠的样子让他一阵心痒。
桑黛别过头趴在他的肩头,闷闷道:“你……你好不要脸……”
连骂人都这么好听。
一张嘴哪里都这么好,不管干什么都让他喜欢到不得了。
宿玄闷声笑,抱紧桑黛亲了亲她的青丝,“这才哪里到哪里,桑大小姐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日后本尊都会亲自教你。”
桑黛一口咬上了他的肩膀。
宿玄脖颈微扬,重重喘.气,感受着她的小牙咯在他的肩胛上,一点不觉得疼,反而爽快得不行。
他的声音沙哑:“黛黛,咬咬别的地方好不好?”
桑黛:“……?”
她惊恐抬头,慌乱看向宿玄。
宿玄喉.结滚动,捧住桑黛的脸蛋,从额头一路往下亲,制止住她挣扎的动作,边亲边说:“爽死了,黛黛牙口真好,咬别的地方好不好?”
桑黛推他:“你真的不要脸!”
他指了指自己的唇:“比如这里,或者你喜欢哪里都可以,本尊全身上下都是你的,你都可以咬回来。”
当然,他也会一一还回来。
桑黛挣扎要从他的怀里下来,宿玄已经寻到了她的唇,他现在可谓颇为熟练,撬开唇齿又探了进去。
她再次被打败。
直到某只狐狸快炸了,身子难受到不行,终于放开剑修。
他在她的脖颈轻轻啄了一口,听到剑修的闷哼,又伸出小牙舔了舔,剑修的声音变了个味道。
宿玄拉过一旁的被子,脱下桑黛的鞋将她塞进去,亲了亲满脸红意的小剑修。
“等我出来。”
宿玄疾步匆匆走向屋子里配套的水房。
桑黛躺在榻上,脑子晕晕乎乎,什么都想不清楚。
亲吻竟是这般吗?
原来这么深奥啊。
桑黛觉得比剑法还要深奥难懂,她完全不会,全是由某只狐狸自己主导,他刚开始也不熟练,到后来简直可以出师了。
她蜷在被子中,这被子宿玄盖了许多天,都染上了他身上的草木香,方才情浓之时,桑黛只觉得那股气息要将自己溺毙。
躺了一小会儿她的思绪渐渐清晰。
屋子里太安静,尤其她还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五感敏锐。
因此可以听到……水房中的动静。
克制难忍的喘.息,渐渐变急的水声。
桑黛的脑子忽然就炸了,方才宿玄贴着她的耳朵呼吸,可也没有现在听起来急促,好像在忍耐什么,很痛苦但又不完全是痛苦。
意识到他似乎在做别的事情,桑黛连忙起身,全然忘了某只狐狸说的“等他出来”。
她穿上鞋拉开房门就往外冲,压根不敢听那些声音,也不敢思索宿玄到底在做什么。
反正她也不懂,只知道个大概。
他明明说亲亲就不疼了,可为什么每次亲近后,他都很难受的样子?
桑黛将这些归咎于某只狐狸的发情期压制了太久。
丝毫不知道,这是因为某只狐狸太喜欢她了。
他只会对她有冲动,也只会亲近她。
而她即使在呼吸,都能轻易勾起他的欲.望,因为喜欢,所以想要做尽亲密的事情。
桑黛捂住眼睛,脸颊羞红,心跳剧烈。
担心一会儿宿玄出来看到她,她急忙朝远处走去,找了个清净地方坐下。
长芒和知雨剑都在乾坤袋中沉睡着,桑黛无事之时一般不会唤醒它们,如今她身边只有自己。
她站在露台之上,冷风吹过来将脸上的燥热吹散了些,桑黛长长呼气,努力稳住自己慌乱的心跳。
嘴唇还是没有知觉,一阵发麻,她犹豫了瞬,从乾坤袋中取出铜镜。
桑黛不敢看,拿着镜子犹豫许久,但还是抵不过心里的好奇,拿着镜子小心去看。
很明显,太明显了,但凡是个人见到就能猜出来她刚才干了什么。
宿玄亲的很重,又吮又咬将近半个多时辰,导致桑黛的红唇微肿,唇周都起了红意。
她的脸还是很红,耳垂上隐隐有印记,方才宿玄连带着她耳垂上的璎珞都亲了进去。
桑黛:“……”
她捂住脸趴在栏杆上,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成了嫩粉色。
“姐姐?”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桑黛的脊背僵住。
秋成蹊大老远便看见一个人趴在露台旁的栏杆上,虽然背对着他看不见脸,但那身衣服他认得出来。
“呃……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秋成蹊下意识要去看她。
桑黛急忙道:“我没事,你别过来!”
她身上的印记还没褪去,秋成蹊又不是什么都不懂,肯定能看得出来。
秋成蹊挠头,尴尬道:“姐姐,你是不是哭了啊?宿玄真没事的,他毕竟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你别太担心他了。”
他又想歪了,以为是宿玄一直没有醒来,桑黛忍不住哭了。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桑黛露出的脖颈都成了一片红,不会哭到窒息吧?
桑黛:“…………”
该说不说,秋成蹊傻一点也是挺好的。
她闷声回应:“嗯,哭了一小会儿,所以你先走吧,让我自己待会儿。”
让他误会总比让她看到她这幅样子要好。
秋成蹊点点头:“……好,姐姐你别太伤心了,我就在楼里,有事你直接唤我便可。”
“……好。”
秋成蹊终于走了,这里又只剩下桑黛一个人。
她的脸都要烫掉皮了。
桑黛依旧将脸埋在掌心,趴在栏杆上不敢抬头,生怕又有谁过来瞧见她这幅样子。
晚上的魔界比较冷,寒风可以让她清醒很多。
将近一个时辰后,估摸着宿玄应该收拾好了,桑黛拍了拍自己的脸,转身往屋内走去。
她小心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
桑黛一愣,难道宿玄一直没有点灯?
还没想清楚,胳膊忽然被人拽住,一股猛力将她拽了进来。
桑黛惊呼一声,撞入一个温暖滚烫的怀抱。
木门在她身后被合上。
桑黛条件反射踹了那人一脚,刚好踢在他的小腿上,拔剑便要反击,可比剑更快的是传入鼻息的草木香。
“嘶,谋杀亲夫啊?”
某只狐狸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桑黛立马收回了剑,“我刚才踹到你了吗?”
她急忙伸手去碰他,刚触碰到他,就被他握住了手。
黑暗中,某只狐狸衔住她的指腹轻嘬一口。
“没事,不疼。”
桑黛的脸又红了,挣扎想要收回手:“你,你先放开我。”
宿玄还算有点人性,知晓剑修现在定是羞得很,勾唇轻笑顺着她的力道收手。
桑黛从他的怀中退出来,逃也般来到桌边,自顾自将灯给点了。
“你怎么不点灯啊。”
刚转过身,她的脸一瞬间爆红。
某只狐狸兴许是刚沐浴完没多久,只穿着一条黑色长裤,光裸着肌理分明的上半身,冷白的肌肤上腹肌分明,胸膛宽阔,肌肉紧实有力,银色的发丝还往下滴着水,右肩上有一道疤。
桑黛不是没有看到过宿玄的身子,之前在妖殿之时也瞧见过,可是他们刚刚经历了那些事情……
瞧见某只狐狸戏谑的目光,桑黛立马转身,捂住眼睛道:“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不是穿着呢吗?”
“我……我说外衣!”
“刚沐浴完出来,发现某人不见了,这不是急了吗,怕被白嫖,还没来得及穿呢。”
桑黛:“我,我就是出去透透气!”
“只是透气吗?”
声音在身后响起,桑黛这才发现,某只狐狸已经来到了她身后,胸膛贴着她的脊背。
腰身被人揽住,他亲了亲她的脖颈,“还是听见了些别的动静,不敢在这里了?”
桑黛:“……宿玄!”
小家伙炸毛了,宿玄目的得逞,笑得恶劣又欠揍。
他总喜欢逗逗剑修,喜欢见到一个情绪饱满的剑修。
宿玄抱着她亲了亲脸颊,轻声哄:“逗逗你,本尊刚沐浴完,忘了拿换洗的衣服便出来找,刚穿上裤子你就进来了,不是故意的。”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
桑黛看到了一旁的软榻上搁置的外衣,是洗过还未穿的。
只是她回来得不凑巧,他还没来得及穿。
意识到自己误会他了,桑黛那点子羞怒消失。
某只狐狸还在亲着她的侧脸,一下又一下,像是格外喜欢的样子。
桑黛缩了缩脖子,小声道:“痒,别亲了。”
声音很低很低,宿玄的心软成一滩浆糊,她随便一句话,随意一个动作都能将他拿捏。
将桑黛放开,他拿起一旁的外衫穿上。
桑黛背对他不敢看,耳根还是一片红,他也分不清是亲出来的痕迹还未褪去,还是她刚刚又害羞了。
宿玄唇角的笑根本压不住,妖族性情爽朗奔放,他从未见过桑黛这般腼腆的性子。
容易害羞,逗逗就脸红。
而他特别喜欢逗她。
衣服都穿好了,某只剑修还在面壁思过。
宿玄看得好笑,转着人的肩膀让她转过身:“让本尊看看你。”
桑黛捂住脸,声音低沉:“你别看了……又不是没看过……”
宿玄笑出声,俯身去扒她的手:“我看看嘛。”
“不让看。”
“看看嘛黛黛。”
“我不让你看。”
“本尊就看看嘛。”
桑黛扒得很紧,宿玄不敢使劲让她松开。
瞧见又缩回了乌龟壳的乌龟剑修,宿玄眉梢微挑,问:“真不让看?”
“不让。”
“真小气。”
桑黛捂住眼睛的手背忽然被什么东西覆上,柔软暖和。
意识到那是什么,她只觉得手背上一阵战.栗,立刻收回了手。
“宿玄!”
某只狐狸捧住剑修的小脸:“看到了,你自己松开的。”
桑黛:“是因为你亲我的手!”
“那你亲回来?”
桑黛:“……”
她觉得脸皮这种东西,某只狐狸这辈子也不可能有了。
宿玄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这张脸在他的记忆中从未消失过,无论多久没见,他永远清楚记得她的每一个表情。
从来不敢想有朝一日能触及云间月,如今真的触碰到了。
【真漂亮。】
桑黛想要推他的手忽然松了劲。
这话其实听过很多次,他每次夸她漂亮,真诚又温柔,好像她这张脸、甚至这整个人,小到一根头发在他眼里都是无可比拟的。
【真喜欢啊,这么多年了,还是好喜欢。】
桑黛眼眶莫名一酸。
【以后也只会喜欢黛黛,只有黛黛,只有我的黛黛。】
他弯下身子凑过来,沿着她的额头开始往下亲。
鸦羽般的长睫、清亮的凤眸、小巧的鼻尖、莹润的脸颊。
再到红唇。
宿玄捧着她的脸,她仰着头,感受到他的薄唇一下一下啄着她的红唇。
桑黛本来想要推他。
可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又在说话。
【黛黛,好喜欢黛黛,喜欢得要死。】
她忽然便卸了力道。
草木香扑鼻而来,滚烫的呼吸在两人之间萦绕。
宿玄柔声哄她:“黛黛乖,张嘴。”
她闭上眼,听话微启红唇,扶着他胳膊的双手渐渐攀上了他的脖颈。
桑黛学不会这些,不知道如何进行,主动权依旧在他手里。
两人身高差太大,即使宿玄弯身,她还是需要踮脚仰头。
九尾狐一族身量比大部分人类男修都要高,宿玄也不例外。
察觉到桑黛有些站不住,宿玄托着她抱起放在软榻上,半跪上去俯身亲她。
屋内只有亲吻的交缠声和逐渐粗沉的呼吸。
但这次宿玄知道收手,在身上那股邪火要压不住的时候放开了剑修。
桑黛的脸很红,呼吸急促,唇上水亮,而宿玄像只小狐狸一样将剑修下颌的水渍舔去。
喜欢一个人,为她服务是应该的。
无论他是何身份,桑黛永远都比他尊贵。
他坐起身把人抱起来,照旧放在怀里,轻声去问她:“舒服吗,黛黛?”
刚开始的那一次亲了太久,剑修到后面嘴唇都麻了,没有知觉。
宿玄不希望给她留下阴影,所以这一次亲的很温柔,虽然最后依旧收不住力道强势了些,但比之前那次好了很多。
桑乌龟窝窝囊囊埋在他的肩头不说话。
宿公主又问:“不舒服,那本尊再亲一次?”
桑黛将脑袋转向另一边。
“那回答本尊,舒服吗?你不说本尊就要继续了。”
“我……”桑黛闭着眼,担心宿玄又亲上来,心下斗争许久,嘟嘟囔囔道:“……嗯。”
宿玄笑得肩膀都在抖,连带着怀里的小乌龟也在晃。
她抬起头使劲拍了他一下:“你别笑了啊!”
宿玄拂开她的头发,眉梢微扬:“本尊开心笑笑还不行吗?”
【怎么那么可爱,真是太太太可爱了,可爱爆了!】
桑黛听不得这些,现在也不敢看他,直接从他的怀里跳下来,跟条泥鳅一样跑得很快,宿玄眨眼间功夫她就不见了。
“你好烦人,我要去沐浴,你不要烦我了!”
宿玄的双手撑在身后,闷声笑了好久。
窝窝囊囊,但还是很可爱。
骂的也真好听。
桑黛泡在汤池里,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
她真是鬼迷心窍了,跟他亲一次是心软,见不得宿玄委屈难过,那第二次呢?
水面上倒映出剑修茫然的脸。
五官清丽,唇瓣微肿。
不过才短短几月,她已经与过去的桑黛完全不一样了。
修为更上一层,性格也活泼开朗许多,不似过去的古板简朴。
桑黛微微抿唇,曲起腿将下颌抵在膝盖上。
没有人教过她怎么跟男子相处,剑宗除了教她练剑外什么都不管,桑黛第一次来月事之时慌乱无措,自己学着去找棉絮买锦布缝布带,不会做这些手工活,一个布带缝下来能将十个指头都扎一遍。
也没人告诉她,男女间的感情要如何处理,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宿玄对她很好,宿玄很喜欢她。
宿玄对她很重要,比很多人都重要。
从小一个人长大,一百多年来就她自己一人,因此桑黛的性子很腼腆,话少也安静,在某些方面很果敢,杀人手起刀落毫不废话。
但面对感情方面,尤其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就会窝窝囊囊、小心翼翼、谨慎谨慎再谨慎。
害怕再失去,害怕什么都没有了。
很害怕他也会离开。
热气腾腾的水房中,剑修一个人待了很久。
出来时候,屋内的灯已经被灭了。
床帐还未放下,她可以看到某只狐狸安静躺在外侧,里侧的空位照旧是给她留的。
桑黛小心脱下鞋,放下床帐,绕过宿玄来到里侧。
她以为宿玄睡了。
刚要拉过另一床被子躺下,某只狐狸忽然抱住剑修的腰身,掀开被子把人抱了进来。
桑黛惊呼:“宿玄!”
小狐狸拍了拍她的背:“在这里睡吧,不会冷的。”
桑黛埋头在他的胸口前,闻言愣了愣。
在雪境中待了不到一天,她寒凉的经脉受损更严重了些,这是旧伤,也治不好,只能好好养着,避免长时间受寒。
宿玄察觉到了,他对她一贯上心。
他的体温很高,被子里也很暖和,桑黛进来就像是进到了暖炉。
宿玄只穿了睡觉时穿的中衣,体温隔着单薄的衣服传给桑黛。
床榻旁布了业火阵,很暖很暖。
她一言不发缩在他的怀里,听到他规律有力的心跳。
宿玄的手在她的后背一下接着一下轻拍,像在哄小孩子一样。
好像宿玄对她,一直都很温柔。
故意装出的凶狠之下,是一颗很柔软的心。
心里全是她。
床帐内很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
桑黛忽然开口:“宿玄。”
“嗯?”
“回去妖殿后,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哪里?”
“暂时不说,是个好地方。”
宿玄闷声笑着说:“该不会是你为本尊买的金屋吧,想金屋养本尊?”
桑黛被他逗笑:“对,买了个金屋。”
宿玄点头应下:“行吧,本尊委屈一下自己,让你养了吧。”
桑黛抬头看他,故意道:“这么委屈啊,那别去了。”
宿玄立马改口:“委屈桑大小姐养本尊了。”
桑黛弯起眼睛笑:“这个地方我没有带别人去过,你是第一个。”
宿玄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塌陷。
唇角的笑收不住,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应道:“好。”
桑黛带他下黄泉,他也会笑着牵住她的手。
***
昏暗无光的洞穴之中,高挑的人慢悠悠自外面走进。
一直蹲在地上的粉裙女子恶狠狠抬眸看去,忽然冲上前推了他一把。
施窈低喝道:“你不是说桑黛会死在这里吗?”
黑衣青年也不生气,慢吞吞拍了拍肩头,仿佛施窈的触碰是一件格外肮脏令人生厌的事情。
他道:“这不是宿玄和檀淮都来了嘛,杀不了啊,只能之后再杀了。”
施窈忽然笑了:“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想不想杀她?”
青年收回手,垂眸看着眼前的粉裙女子。
施窈道:“在白刃里你找寂苍和浮幽合作,你将灵根交给他们,以此来引桑黛过去,你说浮幽找了翎音帮忙,恢复桑黛的记忆后,她一定会死在围杀之下,可是翎音告诉了桑黛天虞石的使用方法,桑黛没死。”
青年懒散道:“哦,那谁让翎音告诉她了呢,她自己靠着那一小块天虞石破了你们仙界的万杀阵,啧,还挺厉害。”
“你伪造证据骗仙盟下了追杀令,可她在仙盟的追杀下活了下来。”
“唔,翎音帮她解了毒,她突破了大乘境,接着宿玄又用了摄魂让那长老说了真相,这也能赖我吗?”
施窈咬牙又道:“然后,你将应衡的灵根分成三段,第二段你为何要放在春秋楼?”
青年回:“随身带着不方便,春秋楼安全啊。”
“你难道不知道桑黛与秋成蹊认识吗?”
“这我怎么会知道。”
“灵根被秋成蹊发现,他将桑黛引过来交给了桑黛,你说这一次只要将桑黛引到雪渊之中,你一定会想办法杀了她。”
“我是去杀了啊,没打过嘛。”
“你到底在干什么!”
施窈气得低声咳嗽起来,捂住嘴吐血。
黑衣青年面具下的唇还挂着虚伪的笑。
“这怎么能怨我呢,我与天欲雪做交易,告诉天欲雪桑黛的身份,让她帮雪鸮了了执念,而她帮我把桑黛引去雪渊,我也确实在跟天欲雪的合作完成后前去杀桑黛了,可她实在太强了,你也看到了,当时宿玄也来了,檀淮就在雪渊外坐着,对上三个天级灵根觉醒者,施大小姐,在下心有余而力不足。”
施窈擦去唇角的血:“你是不是根本没想杀桑黛?”
青年还在笑:“这你可冤枉我了,祂都在看着呢,我若是不杀了桑黛,我也活不成啊。”
施窈微扬下颌:“那第三段灵根呢,交给我,我现在需要用灵根。”
青年拒绝:“抱歉,我还需要第三段灵根来引桑黛出来呢,你若是想要,可以去抢桑黛手里那两根,反正她拿着也没用,而你可以靠灵根救命,当时我们不也说了吗,你想要灵根,要凭你的本事去拿,在下夺来的灵根是不可能让给你呢。”
他施施然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撑着下颌去看不断在吐血的施窈。
他还在看戏:“施大小姐,你考虑一下哦,再不拿到灵根,你怕是活不久了。”
施窈捂住嘴,背过身去压下喉口的血气。
角落里躺着个红衣少年,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他的神魂都快散了。
施窈握紧拳头,清了清嗓子:“我不管你想做什么,应衡马上要醒了,你必须在他醒之前杀了桑黛。”
她转过身,垂首冷睨坐在石头上的青年,道:“若是她不死,死的便是你我。”
双目相对,施窈的脸上尽是冷意。
那黑衣青年的唇角越弯越大,漆黑的眼底却没有笑意。
他点头:“好呀。”
施窈威胁道:“不能让桑黛走到归墟,若她去了那里,迟早会想起来一切。”
“好呢。”
黑衣青年站起身,抻了个懒腰往外走。
施窈冷声问:“你去哪里?”
他头也不回摆了摆手。
“杀个人。”
醉梦涧(一)
今日起了大风。
狂风卷起春秋楼四周的沙尘, 荒漠上没什么植被,因此那些风尘将整个春秋楼席卷。
春秋楼外的阵法被打开,隔绝了那些风沙。
柳离雪走上前,微笑:“秋公子, 你又在这里干什么呢?”
秋成蹊回头, 挠了挠头:“那个, 我昨天看到姐姐在走廊哭,我担心她。”
柳离雪一脸无语:“有我家尊主在, 你是纯瞎担心了。”
秋成蹊:“……宿玄醒了?”
“昂,昨天就醒了。”
秋成蹊:“……好吧。”
柳离雪摊开手请他出去:“您要不先走?我家尊主和夫人还未醒来, 秋公子就莫要在这里打扰他们了。”
秋成蹊一步三回头地被柳离雪推走。
屋内。
业火阵燃烧,整个床内暖洋洋的。
宿玄蹙眉看了眼外面, 那两人大清早就来打扰。
剑修这几日未睡, 好不容易睡得香。
宿玄捂住她的耳朵, 一直等到柳离雪将秋成蹊打发走, 外面又安静下来。
他松开手, 低头去看怀里的桑黛。
她缩在他的怀中, 额头抵在他的胸膛处,呼吸尽数落在他露出的肌肤上。
睫毛弯弯翘翘,皮肤很白又很软,侧脸带了些红晕, 是被他的业火阵给暖的。
宿玄担心她觉得冷, 一整晚醒了好几次加热业火阵。
他看得欣喜,看她哪里都觉得长在心头上, 喜欢得不得了, 亲了亲剑修的头发,又啄了啄她的额头。
剑修睡着的时候很乖, 因为下意识渴望温暖,所以主动往他的怀里缩,双臂舒展抱着他的腰身,像只小猫一样贴着他。
可爱死了。
宿玄撑着下颌看了许久,也不觉得厌倦,唇角的笑就没停下来过,骨节分明的手穿过她披散的青丝轻轻顺发,心里惦记着回去妖殿要再给她打一箱子头饰。
黛黛的头发这么好,就得戴上好的珠钗。
宿玄又亲了亲她的额头。
小狐狸一点藏不住心事,喜欢就要让她知道。
在剑宗时候,桑黛的作息很严格,往往天刚亮就已经起来练剑了。
可自从来了妖殿后,每次都得睡饱了才会起来,就算是睡到下午也不会有人去打扰她。
等她醒来后已经快正午了。
刚睁开眼,一根毛茸茸的尾巴递到身前。
桑黛:“……”
她一瞬间以为自己是不是又经脉紊乱了,否则怎么会抱着宿玄的尾巴在睡觉?
可某只狐狸只是用那根尾巴缠住了桑黛的腰,尾巴一圈圈绕着,将剑修捆得很严实。
“早啊。”
狐狸懒洋洋打招呼。
桑黛:“……你干嘛?”
小狐狸凑上前抱住她,捧住剑修的脸,在红唇上一下下啄着,亲吻的声音响亮,转眼间亲了十几下。
“黛黛真香。”
桑黛捂住唇:“你干嘛!”
小狐狸的下颌贴着剑修的脑袋:“亲亲你,抱抱你。”
桑黛问:“你昨晚没亲够抱够?”
“抱不够,也亲不够。”小狐狸蹭着剑修的脑门,“想吃了你。”
这个“吃”字绝对不是表面的意思。
桑黛的脸一红,推了推他的胸膛:“先起身吧,天都亮了。”
小狐狸捂住胸口:“嘶,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根骨头有一点疼。”
桑黛一听便急了,宿玄濒死的时候实在把她吓惨了。
她急忙掀开他的衣领去看:“这里吗,骨头还没好吗?”
桑黛柳眉微拧,眸中全是担忧。
宿玄之前从来不敢奢望在她的眼中看到这种情绪,他们见面便是打架,桑黛永远只有冷漠。
没想到有一天,这双眼里装了他。
全是他。
他简直开心爆了。
“宿玄,是这里疼吗?”
没得到回应,她更加急了,触碰上他捂着的地方,用柔软的指腹去摸。
宿玄握住她的手,顺利与桑黛十指相扣。
“不疼了,你摸摸就不疼了。”
他哑着嗓子,本来只是逗逗桑黛,但某只剑修显然没这么多心眼,她太过实诚了。
“真的吗?”
宿玄认真点头:“嗯。”
桑黛轻轻给他的“伤口”呼气,用小手去触碰。
她的神情很认真,明明没有一点不正经的样子,但在宿玄的眼里,却好像天生便带了对他致命的吸引力。
一举一动都让他欲念蓬勃。
“还疼吗,我去叫柳公子吧?”桑黛用灵力帮他“疗伤”,抬眸去看沉默已久的宿玄。
【怎么这么纯?】
桑黛:“……啊?”
是蠢吗?
为什么要骂她,她刚才干干什么了?
【纯爆了,什么都信,乖乖的好可爱。】
桑黛:“……”
好吧,算是听清楚了。
此纯非彼蠢。
【想亲亲,黛黛的嘴好软。】
桑黛一把推开了他:“我看妖王大人好得很,那我要起床去吃饭了。”
她刚掀开被子要起身,腰身被人抱住一把拽了回去,又重新缩回了像是火炉的被窝中。
扑鼻而来都是两人身上交杂在一起的香气,暧昧又旖旎。
桑黛的脸又不争气红了,她好像最近经常脸红。
“宿玄!”
“昨晚的事情怎么说?”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桑黛愣住:“……什么?”
“昨晚啊。”宿玄把人抱在怀里,微微眯眼:“你想白嫖?”
桑黛:“你说什么呢!”
