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更)
林仙儿的武功虽然低微,但为人之狡诈却远超常人,绝不可等闲视之。
许多武林中人都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弱点,那就是唯武功论——什么合纵连横,什么人情世故,都不重要。只要武功高了,还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不是大家都得乖乖听我的话?
这就是武人的傲慢。
上官金虹有这毛病,但病得不算太重,起码他很明白如何作秀,宽严相济。
白天羽就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
白天羽——神刀堂堂主,叶开之生父,傅红雪之养父。这名字听起来虽然很陌生,但在小李飞刀的时代往后推十八年,傅红雪带着魔刀复仇的契机,就是白天羽的死亡。
这些日子罗敷听说了许多这人的事情。总的来说,他是个标准龙傲天种马——男人都得当我小弟,女人都得当我后宫;不当我小弟的男人我就杀他,不当我后宫的女人我纠缠之。
这经不住让罗敷产生了一丝好奇——白天羽喜欢把女人当狗,林仙儿喜欢把男人当狗,这两个卧龙凤雏相遇之后,到底谁会变成谁的狗呢?
答案非常好猜:林仙儿的段位能打十个白天羽。
罗敷不是白天羽,不会瞧不起林仙儿。
林仙儿的武功虽然低微,但仔细想想,想要妥善杀她难度还真不小。
第一,林仙儿现居住于兴云庄之内,而兴云庄进来因为抓住了“绣花大盗”李寻欢而备受关注。据说,已有很多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英雄都住在兴云庄内了,这些人之中,有多少已成为林仙儿的裙下之臣实不好说。
第二,武林中人去杀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是件非常令人不齿的事情,连荆无命都有不杀孩子的原则。罗敷对上林仙儿,但凡是个不知道真相的人,都会觉得是罗敷在欺负林仙儿……
倘若罗敷不在意恶名,当个臭名昭著的妖女也无所谓的话,她当然可以一鞭子抽死林仙儿,但她不愿意!
凭什么呢?我罗敷自认为没做过一件恃强凌弱的事,没杀过一个不该死的人,江湖上提到我罗大姑娘,无不是誉不绝口。凭你林仙儿就想让姑奶奶我舍得一身剐?你算老几!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仙儿人不咋地,搞商业还真挺行。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也不知道她到底敛财几何,手底下到底有多少铺子和员工可用……哎呀!咱也不是想抢,主要是觉得,林姑娘死了之后偌大的家业无人看顾败落下去,多么的可惜啊!
以上三条,堵死了罗敷直接把林仙儿揪过来揍死的路子。
不过,她本来也没想过这么简单粗暴的做事。
——“绣花大盗”李寻欢的事情,她还想要横插一脚,管上一管呢。
兴云庄就位于城东,城东的这一片地,乃是达官显贵宅邸聚集之地,路面宽敞,青石板也很干净,来往于大路上的人,无不都是衣着体面。
举目一望,就能瞧见龙啸云
龙四爷的宅邸。
白色条石的台阶,漆着红漆的雕花大门,黄铜兽首的门环,还有御笔亲题的门联。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最上方正中的匾额上,有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兴云庄”。
很难去揣测龙啸云为什么会留着这一副御笔亲题的门联,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上门来拜访的每一个人与龙啸云自己——他的房子是李寻欢给的,他的老婆是李寻欢让的,他的事业和人脉,全都靠他时常把“小李飞刀我义弟”挂在嘴边。
或许,他正是想表现的十分光明正大,不想让人说他欲盖弥彰。
绣花大盗一案,原本同兴云庄并没有什么关系。
此贼是在正月前后出现的,正好是罗敷等人出海远航,讨伐蝙蝠岛的那一段日子。
江湖传言,一个多月的时间,此贼居然做下了六七十件惊天的大案子。
传言夸张的成分居多,绣花大盗就是坐火箭,也不可能一个月之内纵横中原各地,一晚上平均盗走两家的财物……但他的确做下了好几件了不得的大案子。
——镇远镖局的八十万两镖银,平南王府的十八斛明珠,华玉轩珍藏的七十卷名人字画,金沙河的九万两金叶子,铁笛先生的祖传金如意……①
此人身穿紫红大棉袄,一把火焰似的大胡子,浓妆艳抹,脚踩红绣鞋,两针便可绣出一个瞎子,盗走这些金银宝贝的同时,他已绣出了七八十个瞎子。
不仅如此,铁笛先生的爱妾如意,因撞见了他盗宝的现场,被他震断心脉,香消玉殒,脸上覆盖着一块黑牡丹红缎子。
盗走铁笛先生的金如意后,此人沉寂下去,于三月初——也就是罗敷等人归来前夕再次犯案。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因为他居然做出了“犯罪预告”,以一块黑牡丹红缎为信笺,墨迹淋淋地宣告了他下一次要盗取的目标!
