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窗帘并没有拉上。
沈确双手握住司玉肩膀的动作,贺云看得是那么清晰。
司玉的声音也是,从洞开的房门一字不落地传来。
“你来得不晚,正好今晚就能喝上我跟贺云的喜酒。”
“喜酒?呵。”
沈确不加掩饰地嗤笑,让司玉格外厌烦。
“当年,贺云一声不响地离开,你真的不介意?”
“小狗迷路常有,抓回来就好了。”
司玉拂开沈确的手,跷腿坐上沙发。
“你为什么会为了贺云做到这个地步?”
沈确蹲下,昂头看着司玉。
“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那你想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吗?”
司玉轻晃脚尖,踢着沈确的黑蚕丝领带。
沈确眉心微动,站起后,背身回绝。
“我有多讨厌你。”司玉凑到他身后,“就有多喜欢他。”
沈确闭眼后再度睁开,扭头看向司玉:“他给你的东西,有什么是我给不了的吗?”
停顿几秒,沈确缓缓说出两个字:“十年。”
我爱了你十年。
他多想看见司玉会有片刻失神,哪怕只是琥珀色瞳孔里闪过一丝犹疑。
「片刻失神」「一丝犹疑」就可以拯救他被司玉踩入泥泞的自尊。
可是——
“所以呢?”司玉笑着向后退去,“看见你,就很讨厌呢。”
太顽劣了,太糟糕的性格了。
等沈确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司玉按到门上。
明明知道司玉不喜欢,可他还是做了。
“贺云不爱你。”
明明知道司玉不想听,但他还是说了。
“他走的这一年来,他有联系你吗?”
“你来这儿一个月,他有提复合吗?”
“我出现的一小时,他有站出来吗?”
终于,他终于看见了司玉的失神和犹疑,可依旧是因为贺云。
“贺云他不可能不爱我。”
“好,那你现在去找他。”
沈确松开手,拧开门把,指着通往花园的院门。
“他只要敢站出来,像个男人一样朝我脸上挥拳,我就信你没有在自欺欺人。”
司玉不知道沈确的笃定从何而来,他揉着被捏疼的肩膀,出了房间。
脚步很快,停在花藤的知更鸟歪头看了他一眼,挥翅飞走。
“贺云,贺云开门!”
司玉不停地拍打着。
声音很大,藏于洁白璧花的碧蓝色蝴蝶被惊动,翩跹离开。
司玉紧捏拳头,大喊道:“你说过的,等我醒来就会给我答案!”
没有回答,只有身后沈确皮鞋跟落在石板上的咔嗒声。
“要进去找他吗?”沈确说,“我不介意帮你砸门。”
“你闭嘴。”
司玉垫脚拿到门梁上的钥匙,手指却止不住发颤。
进了门,司玉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掀开桌布,扯动窗帘,甚至想要从角落堆叠的外文书籍后,找到贺云的身影。
什么都没有。
厨房台面找不到一丝水渍,没吃完的覆盆子蛋糕也不见,空荡荡的垃圾桶还在原地打旋。
客厅沙发寻不到半分褶皱,昨晚盖过的绒毯也没有踪影,孤零零的落地灯拉绳还在晃动。
这一切是那么熟悉。
就像是去年贺云生日,他从外地赶回来时,见到的那样——
光洁、明亮,所有的东西都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但贺云不在。
司玉站在地板上,寒意从他脚掌蔓延到全身。
贺云又一次离开了他。
“还不肯相信吗?贺云他走了,他不要……”
“不是。”
司玉转过身。
“他只是没在家,他会回来的。”
“去年也这么说,他回来了吗?”
司玉看着沈确,无比坚定。
“他会回来的。”
沈确的视线跟着司玉的背影,一路走出房门,直到他在乳白色木阶坐下。
愈发瘦了,背脊和蝴蝶骨在白衬衫的包裹下那么显眼,好像随时都会被折断。
蜷缩的身体好似光滑冰冷的白色鹅卵石,沈确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朵朵被海风吹向司玉的小花,从他的发梢和后背滑落。
沈确紧捏的双手插进西装裤兜里,几乎是从牙齿缝隙中挤出了一句话。
“航班在下午两点。”
“他马上就会回来。”
“如果他没有回来呢?”
“他也不喜欢你,不会让你带我走的。”
司玉一遍遍重复着,直到清晨的珍珠白云朵化作薄雾,被五月柔和的阳光轻松刺破,他也没停下。
“贺云不会走的。”
“贺云只是出门了。”
“贺云在等我睡醒找他。”
……
沈确双腿早已站麻,但他不敢动。
因为,即便是他的目光放松半分,高大橡树后的人就一定会走出来。
树影被一点点倾斜,它们囚禁着贺云的脚步,却将他眼底碎裂的光芒放大。
他和沈确的视线从未交汇,他们看着的只有一个人。
司玉坐了太久,久到阳光足以将他的肌肤晒得温热,但他说出的话仍然没有一丝温度。
“好冷。”
沈确在司玉的眼神中怔愣三秒,确定是在看自己后,快步走到他身边。
“不冷,不会冷的。”
沈确单膝跪地,脱下外套,将司玉牢牢裹住。
司玉哑声问道:“我们要回江城吗?”
沈确没能立刻回答,他在试着触碰司玉的发丝,握住他颤动的肩膀。
“贺云会在家等我吗?”
一句话,击碎了沈确所有的期待。
-
“沈先生、司先生,你们前往闽城的航班可以登机了,请随我来。”
沈确抬手婉拒对方的开门,自己推开了vip室厚重的门扉,扭头看向被邀请的人。
司玉慢慢抬起头,小声问他:“贺云,真的在闽城等我吗?”