她羞死了,完全不顾宿玄是否还有伤,一股脑直接拍上了他的锁骨处。
宿玄身上的伤是好了很多,但毕竟全身骨头有三分之二都被毕方的ῳ*Ɩ 天赋能力碾碎,即使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仍旧需要养伤,比如他锁骨处那根当时被碾碎了的骨头就还没完全长好。
小剑修精准命中,小狐狸的脸色一白。
“嘶,疼,黛黛。”
桑黛压根没想过他是不是装的,屡次被骗,但下次依旧相信宿玄。
她急忙去摸他的锁骨,这次却摸到了一处凹陷,那是他还没完全长好的骨头。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疗伤。”
宿玄乐呵呵平躺着,剑修坐在他身旁扒开他的领口,因为她的灵力寒凉,还会特意蕴热了传给他。
是个贴心的小心肝。
宿玄笑得灿烂,连身上的伤都不在乎,目光落在剑修紧张的小脸上,戳了戳她的脸。
桑黛躲开。
宿玄又戳戳。
桑黛看过来:“你不要打扰我,我在帮你疗伤。”
宿玄点头。
这下又成了严厉的小心肝。
他的双手枕在脑后,随便桑黛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看他哪块骨头又断了,紧张的样子可爱死了。
太太太可爱了!
他实在忍不住了,翻过身将她一把搂在怀里。
“宿玄,我在帮你疗伤呢!”
“不严重,死不了,抱抱就不疼了。”
桑黛不信:“你每次都说抱抱亲亲就好,可你每次反而更——”
宿玄挑眉:“反而更怎样?”
桑黛支支吾吾,侧脸挂上绯意,一看便是想到了些别的东西。
宿玄这么了解她,自然知道她想歪了。
他觉得很可爱,故意逗她:“怎么不说话,桑大小姐成了哑巴?”
“……不说了。”桑黛嘀嘀咕咕:“我不想说,你自己知道。”
宿玄搂紧自家小心肝,下颌贴在她的头顶上轻蹭。
“好好好,那不说了。”宿玄大发慈悲放过了她,还没等桑黛松口气,又话锋一转问:“那可以回答本尊方才的问题了吗,昨晚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桑黛:“我,我,明明你也亲了……”
宿玄点头:“昂,本尊亲了,本尊愿意对你负责。”
桑黛:“……不用负责。”
话一出,屋内的气压顿时降低。
桑黛明显感觉到某只狐狸抱着她的怀抱一紧,似乎要将她勒死一样。
小狐狸冷声问:“你说什么?”
桑黛怂了:“……我没说话啊。”
宿玄直接气笑了,将窝囊缩在怀里的小乌龟扒出来,扒开她捂着脸的手。
“桑黛,你刚才说什么?”
桑黛敏锐觉察到宿玄不开心了,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但现在他是病人,病人最大,她果断认错。
“抱歉,我说错话了。”
宿玄咬牙切齿:“不要本尊负责?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桑黛眨眼:“……什么?”
他说的话什么意思?
他到底在生气什么啊?
宿玄捏了捏她的小脸:“本尊既然跟你亲近,便是抱着对你负责的心,不管这件事做到什么地步,本尊都会为自己的行为兜底,与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仔细考虑过的,没有半分轻视你的意思。”
所以她也不能拿她自己不当回事,什么叫不需要他负责,以为他在跟她随意亲近吗?
可桑黛却茫然点头:“……嗯,我知道啊。”
宿玄一直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当妖王这些年将妖界治理很好。
宿玄:“……”
他看她根本就没听懂。
他狠狠捏了把剑修的脸,自暴自弃道:“本尊不管,你亲了我便需要负责。”
桑黛:“宿玄,你别闹。”
小狐狸炸毛:“你要白嫖?!”
桑黛:“你不要把我们之间的关系说成那种……什么嫖不嫖的,好粗鲁的……”
小狐狸恼怒:“那你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不愿意对本尊负责?
桑黛无奈:“我们没做那件事。”
“你现在想做本尊也不跟你做。”小狐狸气恼,“婚契都没有,名分也没有,现在做了,你成什么了?”
桑黛:“……”
她觉得宿玄的脑回路有时候真的很奇怪。
桑黛懒懒推了推宿玄,本意是想让他松开一些,她被勒得喘不过气。
但在这种情况下,就更像是不耐烦了,做实了自己提起裤子不认账的渣女形象。
小狐狸气得咬了口剑修的耳根,听到她的一声呜咽,心又软成浆糊,小心舔了舔她。
桑黛忍住战栗,道:“宿玄。”
小狐狸叼住剑修的耳朵含在唇中,用舌尖轻吻舔舐,改变战略,带着诱哄般道:“还是说你想做吗,跟我缔结婚契,现在立马就跟你做。”
“黛黛,我会让你舒服的,比昨天亲亲还舒服,要不要?”
桑黛的脸爆红。
他,他怎么可以这么平静地说出那个字?
“宿玄!”
桑黛羞赧难忍,一脚踹在了宿玄的小腿上。
“嘶。”
宿玄松了力道。
桑黛连忙爬起身。
她坐在主榻里侧,侧脸滚烫红润,宿玄越看越想笑。
他撑着下颌侧躺,俨然一副不打算放她出去的样子,桑黛要是想出去必须从宿玄身上绕过去,可她此刻又不敢。
“对本尊负责。”
“……你无理取闹。”
“不行,你负责。”
“……宿玄。”
桑黛看起来脸都要红温了。
宿玄与她对视许久,还是不忍看她无措,又给了个台阶:“昨晚是你主动亲的,本尊什么都没了。”
桑黛:“……我,我只是亲了亲你。”
“那也得负责,本尊比较保守,只能让未来的夫人亲。”
桑黛:悔不当初。
她攥紧了衣袖,与宿玄无声对峙,又听到他的心声。
【……说话太重了吗,是吓到黛黛了?刚才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了?】
桑黛抿唇。
【可是她就是个乌龟性子,这些事情我不开口,她永远不会主动做的。】
桑黛觉得他看得倒是挺准,她确实不会主动对宿玄说这些话。
【……不会真不打算负责吧?!】
眼看小狐狸要炸毛,桑黛当不了乌龟了,小声开口:“没有……”
宿玄挑眉:“没有什么?”
桑黛解释:“我没有不负责。”
“那你要怎么做?”
“……宿玄,给我些时间好吗?”
她抱着膝盖坐在最里侧,黑眸沉沉看着他,乌发柔顺披散在身后。
桑黛这人最神奇的地方便在于,不管她说的话做的事是什么,又多么离谱,可只要对上她那双眼睛,就会感觉到满满的诚意,好像她无论说什么都很认真一般。
宿玄喉结微微滚动,眸色晦暗几分。
两人对视,宿玄忽然起身,将窝囊的小乌龟抱在怀里。
“黛黛,我说过,你可以信任我。”
他这般了解桑黛,能看出来她到底在犹豫什么。
她没有安全感。
自己一个人独惯了,一百多年没有人照顾过她,也没有人陪在她身边。
因此她不确定身边多一个亲密的人后,能不能适应,又能不能跟他相处更好,怕对他不好,怕他也离开,怕她最后什么都没有,怕自己真的死在归墟丢下他一人。
他什么都看得出来。
因为太了解她,所以才更加心疼。
“黛黛,我给你时间,刚才是我的错,我不该咄咄逼人,你别怕,别怕我。”
宿玄抱着桑黛,收起了那些不正经的姿态,这时候倒是严肃正经许多。
“你想去做什么都可以,我都会与你一起去查,为你做这么多只是因为你是桑黛,没有别的图谋,不需要你奉献什么,你好好活着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你明白吗?”
桑黛沉默许久。
宿玄贴了贴她的耳朵,察觉到剑修有些低沉的气息。
她的心情不好。
高大的青年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小狐狸。
比幼崽大不了多少,额上一抹象征神兽身份的金纹,九根尾巴毛绒蓬松。
他站起身,主动窝在桑黛的怀里,狐狸脑袋搭在她的手上,琉璃色的眼眸抬眼看她。
“摸。”
桑黛:“…………”
宿玄傲娇道:“你之前不是说想摸本尊吗?还问可以变成一整只小狐狸让你摸吗,本尊同意了。”
桑黛:想起来了。
她摸雪麒麟的时候,某只小狐狸吃醋了,桑黛为了哄他说的话,但是小狐狸答应了,没想到今天就要履行承诺。
她看着怀里只比幼崽大了不少的小狐狸,原先沉闷的心情荡然无存,笑着抱紧他,双手毫不客气在小狐狸身上摸。
宿玄爱干净,银色的狐狸毛又软又滑,摸着比上好的锦缎触感还好,还有他身上的隐隐草木香,随着他越来越高的体温,那股香气便格外明显。
小狐狸还将九根尾巴都缠上了剑修的身子,她的腰间和臂弯上都挂着毛绒的尾巴。
毛茸茸可以治愈一切不开心。
剑修的手从小狐狸的头上一路往下摸,小狐狸闭上眼,隐隐有舒服的呼噜声响起。
桑黛问:“舒服吗?”
小狐狸享受她的触碰,懒懒应道:“还行,再摸摸。”
“好,再摸摸。”
得到肯定,桑黛更来劲了,盘腿将小狐狸放在膝上,揉揉狐狸耳朵,捏捏狐狸爪爪,摸摸狐狸尾巴。
宿玄舔了舔她的手背,有些痒,桑黛更加想笑了。
她也当真笑了出来,不像方才那么低沉,小狐狸眼底笑意滑过,将狐狸脑袋搭在剑修的手上,闭上眼让她随便摸。
这世间这么多人,他只会哄他的小剑修。
不管桑黛在想什么,心情是怎样的,不开心的时候宿玄都能把她哄好。
小狐狸安安静静缩在桑黛的怀里,舒服的呼噜声是对剑修最大的鼓励,她摸得越发起劲,玩心一起想揪着小狐狸的两根尾巴打个结,被小狐狸淡淡看了一眼,又老老实实放回去。
小狐狸为了报答剑修的抚摸之恩,将剑修的十根手指都亲了个遍。
大概半个时辰后,剑修摸了摸小狐狸的耳朵尖尖。
“宿玄,你可以变回来了,我已经很开心了。”
桑黛也看出来了小狐狸有意在哄她。
他也不否认,变成了人身。
宿玄坐起身搂了搂微微散开的衣领,他就穿了一身中衣,领口本就大,方才被桑黛扒开后露出大片肌肤。
桑黛不好意思别过头,宿玄轻笑:“桑大小姐又不是没看过。”
桑黛:“……你先穿上吧。”
宿玄披上外衫,看了眼还坐在床上的剑修。
“本尊去收拾洗漱,一起吗?”
桑黛摇头:“你先去吧,我等会儿再去。”
“嗯。”
宿玄取出干净的衣服朝水房走去,外厅只有桑黛一人。
她捂住脸埋在锦枕上,可就连锦枕都有宿玄的气息。
桑黛自己待了许久,看着安安静静,实际上心里想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可无一例外都与宿玄有关。
几月前从战场上被宿玄抱回来之后,她的生活中无孔不入全是他,两人一天说的话比过去百年都要多,关系越来越亲密。
她的心也越来越乱。
宿玄对她太好,她目前给不了平等的喜欢,总觉得愧疚于他。
还没想清楚,水房的门被打开。
宿玄收拾好后出来,又瞧见那只缩进壳里的小乌龟。
他快步走过去,拦着腰就把某只剑修抱了起来。
“宿玄?”
宿玄道:“你在这里还不知要磨蹭到什么时候,本尊都饿了。”
他将人抱在水房中,从乾坤袋取出干净的衣服,“收拾吧,本尊在外面等你。”
一连串的动作快到桑黛都反应不过来,回过神的时候,水房之中只剩下她自己。
以及宿玄放好的衣服和梳洗用品。
小狐狸在外面等了会儿,一刻钟后,出来个漂漂亮亮的剑修。
身上穿的是他做的新衣,今日换了身云水蓝交襟裙衫,外衫特意绣上了一层薄纱,走动间带动薄纱摇晃。
他看得喜欢,按着桑黛坐下来,解开她随便盘的发髻。
桑黛的目光落在铜镜上,眉目清丽的剑修安坐在镜前,身后的黑袍青年五官艳丽张扬,本来是一张有些凶的脸,可此刻却在行着最柔和的事情。
五指穿过她的青丝,桑黛的发很黑,与宿玄冷白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利落盘出精致的发髻。
桑黛小声问:“你到底为何会盘发啊?”
宿玄淡声回:“学了学。”
桑黛:“那你为何要学这些啊?”
“某人太笨了,可不得本尊去学。”
某人:“……”
宿玄学的东西好像真的很多,不仅会做饭,还会针线活,长芒便是他自己织出来的,现在连盘发也会。
而她没有学过那些,过去一百多年,每日除了练剑就是下山历练。
桑黛看着铜镜中正为她簪珠钗的狐狸,心下有些好奇,问:“宿玄,你还学了什么啊?”
宿玄的手一顿。
他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镜中对视。
桑黛看道宿玄的喉结在上下滑动,目光也渐渐变了味。
她疑惑转过头,正好看向宿玄的眼睛。
“宿玄?”
宿玄懒散回应:“还学了点别的。”
【九尾狐族要学习应对发情期,黛黛是人修,受不住妖修的发情期,不过还好小时候母妃告知过我,到时候事前得好好帮黛黛准备,这样就不会伤到黛黛。】
桑黛:“……”
学了点这些吗?
【今年发情期快来了,提前跟黛黛商量一下,黛黛都会心疼我了,到时候撒个娇装个可怜,先把婚契结了,就可以名正言顺一起过发情期了。】
桑黛:“…………”
他又开始了。
【可恶,黛黛脸又红了……真漂亮,又想亲了。】
桑黛:“………………”
她立马转过头,耳根连带着脸颊都红透。
她一个巴掌打在了他的肩膀上:“宿玄,你能不能闭嘴啊!”
宿玄:“?”
他什么都没说啊!
桑黛一把躲过宿玄手上的珠钗,随便插在一边发髻之上,起身往外走。
“我先出去了,我饿了。”
跟个兔子一样眨眼间不见了。
宿玄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门口。
不是他的错觉,这种情况已经发生很多次了。
明明刚刚还好好相处,后来忽然就变了神态,她这人藏不住情绪,瞧着像是生气,其实更像是害羞,每次脸都一片红。
害羞?
为什么害羞?
狐狸眼微眯,心里的小算盘又开始拨了。
他的小剑修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很重要的一件事
醉梦涧(二)
桑黛一路跑到外面, 秋成蹊和柳离雪已经吃起来了。
他们坐在膳房,一脸困惑看桑黛抓起水一口气喝了几杯。
秋成蹊:“姐姐?”
柳离雪:“夫人,我家尊主不给你喝水吗?”
桑黛:“……我只是有点渴,没事的。”
可秋成蹊是个傻的, 左右看了看桑黛, 问:“姐姐, 你脸红了啊,是发热了吗?”
柳离雪白了他一眼:“你不会说话就别说, 我家尊主和夫人……可是道侣。”
桑黛的脸越发红,不敢看他们, 自顾自端着碗喝粥。
秋成蹊瞬间悟了,一瞬间心碎了一地。
桑黛只想赶紧吃完这顿饭去忙正事。
可某只狐狸在此刻翩跹落座, 就坐在她身旁。
他的衣服华丽又宽大, 不知是不是有意, 衣袖的一摆刚好落在桑黛的腿上, 她一瞬间像是被钳制住了, 连动都不敢动。
宿玄熟练剥虾, 虾肉放在桑黛的小盘中:“先吃些菜,那碗白粥有什么好喝的?”
桑黛糯糯应下:“我自己会剥,你自己吃吧。”
某只狐狸冷嗤:“磨蹭几息工夫才剥好一只虾?”
桑黛无言以对。
她过去连饭都很少吃,左右辟谷了, 几乎天天就是吃个灵丹, 偶尔买碗粥或者糕点,没什么口腹之欲, 也不懂为何宿玄一个大乘境妖修对吃饭这么看重。
反正只要跟他一起吃饭, 剥虾剔刺这种事情都是宿玄在做的。
她没再说话,低声道了句:“谢谢。”
秋成蹊的心再一次碎裂。
这还怎么撬墙角?
宿玄就差没把心掏给桑黛了!
这顿饭味同嚼蜡, 秋成蹊吃不下去了,起身朝桑黛告辞。
“姐姐,我要去招呼客人了,你先吃吧。”
桑黛还没来得及回,便见他转身离开,脚步匆匆好似在躲着什么。
柳离雪咬着筷子,笑道:“心碎了,需要自己去缓缓。”
桑黛尴尬一笑。
小狐狸的狐狸尾巴要翘起来了,一口气将半盘虾给桑黛剥好端到面前:“吃。”
桑黛、柳离雪:“……”
柳离雪撑着下颌笑:“看来尊主更进一步了啊,何时修成正果啊。”
桑黛很不幸,这时候又听懂了。
宿玄酸溜溜道:“这得问某人。”
某人:“……食不言寝不语。”
柳离雪被她逗笑,心下却不免有些感慨。
他与宿玄从小长大,知道宿玄与桑黛的事情,从前也跟宿玄一样,从来没抱着希望桑黛能给宿玄一个好脸,可没想到,再冷的人最终还是被火炉暖化。
真心可破万难啊。
他摇了摇头,安静吃饭。
宿玄将某位剑修喂饱,才拿起筷子填饱自己的肚子。
他慢吞吞吃饭,柳离雪摸着微鼓的小腹往后躺,靠在椅背上感慨。
“春秋楼这地方是荒,但是饭倒是不错。”
桑黛点头表示认同。
柳离雪又看了眼桑黛,问:“桑大小姐离开这么久,想妖界的饭了吗?我们妖界百姓可是很想您呢。”
桑黛应道:“我……我也想他们。”
柳离雪忍住笑,又问:“我家尊主的伤需要养一下,最近妖界王室出了些事情,需要尊主赶回去处理,桑大小姐可以在妖界待一段时间,去尝尝妖界的美食?”
桑黛温和应下:“好,多谢柳公子。”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一旁慢悠悠吃饭的宿玄。
他依旧很淡定,神情宁静,好像没有听到柳离雪方才的话。
桑黛犹豫一下,还是问:“宿玄,王室的事情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宿玄吃饭的动作一顿,看过来。
桑黛的双手交叠在桌上,坐直了身体,道:“我可以帮你的,你要去做什么,一定有我能帮上忙的。”
起码,桑黛帮忙打架是没问题的,王室应当没有打得过她的妖修。
她的态度坚定,好像已经做好了去干架的准备。
宿玄忽然笑了,眉开眼笑,冷硬的脸一瞬间柔和。
柳离雪也跟着捂嘴笑,摇着折扇道:“桑姑娘,你太可爱了些。”
桑黛:“我说错了吗?”
她有些无措,桑黛并不知道王室究竟是什么事情,明明宿玄都成了妖王,整个妖族的权力握在他的手中,可王室还是时不时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给他找不痛快,但宿玄却好像忌讳着什么,一直没有动手掀翻王室。
宿玄将手上的虾递到桑黛嘴边:“张嘴。”
桑黛下意识张嘴。
那只虾被喂进了她的嘴里。
她这才反应过来,嚼着东西含含糊糊道:“做什么啊?”
宿玄笑着道:“王室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会脏了你的手,有些事情本尊会慢慢告诉你,你现在更需要做的是好好吃饭,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仅此而已。”
柳离雪附和:“桑姑娘,王室的事情有些复杂,不是打架可以解决的,你没必要牵进来,那些事情你迟早会知道,但目前你应该好好照顾自己,安心修行,毕竟那幕后人……”
说到这里,他们的神情都沉了下来。
柳离雪叹气:“你也说了,你看不出来他的修为,他那一身强大的自愈力简直诡异,还能徒手撕开空间裂缝,便是渡劫修士都不能做到这点,他又不是雪鸮有迷惘之力,为何以人身便能做到这些?”
宿玄昏迷的这段时间,桑黛一直都在想这件事。
那人的修为诡异,人也很诡异。
“尊主也知晓了这些事情,而且,幕后人说要在玲珑坞等你,但玲珑坞的城主这段时间要渡劫,为了以防隐患,现在全城都封了,我们也进不去,又不能像那人一样撕开裂缝进去。”
他们只能等到玲珑坞的城主渡完劫后打开城门才能进去。
桑黛和宿玄有些像,一旦在沉思的时候,就会很安静。
两人都不说话,只有一个柳离雪说话。
他摇了摇扇子,微微蹙眉:“不过真的有些巧合,那玲珑坞城主在元婴满境都多久了,少说五百年了吧,只是一个地级灵根修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极限了,他怎么忽然间就要入化神?”
一个地级灵根往往修行之路到元婴便算是万里挑一了,那玲珑坞城主五百多年前就是元婴境,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进境的前兆,几乎可以预见这辈子就是个元婴修士了,可就在前不久他下令玲珑坞闭城,不许进不许出。
因为他要渡劫了。
渡劫时是修士最为脆弱之际,在天雷之下没有办法去应对别的事情,这时候如果有人敢来扰乱,几乎是必死的命,而玲珑坞城主年轻时候似乎得罪了不少人。
宿玄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说不定玲珑坞城主渡劫一事也与那幕后人有关呢?”
他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那人要引桑黛去玲珑坞,而在此不久之前,玲珑坞城主下令封城。
“总之不会是巧合,近来你先随本尊回妖殿,待玲珑坞解封,王室的事情应当也处理好了,届时本尊和你一起去。”宿玄侧首看一旁的剑修,又道:“至于微生家主和白於仙君的事情……我们一起查,莫要担心。”
他也知晓了桑黛爹娘的事情,这些在昨日趁桑黛沐浴之时,柳离雪便传音告诉了他。
说这话之时宿玄和柳离雪都挺谨慎,生怕在剑修脸上看到眼泪。
可事实上,她很淡然,也很安静。
桑黛只是点了点头:“好,我知晓了,就按你说的办。”
宿玄松了口气。
没伤心就行,一朝发现自己的亲生爹娘被杀,甚至被灭了门,不是轻易便能接受的。
但桑黛冷静,无法挽回的事情,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她唯一可以做的只有查清楚幕后的人。
一旁的狐狸忽然间又开口:“还有件事情。”
“什么?”
“本尊当时是被毕方引去的,他和那人在合作。”
桑黛拧眉:“毕方?是那个毕方吗?”
“对,上古神兽毕方一族,举族只剩下他一人了。”
柳离雪反问:“他们怎么会合作?”
宿玄摇头:“不知,摄魂对他无用。”
当时宿玄都快将毕方的神魂打碎了,他完全没有反击的力气,宿玄便是这时候对毕方下了摄魂。
但摄魂无用。
柳离雪呢喃:“不可能啊,这么多年你的摄魂便没有出过错,怎么可能会用不了?天赋之力便是对神兽血脉也管用啊,否则他也不会用镇压碾碎了你的骨头。”
所以这便是宿玄觉得最奇怪的地方。
当时他死活问不出来,一股脑正要杀了毕方之时,浓云中劫雷翻滚,直直朝他劈下一道。
只是眨眼间,一个阵法忽然出现,毕方的身影消失不见。
宿玄没有去追,惦记着桑黛那边,撑着身子朝她那里追去。
桑黛想起了些别的:“当时我要杀那黑衣人之时,也有一道劫雷朝我劈下,所以……”
她抬眸,与宿玄对视:“是天道,毕方和那幕后的人都是听从祂的命令,要杀了我。”
宿玄的天赋之力是天道给的,祂要隐瞒秘密,所以保护毕方不受摄魂影响。
那莫名其妙的天雷要阻拦她追那黑衣人,便是桑黛要引雷也得事先准备,那道雷是忽然出现的,没有一点缓冲时间,根本不是修士可以引出来的天雷。
话一落下,宿玄的脸色阴沉难看。
搭在桌上的手攥紧,手背上青筋一根根突起。
桑黛握住他的手,将某只狐狸紧攥的手一点点掰开,“你的伤还没好透,不要动怒,我早就知道祂想杀我,如今不过是又多了一些人而已,没关系的。”
将某只狐狸的手掰开,桑黛摸了摸他的指节,没有摸到骨头错位。
还好,他的手骨应当恢复不错。
宿玄顺势与她十指相扣,大手将她的小手握紧。
桑黛无奈看了眼幼稚的妖王大人。
妖王大人冷嗤:“不过一个天道,祂既派人动手,便证明祂没办法亲自动手,想必受一些限制,你只管走自己的路,不必担心祂。”
【若祂真想杀你,那便先戮天。】
妖王大人的话和心声一样放肆。
桑黛弯眼轻笑,随便他握着自己的手。
她点头,柔声回:“好。”
对面的柳离雪:“……啧。”
宿玄冷冷看过来。
柳离雪竖起扇子挡住自己的脸:“当我没说话。”
桑黛叹气:“不说这件事了,玲珑坞现在去不了,我们早些收拾收拾回家吧。”
她刚要拉着宿玄站起身,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哎呀吃饭呢,贫僧来得真不凑巧,看你们都吃完了。”
吊儿郎当的声音,是檀淮。
他那身破烂的袈裟已经被缝补好,瞧见三人的目光后,笑盈盈行了个佛礼。
桑黛朝他颔首,礼貌回应一声:“檀淮大师。”
宿玄冷声问:“你来干什么?”
他对仙界的人没什么好感,也不知晓檀淮还给了他一颗龙参果这件事。
桑黛一个胳膊肘捅到了他的腰间,示意他闭嘴。
小狐狸委委屈屈揉了揉腰。
檀淮笑盈盈道:“贫僧这次来是受人所托。”
“什么人?”
“魔主。”檀淮应道:“魔主要请桑姑娘去一趟魔殿。”
宿玄下意识回:“不去。”
谁知道那只魔又安什么心?
桑黛问:“找我做什么?”
檀淮温和道:“为了天欲雪姑娘。”
宿玄拒绝:“那也不去,我们要回妖殿了。”
柳离雪也摇头:“寂苍能安什么——”
檀淮笑道:“三根灵脉来换。”
柳离雪:“……”
宿玄:“……”
桑黛眸光一亮:“真的?”
檀淮点头:“自然。”
桑黛拽着宿玄:“还愣着干嘛,去啊!”
她的黑眸明亮,欣喜都写在脸上:“三根灵脉可以够妖界修行千年了。”
寂苍答应给她的灵脉,她第一时间想的是妖界。
她在为妖界着想。
宿玄与她相扣的手一紧,长睫轻眨,心底泛起丝丝缕缕的蜜意。
不等宿玄开口,桑黛率先答应:“我们马上去!”