目标就是兴云庄之中珍藏的王献之真迹《中秋贴》……以及林夫人的义妹林仙儿姑娘。
预告做出之后,“天下英雄”齐聚兴云庄……什么“铁面无私”赵正义,“铁胆震八方”秦孝仪,田七,公孙摩云,铁笛先生……无辜路过的李寻欢,当然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至于金九龄为什么不在……因为金九龄虽然号称名捕头,但他其实早已退出了公门,平南王府出事后,他才重出江湖,揽下了这案子。
事情一出,他立即赶往赶往广州府拜访平南王,据说已被平南王爷挽留,成了王府的新任主管,新官上任三把火,且忙着呢。兴云庄的犯罪预告出来,他竟顾不过来,只派了手下两个捕头先瞧瞧情况。
待到李寻欢被捕之后,金九龄飞鸽传书,表明自己已在路上,请诸位稍候。
那毕竟是从广州府到保定城……这一“稍候”,就候到了现在。
罗敷下船在广州府听见这传闻时,也差不多就是事发之后的那几日。她的脚程与金九龄相似,她到了保定,想来金九龄也快到了。
这段时间之内,李寻欢一直都被关押在兴云庄之内。
与龙啸云这等没有出息,沽名钓誉之人混在一起的“英雄”,能是什么好东西呢?李寻欢落到这群小人手中,想必日子不大好过。
但他毕竟还有朋友。
他虽然交错了龙啸云这朋友,且怎么都死不回头对他的好大哥逆来顺受,但他毕竟总算还有几个真朋友——譬如说阿飞。
阿飞就在此刻来救李寻欢!
——白昼清明,夜晚漆黑;白昼人都清醒着,夜晚人却大都在睡觉,因而一般人都会选择在晚上动手。
但这样简单的道理,不仅动手的人能想得到,防守的人也想得到。所以,夜晚的守备反而要比白昼要强,夜晚的埋伏也会比白昼更加的多。
正午不同,正午是一天之内阳光最盛的时候,人的影子都是最短的,没有人想到他会在这时去救人。况且,大中午的,大家吃了午饭,正是昏昏欲睡时,防守不严密,可能还会去睡个午觉……
春寒料峭,冷风如刀。
阿飞从早上开始,就伏在了兴云庄对面的屋脊上。
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是松中带紧,既不会太过紧张使得力气早早被消耗,也不会太过松弛以至于要动手的时候无法调整至最佳的状态。
他一动不动的蛰伏着,一双锐利的眼睛闪闪发光,野性勃发,使得他像极了一只在丛林中捕猎的豹子。
他观察着对面的兴云庄,兴云庄的大门洞开,门口很冷清,没有不想干的人在走来走去……但里面一定有埋伏,埋伏在哪里呢?他又该如何躲开这些埋伏?如何寻找到李寻欢之所在?
这时,忽然有人中气十足地喊:“喂,你小子给我下来!”
阿飞霍然回头!
屋脊之下的小巷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个雪肤乌发,身材高挑的女人!
她正懒洋洋地倚靠在巷墙上,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辫子,正似笑非笑地睇着他。
能这么高调出场的,不是罗敷又会是谁呢?
阿飞的右手立刻就扶在了剑柄上,冷冷地盯凝着罗敷。
罗敷黛眉一竖,怒骂道:“叫你一声你要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天理了!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做事怎么这样凶悍!”
她的声音又高又脆,说起话来都不带喘气的,这一连串的骂声简直像噼里啪啦的鞭炮……还是挂在兴云庄门口放的那种鞭炮!
阿飞:“…………”
阿飞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劈头盖脸骂了十句。
况且,经此一闹,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有人意图潜入兴云庄。
阿飞翻身跃起,轻巧落到地面上,整个人只如一头高高跃起的黑豹,因四爪上厚厚的肉垫而落地轻灵无声。随即,他直起身,冷冷地盯着罗敷,目光简直可以直刺到人的血管之中。
他冷而简洁地问:“你是谁?”
问这话的时候,他
的手依然扶在剑柄上……如果那能称得上一柄剑的话。
罗敷双手抱胸,依然倚靠在巷墙上。
她懒洋洋地乜了一眼阿飞腰间的剑,不答反问:“你就是阿飞?你来救李寻欢?”
阿飞冷硬地道:“你想阻止我?”
看他说这话的语气,罗敷不难猜想,假如她真的说了一个“是”字,或许阿飞就会当场同她厮杀起来。
“厮杀”这两个字用的都不大准确。阿飞的武功路数与荆无命极其相似,但荆无命有喜爱玩弄对手的毛病,阿飞却没有,他一出手,就是直刺咽喉的死招!
这种面对面的距离之下,罗敷并没有自信可以躲得开。
但她又不是为了阻止阿飞而来,某种程度来说,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罗敷悠然笑道:“小李探花是何等人物?昔日能将一整个园子送与结义大哥,如今怎会为了区区几百万两银子杀人放火?让我相信李寻欢是绣花大盗,还不如让我信男人会生孩子。”
说出“区区几百万两银子”的时候,罗敷感觉自己异常的虚伪。
这话被任何一个有基本生活常识的人听了去,都能听出一点阴阳怪气的味道,可偏偏阿飞像个狼孩,对银子的多少根本没有概念。
一听这话,阿飞面色稍霁。
但他的语气依然又冷又硬:“那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罗敷道:“你想正午潜入,是因为你觉得无人能想到你这时候来,是不是?”
阿飞不说话。
罗敷哼笑一声,问:“那你猜猜看,我是怎么发现你的?”