沈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点的头,他只知道,司玉终于笑了起来。
一个眼神,地勤立刻会意地接过门把。
沈确腾出手来整理起司玉的帽子和口罩,用生怕惊醒睡梦中人的音量,低声道:“先上飞机,好吗?”
见到司玉眨眼,沈确轻轻扶着他的肩膀,往外走去。
登机口越来越近,沈确加快脚步。
带走他,让他不会再回来;看好他,让他不会再离开。
似乎是脚下的地毯太过厚实,他的脚步被司玉越拖越慢。
“怎么了?”
沈确扭头看向驻足的司玉。
司玉白色口罩上方的漂亮眼睛闪着光:“贺云在这里。”
沈确闭上眼,短促地喘了口气,微微低头道:“记得吗?贺云不在家,他在闽城等......”
“贺云!”
沈确的手从司玉的肩头滑下,无力地垂落在腿侧。
他看着司玉投入远处张开的怀抱。
原来,司玉是可以走很快的,他甚至会奔跑——只要站在终点的人是贺云。
“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
司玉紧紧抱住贺云,无暇顾及那口罩被泪水浸润,压抑住他的每次呼吸。
“怎么会离开呢?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贺云捧起司玉的脸,轻轻擦掉他眼角的泪渍。
司玉摇摇头,抽噎道:“我不要,不要你在这里等我。我要你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
“宝贝。”贺云勾下口罩,揉抚着他湿漉漉的脸,“你只是去工作,我会像以前一样,在家里等你回来。”
“像,以前一样?”
“嗯,等你回家。”
看着司玉失神的双眸,贺云用一个吻再次向他承诺。
“我会等你。”
唇上泪水的咸湿,顺着舌尖钻入贺云的五脏六腑,让他就快要捧不稳司玉的脸。
“永远等你。”
哄骗的誓言会在零点前失效,但至少,此刻能让司玉心甘情愿地同他道别。
贺云站在屏风后,笑着挥手,直到司玉转身进入机舱。
“我已经将他带到了机场。你为什么还要出来?”
沈确怒不可遏地将贺云推向墙面。
下一秒,贺云反手擒住沈确的衣领。
“你有想过他下飞机后,没有见到我会怎样吗?”
贺云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你应该告诉他,我只是出门了,而不是说我走了!说我不要他了!”
“这不是事实吗?”
沈确不甘示弱地拽住贺云的领口,高声打断了他的话。
“沈确,你比谁都清楚,我到底会为什么会离开司玉。但是……”
贺云将沈确推到墙角,用手臂结结实实地横抵他的肩膀。
“再让我看见你碰他,你觉得,你的脸还能挨我几拳?”
沈确嘴角的瘀青早已消失,但贺云那晚的重拳,以及贺云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明目张胆要到司玉联系方式的耻辱感,却从未消失。
他同样能挥拳,但他也知道,仅凭武力、权势绝无动摇贺云的可能。
所以,他想到了更好的方式——
“他总说,喝醉之后就能见到你。”
如他所料,他肩膀被压制的力度正在消散。
“你知道,过去一年有多少人想要改名叫「贺云」吗?”
他对贺云后退的反应很满意,足以让他定下心神,整理着被弄乱的领带。
“没有我,司玉连骨头都不会剩下。你有什么资格,在……”
沈确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在他抬头时,他看见了贺云指尖夹着的白色登机牌。
-
司玉被身旁落座的动静惊醒。
“贺云?”
“是我。”
司玉的眼皮又再次懒洋洋地合上。
沈确暗自叹了口气,拿起司玉腰侧的安全带——咔嗒!
司玉睁开眼,立刻扶着座椅左右张望起来。
“怎么了?”
沈确起身,挡住他向后看去的视线。
“贺云的背包拉链……”司玉抬起食指,虚虚指着某处,“撞到椅背了。”
“你听错了,是安全带的声音。”
“是吗?”
“嗯,睡吧。”
几步之遥,二人的对话顺着头等舱半掩的帘子,钻入屏住呼吸的黑衣男人耳中。
贺云紧紧握着背包上的拉链——方才晃动的银色拉链。
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在机场、码头和车站分别或重逢时,他的背包拉链都会发出微弱的撞击声。
那是司玉扑进他怀中时,总会发出的声音。
司玉记得,他也记得。
贺云还记得和司玉告白不久便分开数月,而后重逢的那个夜晚。
五年前的伦敦。
“宝贝!”
贺云的双手同时伸出,一只手握住朝他滚来的行李推车,另一只手扶住挂在他身上的人。
“有没有等很久?有没有想我?”
“没有。有。”
司玉已经顾不上贺云说了什么,双腿挂在他腰间,捧着他的脸,如啄木鸟般反复亲吻。
亲了半晌,司玉回过神,撒娇道:“你怎么都不亲我!”
“口罩。”
“嗯?”
司玉的口罩直到进入公寓才被贺云取下。
但,不只是口罩。
外套、丝巾、衬衫……一切紧贴司玉肌肤触碰的东西,都被贺云扔到了地板上。
那些都不该出现在司玉的身上,只有自己的手掌、指腹、脸颊、嘴唇才有资格。
“你会紧张吗?”
“不会。”
贺云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就像他穿过司玉后脖、紧紧囚住他的双臂。
“为什么?”
“想过很多次。”
贺云埋头,嗅着司玉发丝的玫瑰香味,将他纤细脖颈上未干的水渍用嘴唇带走。
“我想过很多次。”
无时无刻不在想占有他,让他成为杀死爱意的元凶。
爱从来不是占有,但性是;
杀死爱意的元凶,也是性。
“想要吗?”
贺云点头。
“说出来。”
贺云说想。
司玉莞尔一笑,瓷白的脚尖顺着他的脚背往上,划过圆润膝盖、紧实大腿、停在胯骨,斜斜朝下——踩住。
“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