宿玄垂首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她这么好,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
***
春秋楼就在魔界,离魔殿不算太远。
魔界分为十三域,寂苍的魔殿在第十域。
柳离雪并未跟来,他一个医修,打架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何况宿玄和桑黛两位大乘境修士,在魔界只要不是万魔围攻,谁也伤不了他们分毫。
檀淮在前面引路,桑黛和宿玄并肩走。
桑黛忍不住问:“檀淮大师,你为何会与寂苍……”
一个仙界的修士,竟然与魔修走这般近。
檀淮头也不回,声音含笑:“贫僧多年前欠魔主一份恩情,此次只是为了报恩,帮魔主了一桩心结。”
桑黛也不知道檀淮怎会和寂苍牵扯上关系,那恩情又是何处来的,既是私事,也不需多问,左右她如今与仙界也没关系了。
直到走到最里面,推开那扇萦绕魔气的大门,桑黛总算是知道檀淮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檀淮缩了缩脖子,裹紧了身上的袈裟,从乾坤袋中取出之前桑黛给的业火球。
还能用,毕竟是神兽的业火,可以燃上好几年。
桑黛:“……”
宿玄重新凝出业火球递给桑黛:“拿着,里面冷。”
他拿出披风为剑修系上。
桑黛一手抱着业火球,一手被宿玄握住,纯正的火系灵力沿着交握的手传来。
他们进去后,一只盘子迎面砸来。
檀淮灵巧躲开,宿玄拂袖挥开那只盘子。
女子恼怒的声音响起:“狗东西,姑奶奶当年真不是故意的,你放我回去!”
另一道阴冷的声音随后响起:“做你的梦去吧,本座这黔印何时消退,你何时才能回去。”
“我说了帮你消掉,你偏不让!”
“消掉就管用了?它不是你刺的吗?你杀了人后说句‘对不起我帮你挖个坟埋了吧’就管用了?”
三人:“……”
檀淮尬笑:“啊对,就是这样,这件事呢有些复杂,哈哈。”
天欲雪听到动静,恶狠狠看过来,一张可爱的脸上都是怒意。
瞧见穿着披风的桑黛后一愣,随后大喜:“桑黛,救命啊!!!”
她扑过来要抱住桑黛,一柄墨黑长剑出鞘悬立在她身前。
宿玄冷声:“站远点,不许过来。”
天欲雪恼怒:“臭小子,你也拦姑奶奶!”
在这几位加起来还没一千岁的天级灵根觉醒者面前,几千岁的天欲雪着实称得上是祖宗辈。
檀淮急忙找补:“姑娘您歇会儿,桑姑娘经脉寒凉,你身上这大寒ῳ*Ɩ 对她身子不好。”
天欲雪面色一僵。
桑黛身子不好她知晓,毕竟是她造成的。
她支支吾吾:“不去就不去嘛。”
说着还乖巧地站远了些。
桑黛这才有空去看殿中另一位。
他的眉峰上都结了一层冰霜,瞧着像是冻得不轻,今日并未易容,左右真貌都被看了,易容也没必要。
侧脸上那个“罪”字毫无遮拦出现在他们面前。
寂苍冷着脸看天欲雪:“过来。”
天欲雪恼怒:“过去冻死你啊,你都受不住本姑娘的大寒,能不能放我回去!”
寂苍回怼:“回去干什么,回你那雪窝啃冰饮雪吗?”
目前还没人知晓天欲雪出来雪境了,她是被寂苍带回来的,若其余三界得知后,想必又要去镇压她了。
天欲雪恼怒:“你们一个个都欺负本姑娘!”
她坐在软榻上,抱着胳膊像是在生闷气。
可眼睛却忽然红了。
眼泪一滴滴落下。
天欲雪委屈得不行:“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大寒,我没有想害人命,我出去的时候已经尽可能避免去人多的地方了,几千年来我一直在找微生家,你们都在妨碍我,各个都想镇压我,还打我,可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嘟嘟囔囔,用力擦去眼泪:“谁想待在那什么都没有的雪境,可是我一出去你们就打我,我知道我的大寒让百姓受苦了,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雪鸮执念不除,我也没办法,我是由它生出来的。”
几人沉默。
寂苍唇角紧抿,瞧着那不断落泪的小姑娘,天欲雪几千年来出世的次数才十几次,见过的人少之又少,本性归根到底还跟个小姑娘一样,虽然脾气大,但是人很单纯,心也不坏。
寂苍见不得她哭,最终还是上前一步,忍着她的大寒,生硬给她擦眼泪。
触碰到天欲雪,寒气让他身上的霜雪更加厚重,若非是化神境修士,恐怕经脉早就冻住了。
“不会有人再打你,本座此次叫桑黛来便是为了解决这件事。”
天欲雪眨巴眨巴眼睛:“啊?”
寂苍擦去她的眼泪,后退几步看向桑黛。
桑黛也很茫然。
寂苍道:“你是微生家血脉,雪鸮是微生家契约灵兽,你的身上有微生家契印,对吗?”
桑黛:“……是这样没错。”
“本座这些年一直在查,像这种神兽血脉衍生出来的精怪,大蛮时期也有一只,叫做绪微梦,生出他的神兽名唤比翼,他是由比翼的一根尾羽所化,绪微梦的天赋名唤织梦,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天赋之力。”
桑黛:“后来呢?”
“那比翼乃是玉家的契约灵兽,自比翼陨落后,绪微梦因为自己的天赋不受控进入过许多人的梦境,无意间害了许多人,当时四界要追杀他,是玉家掌门以命担保一定会控制住绪微梦。”
天欲雪小心问:“然后呢?”
寂苍垂首看她,道:“玉家家主钻研百年发现,天赋之力之所以不受控制,是因为天道赋予的天赋能力太强,而绪微梦并不是纯正的神兽血脉,所以承受不住也控制不了,于是玉家家主用自己与比翼的契约,将绪微梦的天赋之力削弱了大半。”
天欲雪的心跳很快,磕磕巴巴问:“再然后呢?”
“绪微梦的一切都来自于比翼,而比翼又听从于玉家,因此玉家契约可以控制绪微梦,于是绪微梦的天赋之力被削弱,此后……就再也没有失控过。”
天欲雪沉默了一瞬。
寂苍皱眉以为她不信,下意识要解释:“这件事是真的,本座查了六十年了——”
“呜呜呜呜呜呜。”
天欲雪嚎啕大哭。
她盘腿坐在软榻之上,眼泪往下掉,不多时便落成一小汪。
寂苍手足无措伸手去接她的眼泪,问:“你哭什么,本座没有骗你,你试一下便知晓了。”
天欲雪捂住脸嚎哭:“我以为这辈子我都要在雪境了,你们四界天天打我,我都不敢出去。”
桑黛、宿玄、檀淮、寂苍:“…………”
桑黛与寂苍对视,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类似于祈求的神情。
他在求助桑黛,请桑黛帮这一次。
其实他不说,桑黛也会帮忙的,毕竟天欲雪是雪鸮的后代。
更何况他还给了三根灵脉。
桑黛很没出息地屈服:“可以。”
天欲雪看过来:“呜呜黛黛你真好,我不该跟那狗贼合作的,下次见到他我一定帮你冻死他。”
已经叛变到喊她黛黛了。
桑黛:“……”
她无奈,挣开宿玄握着她的手。
“别担心,很快就好。”
小狐狸抿唇,剑修摸了摸他的头,示意他等一会儿。
宿玄又给桑黛塞了两颗业火球:“若冷得受不了便不要管她了。”
天欲雪小心尽可能收起些寒气,生怕冻到她的救命恩人就没人帮她了。
檀淮摇摇头,后退几步站在角落。
桑黛在天欲雪的对面盘腿坐下,宿玄还是不放心,将业火球在桑黛周身摆了一圈。
桑黛:“真没事。”
宿玄揉揉她的头:“有事就晚了。”
她沉默收下。
天欲雪小心看她:“我会努力不冻到你的。”
桑黛点头:“我知晓。”
宿玄后退到檀淮身边。
寂苍道:“你找到你的微生契印,然后调动契印之力传进天欲雪的经脉中,在其中打下禁制。”
桑黛了然:“行,我知晓。”
寂苍看了眼天欲雪,唇瓣翕动几瞬,可某人现在注意力全在桑黛身上,压根没注意他。
他最终还是没开口,与宿玄和檀淮站在一起。
三人中有两人都提心吊胆,目不转睛去看大殿之中盘腿对坐的桑黛和天欲雪。
桑黛颔首:“我先找到微生契印,一会儿你不要排斥我的灵力。”
天欲雪乖巧点头:“嗯嗯!”
桑黛闭上眼,蹙眉在识海中找契印。
雪鸮留给她的归墟灵力游走在经脉之中,像是知道她要干什么一般,金黄的灵力在漆黑的识海中一路前行,带领桑黛去向某处。
直到灵力盘旋停下。
虚无的黑幕之中,金印渐渐浮现。
从根部到顶端,从虚无到现实,一株栩栩如生的桂花树浮现在眼前。
桑黛蹙眉,微生家契印竟然是桂花吗?
归墟灵力窜进暗淡的微生契印之中,契印顿时金光大闪。
同时,桑黛的周身浮现强大的光亮,温和的力量将她包围在其中。
天欲雪知道时机到来,闭上眼将经脉打开,任由桑黛周身的灵力窜进她的经脉中。
檀淮靠在柱子上看,寂苍捏紧了拳头。
无人发现,宿玄的呼吸在抖。
桑黛周身的桂花契印映入眼帘,他的瞳仁骤缩,手也抖了起来。
殿中的霜雪在渐渐融化,几人能明显察觉到寒意削弱,天欲雪的脸色越来越白,被人在经脉中打下禁制虽然会限制她的天赋之力,但也会伤到她的身体。
她咬牙忍着,一时的疼痛与千年万年的自由根本不能比。
时间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最终,天欲雪吐出一口淤血,身子向后倒去。
寂苍扑上前抱住她。
她的小脸苍白,额上都是汗水,寂苍为她把脉。
她的经脉中被打下了好几个禁制,大大削弱了她的大寒,如今魔殿中的霜雪在慢慢融化,寂苍靠近她却并未感受到先前刺骨的寒意。
他松了口气,看向桑黛“多谢。”
桑黛擦去额上的汗,在宿玄的搀扶下起身。
“没事,灵脉记得送到妖界。”
她握着宿玄的手转身便要走,刚走出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去看。
“哦,之前在雪境中给了你一个业火球,你答应给一根灵脉,所以总共是四根,别忘了。”
檀淮:“噗嗤。”
寂苍:“……”
他咬牙:“本座记得。”
唯有宿玄没有说话。
桑黛满意拉着宿玄离开。
一直到走出魔殿,无人之处,她笑了出来,笑声清脆宛若银铃。
“宿玄,四根灵脉啊!”
剑修很开心,转身想要跟小狐狸分享喜悦。
可却对上一双复杂的眼睛。
桑黛唇角的笑缓缓收起,终于意识到这一路上宿玄似乎都没说话。
他有点不对劲。
桑黛谨慎问:“怎么了,你心情不好吗?”
宿玄忽然抬起手,宽大的手掌触碰上桑黛的脸颊。
他俯身,眼底已经一片莹亮。
小狐狸好像要哭了。
“黛黛……”
桑黛茫然应:“我在啊。”
宿玄道:“你身上的桂花契印,当真是微生家的?”
桑黛点头:“……是。”
她歪了歪头,又道:“不过确实很巧欸,我本身就很喜欢桂花,在剑宗后山也种了很多桂花树,会不会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可没等到回应,等来的是小狐狸的怀抱。
他把她抱得很紧,按着她的腰身似乎要把她揉碎。
“宿玄?”桑黛惊讶,“你怎么了啊?”
宿玄将下颌埋进她的颈窝,泪珠砸落在她的脖颈上。
桑黛觉得那滴眼泪要烫进自己的心口了,心底抽疼。
“宿玄……到底怎么了?”
“黛黛……”
“我在,我在呢。”
她抱住他,在他的脊背上轻拍。
宿玄声音微颤:“当时我闭关,是这方桂花契印唤醒的我,我想起来了。”
它忽然出现,将宿玄从沉眠中轰醒。
虚无之中,空旷的声音道:
“天级灵根觉醒者,你该醒了。”
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阵法外传来柳离雪惊慌的声音,告知他妖界和魔界联手攻打仙界。
他破关而出。
赶在桑黛殒命前一刻吊住了她的命。
他以为自己做了场梦,无意中醒来的,毕竟大乘境妖修的闭关结界无人可破,谁能潜进去传音。
直到刚才见到了桑黛身上的桂花契印。
原来不是梦。
是真的。
“黛黛,是微生家契印唤醒了我,我来救了你。”
翎音看到的天命中,桑黛本该死在那场大战。
但旧的天命被改变,改变它的——
是微生家契印。
醉梦涧(三)
宿玄闭关是在十三年前。
彼时桑黛正好下山入世历练, 每个几年回不来,宿玄一次重伤后境界停顿,心境大跌。
桑黛会一直向前,所以他也不能停下。
宿玄布下结界陷入沉眠, 布下的闭关结界是十五年, 那场大战之时他本不该醒来。
沉眠之中, 猛力突破他的结界将他轰醒,他才听到柳离雪慌乱的求救。
才赶着救下了桑黛。
桑黛被他抱在怀里, 怔愣着尚未缓过神。
微生家的契印牢牢嵌进她的识海之中,自从她发现这契印之后, 再次找到它就格外容易,金黄色的契印上闪烁着微微的灵力波动, 这契印在大蛮时期便存在, 可以直接调动归墟灵力。
“黛黛, 还好我救下了你……”
原来翎音说的是真的。
旧的天命中桑黛该死在那场大战。
若宿玄晚出关一息功夫, 桑黛都活不下来, 就差一息功夫。
所以微生家也知晓这天命, 因此选择唤醒了宿玄。
小狐狸有些后怕,抱得很紧,满脑子都是几月前在战场上见到桑黛的时候,她就躺在血水之中, 魔兽朝她奔来要撕咬她的血肉。
宿玄扑上前的时候, 连手都在抖,她满身的血窟窿, 就差一口气吊着了。
小狐狸想起来还是觉得可怕。
他抱得很紧, 桑黛有些喘不过气,但还是下意识安抚他。
“我没事的宿玄, 我还在呢。”桑黛拍了拍小狐狸的脑袋,侧脸轻轻蹭他的脸颊,“你现在抱着的不就是桑黛吗?”
她能很明显感受到宿玄的恐惧,就和当初翎音说她本该死去一样。
宿玄很怕她死去。
桑黛自己也没见过当初自己的那副模样,但是宿玄是亲自见了的,知道她浑身血窟窿、经脉寸断、金丹半碎、只剩下一口气,那一个月他没合过眼,寸步不离守着她,又哭了多少次。
她安安静静抱着宿玄,没有再说话。
拥抱是对彼此最好的安抚,起码这时候的宿玄可以确认她的存在。
魔界有些森寒,宿玄的情绪收敛很快,不到一刻钟就将桑黛松开。
她从他的怀里退出来,小狐狸握着她的手,垂着脑袋给她先打了几个御火诀。
桑黛有意逗他,故意歪着脑袋探头去看他:“眼睛红了,妖王大人哭了啊。”
宿玄回应:“没有,风吹的。”
桑黛眉开眼笑:“哦,风吹的啊,那好吧,看来我们妖王大人还是很顽强的。”
宿玄扣紧她的手:“幼稚不?”
桑黛惊讶:“你竟然好意思说我幼稚,那我哪能比得上您?”
剑修的表情夸张,眉梢上扬,宿玄一眼都能看出来她在逗他。
【黛黛。】
桑黛听到他的心声。
她笑眯眯回应:“宿玄,我在呢。”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桑黛的眼眶有些酸。
跟宿玄认识这么多年了,他也就闭关了那十几年,是他们分开的最长时间,她便当真出了事。
书里她死后的那些年,宿玄到底怎么过的?
整整一百年阴阳两隔,便连剑宗兴许都鲜少提及她,唯一记得她的只有宿玄。
面前的小狐狸又俯身下来,将剑修搂进怀里,“黛黛,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身边,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
侧脸上印下轻吻,桑黛难得不觉得羞涩,只觉得心酸。
她反手回抱他,将脸颊埋进他的怀里,嗅到黑色华服上清淡的香气。
那股香让她的心都静了下来。
“好。”
剑修闷闷回应。
***
剑修和小狐狸回去后,柳离雪早就收拾好东西了。
带来的妖兵们已经提前回去,这里如今也就只有他们三个。
桑黛刚一会来,侧边窜出来一个人影。
秋成蹊:“姐姐,再住一段时间呗,春秋楼设宴有整整一月呢。”
宿玄一下子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这臭小子还没死心呢。
仿佛是故意做给他看,宿玄与剑修十指相扣:“不住,我们妖界那么大地方,黛黛想住哪里住哪里,何必窝在你这一个春秋楼中?”
秋成蹊恼了:“我这春秋楼也很大的,姐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不比妖殿差!”
“那也不去。”
“姐姐都没说话呢你先说什么?”
“黛黛说她不去。”
“那你让她亲自说啊!”
“她嗓子不舒服。”
“宿玄!”
桑黛和柳离雪双双扶额。
她一把分开要打架的两人,挡在两人中间。
“都给我闭嘴。”
桑黛说话最管用,能一下子管住两个幼稚鬼。
她转身看了眼炸毛的小狐狸:“你先和柳离雪下去,我和秋公子说些话。”
宿玄:“?”
他不可思议:“你跟他一个小屁孩有什么好说的?”
秋成蹊大声喊:“我一百一十岁了!”
桑黛:“……宿玄,你乖一些。”
小狐狸偏不:“他对你图谋——”
话没说完,剑修踮起脚揉了揉小狐狸的头顶。
毛茸茸的耳朵跳出来打在她的掌心,她颇为熟练揉捏顺毛。
“你乖一些,回去妖殿我会给你奖励,好不好?”
话语轻柔像是在哄孩子一样,小狐狸的尾巴都要露出来了。
他的唇角上扬,但又碍于秋成蹊和柳离雪在这里,端着不敢笑。
【什么奖励,不会是我以为的那样吧?】
【抱抱,亲亲,还是……】
【不会吧,黛黛不像这么开放的人啊……可是我喜欢,好喜欢,想做。】
桑黛果断收回手,眯起眼睛笑道:“你还不走吗?”
小狐狸显然是理解错了,以为剑修真的要奖励自己那些。
一时的忍耐比上千万年的幸福生活,他觉得自己可以忍一下。
宿玄慷慨接受,冷着脸看了眼一脸心碎的秋成蹊,颇有正宫的气度:“一刻钟。”
桑黛答应:“一小会儿就好。”
她对柳离雪使了个颜色,柳离雪急忙将宿玄给推走。
这里没有人在场,桑黛叹了口气,转身去看一颗心碎成渣渣的秋成蹊。
桑黛叹气:“秋公子,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帮助,日后春秋楼若有需要我的地方,秋公子可以尽情开口,但也如你所见,我如今生活很好。”
她不太会说狠话,尤其面对一个帮了她的人,秋成蹊在她的眼里和自己的弟弟没什么区别。
桑黛犹豫着,秋成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也不说话,安静等他回应。
“姐姐。”
他忽然开口。
桑黛下意识应:“嗯?”
秋成蹊道:“姐姐,他对你好吗?”
桑黛毫不犹豫:“好。”
其实根本不用问,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宿玄有多在乎桑黛,几乎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当成个宝贝疙瘩疼着护着,剑修身上的衣服和首饰,一身比一身贵,吃的用的都是顶好的。
秋成蹊自问,他是不如宿玄对桑黛好的。
可还是有些不甘心。
“姐姐,你喜欢他吗?”
桑黛沉默了许久。
秋成蹊抬起头,又问了一遍:“姐姐,你喜欢他吗?”
桑黛与秋成蹊对视,从他的眼中看到期待。
她握紧了衣袖,在他要忍不住再次问一遍之时,点头。
“……喜欢。”
秋成蹊别过头,擦去眼角的泪花。
他的声音沉闷:“嗯,姐姐,那我知道了。”
桑黛叹气,放轻了声音:“秋公子,你还年轻,当年你太小了,我们也只相处了十几天,你也不了解我,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不知晓,爱情不是这么轻易就能产生的,你对我更多是感激,以及仰慕。”
“而且。”桑黛道,“秋公子,我于你没有爱慕之意,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可以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莫要因我耽误你自己。”
秋成蹊觉得,桑黛变了许多,但又没有变许多。
她变得比之前更加开朗,情绪更加饱满。
却又如以前一样果断,不该心软之时绝不会心软,会毫不留情打断他所有的念想。
但这样的桑黛才更让人喜欢。
秋成蹊转过头,唇角带了笑意:“姐姐,未来有用到我的地方,你也可尽管开口,春秋楼会不遗余力。”
桑黛知晓他想开了,闻言笑着点头:“好,我知晓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进行不下去了。
秋成蹊沉默,目送她离开。
桑黛刚出去就被一人抱了个满怀。
宿玄刚才在外面故意没走远,听了个一清二楚。
黛黛说喜欢他。
虽然知道这话存了几分打断秋成蹊念想的意味在,但宿玄选择性听自己想听的。
黛黛说喜欢。
喜欢他。
黛黛喜欢他啊!!!
“宿玄?”
“让我抱抱。”
小狐狸现在正在往狐媚子进阶,逐渐想开,对付桑黛这种脸皮子薄的,他这种没脸皮的可以更不要脸一些,撒娇服软装乖,总之剑修会心疼。
心疼就是心动的开始。
桑黛透过宿玄的身影看到了远处的柳离雪,某只孔雀背对着他们站得很远,背影写着“你们随便,当我不存在”。
宿玄舔了舔桑黛的耳垂,咬了一口,桑黛瑟缩一下。
“黛黛,我很开心。”
桑黛不知道他开心什么,懵懵的样子很可爱。
宿玄又抱着桑黛蹭了蹭她的脸,声音都夹了起来:“我的,都是我的。”
桑黛觉得无奈,宿玄现在是越来越粘人了。
她指了指远处的柳离雪:“柳公子还在等我们,回去再抱好不好?”
回去再抱,回去还能抱抱呢。
开心。
宿玄的尾巴这次是真的要摇给她看了。
他忍着笑起身,“行。”
说罢还顺理成章牵住了剑修的手。
桑黛低下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如今宿玄像是习惯了一般,走到哪里都喜欢牵着她。
小狐狸很粘人。
柳离雪摇了摇头,潇洒离开:“看来我们妖界再过一段时间得办大礼了。”
桑黛的脸颊一红,自然听得出来柳离雪什么意思。
以宿玄的行事风格,定是不会让桑黛没名没分与他在一起,合籍大典也绝对会奢侈张扬,他这人一贯学不会低调两字怎么写,说不定还会宴请四界。
桑黛是个社恐,剑修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
但宿玄不一样。
小狐狸微扬下颌,瞧着分外期待的样子。
桑黛心下叹气,没有说话破坏现在轻松的气氛。
芥子舟傍晚时分便到了妖界。
刚下了芥子舟,宿玄回身将要跟着一起进去的柳离雪拦下。
柳离雪:“?”
宿玄:“你有事吗?”
柳离雪茫然:“没事啊,到饭点了吃个饭再走嘛。”
他平时不住妖殿,柳离雪有自己的住宅,但没事就会来妖殿跑跑,宿玄也在妖殿给他留了住房,柳离雪时不时会来蹭个饭,宿玄也都随他。
他下意识往里走:“今天吃点什么呢?有些馋妖殿的酥鱼了。”
某只狐狸伸手阻拦:“没事就回去。”
柳离雪:“???”
他看了眼宿玄握着桑黛的手,瞬间悟了。
“好好好,现在我是连顿饭都吃不上了是吧?”
桑黛:“……”
她拉了拉宿玄:“饭点呢,柳公子还没吃饭。”
小狐狸期待剑修的奖励,压根不想看到某只碍事的孔雀。
“想吃妖殿的酥鱼,本尊让翠芍送去,你可以走了。”
说完话拉着剑修转身就走,全然不管身后心碎又心酸的孔雀。
桑黛被他拽着走,回身朝柳离雪颔首,用眼神致歉。
宿玄脚步匆匆,拉着剑修往主殿走。
桑黛困惑:“宿玄,我们可以慢慢走的,也不急。”
某只狐狸认真道:“急。”
桑黛:“……你急什么啊?”
宿玄认真:“急你的奖励。”
桑黛:“……”
坏了,忘了这一茬。
她还没想好给什么奖励,本来打算晚上好好想想的。
翠芍瞧见两人回来,高兴行礼:“见过尊主、夫人。”
宿玄一把将小院的门关上:“暂时先不用备膳,等本尊传。”
翠芍:“是。”
桑黛被宿玄拉到了主殿中,他关上房门转过身。
桑黛:“……”
自己搬起的石头砸得就是脚疼。
她试图解释:“我还没想好给什么奖励呢,要不再等几天?”
主殿中没有点灯,他们回来得突然,翠芍这边没有提前收到传音。
如今傍晚时分,夜色已经隐隐挂起,殿中就更黑了。
宿玄堵在身前,他本就身量高,又生了一张攻击性很强的面貌,不笑的时候其实会显得凶,垂着眸子去看她,压迫感十足。
小狐狸满脑子都是桑黛的话。
喜欢他。
他的喉结滚动,眼神越发晦暗。
桑黛无意识后退,道:“宿玄,别生气,我今晚想想给你什么奖励,好不好?”
宿玄挑眉:“本尊以为你想好了奖励。”
“我……那个,我没有……”
“可是本尊现在就想要奖励。”
他步步紧逼,桑黛不知道何时就挪到了桌子旁。
身后是一张圆形的檀木桌,她的后腰抵在桌边。
宿玄如愿将剑修拢在怀里。
他弯下身子逼近她,眸中情绪复杂。
“本尊方才乖吗?”
桑黛:“……乖。”
确实挺乖的,让他走就走了。
小狐狸开始蹬鼻子上脸:“乖的话,要个奖励没错吧?”
桑黛诚实点头:“……好像是没错。”
她练剑用功的话,应衡也会给她买小礼物奖励她。
剑修觉得这些是应该的。
宿玄与她对视:“那本尊可以开口吗?自己讨个奖励。”
桑黛:“……那个,要不还是我给你想一个吧?”
她敏锐觉得不对劲,想讨价还价。
宿玄摇头:“不行,你给的奖励我不一定喜欢,哪有奖励别人还不让对方满意的?”
桑黛无言反驳。
应衡给她买礼物之前也会问她想要什么。
她在为人处世方面很单纯,觉得应衡教的都是对的,她也应该向他看齐。
于是乎成功被宿玄的歪理带到了沟里。
“黛黛,对不对?”