她的笑容简直比春日的艳阳天还漂亮,但阿飞一双漆黑的招子,竟像是两颗花岗岩雕刻出来的石头眼珠一样,连动都没动分毫。
他只是霍然抬头,眼神锐利,一字一顿道:“你说,我不猜。”
他的话永远简洁,有力,绝不多言;他的人也永远冷漠,倔强,绝不屈服。
可惜的是,这种冷硬的姿态或许可以吓得到别人,却绝对吓不到罗敷。
罗敷伸手一抹头发,把额前青丝拢在而后,露出坠在耳朵上的的珍珠耳珰,明月似得闪着润光。
她悠然地道:“你的确是个捕猎的好手,衣裳的颜色与屋脊一样,又寻到了最合适的位置,一动不动地伏了一个时辰……就算是只真黑豹,恐怕也没你这样有耐心。兴云庄的各个角度都不可能发现你,而从这小巷中过的人,抬头只能瞧见飞起的檐角,也不可能看见你……”
罗敷顿了顿,眼角忽然流过了一丝很奇异的光。
她似笑非笑道:“……但倘若从今天早上你从沈氏祠堂出来的时候,就一直有人在注意你呢?倘若盯梢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呢?倘若这一条街上的人……全在盯梢你呢?”
阿飞登时寒毛倒竖!
此话中的深意,简直令人不敢细想!
一整条街的人都在盯梢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从沈氏祠堂到兴云庄一路来,卖纸的,卖菜的,酸腐秀才,大姑娘小媳妇,拨算盘的账房……他们竟全是人假扮的?
到底是何人才能能量做到这样的事!
阿飞厉声道:“是你?”
罗敷斜睨了阿飞一眼,目光之中充满了怜悯。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兀自从怀中掏出样东西来,递给阿飞。
——那是一面如满月般的小小铜镜,背面雕着花鸟鱼虫,正面光可鉴人,阿飞一接过来,就瞧见了镜中的他自己。
阿飞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罗敷黛眉一挑,诧异道:“你竟还不明白?”
阿飞道:“明白什么?”
罗敷幽幽,幽幽地叹了口气,同情地道:“小子,你帅得都能惊动联合国了,一路上走来,人人都要偷看你两眼。我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你在哪里了。”
阿飞:“…………”
阿飞:“?”
第62章 (二更)
阿飞很年轻。
他看起来至多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身形劲瘦有力,春寒料峭的三月,他身上也不过是一件单衣,一条单裤,腰边斜插着一柄奇奇怪怪的破烂铁片。
但他简直就是罗敷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鼻梁挺直,薄唇无情,线条利落而冷硬,好似是一尊用花岗岩所雕刻出的完美雕像。
阿飞在山中长大,荆无命被当成动物养大,他们二人的确有一种极其相似的气质。但荆无命双眸死灰,没有生气,阿飞的双眸中却勃动着野性的光芒。
他还太年轻,却已有了足够的魅力。如果他在现代的大街上走一圈儿,起码会蹦出十八个星探要拐他去做大明星。
但是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在山野之中埋伏,动物可不会因为他长得帅就多注意两眼;但在人群之中行走……鬼知道阿飞已经在背后被人兴奋讨论过多少回了。也就是此地民风不大开放,不然他指定有好果子吃——掷果盈车嘛。
阿飞……阿飞直接尬在了原地。
罗敷还笑眯眯地继续往他心口上捅刀子:“所以,你猜兴云庄里的人会不会知道,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小伙子现在正在对面屋顶上假装自己是只猫?”
阿飞:“…………”
阿飞的眉毛紧紧地皱着,一扬手,把罗敷的小铜镜扔回给了她,一言不发,抬脚就走。
罗敷莫名从阿飞这个转身大步走的动作中看出了些许气急败坏的意思,忍不住缺德地拍着大腿放声大笑。
兴云庄里有个提着鸟笼的麻子探出头来朝她看,罗敷一边笑出了眼泪,一边还不忘呵斥那麻子:“看什么看,滚回去!”
那麻子扫帚乱眉一竖,按捺不住就要跳出来和罗敷呛起来,罗敷没理会他,追在阿飞身后就走了。
阿飞:“…………”
阿飞的步伐突然加快,看起来暂时不是很想理这个缺德的大姑娘。
罗敷笑眯眯地加快步伐,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继续跟着,阿飞左拐她就左拐,阿飞右拐她就右拐。
阿飞倏地停下,霍然转身,冷冷道:“你还有事?”
罗敷也倏地停下,负着双手,嫣然一笑,道:“啊呀,我们也算同道中人,不一块儿商量一下如何搭救小李探花……这件事你怎么想?”
阿飞道:“我怎么想都与你无关,请。”①
罗敷道:“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阿飞面无表情:“不想。”
罗敷一点诚意都没有的“嗯嗯”两声,自顾自地说:“难道你就没有思考过,兴云庄抓住了‘绣花大盗’,为什么不送官?平南王府的大案子,想来各地官府能破了,也是大功一件。李寻欢怎么偏生就被关在兴云庄呢?金九龄就算从前是天下第一名捕,现下也早不在公门中任职了呀。”
阿飞的眉头忍不住皱起来,似乎已不自觉地陷
入了思考之中。
他道:“龙啸云是他大哥。”
罗敷双手抱胸,做启发谈话状:“嗯,说的不错,然后呢?”
阿飞道:“所以,龙啸云不愿意让他被关进大牢里受罪。”
罗敷“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阿飞皱眉:“难道我说得不对?”
罗敷客观评价:“可以说是狗屁不通。”
阿飞:“…………”
阿飞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双手抱胸,等着听罗敷的高见。
罗敷道:“李寻欢是探花。”
阿飞挑眉:“所以呢?”