“……好像是对的。”
宿玄简直要喜欢死她了。
太单纯了,他就没见过这么可爱又单纯的人。
桑黛若不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加之过去有剑宗大小姐的身份为她打掩护,这么直的脑子怕是得被人一天骗八百次。
她没心眼,但宿玄全是心眼。
宿玄的目光下移,看向了桑黛的红唇。
“那本尊想要这个。”
桑黛:“……什么?”
修长的手触碰上她的唇角,轻轻摩挲,沿着唇线轻擦,被他触碰的地方掀起战.栗。
桑黛艰难说话,“宿玄,我……”
“桑大小姐,本尊想要这个。”他抬起浅眸去看她,“你是对本尊最大的奖励,也是本尊最想要的奖励。”
他知道,桑黛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
桑黛只是没理清自己的心。
小狐狸凑近,鼻尖与剑修的鼻尖相抵。
“你说喜欢本尊,本尊听到了,不管几分真假,本尊当真了,便会把它变成真的。”
“你喜欢本尊就得是本尊的,你不喜欢本尊,本尊就会努力让你喜欢,黛黛,我这人认定的事情是一定要去做的,你知晓的。”
宿玄与她在某些方面很像,他们都一样的固执与倔,在一件事上摔到头破血流也要去做。
不然宿玄不会守着她足足守了一百多年,无论桑黛怎么打他,怎么冷脸对他,他还是会收拾好自己,暗暗期待下一次相遇。
他呼出的热气都喷涂在剑修的脸上,因为距离太近,桑黛听到的心声就更加清晰。
【喜欢。】
【喜欢黛黛。】
【喜欢我的黛黛。】
【超级超级超级喜欢黛黛。】
桑黛的腰身被扣住,看出了她的犹豫,知晓她已经开始动摇,小狐狸开始下一步的计划。
引诱。
美色是他最大的优势。
宿玄有一副四界闻名的皮相,便是桑黛都认可他的美色。
“本尊好看吗?”
“……好看。”
“喜欢吗?”
“……喜欢。”
“喜欢脸还是喜欢本尊?”
“……”
桑黛想说喜欢脸,但对上那双一直在说情话的眼睛,满脑子的话都被一声声“喜欢黛黛”给堵了回去。
“黛黛,你有点喜欢本尊的,你分不清,那本尊帮你好吗?”
宿玄的手扣在她的后腰上,一手便能把住剑修的腰身。
桑黛根本受不住狐媚子的引诱,他那双眼睛简直会勾魂,自诩端正的她也会被他拉下欲壑。
她想要别过头避开狐狸的视线,但宿玄却在此时捧住了她的侧脸,制止她要逃离的动作。
“黛黛,好不好?”
桑黛茫然。
他为何生得这般好看?
温暖的手拉着她的手触碰上自己的脸颊,宿玄嗓音低沉。
“有道是及时行乐,莫要空度时光,销魂当此际,黛黛,你喜欢本尊这张脸,那本尊的身子呢,你对它有欲念吗?”
桑黛的脸一红,“你……不要,不要说这些……”
他怎么总是不知羞,说这些话?
小狐狸亲着剑修的耳朵,道:“没有的话,怎么不推开本尊?”
剑修的身子都软了。
“若旁人这般碰你,你可愿意?”
桑黛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前,呼吸有些急促。
宿玄的吻蔓延到脖颈上,沿着剑修莹白的玉颈轻吻,边亲边说:“你不愿意,你不会让陌生人这般碰触你,那为何会让本尊碰?”
桑黛试图反驳:“不是,你之前说过,我会有正常的欲.望……”
她还记得不久前在妖殿的水房中,某只狐狸告诉她的话,她记性很好,记得宿玄说的许多话。
小狐狸衔着剑修脖颈的软肉,决定再教教剑修,含含糊糊道:“是,这很正常,但你只对本尊有欲念,本尊也只对你有欲念。”
他掐着桑黛的腰身把人提起来,让她坐在桌子上,俯身去亲她的脖颈。
一边亲一边道:“你不会让别人碰的,你与沈辞玉保持距离,与秋成蹊保持距离,唯独与本尊亲近,只有本尊。”
他落下一个个吻,听着桑黛的声音,道:“与你一般,本尊也是这样,只允许你碰本尊,只会亲你,只会跟你做这些事,发情期也只会跟你过,妖后这个位置也只能是你的。”
宿玄挤进她的腿间,将剑修的双臂揽上自己的脖颈,扣着她的腰身用力去亲她的耳朵,道:“你既然分不清,那本尊帮你。”
桑黛艰难问:“怎么……怎么帮啊……”
她好像真的没办法拒绝宿玄。
好像宿玄说的都是对的,她只跟他亲近,只允许宿玄靠近她,只允许宿玄亲她的耳朵、脖子、红唇,只允许宿玄与她共枕。
只有宿玄,剑修分不清自己对他是心软还是心动。
宿玄觉得两人若是真心相爱,那便要早些在一起,犹犹豫豫只是浪费时间。
小狐狸的发情期要来了,之前剑修不允许他靠ῳ*Ɩ 近,没办法只能自己忍着。
可现在剑修来了身边,他忍不了,不保证自己到时候会做什么事情。
因此要再快些,一鼓作气攻破某只小乌龟的心房。
“试试,试试好不好,试试你排斥我吗,喜欢和我亲吻拥抱吗,若不反感,你心中便有我的一席之地。”
小狐狸亲上了她耳后最敏.感的地方。
桑黛糊糊涂涂,抱紧他茫然问:“……这也可以试出来吗?”
“可以的,都可以的。”
桑黛很信任宿玄。
宿玄比她经历多,也比她会的多,没有害过她,一心帮助她。
桑黛太信任他了,他的话在她这里有很大的说服力。
就好比她每次被宿玄骗,下次还是会相信他。
“这也是……你要的奖励吗?”
“是,黛黛,我喜欢这个奖励。”
“……那好。”
宿玄就等这句话。
桑黛刚答应,后脚他就扑上去了,咬.住剑修的红唇,撬开她的齿关缠住软舌,带来的战.栗感让桑黛的身子软成一滩水。
她想到了什么,迷糊睁眼去看,可这次并未看到宿玄睁着的眼睛,与上次不一样,这一次宿玄闭上了眼。
他在专注感受她。
闭眼就好,她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红着脸的样子,桑黛的身子越来越软,无措攀着他的肩膀,仰着头让他随便亲。
小狐狸简直要吃了她,吞.咽和喘.息声都格外明显,明显到她恨不得关了自己的听觉。
扬起的脖颈纤细又脆弱,银线顺着两人交缠的唇滑下,被宿玄擦去。
她渐渐喘不过气,唇瓣发麻,宿玄在这时候放过了她的唇,没等她松一口气,小狐狸单手托着她的臀底把人吊在身上,抱着她往窗户台走去。
那里比桌子更高些,她坐在上面就可以与小狐狸平视,也不用再仰着头。
可窗户开着,后面是花园,时不时会有打扫的妖修。
桑黛一急,磕磕巴巴推他:“不行,外面会有人看到的。”
“不会有人。”
宿玄回应了句,不等她开口又亲了上去。
桑黛浑身都绷紧了,紧张到只顾着躲,死活让他嘬不到软舌,宿玄只能去吸.吮她的下唇,力道很轻,带来的更多是战.栗。
“黛黛,让我亲亲,别躲。”
桑黛顿了一下,宿玄便看准时机,迅速重新撬开关卡缠上了梦寐以求的地方,勾着不让她逃,反复亲吻,反复吸.咬,一遍又一遍。
她窒息的时候宿玄会放开她,在这时候会转移阵地到脖颈,冷白的脖颈落下一个个痕迹,左右第二天便会消退,所以他便毫不留情,使劲手段伺候剑修。
听到桑黛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偶尔控制不住的细.喘,看到她眼角的泪花,红晕的脸色,软了的身子,小狐狸知道,剑修在一步步落网。
九尾狐族是天生的领导者,宿玄的心眼子从小就多,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在桑黛身上。
让她喜欢上他的身子,喜欢上他的服务能力,也是一种追妻的方法,行动永远比言语来得实在。
剑修的心硬,但嘴巴软。
是他的心肝小宝贝。
在桑黛又一次出了声后,宿玄贴着她的耳根问:“宝贝,你舒服吗?”
她已经糊涂了,下意识回应:“……嗯。”
很舒服,他的唇瓣亲过的地方掀起一阵阵的酥.麻,让她无力反抗,只能抱紧他。
“喜欢吗?”
“……嗯。”
“那继续好吗?”
“……嗯。”
她好像只会说这句话了。
剑修被小狐狸按在窗户台上亲了两刻钟,一直到她的嘴唇都要没知觉了,小狐狸将剑修抱在身上,自己靠在窗户台上。
桑黛细长的腿盘在他的腰两侧,他托着她的身子去亲她,察觉到她有些缺水,宿玄取出茶喂她喝了口,又覆上去亲她。
直到又一刻钟过去,桑黛主动躲开他,将脑袋埋在他的脖颈间,像是要窒息了一般急促呼吸着。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细声去喊他:“宿玄……”
宿玄轻易就能让天下第一剑修软了浑身的力道,思绪都被他掌控,小狐狸的狐媚子形象又坐实了几分。
在理智回归后,小狐狸闭眼微扬下颌,呼吸沉重,明明也不好受但又不舍得放开她,这一百多年都在惦记自家剑修,导致她一个触碰都能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生与死都由她。
桑黛的脑袋趴在他的肩膀上,瞧着像是有些不太舒服,宿玄压下火气,轻轻去拍她的脊背安抚她:“黛黛,呼吸不顺畅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桑黛实诚摇头:“没事,只是有些闷闷的。”
宿玄给她传送灵力,轻拍剑修的脊背给她顺气:“这样呢,还觉得闷吗?”
“……嗯,好多了。”
他低声笑了起来。
桑黛的脸很红,闭眼靠在他的肩头,唇周红成一团。
窗外的晚霞落在她的脸上,将本就红的脸映衬得更红了些。
宿玄一手就能托住她,另一只手去顺她的头发,轻声喊她:“黛黛。”
“……嗯。”
“我很喜欢跟你亲近。”
桑黛长睫轻颤,睁开了眼。
宿玄亲了亲她汗湿的额头,眼神温柔不成样子。
“比你以为的还要喜欢,你的一切在我眼里都是格外美好的。”
桑黛抱着他脖颈的手收紧。
“那你呢?”
桑黛没有说话。
宿玄又问:“方才感觉如何?”
“我……”
“不要说假话,回答我。”
桑黛身上的余韵现在还未下去,几乎不用去回忆就能得出来结论。
舒服,很舒服,浑身都没力气,即使两人津液互换,她没有丝毫的嫌弃,甚至在尝到宿玄唇齿间的草木香之时,还会恍惚想。
宿玄很爱干净,是只干净的小狐狸。
被小狐狸又吸又咬她不反抗,耳根被他小心叼着亲吻,滑过她耳垂上的璎珞之时,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剑修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发出那种声音,婉转又动听。
“怎么不回答,舒服吗?”得不到剑修的回应,小狐狸又问了一遍。
桑黛与他对视,看到他眼底所有的情意,她糯声回应:“……舒服。”
宿玄弯眼笑道:“若不是我,别人这么对你,你会有什么感觉?”
桑黛下意识反驳:“我不喜欢。”
换成别人,她会嫌弃,会讨厌。
桑黛是连闺房都不让别人进的,在仙界那么久,除了桑闻洲和施夫人,便是沈辞玉都没进去过。
她也不喜欢旁人对她的肢体接触,打架往往只用剑,从不动手触碰别人。
宿玄反问:“那怎么对我就不会?”
桑黛怔愣。
宿玄道:“为什么不讨厌我的亲吻触碰?”
桑黛给不出来答案。
小狐狸告诉她答案:“因为黛黛心里有我。”
他亲了亲她的脸,道:“或许不多,或许没我多,但已经有很多了。”
桑黛无意识回应:“我不知道……”
“黛黛,你若还试不出来,我们再换一种方式好吗?”
桑黛:“……换一种?”
“嗯,换一种。”
小狐狸喉结滚动,眸中暗色滑过。
“换你来亲我。”
桑黛的呼吸一顿。
“你亲我,我不主动,你听听自己的心跳,它会快吗?”
“黛黛,我就在这里,这次你来亲我。”
醉梦涧(四)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
桑黛有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宿玄比她的脸皮厚, 瞧见怔愣在原地的剑修,心底软乎乎的,覆上去贴着她的脸亲了好几口,声音格外响亮, 剑修的眼睛水汪汪的, 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脑子宕机,但是越发可爱。
可爱死了, 怎么这么可爱。
小狐狸嘬住剑修的唇轻舔,有些痒, 剑修终于反应过来了。
回过神后立马别开头趴在宿玄的肩头上,又成了窝窝囊囊的小乌龟。
“你别亲我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宿玄这么喜欢她。
可宿玄就是喜欢得不行, 抱着剑修蹭着她的后脑勺, 闻到剑修身上令人心安的清香, 道:“不是要试试吗, 我给你出主意啊。”
桑黛闭着眼抱紧他, 身上没有力气,只能由他抱着挂在他的身上。
她又开始退缩:“我……我不试了……”
“桑大小姐要前功尽弃吗?”宿玄亲着她的头发,嗓音沙哑:“我的发情期很快要来了,黛黛, 你必须马上理清楚自己的心意。”
桑黛脊背一僵, 无端紧张起来。
“黛黛,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九尾狐一族十八岁成年后, 每年都会有长达一月的发情期,会与伴侣在洞府中度过, 可我没有伴侣,过去我心仪的人抗拒我的靠近,因此我忍耐了整整一百多年。”
“与我同龄的皇子们都有了狐狸崽崽,我还是孤身一人,被他们诟病了好久呢,我曾经以为这辈子都要靠生熬了,可你现在给了我希望,你来到我身边了。”
桑黛有些心虚,抱着他的手一紧。
她当然是听懂了宿玄的意思。
过去桑黛见到宿玄就拔剑打架,小狐狸一直以为剑修很讨厌他,藏在心里的爱意一直不敢说,装作对她冷漠,下一次还是冷着脸来看她。
宿玄只喜欢她,认定了她,若不是她,这辈子的发情期怕是都得自己去熬。
“你听懂了对吗,今年发情期我不想熬了,黛黛,你心疼心疼我好不好,好难受的。”
小狐狸开始撒娇,吻着剑修的青丝一点点啄着。
桑黛现在越来越受不住他的撒娇,尤其在得知某只狐狸惦记了她一百多年,这一百来年的发情期一直自己熬着的时候,心下更是难忍。
他们的距离很近,桑黛可以感受到宿玄身上磅礴的欲念,九尾狐族气血热,也重欲,桑黛来到妖界后听翠芍说过这些。
“宿玄……”
“黛黛,可以吗?”
桑黛抬起头,目光与他对视。
小狐狸的脸很红,额上细细密密的汗水,垂眸直勾勾看着她,微微上扬的眼角染上些许红意。
【真的不想忍了,今年发情期只想和黛黛过,难受死了,黛黛不在身边还能忍,在身边根本忍不住。】
【怎么不说话,是刚才吓到黛黛了?她是不是不喜欢啊……】
【对黛黛来说进展是不是太快了……我真是昏头了。】
小狐狸的心声开始懊恼,又有些愧疚,桑黛听到他开始想办法要哄她了。
他太关注桑黛的情绪,导致桑黛但凡是一丁点的情绪变化,他都会格外敏.感。
桑黛喉口微微生涩,红唇微抿。
在宿玄真的以为她生气了,要开口哄她的时候——
桑黛忽然捧住他的脸。
“好,我试试。”
剑修将唇送上去。
她的脸皮很薄,太过害羞,亲吻的时候不敢看宿玄,闭着眼睛去亲他。
桑黛是四界出了名的冷美人,与宿玄张扬带有压迫感的外貌不同,桑黛的五官清丽,不笑的时候像是雪山冰莲般冷淡,尤其她话也少,周身气息干净却又淡漠,四界喜欢桑黛的很多,但真正敢靠近她的也只有宿玄。
如今冷美人的长睫颤抖,她有些紧张,捧住宿玄的脸小口啄吻他,贝齿磕磕绊绊还咬到了他几次。
明明很生涩,但宿玄的呼吸都在抖。
他一手按着剑修的脊背,一手托在剑修的臀底,剑修的双腿盘在他的腰身两侧,整个人挂在他的怀里,他的手甚至还在发抖,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理智一点点瓦解破碎,只能感受到她的触碰。
桑黛没有察觉,还在小心谨慎亲着他,很耐心又很轻,将人吊的不上不下。
可她只会做那些最简单的,衔着他的唇瓣去亲。
这远远不够。
宿玄忽然后退了步,将自己的唇瓣从剑修的唇中放出来。
桑黛茫然睁开眼,愣神的样子格外可爱,问:“……我,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若论剑法,桑黛一贯自信,自己的剑就是所向披靡,但剑法外的任何一件事,都不在剑修的擅长范围内。
宿玄的呼吸滚烫,额上青筋横跳,嗓音沙哑:“黛黛,亲亲不是这样的,我要的亲亲不是这样。”
【为什么只亲嘴,想要别的。】
桑黛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她的脸更红,心跳如雷,说不清是慌张更多还是羞赧更多。
宿玄凑近,将唇凑到她的唇角,舔了舔剑修的唇。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黛黛,给我。”
“我……我……我再试试……”
桑黛呼吸微抖,小心捧住他的脸,宿玄乖巧任由她动作。
她好像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神情谨慎又小心,正要覆上宿玄的唇,她却又忽然顿住。
宿玄有些急,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恳求她:“黛黛,亲亲我,别吊着我了。”
桑黛低声道:“你闭上眼睛,不要看我。”
小狐狸眨了眨眼,忽然闷笑起来。
他一笑就带动身上的桑黛也跟着颤,她现在本来就不敢见人,尤其他还在笑,心里更加羞恼,一巴掌打在他的肩膀。
桑黛恼怒道:“别笑了,再笑我不亲了!”
将剑修整恼了,为了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宿玄急忙憋住笑去哄她:“好好好,我不笑了,我闭上眼。
小狐狸将眼睛闭上。
桑黛微微抿唇,给自己加油鼓劲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慢凑上前。
人在看不见的时候五感就会格外敏锐。
宿玄感知到桑黛的靠近,察觉到她的呼吸越来越近,直到近在眼前。
带着香气的红唇覆上他的薄唇,剑修学着他先前“示范”的那样子,轻轻啄了好几下后,软舌小心探出来,沿着他完美的唇线碰了碰,像是小猫一样犹犹豫豫。
她执剑干脆利落,在这种时候却像极了个乌龟。
宿玄主动启开唇齿,让某只窝窝囊囊在外面待了许久的小剑修不得不进行下一步,扫过他的唇齿,逐渐往里深入。
他回应了她,咬到与主人一般窝囊的柔软吸.吮了下。
桑黛的身子一僵。
宿玄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继续。
剑修捂住他的眼睛,生怕他一会儿睁开眼。
走到这一步,桑黛纵使再犹豫不决,也必须狠下心。
小狐狸抱着她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让剑修坐在膝上。
桑黛吸.吮的力道都很轻,因为不太会换气,所以呼吸的空隙会停下来,然后等到自己缓和后再继续,勾住他的舌尖轻吮,某只狐狸也终于如方才的剑修一般,知晓搬石头砸脚的感觉了。
他忍得浑身都疼,还是记得自己答应过桑黛的话,他不会主动,将主动权交给她。
剑修第一次主动,便是再难受他都得忍着。
扣着桑黛腰身的手越收越紧,宿玄靠在椅背中随便她亲,会给予微微的回应,但主动权依旧在她的手里。
他们之间的接吻不多,不同于宿玄那副要吃了她的样子,桑黛的亲吻如她本人很像,似春雨般万物细无声。
让宿玄生出一种错觉。
他在被桑黛珍爱。
她很爱护他。
剑修的软舌有些发麻,撤出来与他额头相抵,艰难呼吸道:“宿玄……好了吗?”
桑黛觉得够了。
可她甚至还未亲到一刻钟。
宿玄快要说不出话了,盯着她的眼睛,压住眼底的凶意。
“不够。
“……什么?
“黛黛,不够。”。
那些叮嘱自己的话又成了耳旁风。
他想错了,不该将主动权交给她,桑黛放不开,她太小心了,也太温柔了。
可在亲热这件事上,小狐狸不喜欢温柔。
剑修的红唇又被衔住,这次是小狐狸主动的。
他凶狠撬开她的唇齿,抱着人起身把她放在软榻上,桑黛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脑后的珠钗有些硌得慌。
宿玄一手去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利落又急切地去解她发髻上的珠钗,吻一刻不停,将桑黛的呜咽都用唇堵上。
满头珠钗被解开,白日由他亲自簪上,现在由他解下来,宿玄随手扔在软榻里侧。
剑修的双腿分开屈在他的身体两侧,衣裙散乱铺开,与他的黑衣交叠,她推着他,又被他扣住手十指相扣,眼泪滑落,又被他舔去。
连嘴巴都合不上,两人津液互换,宿玄亲身示范教她怎么才是合格的亲吻。
桑黛的力道越来越小。
一直到外面刮起了冷风,轰的一声将窗户关上,轩窗碰撞发出的声响让剑修陡然间回神。
她柳眉微拧,呼吸急切,双手去推埋在脖颈亲吻的小狐狸,纤细的手穿过他滑如绸缎的银发。
桑黛结结巴巴道:“宿,宿玄……我,我,我想喝水。”
小狐狸艰难回神。
他抬起身,看向怀里的剑修。
脸颊红晕,微启的红唇水亮,唇周微微肿起,脖颈上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衣领微微散开,他方才没忍住往下亲了亲,分明的锁骨上都落下了痕迹,莹白圆润的肩头上,一根细细的浅蓝肩带吊着。
宿玄别过眼艰难喘.气,额上的细汗滑下,桑黛下意识用手帕替他擦去。
他好像很难受。
可小狐狸还记得剑修的话,她说她渴了。
他站起身来到桌边,催出业火暖热了微凉的茶,端过来扶起无力的桑黛,茶水凑到她的唇边。
桑黛一口气喝了三杯水。
眼看宿玄还要倒第四杯,桑黛摇了摇头:“不喝了。”
宿玄“嗯”了声,就着她刚喝完的杯子将茶水自己喝了。
桑黛没阻止,都亲过几次了,用个杯子而已,也没必要在乎了。
她侧躺在软榻上,闭目似乎在缓和着方才的那件事。
宿玄躺在她身边,将剑修抱在了怀里。
桑黛微微挣扎:“软榻小,躺不下我们两个。”
某只狐狸高大的身子躺在上面实在委屈。
他不在乎,抱着剑修轻吻她的额头,这是独属于他们的缱绻时刻,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干扰他们,只有他心爱的剑修和他在一起。
“黛黛,难受吗?”
桑黛缩在他的怀里摇头:“……没有。”
“那舒服吗?”
“……你怎么老问这种问题?”
桑黛知道他的脸皮厚,却也不知道竟然厚到这种地步。
宿玄笑着说:“因为希望你与我一般,享受我们的亲近。”
他们妖族性情爽朗,心里什么想法嘴上就会怎么说,根本不会去拐弯抹角。
“喜欢你,所以希望你与我一般喜欢我,喜欢我的一切。”
无论是拥抱还是亲吻,他都很喜欢,所以希望桑黛也很喜欢。
桑黛没有想到是因为这个,埋在他的怀里没有说话。
她嘴笨,有些话挺难说出口的。
宿玄抱着她安静了一会儿,身上不是那么难受后,下颌贴了贴剑修的脑袋。
“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
“……什么?”
宿玄:“你舒服吗?”
桑黛:“……”
“不说话,我可就要继续了。”
桑黛怕他又亲上许久,急忙道:“我,我……嗯。”
宿玄忍住笑,又问:“我亲你舒服?”
“……嗯。”
“那你亲我呢?”
桑黛沉默,装作没听见他问的这句话。
宿玄却不同意,非得把小乌龟扒出来,捧着她的侧脸与她对视。
“你亲我是什么感觉?”
桑黛犹犹豫豫:“必须要说吗?”
宿玄挑眉:“那不然呢,白给你亲?我要的是答案。”
桑黛抿了抿唇,一手无意识揪着。
“我……”
“嗯?”
“……嗯。”
宿玄非要她给个确切的回答:“只一个‘嗯’就想打发我,我想问的是,黛黛,你亲我有什么感觉?”
桑黛觉得自己的脸要烫掉皮了。
“这个可以不说吗?”
小狐狸微笑,在剑修期待的目光下,坚决摇头。
“不能。”
桑黛:“……”
她挣扎无效,垂着脑袋闷闷道:“……那你让我组织一下语言。”
身体上的感觉还在,好像他们仍在唇齿相交纠缠着一般。
许久之后,小乌龟终于开始说话。
“……我的心跳很快。”
“嗯,还有呢?”
“……身上会没力气。“
“我知道。”
“……脑子反应很慢。”
“然后呢?”
“……还有,觉得你很香。”
“……”
桑黛抬眸,瞪着明亮的大眼睛问:“宿玄,你用的什么香啊,我感觉你香香的。”
她很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在这种时候。
宿玄不知道她的思绪是怎么被牵引到这上面的,但是看着那双眼睛,他别过头忽然笑起来。
眼尾弯弯的,唇角上扬弧度很大,像是格外好笑的样子。
桑黛:“……你笑什么啊?”
他忽然转过身来,捧住桑黛的双颊狠狠亲了她几口,沿着唇瓣吧唧吧唧亲了十几下。
“怎么这么可爱啊!”
桑黛只是呼吸的功夫就被亲了好几下。
她捂住嘴,眸光诧异又羞赧:“你怎么又亲我?”
宿玄笑盈盈说着:“某人傻乎乎的太可爱了,实在忍不住。”
他没见过她这么实诚的人,明明一本正经,却让人觉得异常可爱好笑。
四界都觉得桑黛是个小古板,只知道练剑除邪,只有宿玄知道,桑黛是个无比真诚、又格外可爱的小剑修。
宿玄把小剑修搂进怀里扒得死死的,狐狸尾巴缠着她的腰身:“我得出结论了,你就是喜欢我。”
桑黛反驳:“没有,只凭这些看不出来太多。”
宿玄反问:“你自己亲我都能将自己亲到心跳都乱了,这次我可没动,我不管,你就是喜欢我。”
他开始耍赖不讲理。
桑黛艰难将自己的头扒出来:“只凭这些吗?师父说练剑也得多练几天才能看出来自己适不适合这本剑法,我们只亲了两三次就能看出来吗?”