罗敷笑道:“你知道探花意味着什么么?”
阿飞:“……考试考了第三。”
罗敷又开始大笑起来,笑了半天,待到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们的时候,这才停了下来。
她伸出一根白生生的手指头,对阿飞科普起来:“本朝秀才不跪官,犯了法可先用功名抵罪,不可先动刑……这事儿你知道么?”
阿飞:“…………不知道。”
罗敷眯着眼,慢悠悠道:“所以呢,进士及第,圣上钦点过的小李探花郎……你猜他的案子被转到知府手中,知府是会把他丢进大牢大刑伺候呢?还是会给他拉把椅子让他坐下慢慢陈情,分说明白呢?”
阿飞愕然。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冰冷。
阿飞道:“但龙啸云把他关在兴云庄。”
罗敷不怀好意地补了一句:“说不定还一天三顿的打呢!”
阿飞的杀气瞬间溢出来了。
罗敷继续道:“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金九龄为什么走得这么慢?”
阿飞皱眉:“什么?”
罗敷悠然笑道:“金九龄这天下第一名捕,既然已经接下了这案子,绣花大盗做出犯罪预告的时候,他居然不亲自前来,反倒是派了两个阿猫阿狗来,事发了,又姗姗来迟,他难道不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难道他不想快点找回王府失窃的十八斛明珠?难道很想把自己的招牌给砸了?”
阿飞抿着唇不说话。
罗敷道:“或许,他根本就知道,从李寻欢嘴里问不出明珠的下落。”
阿飞霍然抬头,冷冷道:“你是说,真正的绣花大盗就是金九龄?”
罗敷道:“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嘛。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八字箴言你可听说过?”
阿飞似乎已陷入了沉思之中,并没有理会罗敷。
罗敷伸手要去拍阿飞的肩膀,这野狼崽子似的英俊少年眼皮都没撩起来,肩膀一躲,躲过了她这一拍。
却不知罗敷什么时候从手中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把绢扇来,正正好好地延长了她的骚扰范围,敲在了阿飞的肩膀上。
阿飞:“…………”
罗敷笑眯眯道:“李寻欢被关在兴云庄内动私刑……龙啸云看着是他的好大哥,实际上快把他恨出血来,铁笛先生痛失爱妾,田七赵正
义等人好像从十年前就很讨厌他……嗯,你猜到金九龄为什么姗姗来迟了么?”
阿飞冷冷道:“假如绣花大盗在他来之前就死了的话,他当然只能拿尸体去交差。尸体不会说话,明珠不知所踪,当然不用还了。”
罗敷小小地鼓鼓掌,赞他:“好聪明!”
阿飞:“…………”
莫名有点烦躁是怎么回事。
罗敷假装没看见阿飞抽动了一下的嘴角,继续道:“不过呢,算算脚程,金九龄这两天也该到啦,他再拖就太明显了……可怜的李探花,被人污蔑成异装癖还不够,还得被人偷摸着杀了。哎!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阿飞:“…………”
阿飞冷冷道:“你不要说的他好像已经死了一样。”
罗敷:“抱歉抱歉,我没那个意思啦~”
阿飞扭头就走。
这一次,罗敷没有跟上去。
她就站在原地,唇角含笑,意味深长地看着阿飞远去。
——话,她说得已经很明白了。
阿飞白天已无法潜入兴云庄,那么到了夜晚呢?今夜他会不会去救李寻欢呢?
以夜晚兴云庄的戒备来说,阿飞简直就是去强闯天罗地网……不过投石问路嘛,阿飞的性情这么像块石头,那她就不客气地拿来当石头用啦!
罗敷:(~ ̄▽ ̄)~
是夜,兴云庄。
今夜又是夜黑风高,月亮最近好像老是躲在乌云里不肯现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每次现身,总能瞧见地上有人在吱哇乱叫着打架。
阿飞静悄悄地蛰伏着。
黑夜可以掩盖绝大多数的罪恶,所以很多人都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杀人。阿飞不傻,他知道在黑暗当中,人对危险的感知会更强烈,更警惕,所以他绝不肯轻易地出手。
他已在草丛中蛰伏了半个时辰,一动不动,即使最一流的武林高手从这里经过,也只会把他当一块真正的石头。
“潜入”已经完成。
但问题是,兴云庄这么大,李寻欢在哪里呢?
一个人带着浑身的酒气,大摇大摆地自草丛旁边走了过去,哼着不成调儿的小曲子……阿飞一眼就认出,这正是今天终于被罗敷的大笑声所吸引出来的那个麻子。
他当时只看了一眼,立刻就从这麻子的衣着中推测出来,他是兴云庄内有头有脸的仆人。
麻子走过拐角,立刻不动了。
——闪着寒光的剑尖正对着他的咽喉。
比剑尖更亮,更冷的,则是阿飞那双在黑夜中也亮起的野性双眸。
阿飞冷冷道:“李寻欢在哪里?”
麻子的额上流下了一串冷汗,他大着舌头,双腿发颤,却不敢倒下去,因为他生怕倒下之后,自己的脖子就会被剑割破。
阿飞道:“我的耐心有限,你不肯说,我杀了你问别人。”
麻子颤声道:“在
……他在柴房。”
阿飞道:“带我去。”
麻子都快哭了:“大爷……不,不行啊大爷,这……”
阿飞冷冷道:“你行的,对不对?”