她其实是很认真在问这个问题。
应衡告诉她,任何事情都需要持之以恒坚持下去,一时的成效不一定是正确的,人生路很长,许多人无法轻易做好一件事,包括她也是这般,因此才需要长时间的练习。
但某只狐狸显然想歪了。
几乎是瞬间眸色就暗了下去,他的一只手搭在她的侧腰上,虎口无意识摩挲,掀起一阵酥.麻。
“对,是我糊涂了,应衡仙君说得对。”
桑黛认真点头:“嗯,我师父说得对。”
所以宿玄刚刚说的话不算数。
可宿玄紧接着却道:“是得多试几次才能得出来答案。”
桑黛:“……啊?唔,宿玄——“
话又没说完,小狐狸扑了上来,熟练撬开剑修的唇齿。
桑黛被他压着亲的时候,忽然想给自己一拳,为什么她在这种事情上总能栽沟里,被他带歪也就算了,可为什么自己也能把自己算计进去。
她闭着眼柳眉微拧,承受着他的热吻,呜咽着跟他亲吻。
直到小狐狸放开她要亲她的脸颊之时,桑黛急忙转过身拉过薄被盖上,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我不要亲了……”
剑修的声音含糊且听不清。
跟他亲了这么久,这远超过她的心理准备。
宿玄将人连被子抱进怀里:“应衡仙君说得很对,一次得不出结论,我们多试试,总之我的发情期也还有一段时间,总能试出来答案,试出来你对我的心意,然后叼着我们黛黛去洞府,我们一起过发情期。”
桑黛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你闭嘴,谁要跟你做那些了!”
小狐狸像八爪鱼一样缠住剑修:“所以我这不是努力呢嘛,努力让你答应啊。”
薄被中的桑黛捂住脸,根本不敢再乱开口说话。
论心眼子,她完全比不上宿玄十分之一,她认为很正常的一句话也能被宿玄抓出来空子,总是莫名其妙就被他那些歪理给说服,一再放宽自己的底线。
身后的小狐狸抱住她,温暖的胸膛贴着她瘦削的脊背,两颗心脏似乎同频跳动,皆鼓动如雷。
桑黛无措捂着自己的心口。
方才宿玄情浓之时控制不住,微微扒开她的衣领往下亲了亲,只亲到锁骨和肩头的位置,他没有再动别的地方。
可那时候她明知道不妥,宿玄也没有扣住她的手腕,她为何没制止他?
甚至只要她说一句难受,宿玄都会停。
但每当看到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听到他心里一句接着一句的喜欢。
【喜欢黛黛。】
【喜欢我的黛黛。】
【黛黛,我喜欢你。】
一颗心软乎乎的。
过去的桑黛可以毫不留情捅他一剑,如今的她看到他因情浓难受的样子都会心软,她的剑再也对不准他,她的心也对他冷不起来。
小狐狸抱着剑修闭眼休息,他现在很疼也很难受,但又不舍得放开她,只能自己强行压制一下。
剑修也很安静,整个主殿都很安静。
外面的天早已经黑了。
翠芍看了眼紧闭大门的主殿。
她捂着嘴偷笑,方才听到了些动静,她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主子们单独进去这么久,自然能想出来发生了些什么。
看来自家尊主今年的发情期就不用忍了。
该准备办合籍大典了。
***
海域幽深,风吹而过,水面波动,隐隐有嚎哭声,一阵又一阵。
岸边的沙滩松软,如今夜色已经深厚,漆黑的夜幕之中浓云一点点在吞噬那方圆月。
施窈抱着暖炉站在岸边。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只是一瞬间,很快又被自己给压制了下去,像是害怕她察觉到一样。
但施窈还是听到了。
她回身去看,红衣少年脸色苍白不见血色,走路间都在摇晃。
“大小姐。”毕方轻声唤她,“您脸色白了些。”
施窈抿唇没有说话。
毕方走上前,单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给她输送灵力。
他如今重伤未愈,自己都没有多少灵力,但对待施窈一贯大方。
“长时间没有喝到桑黛的血,您如今的身子在衰弱。”毕方道:“待毕方身子好些,会去找桑黛取一碗血来。”
施窈忽然抽出手,转身看向远处,道:“不必,要血已经无用了,那只是拖延时间罢了,当务之急是要拿到灵根,否则我还是会死。”
毕方恭敬垂首:“是。”
“他呢?”
“去了玲珑坞,似乎有事情。”
施窈冷嗤:“他能有什么事情,他平日除了在这里守着应衡就是去杀人,如今不在这里,只能是去杀人了。”
“是,大小姐聪慧。”
夜幕中的浓云越来越多,施窈仰头望着天幕,毕方与她一起看过去。
狂风浓重,海浪汹涌,海风卷起两人的衣摆飞舞在一起。
“大小姐,起风了,要回去吗?”
施窈低头捂住嘴咳嗽起来,再抬起手之时已经是满手的血。
她擦去手上的血,头也不抬道:“等会儿,马上要天狗食月了。”
圆月正在一点点被浓云吞噬。
海浪越发汹涌,像是海水之下有什么东西在咆哮一般,隐约的嚎哭声随着海风吹来。
海面上炸起百丈高的海浪,咸涩的海风过境,带动如万鬼哭嚎般的尖啸声。
身旁忽然站了一人。
施窈没有回身,目光一直落在远处的海面上。
直到身旁的人轻笑开口:“应衡的神魂正在回归,他过段时间便能醒了。”
施窈声音很淡:“我也不知你有什么好开心的,应衡若醒来,杀了桑黛只会难上数倍,你何必要救他?他本来就该死了,你都将他的灵根抽了,还吊着他的命这般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有何意义?”
青年笑道:“我留他的命自然是有用,施大小姐还是想想自己的身体要怎么办吧,天命早已被改变,从桑黛没死的那一刻开始,你我就已经从布局之人变为局中棋子了,你守着祂给你的那本命书只会死得更快。”
施窈冷笑:“那就不劳你费心了。”
她转身离开:“毕方,我们走。”
毕方跟在她的身后离开。
黑衣青年唇角的笑意却越发浓郁。
当圆月彻底被吞噬后,方才还汹涌澎湃的海域像是被什么东西定格了一般,黑沉沉的海水之下有莹莹绿光浮现。
那光芒越来越大,越来越耀眼。
直到囊括整个海域。
属于木系灵力醇厚气息扑鼻而来。
青年弯起眼睛轻笑。
“神魂已聚,应衡,该醒了。”
醉梦涧(五)
一直等到戌时快过, 殿中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翠芍站在殿外敲了敲门:“尊主,夫人,可需要传膳?”
里面很久没有动静。
翠芍犹豫了会儿,记得之前宿玄叮嘱过她很多次, 不管什么时候都得让桑黛吃饱饭, 不能饿着她。
可现在都已经到了饭点……两个多时辰过去了, 这两人还没收拾好吗?
不会还在……
翠芍小脸一红,收回手便要离开, 不能耽误他们两人造小狐狸崽ῳ*Ɩ 崽。
只是刚转身,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打开。
翠芍听见声音回头去看。
自家尊主换了身衣服, 不是回来时候的那身黑袍,银发用一根发带松松半挽, 垂下的一半发丝还在滴水。
宿玄没有烘头发的习惯, 左右不过一刻钟, 他的体温就能将头发烘干, 应当是刚沐浴完。
高大的身形后面隐约还有个人, 被自家尊主挡着看不到人, 只能看到尊主牵着她的手。
“尊主,夫人。”
翠芍立马福身行礼。
宿玄颔首:“你去用膳吧,用完膳直接休息,不必等我们回来。”
翠芍:“……啊?”
桑黛探出头, 道:“我们去一个地方, 回来可能有些晚,翠芍你早些休息。”
翠芍讷讷点头:“哦, 好好, 那奴婢先告退了。”
她转身离开,微微歪头有些不解。
夫人的发髻看起来不太一样, 像是被解开又重新梳了一遍,只簪着一根九缳簪,垂下的发丝顺在身前挡住脖颈,她好像看到夫人的脖颈上有些……
忽然想明白那是什么东西,翠芍的脸爆红,脚步都急了几分。
翠芍的身影转眼消失不见。
桑黛瞧见她忽然加急的步子便知晓她定是想歪了。
她抬了抬某只狐狸握着自己的狐狸爪子,道:“妖王大人,可以松手吗?”
宿玄看她一眼,皱眉:“不可以。”
他拉着桑黛往外走。
“宿玄,你刚刚才答应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想清楚的。”
“只是牵手而已。”
“……”
行吧,她无话可说。
小狐狸心满意足牵住自家剑修。
不过短短几月,之前对他来说难如登天的事情都在慢慢变得简单且美好,桑黛允许他的靠近。
他非常非常开心。
“你说过要带本尊去一个地方,现在就带我去。”
桑黛反问:“你这不已经拉着我去了吗?”
从刚刚他就惦记着她那个宝地,因为桑黛说宿玄是她第一个带去的人,所以小狐狸很是期待。
宿玄哼哼两声,颇为傲娇牵着自家剑修往外走。
一路上遇到的妖侍行礼,一个个超级大声地喊:“见过夫人!”
宿玄下颌微扬,唇角的笑都收不住。
他回头看了眼剑修发髻上那根精致的九缳簪,满意点头。
【真好看,这簪子就得我们黛黛戴着,亲一口黛黛。】
桑黛:“…………”
所以这就是他刚才解了她的发髻重新盘了一次,非得让她簪上这根簪子的理由吗?
小狐狸喜欢某只剑修,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欢剑修。
妖界人人都认得九缳簪,就如同见到妖王的银翎一般,只是现在银翎在剑修身上挂着,九缳簪也在剑修头上簪着,她的身份几乎显而易见一目了然。
桑黛随他去,因为她当初放的那场烟花,如今四界都知道桑黛与他的关系了。
宿玄牵着她来到妖殿外,问:“去哪里?”
桑黛道:“醉梦涧。”
宿玄:“……你怎会知道这个地方?”
桑黛带着宿玄慢吞吞走,淡声道:“在我十五岁那年,施夫人因为一次历练重伤,身中剧毒,需要一味药引,但是我一直没有找到,彼时我难过害怕了许久,后来呢,有一次我一早醒来,窗户上插了个竹条,告诉我醉梦涧有许多仙草,我若有本事便去取。”
当时的桑黛还拿施夫人当自己的亲生母亲,自然是对施夫人格外上心,根本没想过是不是有诈,连夜便跑去了竹条上指着的地方。
那是一处竹林,溪水潺潺,远山雾霭,地方格外偏僻,在妖界与仙界的接壤之处,只是一个小村落,整个村子不过几十人。
村子深处的后山之上,群山连绵,有一处地方名唤醉梦涧。
相传是数千年前一对有情人私奔来到此处,躲避家族的追捕,在此处凿山建屋,远离世俗生活在此处,临溪而渔,自由自在,为此处取名醉梦涧。
两位都是医修,生前种下了不少药草。
桑黛赶到这里,将整个醉梦涧翻了三遍,最终在一处山壁上找到了那株仙草。
说到这里她笑了下,看身边的小狐狸。
“我觉得那里很安静,醉梦涧几乎无人去,我有时候练剑很累、或者很想师父、又或者历练受伤不想被别人看到,就会自己往林子里一扎,一待便是很多天。”
宿玄没有说话,神情有些奇怪。
桑黛又笑:“唔,现在想想,当初也不知道那根竹条是谁给的呢,他可真是个好人。”
宿玄别过头,小狐狸的唇角上扬,余光看到剑修戏谑的目光,又强行压住自己的笑。
“谁知道呢,人确实还挺好,你也不去寻寻人家报个恩。”
桑黛眯起眼睛笑得直不起腰身,目光越发戏谑。
某位好人觉得自己被看透了,这下羞赧的人成了他。
小狐狸变成大狐狸,叼住剑修的腰身把她甩到了自己的背上,桑黛陷在他蓬松的毛发中,狠狠摸了一把过了个手瘾。
“坐好了,带你去醉梦涧。”
桑黛抱住九尾狐的脖颈:“好。”
九尾狐的速度很快,可瞬移千里,冷风也被宿玄周身的业火挡住,桑黛嗅了嗅小狐狸身上的草木香,暗自下决心,一定要要出来这香的配方。
她闻到就觉得很安心,晚上睡觉可以点着,定然可以睡得很香。
半个时辰后他们便到了醉梦涧。
桑黛从九尾狐背上跳下来,又顺手摸了把小狐狸毛茸茸的毛发,手感真好。
宿玄变成人身站在她身边,熟练牵起剑修的手。
“你真的只带本尊来过这里?”
桑黛点头:“真的,我何时说过假话?”
只有他们来过。
这个对她很重要的地方,她只带他来过。
那四舍五入,就是他对她很重要。
得到满意的答案,宿玄的尾巴要摇开花了。
“那勉强跟你去看看吧。”
他总是太过傲娇,明明耳朵还在头顶竖立着,唇角的笑根本遮挡不住,但还是要故作矜持一下。
桑黛摇头,为他又打下了一个标签。
宿公主是一只傲娇的小狐狸。
醉梦涧深处深山,附近百里只有那一个小村庄,村庄里的人都是些没有觉醒灵根的普通人,于是这里几乎只有剑修一人来过。
林间幽深茂密,月影洒在小路之上,虫鸣蛙叫格外明显。
桑黛带着他来到了最深处。
随处搭建的竹屋,跟桑黛在剑宗后山的住宅倒是有些像,她这人对生活要求不高,活得总是凑凑合合,一心只有自己的剑术,简单低调惯了,不像宿玄那般奢侈高调。
对桑黛来说,有个住的地方就行。
剑修仰头去点挂在屋檐下的明灯。
简陋的竹屋一眼便能看到眼底,只有一间小屋子,小院也很小,剑修只弄了个篱笆围在周围便当成院墙了。
院子里只有个竹板做的吊椅,很宽敞,算是最值钱的一件东西了。
“桑大小姐还真是能过且过。”宿玄声音淡淡,但眼底的心疼又藏不住,“连个灯都不买几个。”
桑黛点好灯回头看他一眼,附和道:“是是是,你也知道我没什么钱,我也很少从剑宗拿钱,委屈我们妖王大人先坐会儿?”
她刚要去收拾满院子的落叶,某只狐狸比她的动作还快,挥手间便用清洁术将许久没有人来过的小院清理干净。
“黛黛。”宿玄与她对视,“本尊有钱。”
桑黛:“我知道啊。”
宿玄又道:“本尊有钱。”
【所以你可以尽情花我的钱,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黛黛,没必要把自己过得这般苦。】
桑黛先是愣神,品出他话中含义之时又觉得想笑。
“妖王大人,我虽然不算有钱,但也不算穷苦,只是我活得太凑合了,灵石呢,也都喂给了这位宝贝疙瘩。”桑黛将知雨从乾坤袋中取出来,扬了扬知雨剑,又道:“你也知道的,我们剑修十有九穷,我过得其实真的不苦,这些都是我甘愿的。”
宿玄垂眸,没听她的解释,从乾坤袋中取出个纳戒交给桑黛。
桑黛接过,微微挑眉:“什么啊?”
“钱。”
用灵力探查了纳戒后的桑黛:“……”
她没看错。
她看到了一整个纳戒的上品灵石,比桑黛过去百年从剑宗拿的钱都要多上几倍。
桑黛:“……不行。”
她想要递给宿玄:“我不要,我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需要的话我可以去挣。”
她之前缺钱了也会接几单除邪的单子,去赚些寻常修士能赚的钱。
小狐狸将纳戒强硬戴到桑黛的手上,恼怒道:“你去挣?我没日没夜发展妖界商业就是为了赚钱,我还没死呢哪里需要你去挣,妖界用不到妖后去干活赚钱!”
桑黛:“…………”
宿玄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耳根一红,眼神躲闪。
“反正不需要你去挣,妖界又不是养不起你。”
他说完推开竹屋的门进去,独留桑黛一阵站在小院中愣神。
她看了眼无名指上的纳戒,低头轻笑了声,将纳戒摘下来收入乾坤袋中。
妖界的经济和商业是四界最强,因为百年未曾打仗,宿玄即位后也努力发展这些,百姓们生活安宁,没有战乱,加之有妖王的大力扶持,商业自然是越来越庞大。
而其他三界战乱不断,这些年消耗的钱财不少,战争对经济的打击是显而易见的。
桑黛看向竹屋,里面亮了光,某只小狐狸点了灯。
其实妖界有宿玄做妖王,真的很好。
他是个不好战、又聪明、又强大的君主。
桑黛朝竹屋内走去。
宿玄身量太高,在狭小的竹屋里着实有些委屈,脑袋都要顶到天花板了。
桑黛叹气,决定把这里拆了重新再建造一次,否则日后宿玄来得一直这么委屈下去。
她走上前,指着墙上的画:“那是我画的。”
宿玄沉默一瞬,问:“剑宗真的不教你丹青?”
桑黛挠挠头,尴尬道:“……这个,其实其他弟子是有教的,但桑闻洲说我只需要练剑就可以,别的没必要学,不让我学这些。”
宿玄垂眸看她,点了点头,忽然道:“你让他死得真便宜。”
要是落在他手里,定然要把桑闻洲吊起来剐了,人皮画成风筝四界放飞丢把脸去。
施窈和沈辞玉有一个完整的童年,琴棋书画都会去学,会见识很多东西,会教他们为人处世,会被桑闻洲带着四处游历。
剑修的生活只有日复一日的枯燥无味。
练剑、练剑、还是练剑。
除邪、除邪、还是除邪。
小狐狸看向墙上的画,能辨认出来那是株桂花树。
虽然有些难认,但有种抽象的美,小狐狸如是说。
宿玄问:“为何喜欢桂花?”
桑黛回答:“没有原因吧,从小就喜欢。”
她又反问:“那你呢,妖殿为何种了那么多桂花树?”
小狐狸垂首看她:“因为好活。”
桑黛:“……”
【当然因为黛黛喜欢啊,黛黛的后山种了很多桂花树,黛黛喜欢吃桂花糕。】
桑桑黛忍不住笑,怕自己露馅,又连忙给他指了指桌上放的竹筒。
“看,那里面的小玩意儿都是我这些年编的,我师父还在的时候教我的。”
宿玄走过去拿起竹筒,里面放的多是一些草蚂蚱、草蝴蝶等等东西。
他拿起一个有些像小猫的编织物,问:“这是猫吗?
剑修认真摇头:“那是狐狸好吗?你不要给它改物种。”
宿玄又看了一眼:“……”
神色复杂。
剑修努力给自己找回脸面:“狐狸我是第一次编,所以不太像,但是别的我都编得很像的。”
宿玄看了一眼,点头。
还真是,除了那只小狐狸外,别的东西似乎编的都有模有样。
他果断开口:“那给本尊编一个,要一个最好的。”
桑黛笑着问:“编个小狐狸吗?
“……嗯。”
“好呢,给小狐狸编个小狐狸。”
剑修跟他待久了,连说话都越来越像在哄孩子,因为某只狐狸实在有些幼稚。
但小狐狸将这些认为是一种宠溺。
桑黛的竹屋里几乎是家徒四壁,只有一幅画、一张桌和一张床,但屋子里很干净整洁,她不管何时都是干干净净的。
宿玄问她:“喜欢这里的话,帮你把房子重建一下,以后也可以来这里住。”
他倒是无所谓,住不住妖殿都行,没那么多规矩,主要是得桑黛喜欢。
桑黛却摇头:“不用了,这里冬天太冷了,偶尔来这里散散心也挺好的。”
她摸了摸肚子,道:“我有些饿了,要不要吃饭?我的乾坤袋中还有些吃食。”
因为某只狐狸顿顿不落,桑黛也学会了装些吃的。
宿玄摇头往外面走,哼哼两声:“本尊只吃新鲜的。”
桑黛跟在他后面:“那我们现在回去?”
宿玄来到竹屋外的溪涧旁,冷嗤拒绝:“不回去,才来了多久你就想赶本尊走了。”
桑黛无奈,正要哄小狐狸,便看到小狐狸脱下鞋捋起裤腿,先她一步下了水。
他搂起华丽的衣袖,露出劲瘦有力的小臂,从乾坤袋中取出了……
竹叉。
桑黛:“???”
他随身都带这种东西吗?
小狐狸没有回头看她,目光专注盯着河面。
“桑大小姐没有吃过野味吧,这种溪涧中往往都有灵鱼,肉质鲜美,本尊小时候没少去抓。”
桑黛站在岸边,犹犹豫豫道:“是有鱼的,这里没多少人来,溪水也深,但我没抓过鱼,我不会处理那些,你若是想吃我们可以用灵力捞一只。”
宿玄头也不回:“本尊小时候抓鱼可从来不用灵力。”
桑黛蹲在岸边看他,问:“那只用竹叉吗?这怎么抓得到啊?”
宿玄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懒洋洋道:“技术问题,大小姐看看吧。”
桑黛噗嗤笑出来,看某只狐狸越走越深,溪水没到了大腿处,将他身上昂贵的衣服给弄湿。
宿玄的声音传来:“黛黛,有的时候结果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就好像他们抓鱼,不用灵力或许抓不上来,但有个过程也挺开心。
宿玄回身看她,声音很柔和,甚至还带了笑意:“桑大小姐,生活是很有趣的,不只有练剑,你也可以不练剑,上山摘果下河摸鱼,这些都可以是你的生活,所以黛黛,下来和我一起吗?”
桑黛犹豫:“我不会。”
“我来教你。”
“……你怎么会啊?”
“小时候跟柳离雪瞎混,我俩都会。”
桑黛:“……好吧。”
柳离雪看着是挺会这些的,他这人感觉什么都会些,宿玄与柳离雪关系很好,小时候估计没少干这些事情。
桑黛脱下鞋,小心捋起裤腿下了河朝宿玄走去。
溪水有些深,里面的溪水已经没到她的腰身。
宿玄将竹叉递给她:“那里有一只,去抓抓,用心点哦,不然今晚我们要饿肚子了。”
“……好。”
桑黛握住竹叉,瞧见远处的灵鱼,深吸口气,像端着个火药一般。
仿佛宿玄给了她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身上承受着万斤重的责任,桑黛小心往那条鱼那边靠近。
宿玄抱胸看她,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剑修找准时机,手握竹叉刺下去……
宿玄挑眉探头去看。
哦,鱼果然跑了。
他就知道。
桑黛不可置信:“我明明看着它的位置刺的啊,我的剑术从来没失过手的。”
她的眼睛一向准确,执剑之时可以精准捅向对方的任何一个穴位。
宿玄闷声笑起来,迎着剑修困惑的目光,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可是这是在抓鱼,不是练剑啊,你如今在水中,你看到的位置与它在的位置不一样的。”
小狐狸指了指月光,柔声道:“那光落在水面上,又透进去再落在那鱼的身上,你看到的位置就不准了,只是一个虚像,比它的实际位置要浅些,黛黛,得这样——”
小狐狸拿过竹叉,动手快且准确,再抬起竹叉之时,上面已经串起了条灵鱼。
桑黛:“……”
宿玄将鱼抛到岸上,给剑修亲身示范了什么叫做经验打败她的剑术。
桑黛除了练剑外不接触别的东西,摸鱼这种事情是宿玄和柳离雪从小玩到大的,在一次次的实践中总结出经验。
宿玄将竹叉递给桑黛:“明白了吗?”
桑黛点头:“我肉眼看到的不准,所以要偏移一点位置,往更深处扎?”
“对。”
“明白了。”
剑修现在觉得自己浑身干劲,呼了呼气,朝鱼群聚集的地方淌水过去。
宿玄没有动,看她自己在那里拿着竹叉尝试。
桑黛如他记忆中的一样,悟性很高,也很有耐心,一次不成功就再来一次。
就好像她练剑一般,一次不行就再一次,一日不成就日日都来。
桑黛一直很顽强,宿玄喜欢这样的桑黛,蓬勃生长,坚韧勇敢。
剑修今夜玩开心了,一股脑抓了好几条鱼,宿玄也没拦她,看她自己玩得挺开心。
他上岸将桑黛丢过来的鱼装入竹篓,一直到夜色越来越深,剑修拿着竹叉兴冲冲跑上来
衣服还淌着水,莹白如玉的脚踩在石头上,蹲下身去看他面前的竹篓。
桑黛很开心,问:“我抓了多少条呀?”
宿玄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抬手示意:“一箩筐。”
她太聪明了,几乎一点就通,后来熟练后几乎次次都中。
桑黛没有穿鞋,蹲在地上去数。
“十七条!”桑黛的眼睛都亮了,“柳公子不是想吃酥鱼吗,刚好拿回去让翠芍做了送给他。”
宿玄笑着点头:“你抓的鱼你做主,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剑修笑眯眯随地而坐:“那我们今夜怎么吃啊?熬汤?”
小狐狸摇头:“没锅。”
剑修:“……嗯,烤鱼?”
小狐狸点头:“这个可以。”
他坐直身体,将乾坤袋中从柳离雪那里顺来的调料拿出来。
“刚好从他那里打劫了些。”
宿玄从竹篓里抓出两条鱼,拿着刀往溪边走。
桑黛问:“你要去干吗?”
宿玄:“杀生。”
桑黛:“…………”
她不会处理鱼,坐在岸上看小狐狸利落刮鳞去脏,洗的干干净净,拿着两条处理好的鱼朝她走来。
小狐狸熟练砍断一根竹子,洗干净后折断,将两条鱼串起来。
他燃出业火,桑黛顿觉暖乎乎的。
她不会做饭,也不会烤鱼,但宿玄会的很多,于是剑修乖巧坐好抱着膝盖等他。
火光将宿玄的眉目染上柔意,冷硬的五官都柔和了许多。
桑黛身上的水渐渐被烘干,下颌抵在膝盖上问他:“宿玄,你是皇子,为何会这么多东西?”
一个皇子厨艺了当,上山摘果下河摸鱼什么都会,可往往大家族都格外重视面子,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下属去干。
宿玄眼也不抬,淡声道:“王室不管我,我母妃一开始不受宠。”
桑黛神情一顿:“抱歉啊,我没听你说过王室的事情。”
宿玄一遍翻转烤鱼,一边搭话:“没什么不好说的,之前担心脏了你的手,所以没说过……”
桑黛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问:“可是我有些想知道,我想帮帮你,宿玄,我可以问吗?”
宿玄抬眸看她:“你想知道我的事情?”
“嗯,你帮了我很多,我也想帮你些,说不定我可以帮忙呢?”