看着阿飞那双眼睛能说出拒绝之语的人不会太多,这麻子绝不是其中的一个。
麻子浑身颤抖着道:“好……好,我行……我行……”
于是,阿飞就顺利地找到了柴房。
柴房在距离厨房不远的地方,距离主屋却很远。这是一个偏而小的小院子,里头只有一间屋子,窗户小小的,门也很窄,门上有一把厚重的锁。
这里当然有人在值守,不过这些人已被阿飞打晕了。
他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的顺利——但,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他要因为一点小小的不安而就此退缩么?李寻欢独自一人在此受苦,他怎么能够弃之而不顾?
阿飞静悄悄地靠近了屋子。
门上的锁很坚固,难以破坏。
好在还有窗,窗栓拴得再牢固,这也不过就是一扇老旧的木窗而已。
“砰”的一声,木窗破碎,阿飞已自窗口滚了进去,凌空掠起,敏捷落地。
月亮这时候忽然又不罢工了,淡淡的光芒从窗口洒下,将这阴森森的小屋子照出隐约的轮廓,在高高堆起的柴禾之下,一个披着貂裘的男人静静地伏着,一动不动。
阿飞上前一步,就要拍上李寻欢的肩膀。
而“李寻欢”还之以少林伏虎拳。
昔日楚留香与无花决战大明湖畔时,无花就曾使过这少林伏虎拳。此乃少林绝学,拳势浑厚,雷霆霹雳,当着是惊天动地,刚猛至极,这两拳要是打严实了,阿飞非得吐出半块肝来不可!
然而,阿飞的反应却更快!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躲是来不及躲了。阿飞手上握着剑,一剑刺出,后发而先至,转瞬在那双拳头上点了两下,血箭飞出,那人痛呼一声,双腕已然垂下,就地滚了一圈,远离了阿飞。
他缓缓抬起头来,原来他就是“铁胆震八方”秦孝仪的儿子秦重——他乃是少林俗家弟子。
阿飞……阿飞根本不认识他,也没有什么美国时间纠结他为什么在这里,一剑出手逼退秦重后,他已经飞退。
但他的后路当然已被截断。
田七,秦孝仪,公孙摩云,铁笛先生,还有许多许多人……已把阿飞包围了。
阿飞瞧着这天罗地网,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飞叹气时,罗敷却笑得很动人。
她不仅笑得动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更动人。
“小朋友,你李叔叔在哪里呢?如果你敢说不知道的话,姐姐就一把掐死你把你扔进荷花池了哦~”
龙小云:“…………”
龙小云:“………………”
龙小云玉雪可爱的小脸蛋上出现惊慌失措的表情,一双圆圆的眼睛立刻红了,特别无辜,特别
委屈地说:“姐姐,李叔叔在哪里,我,我真的不知道呀……姐姐别杀我。”
说着就要下跪,结果被罗敷眼疾手快地点了穴,直挺挺地戳在地上瞪眼。
罗敷笑眯眯道:“你背上该不会有那‘紧背低头花装弩’吧?让姐姐检查一下……啊,果然有,真调皮。”
龙小云脸上的表情骤然变成了惊骇,那双圆圆的眼睛里也流出怨毒来。
“紧背低头花装弩”乃是一种极恶毒的暗器。寻常暗器,都得人站着用手发出,可这“紧背低头花装弩”却恰恰相反,会在人跪下躬身时才发动。一般人在这时候都不会有什么警惕之心,中招的概率自然大大增加。
罗敷对着阿飞一通大忽悠,就是为了让阿飞晚上去吸引那帮人的注意。而她呢,就趁此机会,偷偷摸到林诗音所住的小楼处,打算让林诗音带她去找李寻欢。
谁知道林诗音还没见着,先逮住了龙小云。
罗敷长叹一口气道:“孩子调皮捣蛋,就得教训,不过姐姐我呢,也不是什么魔鬼。这样吧,你想断条手呢还是被废武功呢?你自己挑,姐姐快快地落实,好不好?”
——在这个世界线中,因梅花盗未曾出现,无人去抢金丝甲,所以李寻欢未曾中毒,未曾遇见梅二先生,秦重也不曾被梅花盗打断心脉,龙小云的武功自然还在身上,方才罗敷还与他过了几招,这小鬼果然一出手就是极狠辣的杀招!
龙小云终于留下了恐惧的泪水,一串一串地往下流。
罗敷好心地帮他擦擦眼泪,温柔地道:“你都多大啦,怎么还掉金豆子呢?羞不羞啊。”
龙小云的嘴唇嗫嚅着,哀求说:“姐姐,我错了,你饶了我好不好,我带你去找李叔叔……”
罗敷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一下,说:“不行,一码归一码,你意图害死我是一回事,你不带我去找李寻欢又是一回事。”
罗敷不曾怜悯他——谁要是敢怜悯龙小云,龙小云就会要了谁的命!