宿玄沉默一瞬,又道:“……你若想知道,可以。”
桑黛抿唇,细声问:“那个,你的母妃她……还在吗?”
没听宿玄提过他的母妃,她知道宿玄的父王还在,但母妃他并未说过。
宿玄垂下眼,两只手握着两根串着烤鱼的竹子。
他的声音很淡:“死了。”
桑黛:“……抱歉。”
宿玄道:“没必要抱歉,死亡是很正常的事情,对她来说,或许死了更是种解脱。”
桑黛没有说话,她知道宿玄会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她。
宿玄慢吞吞道:“我的母妃是九尾狐王室一族的旁支,但她血脉弱,算是个天赋不好的九尾狐,做不了妖后,只能当个妃子,我父王生性浪荡,不仅妃嫔多,子嗣也多,我是他的第七子,但我父王有十一个皇子,十七位公主。”
“母妃不爱父王,但被逼着嫁给了他,生下了我之后,她逐渐变成其他妃嫔那般,开始学会争宠、学会勾心斗角、学会算计。”
宿玄顿了顿,声音放轻道:“她是为了我,她知道若她不受宠,我自然也是。”
桑黛知晓这个道理,宿玄是王族,尤其他的父王妃嫔多,子嗣也多。
“我母妃有点笨,没什么心眼子,参与到王室那些算计当中,其实只是将自己越卷越深,但母妃生得好看,父王渐渐更宠爱她,我也跟着慢慢被重视。”
桑黛道:“你的母妃对你很好。”
宿玄冷声道:“她是很好,她哪里都好,就是生了个不好的孩子。”
桑黛皱眉反驳:“可是你也很好啊,你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强大又聪明,是天道给予世间的恩赐。”
宿玄看她一眼,神情平淡,却无端让她看出悲伤。
“黛黛,你知道吗,很多年前妖界是十二殿当事,王室权力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真正的掌事权在十二殿执事中。”
桑黛点头:“我知晓。”
宿玄道:“可我七岁觉醒了天级灵根。”
桑黛眉心微蹙,意会到了他话中的含义,心跳忽然快了些。
宿玄笑着说:“王室有皇子觉醒了天级灵根,若我成长起来,十二殿的地位就会受到威胁,因此他们势必会先杀了我。”
其实说到这里,她也能猜出了后面的事情了。
“母妃害怕极了,瞒啊瞒,不敢让别人知晓我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包括父王,她开始越发渴望强大,她觉得如果自己受宠,就可以跟父王商量保下我,与十二殿抗衡,她太天真了,我父王窝囊一辈子,不可能为了我跟十二殿对抗,这无异于蜉蝣撼树、以卵击石。”
“她越卷越深,王族的勾心斗角足以吃了她,一直到我十一岁那年,归墟灵脉被毁,妖界灵脉枯竭,十二殿发现了我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将我关押起来,用我的血肉反哺妖界灵脉。”
桑黛眨了眨眼,呼吸酸涩:“宿玄,别说了。”
宿玄垂下眼,说出了最后的结局:“母妃为了救我走错了路,合计谋反,被父王抓住把柄处死,可她最大的错其实是生下了我。”
宿玄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鱼有些糊了,宿玄已经很久没有翻过面。
桑黛伸手将他手中的鱼拿过来,自己帮忙翻面。
她小声说:“所以你后来除了十二殿,却并未动王族,是否因为你母妃?”
宿玄不是在乎血脉关系的人,他在乎的一直只有真心,王族只有一个母妃真心待他,可他却并未除掉王族,任由他们偷偷摸摸做一些事情来膈应他,宿玄不动手,一定是有顾忌。
能让他顾忌的,只有一个他的母妃。
小狐狸琉璃色的眼眸沉沉望着桑黛,笑道:“对啊,因为我母妃的尸身在他们手里。”
桑黛烤鱼的手一顿。
宿玄的身子后仰,双臂撑在地面上,仰头望月。
“我母妃的尸身在他们手里,可我找不到。”
夜风穿过林间,吹来小狐狸沙哑的声音。
“黛黛,我找不到她。”
桑黛握紧手上的烤鱼。
她这么了解宿玄,知道他远不像表面这么淡定。
周围很安静,时间过去很久,小狐狸一动不动,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或许,是不想让她看到眼泪。
桑黛忽然开口:“宿玄。”
小狐狸别过头,擦了擦眼角,又笑眯眯看了过来。
“都过去了,说这些也无用,先吃鱼吧。”
他正要接过桑黛手中的鱼,剑修却忽然躲了一下,将烤鱼放在一旁。
乌黑的眼眸安静看他,两人的肩膀挨着肩膀,双目相对。
桑黛道:“如果我是一位母亲,我希望我可以成为孩子的盾,而非威胁他的软肋,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存在让他被人拿捏,我希望即使没有我,他也可以昂扬向上、自信又自强地活着。”
“令堂很好,当初能勇敢为你去争,一定也不想在她死后,她的尸身成为别人要挟你的理由,让你一直束手束脚。”
宿玄没有说话,一动不动与她对视,眸底的情绪浓郁晦涩。
“死亡是不可逆转的事情,或许有一日我也会死去,宿玄,若我死后成为威胁你的存在,我也希望你可以抛弃一切,去放手一搏,仅仅为了你自己。”
桑黛握住他的手,眼眸弯弯笑了起来,眉梢微扬,神情轻松,但说出的话一如既往坚定可信。
“宿玄,一个王室而已,我陪你端了它。”
醉花间(六)
曾经柳离雪问过宿玄许多次, 为何会喜欢桑黛。
明明对他那么冷淡,明明还忘记了他,明明见面就打架,宿玄十次重伤有九次都是桑黛打出来的, 偏生还要上赶着去给人家当剑靶子, 生生练出一身抗揍的本事。
柳离雪不理解, 为何一个妖王,天级灵根觉醒者, 上古神兽九尾狐一族,要将自己活得那般卑微, 他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偏生喜欢上了一个最冷的。
宿玄从未理会, 往往沉默以对。
如今的宿玄却有些遗憾柳离雪不在这里。
只要柳离雪看到便会明白。
他只会喜欢桑黛。
从前的剑修很冷淡, 周身都是疏离孤寂, 如今成了满满的温和与柔意。
宿玄忽然俯身。
眼前盖下大片阴影, 遮挡住了面前的火堆, 桑黛只来得及闻到草木清香, 牵着笑意的红唇便被人覆住。
宿玄并没有进一步动作,不同于之前的攻城掠池,如今的小狐狸很安静。
闭上了眼,长睫轻颤, 两人的唇瓣相碰, 他只停留了几息工夫。
轻轻的、柔和的、满含珍惜的亲吻。
没有更进一步,只是单纯的唇贴着唇, 却比过去很多次都让人心动。
桑黛茫然眨眼, 宿玄已经离开,他们鼻尖相抵, 彼此优越的五官映入眼帘。
剑修的唇微启,隐约露出莹白的贝齿,神情是怔愣的,但却并未推开宿玄,反而允许他的靠近,再不是宿玄曾经最害怕的冷漠。
温暖干燥的手在她的侧脸摩挲,宿玄一手便能盖住她小巧的脸,虎口的薄茧磨得她有些痒。
“黛黛。”
小狐狸轻声开口。
桑黛与他对视,再次听到他心里的话。
【你这么好,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她实在太过美好了。
宿玄捧住她的脸,轻轻亲了亲她的鼻尖。
桑黛握住他的手腕,一跳一跳的是他的脉搏。
小狐狸又亲向她的额头,边亲边道:“有你在身边,好像总有勇气去做任何事。”
桑黛有些紧张,喊了他一声:“宿玄。”
“在呢。”
小狐狸抱住自家小剑修,下颌抵着她的脑袋轻蹭,心里很平静。
树林里的月光落在他们周围,过去困扰了他一百多年的事情,他一直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只要桑黛在身边,就会给他很大的安全感。
好像无论走到什么样的地步,她都会陪着他。
桑黛回抱住小狐狸,轻轻在他肩膀处拍了拍,这是她安慰小狐狸的方式。
小狐狸好像很喜欢跟剑修亲近,有空就要黏着剑修,比如现在就很黏人。
他安安静静抱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起初很美好,到后来,桑黛的脖子都要仰断了。
他便是坐着也比她高上一大截,但宿玄显然这会儿黏人,抱着剑修可劲腻歪,桑黛只能忍着。
忍到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桑黛艰难推了推宿玄,开口缓和气氛:“公主,您要把小的脖子压断了。”
宿公主听到后急忙起身,将剑修从怀里放出来。
桑黛揉着后脖颈费力扭着脖子,好像脖颈很疼的样子。
宿玄摸向她的后脖颈,用灵力帮她舒缓疲乏。
他轻声问:“黛黛,还疼吗?”
桑黛垂着脑袋露出光洁的脖颈,轻声道:“疼,你往下捏捏。”
她现在使唤某只狐狸是得心应手毫不客气,小狐狸自知理亏,放柔力道帮她捏着脖子。
她还是有些瘦,低着头的时候骨头突出有些明显,宿玄稍稍一捏便能摸到,小狐狸有些心疼,力道越来越轻。
剑修觉得舒服,闭上ῳ*Ɩ 眼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处,露出脖子随便他帮忙捏。
他帮忙捏了许久,桑黛的肚子有些饿,动了动,道:“好多了,鱼要凉了。”
宿玄点头:“嗯。”
剑修从怀里退出去的时候,小狐狸觉得有些空空的,看了眼端起烤鱼加热的剑修,往她那边挪了挪,跟她肩膀挨着肩膀。
桑黛:“你不觉得热吗?”
宿玄自觉接过剑修手上的烤鱼架在业火堆上,摇摇头:“不觉得,本尊就爱跟你挤挤。”
都说本尊了,那就又成了傲娇臭屁的小狐狸。
桑黛觉得小狐狸是个死装的性子。
宿玄身上太热了,桑黛往旁边挪了挪。
某只狐狸察觉到又不开心了,往桑黛身边凑了凑。
桑黛再挪。
小狐狸恼了,拉住桑黛的腰身往自己身边拉。
“再动就坐本尊怀里。”
桑黛:“……”
那还得是他牛。
她没说话,抱着膝盖等宿玄的烤鱼。
小狐狸熟练撒料,将先烤好的一只鱼递给桑黛。
桑黛犹豫:“我吃那个小的就行,我吃不完。”
小狐狸一手拿着鱼递给她,一手接着烤另一条还没完全烤熟的鱼。
他头也不回道:“吃不完本尊吃,你先吃。”
桑黛:“……我还是努力吃完吧。”
她抱着烤鱼小口小口咬着,桑黛这人吃饭太慢,不是急性子,干什么都慢悠悠的。
宿玄笑着问:“怎么样?”
桑黛点头称赞:“不错,妖王大人手艺很好。”
宿玄的狐狸尾巴蹦出来一根,有一下没一下在身后扫荡。
桑黛毫不留情摸了一把。
毛茸茸的真舒服。
小狐狸与她并肩解决了烤鱼,桑黛也确实没有吃完那条比她的脸还大的鱼。
她吃不下,胃口本来就小,如今撑得不行,犹豫要不要先藏起来带回去吃的时候,小狐狸已经颇为自然接过她吃了一小半的烤鱼替她解决。
说不震惊那是假的。
即使与他再亲密的事情都做了,但便是她自己都做不到心无芥蒂吃下旁人的饭,宿玄就好像习惯了一样,没有一丝的不适应。
桑黛的手搭在膝盖上,无意识攥紧衣衫,想要提醒他那是自己吃过的,但小狐狸好像根本不在乎。
察觉到身侧的目光,宿玄侧身看过来,调笑道:“大小姐,眼也不眨看本尊干什么,一口鱼都不舍得让本尊吃?”
桑黛别开视线:“……没事,我走神呢。”
小狐狸顺着她方才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端着的鱼上,这么了解剑修,他当下就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宿玄笑起来,笑声肆意爽朗。
“怎么,担心本尊嫌弃你?”
桑黛的侧脸一红,别过头看远处的溪涧,声音别扭:“没有。”
宿玄挑眉,道:“我们黛黛那张嘴本尊都亲几次了,怎么可能会嫌弃?”
果然,剑修脸上的红意一路蔓延到脖颈。
宿玄来劲了,最喜欢看剑修情绪饱满的样子,又开始逗她:“说不定以后还会做更亲密的事情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小狐狸凑到她的耳边,故意放轻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你全身上下,无论哪里,本尊都不嫌弃,都非常乐意亲亲。”
宿玄的尾音故意放慢,几乎一字一句,桑黛忽然站起身。
“宿玄!”
她又不是傻子不可能听不懂,这只狐狸又开始不正经了。
桑黛即使跟他关系亲密了许多,到底还是没他懂得多,也没他放得开,即使在月色下也能看出来一张红透了的脸。
宿玄还坐在地上笑,桑黛不敢看他,转身就往竹屋走。
小狐狸笑个不停,快速解决了剑修吃剩下的烤鱼,收拾好东西朝竹屋走去。
推开门,看到一只背对着他坐在桌子旁的小剑修。
宿玄来到她身后,俯身去看她:“怎么了宝贝,生气了?”
开始瞎喊了,他又开始逗她了。
他走到哪里都喜欢逗逗她。
“你还是回妖殿吧!”
桑黛恼了,一个巴掌回身呼了上去。
本来是看准了照着他的肩膀上打的,结果某只狐狸忽然弯腰想看她在干什么,这一巴掌正好打在了他的侧脸。
巴掌声响亮清脆。
桑黛:“……”
宿玄:“……”
“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桑黛瑟缩着,顿时心虚起来,去摸宿玄的侧脸:“没事吧,我没打疼你吧。”
小狐狸的琉璃眸子沉沉看着她。
桑黛更加心虚了,小声道:“不然……你打回来?”
宿玄被她逗笑了:“行啊,还回来。”
他凑近了些,桑黛紧紧闭上了眼。
没等来他还回来的打,等来的是小狐狸柔软的唇。
桑黛的脸上被亲了一口,反应过来后睁开眼,小狐狸已经退开,拉过板凳在她身边坐下。
宿玄闲散自在:“哦,本尊喜欢这样还回来,打打杀杀多粗鲁,我们不能雅正一些吗。”
桑黛:“……”
平时也没见他多雅正。
她摸了摸侧脸,今天被他亲了好几次,多一次好像也没什么。
毕竟是她先打的人。
她别过头不看他,也没说话,又拿起桌上的藤片熟练编织。
宿玄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给他编的小狐狸。
他喜滋滋等着她,目不转睛的样子看起来很期待她的礼物。
桑黛的唇角微微勾起,没有说话。
他等了一小会儿,就看到一个栩栩如生的小狐狸在剑修的手上诞生。
桑黛递过去:“送小狐狸的小狐狸。”
宿玄冷嗤:“幼稚。”
实际上嘴角根本收不住,桑黛刚递过去他就拿走了。
【喜欢,好可爱,和黛黛一样可爱!】
【黛黛送的礼物,黛黛黛黛亲一口!】
剑修心知肚明,对某只狐狸的傲娇程度有了更深一步的认知。
她压下想笑的冲动,起身朝宿玄道:“回去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她站着,宿玄坐着,这样他便需要去仰视她。
宿玄与她对视,看到剑修眸底的坚定。
他的勇气好像又多了几分。
“好。”
宿玄站起身,将手上的小狐狸收进乾坤袋,又回应了一句。
“好,黛黛。”
***
魔界地带,森寒幽冷。
宽敞的魔殿之中坐着个人,一头霜白的头发,过去那身朴素的白衣被换成了一身绣着精致银线的白裙,裙摆层层叠叠,与她格外精致的外貌相互映衬。
唯独那一头散乱的头发。
天欲雪过去不会梳发,现在依旧不会。
寂苍刚忙完魔殿的事务,进来便瞧见了某人懒散躺在他的魔主座上,双脚还翘在扶手之上。
眉心狠狠抽了一下,寂苍冷声:“坐好。”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怎么跟宿玄一个样,某只狐狸就喜欢这样斜着坐,要不就干脆躺着。
天欲雪眼也不抬,闭眼磕着瓜子:“姑奶奶就不。”
寂苍侧脸上的黔印已经被他洗去了,他大步走上前掐着她的腰身把她提起来,摆成颇为端庄的样子坐在魔主座上。
天欲雪一脚踹了上去,刚好踢在他的膝盖上:“我要去找黛黛!你凭什么不让姑奶奶去!”
寂苍冷眼看她:“好好说话。”
天欲雪咬牙,忍气吞声道:“我要去找黛黛,让我去找她!”
寂苍起身,高大的身躯将天欲雪的目光牢牢挡住。
“你进得去妖殿吗?找人家干什么,你又不是雪鸮,与微生家没有契约。”
天欲雪站起身,撑着还不到寂苍肩膀的小身板锤了他一拳。
“关你屁事啊,姑——本姑娘喜欢跟黛黛玩,才不要在你这魔殿住,你当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
寂苍眸光一暗,反问:“哦,本座打什么主意?”
天欲雪脸色一僵,她在魔殿快憋死自己了,醒来后就一直想跑,奈何修为不够连大门都打不开。
她最讨厌这种锯嘴葫芦,人还凶,还跟她有仇。
小姑娘磕磕巴巴,努力装出凶狠样:“你别打本姑娘主意,我比你大了几千岁!别想老牛——别,别想嫩牛吃老草——不是,什么啊!”
天欲雪又恼了,把气都撒在寂苍身上,推着他要让他滚蛋。
“你给我滚啊,讨厌你!”
寂苍随便她推,身形岿然不动。
一直到她自己没了力气,他这才有了动作,按着人的肩膀让她坐下,而自己抱胸垂首看生闷气的小姑娘。
“想见桑黛?”
天欲雪眼眸一亮:“可以吗?”
她好像真的很开心,连一直冷着的小脸上都有了笑。
寂苍沉默一瞬,问:“为什么不想在魔殿?”
“我想跟黛黛玩。”
“……本座陪你玩。”
“……我拒绝。”
“你拒绝无用。”
天欲雪瞪大了眼:“你看看你看看,你根本就不想让我开心!”
寂苍无奈:“那你怎么样才会开心?”
“我想见见黛黛,我想跟她玩会儿。”
她虽然几千岁,但清醒的时间不过十几年,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心智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没什么区别。
贪玩还贪吃。
寂苍在她身前蹲下,道:“你真的很想见她?
天欲雪点头:“嗯!!”
她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寂苍薄唇微抿,最终屈服。
“她昨日传信了,本座没有给你。”
天欲雪一听就炸了:“你敢拦黛黛给我的信?!”
她站起身就想打寂苍。
寂苍仰着头看了她一眼:“你还想听吗,想听就坐好。”
天欲雪:“……听!”
忍,是一门绝学。
她学会了就可以横行四界。
寂苍道:“桑黛请你去帮个忙。”
天欲雪惊喜道:“请我吗?”
“嗯,请你。”
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走啊,我愿意啊,黛黛是我的朋友。”
她心性单纯,对她好的人无论身份都会喜欢,而桑黛是对她最好的,因为桑黛帮她压制了困扰她几千年的大寒,给了她自由,所以她想跟桑黛做朋友。
寂苍拽住她的手腕:“你知道什么事情吗?”
天欲雪反驳:“什么忙我都帮,黛黛找我肯定是我能帮得上忙。”
她这时候倒是聪明了。
寂苍看了她一会儿功夫,天欲雪开始挣扎想要将手腕从他的桎梏中脱出来。
似乎听到一声轻叹,寂苍松开了她,率先朝外面走去。
“行,本座送你去妖界。”
他大步匆匆往外走,天欲雪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此人当真神经。
一会儿晴一会儿阴,还是跟黛黛这种情绪稳定的在一起好玩。
天欲雪兴冲冲往外跑,她要去找黛黛玩了!
***
桑黛穿好衣服拉开门,宿玄已经忙完今天的事务回来了。
月升高空,宿玄披着月色站在院中。
桑黛朝他走去。
一会儿有正事要办,剑修今日特地换了身利落的蓝裙,头发用簪子高束。
宿玄看到她头上簪着的木簪拧眉,低声唤:“翠芍。”
翠芍会意,福了福身后朝殿中走去。
过了一会儿,她便拿着根华丽精致的银簪走来。
桑黛:“……宿玄,这簪子太贵了,万一弄折了。”
宿玄利落解开她的发髻,盘出了个利落的发髻后替剑修簪上九缳簪。
“这东西要是这么轻易便碎了,也不配成为妖后的象征。”
九缳簪只有戴在她的头上才是最好看的。
宿玄觉得很好看。
【真漂亮,亲一口黛黛。】
桑黛垂眸紧着腰带,故作淡定道:“现在走吧,我昨日给天欲雪传了音,她应当会来。”
宿玄和她并肩往外走,冷声道:“寂苍在她身边,不一定会让她来。”
说起这个,桑黛有件很久没弄明白的事情。
她问:“寂苍为何会与王室联盟,彼此给了什么好处?”
宿玄道:“寂苍攻打仙界不是为了灵脉,单纯听那幕后人的命令,是他让寂苍带兵去攻打仙界占领空桑境,他许给寂苍的好处是什么……”
桑黛挑眉:“天欲雪?”
“可能,寂苍过去跟仙界打仗是为了灵脉,可这一次他明显不是奔着灵脉去的,听从那人的命令攻打仙界,八成是那人许了别的承诺,很可能是跟天欲雪有关。”
他们也不是傻子,看得出来寂苍跟天欲雪有关系,他单方面在乎天欲雪。
桑黛点点头:“幕后人与浮幽做交易,让浮幽将天级灵根放在白刃里拍卖会上引我过去,答应浮幽帮他救一个人;他又跟寂苍做交易,寂苍听他的命令攻打仙界,他答应许给寂苍了一个好处,那可能就是跟天欲雪的天赋之力有关,削弱天赋之力的法子可能就是那人给寂苍的。”
只是他们之前一直没有机会问这好处是什么,不过如今也能猜到。
两个疑点解决了,可还有一个。
桑黛又问:“那王室呢,单凭一个魔界绝对不可能攻打下来空桑境,所以妖界瞒着你支援了魔界,是否也与幕后那人有关?”
宿玄的脸色有些阴沉,摇头:“只查出了增援的人是王室,但那些人审不出来,基本都是死侍,也没有太过确凿的证据,不过猜测应该与我父王有关。”
即使连浑身的血肉都被十三剐了个干净,依旧什么都不说,最后死得一干二净。
桑黛无声轻叹,察觉到小狐狸有些生气了。
她主动牵住宿玄的手,道:“没事,我会帮你问出来的。”
两人已经出了妖殿,宿玄的身子一顿,侧身去看她。
桑黛道:“宿玄,你相信我。”
宿玄当然相信她。
是桑黛给了他勇气抛下一切,放下心中那些顾忌,去端了整个王室为母妃报仇。
他勾起唇角轻笑,俯身抱了抱某只小剑修。
“嗯,我知道。”
拥抱很短暂,宿玄今日很冷静沉稳,起身将桑黛腰间的银翎系了系。
他低眉顺目帮剑修整理衣服,此时已经深夜,路上根本无人。
宿玄道:“银翎戴好,有事唤我。”
桑黛笑着举了举手上的知雨剑,又抬了一下左手腕的长芒:“没事的。”
“青梧要不要也带上。”
“你带着吧,万一遇到上次跟毕方那样的情况呢,动不了业火的话,青梧在你身边会好些。”
“……嗯,不要硬撑。”
夜风吹拂过两人的发丝,银发和乌发缠绕在一起,将彼此的气息交缠在一起。
桑黛忽然踮起脚,摸了摸小狐狸的银发。
他弯下身子,将耳朵露出来,桑黛轻轻摸了摸。
“宿玄,这次我和你一起,扫清你未来的路。”桑黛笑道:“以后妖王大人就没有软肋,可以一直向前走,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
宿玄看着她的眼睛,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好,黛黛。”
他目送桑黛转身离开,这次他们兵分两路行动,最后汇合,各自有自己要去办的事情。
剑修的背影依旧果断,用灵力瞬移后转眼便消失不见。
宿玄笑了声,其实方才他还有句话没来得及说。
他以后也不可能没有软肋。
桑黛是他最大的软肋。
但桑黛又不仅是他的软肋,也可以成为他未来的盔甲。
她会去保护他。
宿玄转身,化身为一只矫健的九尾狐跳跃到屋檐之上,朝着与桑黛相背的方向奔跑去。
***
狂风卷起,哗啦的雨滴落下。
妖族王室居住的地方在妖界的最北侧,地域辽阔,王宫足以占据一整个城池。
守卫打着哈欠,靠在墙上摇摇欲坠,头一点一点。
换班的人来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下雨了,八象火阵该检查了。”
另一人从睡意中醒来,看了眼王宫外侧的八象火阵。
九尾狐族为王室,伴业火生,所以八象火阵便是无数九尾狐族的业火集合而成画出的阵法,用来守护妖界王宫。
寻常人靠近定是会被烧个魂飞魄散,连进都进不来,便是逃进来了,这八象火阵会追着他们烧,直到将他们烧死。
即使他们这些守卫身上有王室打下的契印,也不敢离那业火阵太近。
今夜下了雨,但业火不是雨水能浇灭的,王宫外侧的业火依旧燃烧旺盛。
刚靠近八象火阵,那守卫便觉得浑身都烫。
他龇牙咧嘴,忍着灼烫感用灵力去探查其中一个阵眼。
八象火阵有足足八个阵眼,他们守的便是其中一个。
灵力探查过去,阵眼完好无损,守卫心下一松,准备回家休息了。
他站起身,脖颈有些酸软,刚才抵着那门框睡了许久。
“嘶。”
守卫活动脖颈,仰头转动颈项。
他迷糊睁开眼,与夜幕中的人影对上视线。
守卫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睡糊涂了。
他使劲揉眼,又睁开眼去看。
高空之上,一人执剑悬空伫立,乌发在狂风中飞舞,雨水落下却被她周身的灵力防护罩隔开,她依旧干净整洁,黑眸冷睨他。
头上那根簪子——
是九缳簪。
“桑桑桑——桑黛!!”
守卫厉声喊出来,周围的妖兵们皆抬头去看。
不知她何时过来,又看了多久,万一让她看到了阵眼……
“不能放她进去!快列阵——”
话还没说完,缚绫腾空而出,眨眼间冲到说话之人身前,顷刻间勒断了他的脖颈。
守卫惊恐大喊:“八象火阵可以拖住她,吞噬掉她的灵力,阵法在她便过不来,快去传信请求支援!”