她伸手一提溜,把龙小云扔给了在她身后站桩的七星剑,道:“点住哑穴,快快处理,我不想久等。”
七星剑面无表情地接过了龙小云,忠诚地执行着主人的命令,还顺便问一句:“断手还是废武功。”
罗敷随口:“废武功吧,断手我还怕这娇气小子晕过去呢没法带路呢。”
被废了武功的龙小云终于学乖听话了,没有耍任何的花招,也不敢喊一声痛,乖乖地带着罗敷找到了李寻欢。
门推开的那瞬间,罗敷看到了坐在里面的李寻欢——对方倒是没有拥有一头时髦的泡面头,但那双带着淡淡忧郁的泛着碧绿的眼眸,以及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还是让她连系统提示音都没听就认出了李寻欢。
罗敷指着龙小云,道:“你,给我滚进去睡大觉。”
七星剑点了龙小云的睡穴就把他扔进去了。
罗敷又指着李寻欢,道:“你,现在跟我走。别说你不走啊,你现在不走,那小阿飞被秦孝仪
田七这几个贱人炖了吃了的时候你可别后悔!”
李寻欢:“…………”
李寻欢一边咳嗽一边说:“好,我跟你走。”
于是两炷香后,“众英雄”们喜气洋洋的把被捆成粽子的阿飞推搡进兴云庄大堂的时候,就瞧见堂中多了……很多陌生人。
十二个劲装疾服的黑衣剑手,左右两排,立在堂中,腰间别着黑皮剑鞘的长剑,神色冰冷,每个人的眼神,都锐利得仿佛雪亮的剑锋。
这种剑绝不是一般江湖客可以使得了的,这种人也绝不是一般的剑客。
但更令人胆寒的,还是傲然立于大堂正中的黑衣剑客。
紧身的黑衣,充满劲力的身躯,惨碧色的眸光如同夜行荒原的野狼。
他残酷地瞧着进来的众人,两条腿一动不动,好似这里不是兴云庄而是他家一样,他们几个才是不速之客。
而那端坐在正座右边的,不是李寻欢又是谁?
他披着貂裘,以拳掩口,咳嗽着,眼角的皱纹之中浸着深深的无奈与忧郁。
他身旁的桌子上,正放着一只名贵的琉璃酒杯,杯中装着琥珀色的酒液。
一只手捏住了这只酒杯,白生生的手指尖上有蔻丹闪过的艳光。
——昨日琵琶弦索上,分明满甲染猩红。②
这只手捏住酒杯,将杯中酒送入檀口中。
——衔杯微动樱桃颗,咳唾轻飘茉莉香。③
好一个活色生香,夺人心魄的大美人。
但在场的所有人,表情都像是见了鬼一样——因为他们的好朋友,号称“铁面无私”的赵正义赵大爷,居然被揍得气若游丝,跪在地上发着抖,让这女人两条腿长长地舒展着当脚垫用!
第63章 (一更)
眼前的美人青丝拢云,鬓若堆鸦,浓桃艳李,巧笑倩兮,无论怎么看,都是如此的赏心悦目。然而,秦孝仪,田七,公孙摩云等人那原本满面春风的脸上,却立刻如同中了一拳似得,咬牙切齿,面色铁青。
罗敷拽得二五八万,懒洋洋地坐在平时龙啸云坐的地方,看都没看这几人一眼,反而抬眸瞧向了阿飞。
阿飞低垂着头,被人反捆着双手,脸色苍白,遭遇了什么很好去想。
——这些“英雄”们,武功虽然不错,在阿飞面前却还是不大够看的……可架不住阿飞是个实诚的孩子,不会耍阴谋诡计。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他被少林寺的罗汉阵所困,心眉大师与他约定,破阵即放他离开——可是破阵之后,心眉那老秃驴却趁着阿飞后心空门大开之时偷袭,将他打成重伤。
之后,阿飞遭遇铁笛先生,又被暗算,才被林仙儿捡了回去,从此开启了痛苦悲惨的恋爱人生,头上绿帽子带个没完,整整两年后才走出来。
现在,因林仙儿未曾偷盗少林绝学《易筋经》,少林寺的和尚未曾下山来,罗汉阵不会在兴云庄现出。
但铁笛先生的爱妾还是阴差阳错死了,铁笛先生在此,结果也差不了多少。
听见声响,阿飞缓缓抬眸,冷冷地瞧着悠然坐着,排场奇大无比的罗敷罗大小姐。
……他大概,或许,可能已经明白自己被这女人坑了个大的。
李寻欢那双满含忧郁的眼睛,已朝他看了过来。
阿飞轻轻地笑了笑,嘶声道:“你得救了,这就很好。”
——坑不坑他的也不重要。
李寻欢已忍不住要站起来,罗敷却已笑道:“哟,阿飞呀,辛苦啦,你没事吧?”
阿飞:“…………”
阿飞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嘴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田七轻柔而阴沉地笑道:“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大半夜的,来龙四爷家中做什么,难道是龙四爷的亲眷?”
秦孝仪沉着脸,冷冰冰地道:“龙四爷的亲眷哪里来的这样大本事,能把绣花大盗带出来,还能把赵大爷打成这个样子!天下英雄岂能容得下你这样的妖孽!”
公孙摩云也已厉声道:“妖女,你想干什么?”
公孙摩云长得瘦骨嶙峋,一脸病容,但声音中气十足,脾气也火爆得很。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锦衣华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急急赶来,口中疾呼:“寻欢,寻欢,这……诸位,这是出什么事了?是,是误会啊!”
田七和蔼地笑道:“龙四爷,看来兴云庄的守备得加强啊,不然有江湖朋友来了,今日是往大堂里坐,明日就不知道是不是往龙兄弟的卧房里跑了呀。”
龙啸云讶然地看着坐在正座上的罗敷……以及他旁边的李寻欢。
龙啸云道:“寻欢……这是?”
李寻欢苦笑道:“大哥,我现
下也不知发生何事,但还望诸位能放了阿飞。”
罗敷一看到龙啸云和李寻欢在这里上演兄弟情深就觉得辣眼睛,一拍桌子,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别废话,姑奶奶我大半夜费神来此,可是有正事要干的。”
龙啸云的脸沉了沉。
——无论怎么说,这里是他的家。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坐在他的位置上,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当主人发号施令,谁看了都不会开心的……虽然他认得这人。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公孙摩云就只冷冷道:“正事?我看你是想把你这情郎救出去吧!”
秦孝仪负着双手,冷冷道:“神针山庄薛太夫人的一双招子瞧过,说那绣花大盗所用的红缎黑牡丹,乃是女人绣花的手法,咱们一直没问出李寻欢的女同伙是谁,她倒是自己跳出来了。”
古人云“三人成虎”,意思就是说,再荒谬的事情,只要说的人多了,就可把谣言也变成事实。
这就是语言的力量。
此刻,此地,道貌岸然者无数,心照不宣地泼脏水,势要让罗敷百口莫辩。然后——然后嘛,她既然是绣花大盗的女同伙,那么,此等歪魔邪道,还讲什么江湖义气,兄弟们一起上啊!活捉妖女!劈头盖脸给我打!
策略无高下,只看用的人什么动机,罗敷也没少给原随云和丁枫头上泼脏水,这手段她熟得很。
平心而论,在这种敌人的主场之上,敌人还是成名已久,蛮有名声的家伙,这策略还真的蛮好用的。即便今日他们打不过罗敷,让罗敷带着李寻欢跑了,但这话只要传出去了,再想洗清身上的污点,那可就难了,绣花大盗的帽子以及和李寻欢的绯闻,大约是百口莫辩了。
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残酷事实是:对于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的艳情新闻,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先信一信,先传一传再说的。
不过呢,这样的策略用在她的头上,可以说是完全没用,且看龙啸云脸上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吧!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目光缓缓自公孙摩云与秦孝仪的脸上滑过去,悠然地道:“你说我是绣花大盗的同伙?”
公孙摩云阴鸷地道:“谁能证明不是?”
这就是完全是胡搅蛮缠了——现代司法有一条举据规则,叫做“谁主张谁举证”,全称是“谁主张积极事实,谁负有举证责任”。意思很明确,你说我犯罪了,你要来证明;我说我没犯罪,我不需要证明。
这是因为,证明一件事没发生过的难度远远高于证明一件事发生了的难度。
也因此,叫人自证清白的行为,原本就是带着恶意与泼脏水的意图的。训练有素,精通辩论之人,一听这话,立刻会要求对方提供积极事实的证据,把举证的责任扔回去。
罗敷没有这么做。
罗敷一点都不生气,十根手指头纠缠起来,指甲上猩红的艳光闪烁颤动着。
她笑眯眯地反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公孙摩云冷笑:“怎么?你真以为
自己是个仙女?是皇帝老儿家的公主娘娘?自己做下的事,别人说还说不得了!”
罗敷还是不生气,继续悠然道:“那你知道赵老爷子为什么被我揍成死狗么?”
公孙摩云厉声道:“说两句话就动手,小娘皮凶性太大!看我不来教训教训你!”
田七一言不发——他是个很阴险的性格,从来不肯做出头的事,此刻正等着公孙摩云先上去摸摸这女人的底呢。
龙啸云眼见事情不对,立刻要出声制止,却听一个黄莺般清甜动人的女声急急忙忙道:“公孙先生,不可!罗姐姐绝不会是绣花大盗的帮手!”
秦重诧异道:“林姑娘?你怎么来了,这大半夜的……”
林仙儿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云鬓微乱,衣衫不整,一看就是匆匆赶来,来不及细细打扮。然而真正的美人,即便套个麻袋,美貌也不会被折损,她这般随意地过来,反倒令她如出水芙蓉一般,自有一股新鲜无装饰的美。
罗敷懒洋洋撩起眼皮,斜睨了一眼林仙儿,似笑非笑。
公孙摩云一瞧见林仙儿,语气也不自觉地放缓了几分,但神情还是很阴鸷:“怎么,林姑娘认得她?”
林仙儿只说了一句话:“这位是罗敷罗姑娘。”
全场立刻震惊!
罗敷罗大姑娘!
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人家大正月的在海上漂;意味着人家不畏武林世家淫威,打响了讨伐蝙蝠岛的第一枪;意味着人家性情高洁,明公大义,名声比这他们这一窝子人加起来还好!而你们正在污蔑人家是绣花大盗的同伙!
什么,你说这样也不能说明她没和李寻欢勾结过……你是嫌枯梅大师的剑不够快?还是嫌万福万寿园的权势压不死人?或者是觉得诸位江湖英雄全都是睁眼瞎,捧着个妖女当圣人?
额……非要这么指控,那你拿出证据来吧——板上钉钉的那种,可不能是“说不准”,“谁能证明”这一类的哦。
公孙摩云当场尬住了。
龙啸云:“…………”
秦孝仪假装自己没说过话。
真的没开口泼过脏水的田七爷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了,道:“啊呀,我就知道是误会一场嘛,公孙先生也是太着急了,才说错了话,罗姑娘正月时正在讨伐蝙蝠岛,哪里会有分身来帮绣花大盗呢?”