桑黛垂眸与那守卫对视,剑修忽然弯眼轻笑。
仿佛一只手捏上了心脏,守卫惊骇瞪大了眼。
桑黛轻唤:“天欲雪。”
“来了黛黛!”
在她的话音落下之际,俏皮的少女音从远处传来。
白衣少女冲入业火中,周身并未聚起灵力防护罩,只凭人身独自闯了进来,可业火却并未伤她分毫。
那是……
与业火相克的大寒之力!
天欲雪微微仰头,笑盈盈看向虚空中的桑黛,顺带抛了个媚眼。
但她还知道办正事,很快收回视线,眼中的笑意消散,风雪在她的周身缠绕,逐渐狂烈,席卷成一场风暴。
“大寒。”
冷冽的声音落下。
自天欲雪脚下,坚冰延绵不断,势如破竹,将旺盛的业火冻成冰雕。
八象火阵自救,想要冲破天欲雪的大寒之力。
桑黛在此时执剑,身形快若雷电,自空中朝冰封的八象火阵中俯冲而去。
知雨剑直插在阵眼之中,八象火阵眼中四溢的强大灵力与知雨剑相互抗衡,想要阻止剑修捅碎它。
剑修单膝跪地死死握剑,将知雨剑又往里捅了几分,身形稳重没有一丝摇晃。
她站起身,反手结印,知雨剑身上光芒越来越亮。
剑身竖插在阵眼之中,负隅顽抗的阵眼被知雨剑光一点点压碎。
法印已结,桑黛抬手引印,庞大的法印朝阵眼盖去。
“阵连环,碎。”
王室东南一角的阵眼应声碎裂,溃散的灵力将数百守卫们掀飞在地。
与此同时,天欲雪的大寒之力游走到整个王宫周围,将燃起的业火短暂冰封。
而剑修的灵力顺着方才被她捅碎的其中一个阵眼,迅速感应到其余七个阵眼,灵力在阵法中游窜,一股脑捅碎了其它七个阵眼。
东西南北、东北、西北、西南方向腾起百丈的灵力波动。
顷刻之间,让王室引以为豪的八象火阵——
碎了。
桑黛收剑,身形一晃冲入妖兵群中。
长剑滑过一个个脖颈,比危机和恐惧更先到来的,是疼痛。
鲜血喷溅而出。
利剑划破血管之时,他们对上剑修乌黑的眼眸。
毫无情绪,只有杀意。
醉梦涧(七)
雨越下越大, 妖界多雨,尤其入秋之后。
豆大的雨滴打在池水之中,虫鸣和鸟叫都消失在急雨之中,层层瓦砾之上, 九尾狐驻足在屋顶。
兽眸睥睨着院中的人影, 而院中的人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府邸里来了个外人, 修为上的鸿沟让他察觉不到来者的存在。
雨水落在院中那人的身上,他有些疯癫, 衣衫不整在院中喝酒,身子摇摇晃晃, 好像这一切都是在做梦一样。
明明是个妖修,却不知道在周身凝出灵力防护罩, 任由雨水砸在自己身上。
他喝完了一壶酒, 又开始喝第二壶, 第三壶, 不过两刻钟足足喝了六壶。
终于受不住酒力, 他跌倒在地上, 四肢平展仰躺,朦胧的眼直视朝他砸下的雨水。
自然也看到了屋顶上站着的九尾狐。
那只九尾狐不同于他们种族的任何一只,宿玄是妖界王族存在这么多年,最强大的一只九尾狐。
自大蛮后王族总共就出了三位天级灵根觉醒者, 宿玄便是其中一位。
“真可笑啊……”
躺在满地雨水中的人开始大笑, 小声疯癫。
“不过一个妖妃生的孩子,不过是一只普通的九尾狐生出来的孩子, 她的血脉天赋明明那么弱, 怎么会生出来一个天级灵根觉醒者?”
“荒谬!荒谬!我不服!”
他抬手要将酒瓶摔倒屋顶之上,因为喝醉了酒没有力气, 酒瓶又落下来砸在地上碎裂成渣。
屋顶上的九尾狐消失,化身为一个墨色华服的青年。
高挑的人影依旧伫立在屋顶之上,周身的灵力阻拦了从天而降的雨水,银发今日用玉冠束起了一半。
宿玄冷睨院中躺着的人,开口道:“宿承风,我母妃的尸身在哪里?”
宿承风躺在地上,醉醺醺看他:“此话你已经问了几十遍了,宿玄啊,我说过我不知晓啊。”
他晃悠悠坐起身,双臂撑在身后,仰头望向屋顶上的宿玄,笑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九尾狐族对摄魂免疫,你又给我下不了摄魂。”
说到这里他觉得有些好笑,“你不是当上妖王了吗,整个妖界都是你的,十二殿被你杀了个精光,你有本事就杀光妖殿去找她啊。”
他笃定了宿玄不敢。
宿玄太在乎了他那母妃了,这么多年王族仗着这点随意兴风作浪,他也一直没敢下定决心铲除王室。
宿承风嘲讽轻笑,摸着乾坤袋要去拿一坛新酒。
比他的动作更快的是划破雨夜的剑光,宿承风惊恐瞪大了眼,想要调动灵力防御,可下一秒,血水横飞。
血液喷溅而出,他茫然看向自己的肩膀……
方才拿酒的那只胳膊已经落在了地面之上,瓢泼雨水将血迹冲了满地。
“宿玄!!!”
痛苦的嚎叫声响彻整个庭院。
宿承风慌乱点住自己的穴位,另一只手拿出玉牌想要去叫守卫,可无论他怎么发动命令也无人过来。
就好像他们被单独隔绝了。
宿承风恶狠狠抬眼,眼底猩红一片:“你敢伤我,你母妃的尸身还在王族!若我有点事父王一定不会放过你,你不怕你母妃——”
眼前黑影一闪而过,方才还在屋顶伫立的青年瞬移至他的面前,一剑捅了他的肩膀将他的身子穿透钉在地面。
“宿玄!!”
大乘境妖修的灵力压制着他,宿承风与宿玄的境界察觉太大,在他的剑下毫无反击之力。
“我再问一遍,我母妃的尸身在哪里?”
闷雷炸起,青年的脸苍白,威压泄露压制着地面上挣扎扭动的人。
宿承风在剧烈的疼痛下越发癫狂,完全没有一点皇子的样子,瞧着一身整洁的宿玄,心底那些压了许久的恨意爆发。
“你想知道吗?她死了死了,死人该去哪里?烧了、扔河里了、喂蛇了,你要不要去找啊?”
“你不是妖王吗?你不是很有本事吗?你凭什么当妖王,凭什么是你?天级灵根觉醒者怎么会被一个废物生出来,我的母后是血统最强大的九尾狐,我们明明是同一天出生的,为何天道将天级灵根赐予你!”
“不过还真是搞笑,你要不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你的母妃还死不了呢,恶心下贱的东西,害了自己亲娘还不行,还要来杀你的兄长?”
宿承风一句句在骂着。
宿玄冷着脸,握剑的手不断用力,将剑身往他的身体中捅去。
满地都是血,雨声与痛呼声让宿玄的神智隐隐崩溃,雨地上扭曲的人好像又带他回到了许多年前。
也是这样的大雨,他被打个半死扛走,母妃跪在地上求着冷脸旁观的父王。
他最后一次见她,她满脸的泪水,大雨将她的衣服打湿,脸色苍白脆弱满是绝望。
她扑过来要抱住他,被妖兵们压制在地上,莹白的小脸紧贴在地面,相貌明艳的妖妃全无半分的端庄高洁,华丽的衣裳都是污泥。
她哭着喊着,告诉他不要害怕,要撑下去等她来救他。
一个有些笨、脑子不太聪明、除了美貌没什么过人之处的九尾狐妖,竟然有胆子谋反。
被处死的时候,她又在想什么,有没有恨过,有没有怨过?
有没有后悔生下他?
宿承风说得对,他要不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她不会死。
宿玄好似没了理智,握着剑柄旋转,宿承风的肩上血窟窿越来越大。
该死,他们全部都该死。
全部都该死。
都该死。
宿承风的痛呼声越来越小,青梧剑溢出的剑意沿着他的经脉游走,将他浑身的经脉断了个七七八八。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宿玄依旧冷着脸在捅剑。
腰间的玉牌忽然一亮,一明一灭的光亮照亮了漆黑。
宿玄陡然间回神,宿承风双眸放大俨然快没气的样子。
小狐狸茫然眨了眨眼,玉牌还在亮。
他的意识全部回归,意识到自己方才被杀意操控了情绪。
玉牌……
玉牌是与桑黛的联络工具。
他的剑修在唤他。
宿玄丢下剑急忙接通。
“宿玄。”
剑修的声音温温柔柔。
宿玄闭上眼,转过头长舒了口气。
再次睁眼之时,眼底的疯狂已经被自己收去。
“嗯,我在,黛黛。”
“王宫的八象火阵破了,我现在去下一个地方,你那边如何,宿承风问出来了吗?”
宿玄捂住眼,呼吸有些颤抖。
“宿玄,你怎么了?”
“……没事,马上处理好。”
“……嗯。”
宿玄生怕过一会儿便会控制不住情绪,匆匆忙忙想要挂断玉牌。
那端又传来剑修的声音。
“宿玄,不管他说了什么,你又想了些什么,过去的事情没办法扭转,但我们可以一直向前走。”
“我在等你,早些归来。”
她挂断了银翎。
周围只剩下哗啦的雨声,以及身后之人微弱的喘息声。
宿玄望着掌心中的玉佩,明明方才还杀意爆发,现在一颗心却十分安静。
很安静很安静。
她总有这种魔力,无论何时都会让他安定下来。
宿玄收起玉牌,回眸去看地上躺着的宿承风。
曾经这个兄长将他踩在地上,羞辱他的母妃,妖王的位置本来应该是他的,如果宿玄没有夺位的话。
可他夺位也是被逼到无路可退,绝境反击。
因果循环报应还是落在了宿承风身上。
宿玄弯起眼眸,笑道:“时间还早,我们慢慢来。”
他拔出青梧剑,疼痛让宿承风暂时清醒。
“本尊要问的事情,你便是死了也得吐出来。”
宿承风惊骇瞪大了眼睛。
***
桑黛挂断银翎,清丽的眉头微微皱起。
一旁的天欲雪凑过来,“黛黛,怎么了吗?”
桑黛摇头:“没事。”
周围都是尸身,遍地血水,剑修杀人很果断,往往一剑致命。
那些尸身尚且完好,有些尸身覆盖了霜花,一看便是天欲雪冻死的。
天欲雪又问:“不过为何你来王宫,宿玄去了哪里?”
桑黛淡声道:“是我坚持要来的,王宫我自己便可以应付,他伤重还未愈合,这里也用不到他,他有别的事情。”
天欲雪挠了挠头,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桑黛目视前方:“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啊?”
“一件很重要的事。”
只有做完这件事,宿玄才能毫无顾虑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从天而降几十人,手持长刀,虎视眈眈盯着她。
“何人,驻足!”
天欲雪往桑黛身后缩了缩:“黛黛,这些人好像是王宫的将领,修为都在元婴满境以上了。”
普通的元婴境自然打不过桑黛,但是如今桑黛面对的是几十个元婴境大能。
天欲雪是个渣渣,除了大寒没什么能打的,她小声问:“要不我喊寂苍来吧?他把我送来这附近,应当也还在,我求求他,他肯定会帮忙的,他虽然是个讨厌的魔,但修为毕竟是化神境。”
寂苍说立场不同,所以他不掺和妖界王室的事情,来这里只是把她送过来,自己在外面等候她归来,若她遇险可以唤他,但天欲雪觉得现在就是险境,可以心安理得使唤某只魔。
桑黛看了眼天欲雪,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用。”
元婴境而已。
“你找个地方躲好,接下来我自己便可。”
桑黛回眸,乌发被灵力卷起,瞬移至包ῳ*Ɩ 围圈中,知雨剑被她当成了柄刀,她横剑劈下,剑光呼啸而去,排山倒海般朝众人砸下。
而最深处的宫殿之中,一人提着宽大的裙摆沿路狂奔,发钗凌乱,神色惊恐。
她推开石门,后面俨然是一方宽阔的石室。
“桑黛,桑黛破了八象火阵,和天欲雪一起杀了进来,拦不住了!已经闯到了中正殿!”
主座上的人轰然跌坐。
一身奢侈昂贵的妖王服,即使他已经不是妖王,他还是要求王室以对待妖王的礼仪对待他。
左右宿玄顾忌着他那母妃,对王室敢打杀,却不敢打杀太狠。
宿修握紧了扶手,看着周围的子女们,这些一直娇生惯养长大的皇子公主与宿玄不一样,即使有些受宠有些不受宠,但毕竟挂了个王族的名讳,过得倒还算潇洒。
如今出了大事,竟没一个能用的。
宿修冷声道:“宿玄当真没来?”
“没来,但大哥联系不上,宿玄应当是……”
宿承风作为大皇子,也是曾经宿修钦定的接任人,有自己的府邸,平时不会来这里住。
宿玄定是去找他了。
知道尸身下落的只有寥寥几人,宿承风便是其中一个,宿修的大部分孩子们并不知晓这些。
宿承风年少时多次侮辱宿玄和他的母妃,宿玄定是不会放过他。
宿修艰难吞咽,努力稳住声音,厉声低喝:“老九,去取流楹的神魂,桑黛定是为了这个来的。”
一人忙道:“好!”
排行第九的是位皇子,他急匆匆打开门往外跑,地穴之中所有人都在焦灼等候。
宿修低声道:“只要流楹的神魂在这里,他就不敢动手,找到尸身又怎样,难道不让他母妃入轮回了?”
流楹死后,宿修留了个心眼,担心以后宿玄逃出来报复,于是取出流楹的神魂禁锢在王宫禁地,而尸身则交给了宿承风,被宿承风藏在另一个地方。
这也是为了彻底拿捏宿玄,就算宿玄找到了尸身,他们也可以捏碎流楹的魂魄,让她再也无法入轮回。
这些年宿玄顾忌这些,绝对不敢轻易动手。
禁地之中,方从地穴中跑出去的皇子咬破指尖打开禁制。
推开门,属于九尾狐族的神魂之力扑面而来。
金黄色的禁制遍布整个宫殿,流转的经纹镇压着悬浮在空中的一方琉璃冰盒,盒中隐约可见光亮。
那皇子神色一松,刚要松口气去取那冰盒——
缚绫从他的身后袭来,先他一步卷住冰盒拽向后方。
他惊恐回眸,却也都晚了。
蓝衣剑修的衣服上沾满了鲜血,发髻上只簪着根簪子。
但他认得出来,那是九缳簪。
她的身份一目了然。
桑黛抱住冰盒,神色冷淡,问:“宿修在哪里?”
“你——桑黛!怎么可能!”
不过一刻钟功夫,她怎么就杀到这里了?!
知雨剑出鞘,径直穿透那皇子的肩膀,将他钉在了墙面之上。
从小娇惯养大的皇子哪里吃过这种苦头,痛苦嘶嚎。
鲜血顺着剑身一滴滴往下落,溅在地面荡出一朵朵血花。
剑修冷声问:“我再问一次,宿修在哪里?”
半刻钟后,石门再次被敲响。
离门口最近的人前去开门。
宿修唇角的笑意挂起。
拿到流楹的神魂,宿玄就动不了。
当石门完全打开后,满室寂静。
主座上的宿修连椅子都坐不住了,从石椅之上滑落。
门外的剑修一手抱着冰盒,身后的缚绫拖拽着一个血淋淋的人。
剑修浑身是血,但身上却没有伤口,那些鲜血都是别人的。
生了副谪仙貌,此刻却宛若修罗。
她走进来,关上了石门。
桑黛俯身,将冰盒小心放置在一旁的石桌上,拍了拍一旁的缚绫。
“照顾好这冰盒。”
长芒领命,缚绫变宽,将整个冰盒包裹起来。
剑修抽出腰间的剑,道:“在下桑黛,来替宿玄杀个人。”
长剑出鞘,直指最高处坐着的人。
***
宿玄是在一个时辰后再次接到桑黛的传信。
剑修那边很安静,她的声音依旧清冷淡漠。
“宿玄,你还好吗?”
小狐狸垂眸,道:“还好,你呢?”
桑黛回应:“很顺利,王宫的防线不难。”
足足上百元婴境,数不清的金丹,在桑黛这里只有一句不难。
宿玄轻笑,眸光温柔:“嗯,黛黛最厉害了。”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宿玄隔绝了雨声,耐心等着她回应。
过了一会儿,剑修似乎组织好语言了,轻声道:“宿玄,我找到了令堂的神魂。”
这下沉默的人成了小狐狸。
桑黛轻呼了口气,道:“宿玄,你可以放心去做想做的事情了,不用再顾忌别的。”
宿玄垂眼,雨滴落在地面上,一圈圈的水纹散开,似乎晕花了他的眼睛。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道:“好。”
桑黛抱紧了怀里的冰盒,唇角也浮现了笑意。
“宿玄,去吧,去做最后一件事,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宿玄捂住眼睛,鼻头微微酸涩:“……嗯。”
她已经累了,接下来便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困扰了宿玄百年的心结,他要在今日解开它。
“宿玄,我等你三个时辰,若你不回来,我便去找你。”
“……好,黛黛。”
玉牌再次被挂断。
小狐狸沉默陷进无尽的黑暗,任由黑夜吞噬他,夜幕中已经打起了雷,雷声嗡鸣,震耳欲聋。
他回身看向身后的人。
那几乎看不出来是个人。
关节都被敲碎了,血肉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碾压,成了一滩烂泥。
宿玄不喜欢血腥,从小就不喜欢,杀人手起刀落,这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动手。
这种事情桑黛做不来,她杀人从不折辱,但宿玄不一样,所以只能他来。
宿玄道:“我六岁那年,母妃得宠,你恨她抢了你母后的荣光,因此派人绑了我母妃,活生生敲碎了她七根骨头,将她丢在深井中整整十日,是吗?”
“我八岁那年,母妃怀孕,雪夜回来路途中被人打下山坡,小产导致此生再也不可能有第二个孩子,是你,对吗?”
宿承风说不出话,开口就被满嘴的血呛了个遍。
“我十一岁那年,十二殿知晓我是天级灵根觉醒者,是你去传的信,是吗?”
“我十三岁那年,母妃谋反被处刑,向宿修提议抽了我母妃的神魂,将神魂和尸身分开关押的也是你,是吗?”
宿承风惊恐看向笔直而立的青年。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无情绪,语无波澜,好似在说别人的事情。
但一桩桩一件件说的都是自己的事情。
宿承风一直以为宿玄不知道这些事情,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只是顾忌着流楹的尸身?
宿玄又拔出了青梧剑,在宿承风骇然的目光下踩上了他软成烂泥的手腕:“宿承风,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我母妃的尸身在哪里?”
他提起剑,笑道:“不说,我就先剐了你哦,先从这只胳膊开始吧。”
惨叫声响彻嘹亮,一片片血肉落地,宿承风仅剩的右臂只剩下白骨。
“我再问一遍,我母妃的尸身在哪里?”
“她在哪里,宿承风,她在哪里?”
“宿承风,她在哪里?”
她到底在哪里?
这世上只有宿承风知道。
只有宿承风知晓他的母妃在哪里。
小狐狸的眼底满是红意,声音越来越大,手上的动作凌厉,血水溅在他的脸上,以及隐隐疯狂。
“宿承风,我母妃到底在哪里!!”
“就在我的府邸中,寝殿里面有个地道!!”
一声惊雷在此刻炸起。
小狐狸眨了眨眼,一滴眼泪落下。
“……你说什么?”
宿承风俨然疼到癫狂,血肉被他削去大半,他惊慌失措道:“她在那里,她在那里!!”
宿承风的宫殿就在这里,宿玄曾经无数次来过这里,数次想要狠下心不管不顾逼迫宿承风说出真相,就算流楹的尸身会被损坏,但他也算替她报仇。
可没想到,她就在这里。
雷声越来越大,闪电照亮了院中的惨状。
高大的人影站了许久。
直到雨势越来越大,他忽然动了动。
“哦,那你去死吧。”
剑光落下,躺着的人再无动静。
宿玄看也不看,转身朝寝殿走去。
他站在寝殿外,拔出青梧剑。
剑光破晓,将整个寝殿从底部掀飞,一瞬间这桩建造威严的寝殿被轰塌,露出地面下光秃秃的地道入口。
他没有耐心进去一寸寸寻,干脆利落一剑轰飞寝殿。
那地道口就在寝殿的正中央,当所有遮蔽物消失之时,只余下一处黑黝黝的入口。
近在咫尺。
他迈步就能过去。
可到了跟前,却忽然犹豫起来。
脚步怎么都迈不动,一寸也不敢动。
柳离雪得知消息赶来的时候,瞧见自家尊主连灵力防护罩都不凝了,一身衣衫被雨淋了个一干二净。
他一边气恼宿玄连这种事情都不告诉他,即使柳离雪打架不行,起码也可以陪着他。
但另一边又觉得心酸,这么多年了,宿玄终于下定了决心。
柳离雪落地,替宿玄撑起了把伞。
“流夫人在那里吗?”
宿玄没有回应。
柳离雪眼睛红了些,别过眼擦了擦泪花。
“我去把夫人背出来,王宫被烧了,桑姑娘倒是干得利落,一把火把整个宫殿烧了个干净,其他公主和皇子都被关押了起来,天欲雪亲自去看管的。”
柳离雪故意开口缓和气氛,可宿玄却好像走了神一般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一动不动看着远处的地道口。
他叹气,用灵力替宿玄掐了个避水诀,收起伞准备往地道走去。
身旁的人却动了。
“不用。”
宿玄大步朝地道走去。
“我自己去接她出来。”
柳离雪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并未跟上前。
宿玄沿着台阶向下,一步一步格外缓慢。
地道很深,越往里走越能感受到禁制的存在。
便是连她的尸身都被放在了禁制中。
一共三十层台阶,当他走完最后一阶后。
小狐狸缓缓抬眸。
阴凉的地穴之中,石床之上,她依旧是最喜欢的一身金色华服。
流楹爱美,是一只很爱美的九尾狐,长相也格外出彩。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尸身被放在禁制中,王室威胁他,却也顾忌他,不敢对流楹的尸身做些什么,怕将宿玄惹恼了破釜沉舟。
所以用术法维持了她的尸身不腐,她还是一如既往好看。
但又有些不太一样,与宿玄被绑走前见到的却不太一样了。
眼角多了些纹路,皮肤也没有之前那般光滑了,她曾经明明精心养着自己,就连沐浴的水也要是上好的泉露,是妖界第一美人。
可在他被绑走后,她疏于照顾自己,一心想着救他。
宿玄小时候只希望他这个笨蛋母妃可以这样笨笨的、但又美美的过一辈子。
到最后都是一场空,明明没什么心眼子,却为了他卷入诡谲幽深的权谋中。
宿玄走上前,垂首看着石床之上的女子。
只是一具空壳,没有一片神魂。
脖颈上的淤痕还在,人死之后灵力便消不掉伤痕了。
流楹是被缢死的。
宿玄伸手,隔着一段距离小心去碰触她的脸颊。
冰凉刺骨,再不是曾经的温暖。
小狐狸抬起她的手,无措贴上自己的脸颊,像一只幼崽般蹭着她,好像用自己的体温也能将她唤醒一样。
她还是冰冷到让他害怕。
晶莹的眼泪沿着小狐狸的鼻梁滑落,落在流楹如玉的手腕上,又滑下去隐入衣袖。
“母妃,我来了。”
她说让他活着等她,他都做到了。
小狐狸看了许久许久,眼泪都要淌完了。
外面一直在打雷,夜已经深了。
他俯身,抱起自己想了一百多年的母妃。
宿玄抱着流楹刚要转身,隐藏在地底下的阵法显露,硕大的圆盘浮现,一道道经纹流转。
宿玄的脸色霎时间阴冷。
流楹躺着的地方是个阵眼,他要带走她便会触动阵法!
阵法凝结出一道道罡风朝他袭来,宿玄抱着流楹腾不开手,冷眼正要一股脑扛着罡风冲出去。
地面忽然摇晃,青砖碎裂尘土飞扬,出去的路口塌陷,被碎石堵了个干净。
外面传来柳离雪的声音:“尊主!”
宿玄调动灵力凝结成防护罩,生抗杀阵中的罡风,头顶上的青砖碎裂掉落在防护罩外侧,地面摇晃不停,石室隐隐要塌陷。
“青梧!”
他用身子护好流楹,召出青梧准备劈开堵住的地道口,必须要赶在地道彻底塌陷前出去。
这里太深,若是真被埋了一定会伤到流楹的尸身。
青梧剑刚出鞘,堵住的地道口忽然传来一阵亮光。
像是一道剑光从外生生劈过来,巨石被轰碎,雨水从外面扫进来。
罡风急促切割着宿玄周身的灵力防护,地面在此刻忽然塌陷,下方的深洞之中是整个杀阵,强大的引力要将宿玄吸进去。
一道女声传来:“长芒!”
缚绫变长冲入地道之中,在宿玄跌下深洞卷住了他的腰。
桑黛拽住长芒,剑修站在地道口,一手缠绕着缚绫的另一端,另一只手拽住长芒收力,眉目冷冽,来得匆忙没有凝结防护罩,雨水毫不留情打在她身上。
那阵法不知道什么做的,品阶很高,引力格外强大,宿玄一边凝结灵力抵挡罡风,一边抱着流楹撒不开手。
而那阵法绑定了流楹的尸身,只要抱着流楹就会被阵法吸过去,这就是为了防止谁带走流楹的尸身。
若是宿玄自己定是直接冲下去捣了那杀阵,但此刻流楹在他的怀里,他只顾着护流楹,也不敢放开她,上次被毕方打出来的伤也还未完全痊愈,此番挣扎本就没好透的骨头又断裂了几根,束手束脚之下,眼看着就要被那引力吸进去。
桑黛低喝:“柳离雪!”
某只孔雀终于回神,急忙上前。
桑黛将长芒给他,“握紧了!”
柳离雪用了毕生最大的力气死命拽住长芒,毕竟那一头缠的是他家尊主。
剑修却直接跳了下去。
“黛黛!”
“桑姑娘!”
桑黛的周身结起灵力罩,抬手召出知雨剑,直接跳进了杀阵中央。
“黛黛!!”
宿玄的魂都要没了,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完全顾不得别的,抱着流楹便要往下跳。
冲天的威压在此刻腾空而起,狂烈的风暴让人睁不开眼,一直缠着宿玄的引力瞬间消失。
宿玄在风暴之中看到一人从深不见底的地洞中瞬移过来,乌发凌乱,一手拽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拽住了长芒。
“走!”
她直接用蛮力捣毁了杀阵,没了杀阵的引力作祟,柳离雪轻松便将他们拽了上来。
地道在此刻彻底塌陷,只剩下一片废墟。
宿玄抱着怀里的流楹,但下意识要去看桑黛。
“黛黛你怎么样,你受伤了吗?”
“没有,我没受伤,是别人的血。”
桑黛喘着气,似乎累极了的样子,身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柳离雪急忙给几人下了避水诀。
雨水被隔绝在防护罩外。
桑黛与宿玄对视。
许久后,小狐狸问:“为何要来,还没有三个时辰。”
桑黛挑眉,“不放心某只狐狸,怕他哭成个水娃娃。”
宿玄忽然笑了,可眼眸却渐渐变红。
柳离雪叹气,默默转身朝外面走去。
桑黛的目光落在宿玄怀里的人身上。
当见到宿玄的父王之时,她便猜到了,宿玄长得像他的母妃。
桑黛笑了下,柔声道:“令堂很漂亮。”
宿玄垂下眼看怀里的流楹,眼睛越来越红。
他点点头:“嗯,她最爱美了。”
“神魂天欲雪看着呢,不会有事的。”
“好。”
小狐狸的眼泪砸下,落在了流楹的脸上。
桑黛心下酸涩,缓和气氛故意逗他,对着流楹的尸身道:“流夫人您看,宿玄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
宿玄果然被她逗笑。
小剑修笑眯眯看他,脸上还有血水。
“黛黛,辛苦了。”
桑黛摇头:“宿玄,我们之间不用说这种话。”
宿玄曾于危难中救过她许多次,桑黛也愿意陪他上刀山。
小狐狸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母妃。
他呢喃道:“真遗憾,母妃不在了,没能看到你。”
桑黛轻声道:“她会看到的,我相信。”
小狐狸笑着跟自家母妃介绍。
“母妃,这位与您一样美丽的女子名唤桑黛,是四界第一剑修,是天级灵根觉醒者。”
桑黛笑出声,眼眸弯弯对他道:“你好幼稚哦。”
小狐狸看向她,眸光似春水般柔。
“我只是想跟她介绍,我喜欢的姑娘是什么样子的,小时候母妃就期盼着我能寻一个喜欢的人,如今我寻到了。”
桑黛的笑容一顿。
“母妃,我喜欢她,我喜欢桑黛。”
“我很喜欢很喜欢桑黛。”
醉花涧(八)
雨虽然越下越大, 但宿玄的话却格外清晰。
即使这么多次的亲近,他的心意早就告诉了她,但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这是第一次。
桑黛与他对视, 他的心声很安静。
因为这次的他没有在心里说, 用语言真切让她听到。
“我喜欢一个姑娘, 我想娶她为妻,年年岁岁, 白首不离。”
宿玄低头看怀里的流楹,曾经的流楹告知过他很多次。
——“我们家小玄不用做妖王, 也不用娶一个身份多么尊贵的女子,喜欢就好, 母妃都不反对, 母妃会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去对小玄的妻子。”
她没有活着等到这一天。
如果她还在, 她会对桑黛很好很好, 会成为桑黛第二个母亲。
宿玄弯眼轻笑, 低下头蹭了蹭流楹的脸颊, 眼泪砸落。
“阿娘,这就是我想娶的姑娘,我只会喜欢她一个。”
桑黛垂下的手轻轻颤抖,喉口干涩, 原先规律的心跳也跟着乱了起来。
宿玄的情绪稳定很快, 这里的雨太大了,即使有灵力防护罩也能听到那阵雨声。
“黛黛, 走吗?”
桑黛猝不及防间与他对视。
她有些慌乱别开视线, 磕磕巴巴道:“啊,好好。”
不敢看他的眼睛, 宿玄的眼睛总会说一些情话,很动听但是又会让她羞红了脸的情话。
桑黛转身,轻咳了声:“那个,回妖殿吗?”
“嗯,王宫不是被你一把火烧了吗?”
“……是这样。”
宿玄笑盈盈道:“干得好。”
桑黛呆呆点头:“嗯……那先走吧?”
“好。”
她走在最前面,宿玄抱着流楹跟在她身后。
桑黛将灵力防护罩外侧又加了层隔音的,他们这里很安静。
外面的尸身被柳离雪清了,不过桑黛想来更可能是一把火烧了。
桑黛问:“府邸的守卫呢,你都杀了吗?”
宿玄冷嗤:“动手拦本尊的自然杀了,剩下愿意跑的就没管。”
桑黛点头:“我也是这样,王宫那些守卫是忠于王室的吧,愿意投降的没杀,死活要拦我的就动了手。”
“没必要觉得抱歉,王宫的人这些年没少草菅人命,在妖界暗戳戳搞些动作,他们是宿修手下的人,不忠于妖界,宿修让干什么便干什么,手上的命比你还要多,这些年跟着宿修也没少收刮民脂民膏,平民被他们欺负的人不少,哪里都要去搅上一滩浑水,你们仙界那次大战也有他们的掺和,余孽而已。”
宿玄停下来,看向一旁的剑修,又道:“黛黛,立场不同,王宫的妖与妖界其他城池的妖不一样,他们不听本尊的指令,若你知晓他们这些年跟着宿修都干了多少恶事,只会后悔还放了一些人没杀,你血洗王室,才是保护了妖界千千万万子民。”
“……嗯,我知晓。”
桑黛知晓,王室与十二殿一样好战,经常怂恿一些争斗,与其余三界的摩擦大多都是王室搞出来的,最后还得宿玄去收拾烂摊子。
但宿玄不好战,不参与其他三界的事情,也不会与他们起争执。
宿修残暴,王室的人不拿平民当回事,恶事做了不少。
但宿玄爱护子民,虽然小狐狸脾气暴躁,但很护短。
若妖界子民信任他,他也会倾尽全力去保护他们,将妖界治理得井井有条,给他们其余三界求之不得的和平与安宁。
宿玄与她并肩走在一起,桑黛抬眸去看了眼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真的对这个死对头有太多误解。
他其实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妖。
桑黛收回视线轻笑。
宿玄是只傲娇臭屁、幼稚喜欢撒娇、但又非常嘴硬心软的小狐狸。
柳离雪回眸,瞧见自家尊主抱着流楹,身旁跟了个满脸柔和笑意的姑娘。
他也不由自主笑了声,转身摇着折扇在最前面带路。
桑黛来了后,好像所有事情都在慢慢变好。
他有些理解为何自家尊主喜欢桑姑娘了。
这么强大又温柔的一个人,没有人会不喜欢。
所有人都会喜欢桑黛。
***
刚回到妖殿,雨便停了。
庭院中早已落满了水和落叶,他们刚进来的时候,便看到翠芍在拿着扫帚扫地。
桑黛有些惊讶:“翠芍,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未休息?”
翠芍福身:“夫人没回来,奴婢睡不着。”
桑黛一愣。
翠芍看向宿玄怀里的流楹,擦着眼角落泪:“终于都回来了。”
她哭哭唧唧的样子有些可爱,桑黛与宿玄对视,不约而同笑了声。
宿玄抱着流楹往侧后边的一间屋子中走去,柳离雪摇摇头,跟着走了进去。
桑黛摸了摸翠芍的头,拿过她手里的扫帚:“去睡吧,太晚了。”
翠芍止住眼泪,福身道:“是,夫人也早些睡。”
桑黛目送翠芍离开,回身朝宿玄方才进的屋子里走去。
她推开门,迎面一阵冷风。
这里有些寒冷。
这间屋子一直关着,桑黛不是好奇心重的人,知晓屋子关着定是宿玄不愿意别人来看,因此从未来过。
明显是一处寝殿,装饰的风格像极了女子的闺房,不是宿玄过去的寝殿那般奢侈,这间寝殿明显多了些雅静。
主榻上铺着柔软的蚕被,宿玄将流楹放上去。
“这是建造妖殿之时给母妃留的屋子,想着日后若是将她接回来,有个落脚的地方。”
桑黛站在他的侧后方。
宿玄坐在榻边,目光落在紧闭双眼的流楹身上。
柳离雪将冰盒递过来:“天欲雪送来的,这是流夫人的神魂。”
宿玄接过冰盒。
里面的神魂光亮微弱,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流楹血脉太弱灵力低微,性子也过分柔软,不是什么凶煞之辈,便是死了都做不成鬼修。
柳离雪叹气,道:“尊主,我便先回去了。”
“嗯。”
柳离雪朝桑黛颔首,转身离开。
此番王室被血洗,还有许多善后的事情需要柳离雪去处理。
宿玄一动不动,侧边的银发披散下来一缕,桑黛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走上前,小声道:“宿玄,我已传信给檀淮,明日请他来一趟。”
小狐狸抬起眼,捏了捏剑修的脸。
“黛黛,你去休息吧,今夜累着了吧?”
桑黛看了眼自己浑身的血,微微抿唇,颔首:“嗯,你……陪陪令堂吧。”
本来想说,让他也早些休息。
可以她对宿玄的了解,宿玄今夜应当是不会睡了的。
应当给他们相处的时间。
桑黛摸了摸宿玄的银发,放轻声音:“我去休息了,有事唤我。”
“好,黛黛。”
桑黛转身出了寝殿,替他们关上了门。
寝殿内只剩下宿玄和流楹。
流楹安静又沉寂躺在榻上,颈上的痕迹乌青到有些发紫。
满头青丝仅仅簪了个最寻常的簪子,便连她身上穿的衣服都只是她殿中简单的一件,自他走后,流楹再也没精心打扮过自己。
宿玄轻笑:“笨蛋母妃。”
流楹笨笨的,连个茶都不会煮,但会给儿子做很甜的南瓜烤奶。
宿玄放下冰盒,起身来到一旁的梳妆台上,里面琳琅满目摆的都是些首饰。
他挑出几根最好看的,来到流楹身边坐下,发簪和珠钗被他簪进流楹的发髻中。
他做完这些事情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一百多年了,自十一岁被带走之际,他再也没有见过流楹。
宿玄垂眸,拉起她的手为她套上手镯。
“您若是还在就好了,我现在很有钱,您想买什么首饰都可以。”
流楹的生命太过短暂,死时不过才几十岁。
到如今,连他都比她的年纪大了。
他笑着道:“您记得柳离雪吧,小时候老来带我摸鱼去,父王不让,您会偷偷为柳离雪开小门,让他进来带我去玩,后来我夺位的时候也只有柳离雪在我身边,他救了我很多次,当时但凡失手,我们两个都得没命。”
“但是还好,您保佑了我,我还是当上了妖王,血洗了十二殿。”
“我很感激他,让他当了星阙殿的执事,职位仅次于妖王,我放心将妖界的事务都交给他,孔雀一族我都有用心对待。”
屋内很安静,外面的雨也早就停了。
没有人回应他。
宿玄自顾自道:“方才走的那位姑娘叫桑黛……嗯,我的命是她救的,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脾气很好,打架很凶,很强大,也很心软,还特别漂亮,我喜欢得不得了,想守着她过一辈子,让她当我的妖后,目前正在努力中,不过想必过不久您就会多个儿媳妇了。”
“我看到她就会觉得很安心,以前老去找她,但她老打我,可我一点都不生气,她越打我,我越觉得她强大,就越想跟她并肩,这些年靠这点鞭策我修到了大乘,只有我强大才配她看我一眼,才有资格走到她的身边。”
他絮絮叨叨将这些年的话都说了出来。
不管有没有人回应,小时候的宿玄就喜欢跟流楹说话,流楹会很耐心地听,然后像朋友一样跟他闲聊。
话总有说完的时候,当天边微微亮起,一抹光亮从半开的轩窗透进来之时,宿玄终于停了下来。
宿玄坐在榻边,一言不发看了她许久许久。
这里面布了护魂的阵法,有些太冷了,他明明是九尾狐,竟然也感受到了一些寒冷。
宿玄站起身,坐了许久,一朝站起来还有些回不过神,需要缓和许久。
“今夜叨扰您了,待檀淮来为您入轮回,我便将您安葬进寝陵。”
他垂下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唇角牵出勉强的笑。
“当年没有护住您,是我的错,母妃,我如今有很多在乎的人,妖界的子民我会护住,身边的朋友我会护住,喜欢的姑娘,我也会拼尽全力用性命守护。”
“天道想杀她,若您在天有灵,请保佑她吧,这一路走来太难了,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他打开门。
外面站了两位熟悉的人。
明明天还没亮,檀淮便来到了这里,瞧见他出来后朝他行了个佛礼。
“阿弥陀佛,逝者已逝,妖王莫要自困。”
宿玄垂眸,第一次对檀淮这般礼貌:“麻烦了。”
檀淮摇头,轻叹一声:“贫僧应该做的。”
他朝寝殿走去,关上了寝殿的门。
佛力在寝殿周围围绕,一声声悠远的佛经从里面传来。
桑黛换了一身蓝衣,周身干净整洁,前半夜的血气都被洗去。
宿玄来到她身前,捏了捏她的脸:“没睡吗?”
桑黛抿唇,摇头:“没。”
她沐浴完换了身衣服便在这里等他,前不久檀淮也来了,两人便一起站着等。
小狐狸笑着问:“怎么不休息一下?打了架多累啊。”
“不累。”
“不困吗?”
“不困的。”
宿玄挑了挑眉,“这么顽强啊?”
桑黛笑着回应:“昂,我们天级灵根觉醒者是很顽强的。”
很久之前他告诉她的话。
宿玄忽然俯身,将桑黛抱进了怀里。
他的下颌贴着她的脖颈,轻轻蹭了蹭桑黛的侧脸。
“黛黛,那抱抱我吧。”
他想抱抱她,很想很想。
桑黛回抱住他,“宿玄,我们都没有错。”
她的声音轻,但又格外坚定:“身为天级灵根觉醒者不是我们的错,从始至终我们都没有做错事,是那些人的贪婪错了。”
宿玄闭上眼,闻到她身上的清香。
好像那些可怕的事情都没什么了,他现在很安心很安心。
桑黛在他身边,他总能很安心。
***
昏暗的刑房当中,墙壁上尽是鲜血,血气难闻。
柳离雪坐在椅子上,摇着折扇抬头去看那位被吊起来的皇子。
宿修被桑黛一剑捅了,与宿修关系最近的除了那位大皇子,剩余的便是这位二皇子了——宿泱。
与宿承风一样草菅人命的主。
“还不说吗?”柳离雪笑着问,“十三可ῳ*Ɩ 真的要动手了哦,方才打你几鞭子才算哪里到哪里啊,我们妖殿的规矩你是懂得,进来律刑司便没有好皮好整出去的人哦。”
被吊着的人发抖,身上都是血痕。
柳离雪看了眼十三,后者会意,转身去拿刀。
薄如蝉翼的刀刃在带着黑皮手套的指间旋转,晃出的虚影像是切割在宿泱的心口上。
他知道宿玄的规矩,一旦进了律刑司,被活剐了都是好的。
更有甚者,死了都得被十三抽出来神魂投入业火中灼烧。
“我……我真的不知道……”
柳离雪叹气。
十三了然,刀光一闪而过,血肉落地。
惨叫声响彻刑房。
柳离雪皱眉,这只漂亮的孔雀也不太喜欢这种地方,但这件事太重要了,十三嘴笨不一定能问出来宿玄想要的结果。
一直到一只手掌的血肉被剃干净,柳离雪敲了敲扇子:“停停停,我看他要昏了。”
过惯了舒坦生活的宿泱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刑罚,向来只有他剐别人的份,哪有别人对他动手的时候。
柳离雪看了眼垂着头俨然要气绝的人,问:“王室已经被我们桑姑娘荡平了,王宫也烧了,你想清楚了,无论你说不说,你都没了回头路,说了或许能活,不说……十三。”
十三点头:“是。”
柳离雪吓人的本事一绝,深知对待这种没什么骨气的人先让他疼疼,再吓吓就管用了。
“我说我说!”
在十三拿刀准备继续的时候,宿泱终于肯开口了。
柳离雪微挑眉梢,笑盈盈道:“早说嘛,我们妖殿是很温柔的,吓吓你而已。”
十三朝他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柳离雪怎么敢好意思说这种话的。
柳离雪坐直了身体,问:“当初宿修为何要和魔界合作?”
“……因为,有人告诉父王……此次进军,可以杀了桑黛,夺下空桑境,那里的灵脉便都是妖界的了,日后宿玄也会因为这件事丧命……”
“……为何会确定一定可以杀了桑黛?”
“……她说,这是天道的旨意……”
柳离雪的瞳仁骤缩:“……你们为何会相信?”
“去年她就来找我们合作了……她告诉我们,不久后经南城会有洪灾,应验;宿玄会在去年冬季后迈入大乘境,应验;父王新娶的妃子会在今年三月怀孕,应验。”
“她说的……都应验。”
“她说,桑黛会死在这次大战,宿玄出关后会疯魔,与仙界开战,在一百年后桑黛的忌日之时——”
宿泱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与柳离雪对视,道:“死在天雷之下。”
柳离雪生生捏碎了扶手。
十三一把揪起了宿泱的衣领:“你放肆,敢诅咒尊主!”
宿泱摇头:“我没有说谎……我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
十三作势便要揍人,柳离雪开口阻止了他:“不许动手。”
十三蹙眉看他,却发现这只一贯淡定的花孔雀脸色煞白。
柳离雪深呼吸。
十三不知道翎音说的天命,但柳离雪知道。
翎音说桑黛会死在那次大战中,这是她看到的天命。
这件事除了他们无人知晓,翎音被困在焚天境不可能外说,那王室如何知晓,又如何确定桑黛会死?
所以,宿泱刚才说的都是对的。
旧的天命中,桑黛死在几月前三界的大战中,宿玄死在桑黛死后的第一百年,死在天雷之下。
这才是本来应该发生的天命。
柳离雪一点不怀疑,桑黛若真的死了,宿玄疯魔到主动开战也是绝对会发生的。
十三缓缓松开了手,看出来了柳离雪情绪不对。
柳离雪努力稳住呼吸,问道:“和你们合作的人到底是谁?”
宿泱喘着气,艰难道:“是……一个粉裙女子,没有灵根,凡人之躯,身边跟着个红衣少年,对她唯命是从……”
柳离雪这下连手上的折扇都险些捏碎。
他咬牙切齿:“毕方,施窈。”
毕方听从施窈的话。
想杀桑黛的不仅是那幕后人,还有施窈。
从始至终和那幕后人合作的另一人,就是施窈。
***
流楹死了一百多年了,孤魂已经微弱,必须经过檀淮的佛礼洗涤才能送去冥界,否则她以这幅魂力连轮回篆都过不去。
这场仪式需要很久。
桑黛和宿玄等到下午檀淮也没出来。
桑黛喝了杯茶,看了眼对面的小狐狸:“要不先用膳吧?”
宿玄一动不动等了大半天,一口水都没喝,桑黛看着都觉得心酸。
小狐狸长睫轻颤,抬眸看过来。
桑黛捂着小腹,柳眉微拧:“哎呀,我好饿啊,檀淮大师还需要很久呢,要不妖王大人先陪我吃个饭?”
宿玄别过头轻笑,一直板着小脸的狐狸终于有了笑意。
桑黛心下一松,牵起他的手:“我们去吃饭吧,柳公子那边应当也完事了,我让翠芍做了许多酥鱼,他也辛苦了,一起来吃个饭。”
宿玄握住她的手:“嗯,好。”
小狐狸很好哄,几乎不用什么功夫。
两人来到膳房,才发现某只花孔雀早已坐在了桌旁。
翠芍端来了一大盘的酥鱼,换做以前柳离雪定是不客气直接开吃,他一贯不等宿玄,拿妖殿当自家,反正宿玄最多给他一个白眼。
可此时柳离雪的脸色很沉,翠芍也察觉了不对,在一旁候着不敢动。
桑黛心头一紧,朝翠芍道:“翠芍,你下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伺候。”
翠芍道:“是。”
膳房的门被关上,桑黛道:“柳公子可以说了。”
她在桌旁坐下,宿玄在她的身边落座。
柳离雪脸色阴沉,道:“怂恿妖界与魔界合作的人是施窈。”
宿玄微微眯眼:“什么?”
柳离雪道:“和那黑衣人联手的不是毕方,而是施窈,毕方不过是听从施窈的话。”
桑黛还算冷静,问:“有确凿证据?”
“宿泱亲口说的,最诡异的地方不是施窈和毕方的关系,而是——”
柳离雪端起茶一饮而尽,道:“施窈知道天命,不仅是桑姑娘的天命,很多人的天命她都知道,包括……尊主的。”
“我的天命?”
“对,你的天命,桑姑娘在几月前的大战确实应该死去,尊主并未及时出关,等到出关后桑姑娘已经死去,尊主疯魔,开始与仙界开战,打了整整百年,最后……死在天雷之下。”
宿玄神色很平静,只眉头微蹙,这事情虽然诡异,但确实是他会做的事情,桑黛要是真死了,他定是要把仙界给扬了。
但施窈为何知晓?
柳离雪说完才发现,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淡定。
宿玄是完全不在乎,他这人对自己的命太过看轻。
桑黛更像是……已经知道了一般,否则以桑黛对宿玄的看重程度,定是不会这般淡定。
宿玄也发现了某位剑修有些过于淡定了。
两双眼睛落在桑黛身上,剑修一动不动,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宿玄的脸色渐渐沉下去:“黛黛,你到底知道什么?当初翎音前辈说你的天命,为何你提前便知晓了?”
桑黛与宿玄还牵着手,小狐狸有些紧张,力道有些重。
“黛黛,你说话。”
桑黛这才有了反应。
她看向一旁的宿玄。
双目相对,桑黛想起了原著关于宿玄的描写。
修成渡劫的小狐狸死在天道和沈辞玉的联手围杀之下。
他死了。
宿玄死了。
桑黛缓缓开口:“他说的是对的,你死在我死后的第一百年,我的忌日那天,你去了剑宗后山……被沈辞玉和天道斩杀,当时你已经修成了渡劫境。”
屋内一片沉寂。
柳离雪问:“……当真?”
“当真。”
再次无人说话。
这件事太诡异了,他们不知道怎么说。
许久之后,桑黛的一滴眼泪落下,一直忍在心中的酸涩与心疼再也憋不住。
她轻声问:“宿玄,你都已经修到了渡劫境,为何要陪我赴死?”
屋内的其他两人安静,只有桑黛一人在说,问出那些一直埋在心底的话。
“过去我总是打你,我把你打成重伤,我还忘了你,我对你那么坏,你为何要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
成为一个好战的暴君,心魔缠身,百年征战未停,放弃反抗死在天雷之下,陪她下了黄泉。
“宿玄,我对你那么不好,我死了你应该开怀大笑,应该把我给忘了,好好做你的妖王,你走到这一步是为何?”
这些都是她憋了太久的话,她以为这辈子都说不了了。
柳离雪别过头,一口气喝了好几杯茶,胸口沉闷难受。
这些天命远远超乎他的认知,在他的认知中,宿玄强大到无人可杀,怎么可能会死在天雷之下,可是那些话又不得不信。
天道给他定下的天命,他死在一百年后。
宿玄把剑修搂进怀里,呼吸隐隐颤抖:“你从来都不欠我,我为你做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的,黛黛,那些都没有发生,以后也不会发生。”
他抱着桑黛,清楚知道她的情绪有些崩溃。
这些事情不知道压在她心里多久了,他们感情越深,这件事便越是让桑黛喘不过气,他从来都不知道她藏着这么多事情。
剑修明明安安静静,可就连呼吸却抓着宿玄的心狠狠揪起,他一点也见不得她难过,尤其是因为对他的愧疚,从始至终她没有做错事。
他安抚着她,与柳离雪对视。
桑黛的情绪调整很快,擦干眼角的泪,小狐狸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有些话,说出来就会好很多。
她抱着宿玄的腰身,声音沉闷沙哑:“宿玄,这些事情我曾经试图跟你说过,但我说不出来,但这些事情如今不是我主动告诉你的,是你们自己发现的。”
“我在濒死之际,脑海里多了一些……天命。”
她说不出来“剧情”这两字。
曾经桑黛在无人的时候试图说出来,甚至写下来那本书上的剧情,可她做不到,有一股力量在限制她。
剧情说不出来,只能在脑海里翻看那本薄薄的书。
剧情也写不出来,刚写完的字下一秒就被消去。
如今她依旧说不出来,好像她脑海里存在的书不能被别人知晓,只有她自己可以知道。
她只能换着方式道:“那些天命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我死了,你也死了,我不知你信不信,但事实就是这样。”
话说到这里,这件事便是再诡异,可是这是由桑黛说出来的。
桑黛不会说谎,她说的话再过荒谬,也一定是真相。
宿玄和柳离雪只会相信她。
宿玄淡声:“嗯,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桑黛从宿玄怀里退出来,看向柳离雪,道:“施窈也确实有可能做这件事,我想到了一件很诡异的事,很久之前了。”
她顿了一瞬,又问:“毕方一族过去生活在北域是吗?”
柳离雪颔首:“嗯。”
“灭族在何时?”
“……大约应当是一百二十年前。”
桑黛眸光微沉道:“我想起来了,施窈十几岁时去了北域,回来后带回来了一只灵鹤,只是当时那只灵鹤重伤濒死,因为是施窈捡回来的,桑闻洲还耗费了许多灵丹去救它,后来灵鹤伤势痊愈,施窈说已经将它放生,刚好就是一百二十年前。”
一百二十年前,北域,灵鹤。
宿玄道:“施窈救了毕方?”
桑黛摇头否认:“可能不仅这么简单,施窈当时去北域是孤身一人,没有告诉任何一人,她身子弱平时出门桑闻洲定是会安排数十人保护,可那时候是她自己偷偷溜出去的。”
“就如柳公子所言,施窈知道天命,甚至知道很多人的命运,那么我姑且猜测施窈知道了那一天毕方一族会灭族,她有意前去救下了毕方,而她不是烂好心的人。”
“她救毕方,很可能是因为毕方身上有她要的东西,又或者说,毕方可以帮到她很多——”
桑黛与宿玄对视,她微抿唇瓣,沉声补充道:
“比如,在杀了我这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