公孙摩云:“…………”
田七你这个乌龟儿子王八蛋!
还有你,罗敷,好好的正派人物,你出场搞的这么妖里妖气的干嘛?正常点不好么,你把赵正义当脚垫用是不是嚣张得有点不像正面人物啊?
罗敷根本不接田七的话茬,语气非常柔和地问公孙摩云:“现在你知道,赵正义赵老爷子为什么被我揍了吧?公孙先生觉得我这一顿该不该揍呢?”
公孙摩云本就长得瘦骨嶙峋,脸色蜡黄如病夫,此刻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肌肉不停抖动,只让诸位看客都觉得他快要晕过去了。
田七又笑容满面的开口了,道:“年轻人锐气重是好事,但得理不饶人就不大好啦。”
罗敷淡淡道:“是么?我看你们刚刚没理也不怎么饶人啊。”
田七立刻:“诶!罗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方才我田七可未曾说过姑娘半点不好!”
罗敷毫不客气:“那你就闭嘴,这事儿和你没关系。”
田七胖胖的脸抽动了一下,强行忍耐了下去。
公孙摩云阴云满面,厉声道:“你待怎地?”
罗敷伸手掏了掏衣袖,从广袖之中掏出个……签筒来。
——签筒,一种官员断案时会用到的工具。里头装着分别写着“执”“法”“严”“明”四个字的令签,乃是打板子或者下追查令时掷出使用的。
李寻欢:“…………”
李寻欢没忍住,问:“罗姑娘……身上究竟带了多少东西?”
其实看她这飘飘广袖的,一个签筒着实是可以装下的,但架不住刚刚他们坐在这里等人的时候,李寻欢眼睁睁地瞧着她从袖子里摸出酒杯,酒壶,点心,杏脯……等等东西。
罗敷假装没听见李寻欢的疑问,伸手从签筒里拿出一只令签,一把掷在地上,指着公孙摩云,厉声道:“三尺剑,六钧弓,把这乱泼脏水的老匹夫脸给我打烂!我看今天还有谁敢乱说话!”
第64章 (二更)
主人一声令下,三尺剑与六钧弓两人当即一步踏前,毫不犹豫地拔出森寒长剑,步步朝公孙摩云逼近。
田七与秦孝仪无言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先瞧瞧情况”的意思,杵在原地动也不动;林仙儿小小地惊呼一声,躲在秦重背后;罗敷垂着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意懒情疏。
公孙摩云大怒道:“竖子焉敢辱我?”
话音未落,他的双拳已出!
公孙摩云拳法掌法出众,看家本事为“摩云十四式”,矢矫变化,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道儿上尊称一声“摩云手”。
此刻他怒发冲冠,双拳奇出,气势逼人,左拳击三尺剑面门,右拳打六钧弓胸膛。
却只听那一直没说话,也没动过的绿眸剑客的口中忽然发出一声讥诮的嗤笑。
这一声不大也不小,刚巧让这屋子里的人一齐都听得清清楚楚。
下一刻,名动江湖的公孙摩云被打得飞了出去。
群豪面上顿时失了颜色,谁也没有想到,这十二个黑衣剑客之中,只随便叫出两人来,就能将名动天下的摩云手摁在地上揍,这……
有眼尖的人惊声道:“中原一点红,他是中原一点红!”
傲然立在堂中的一点红双手抱剑,冷冷扫过那人的脸。
众人哗然!
都说一点红乃是中原第一杀手,凶名赫赫,手上沾血无数,再瞧瞧那十二剑客的武功路子和名字规律,原来……像他这样的还有十二个?
公孙摩云被打趴在地之后,当即就被压得跪下。罗敷手里握着那个签筒晃来晃去,十三幺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慢地走出来,对着公孙摩云那张蜡黄病态的脸,抡圆了巴掌狠狠掴了过去。
公孙摩云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而在场群豪又哪里能想到,这妖女……咳,这罗大姑娘是一句大话都不说啊,说把你脸打烂,就把你脸打烂!
群豪登时都变了脸色,龙啸云的脸色更加难看——这里是他的家,有人坐在他的位置上,殴打他的客人,他这张脸上的面子可要往哪里搁?
唯有田七,完全假装没听见角落里凄惨的声音,依然和蔼笑道:“罗大姑娘的大名,我田七早有耳闻啦……却不知姑娘今日前来,所为的是李寻欢李探花么?”
罗敷爱搭不理地说:“嗯。”
田七笑道:“姑娘一片冰心,坚贞大义,可这朋友却实在交错了。”
罗敷:“哦?”
田七负着双手道:“难道罗大姑娘没听说,小李探花道貌岸然,犯下数桩大案,乃是近来人人喊打的‘绣花大盗’!”
罗敷:“证据呢?”
田七道:“绣花大盗正月行动,小李探花也是正月入关;绣花大盗预告要夺龙四爷家的《中秋帖》,小李探花也正在预告前后时间抵达兴云庄。”
罗敷一只手托腮,补充:“绣花大盗要吃饭才能活着,小李探花也
需要吃饭才能活着……天哪!太巧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所以李寻欢一定就是绣花大盗!”
田七:“…………”
田七胖胖的面皮抽动了一下。
罗敷嘲讽完田七之后,又不忘扎心龙啸云:“李寻欢要《中秋帖》干什么?莫忘记《中秋帖》本来就是他李家的东西,哦,这宅子都是李家的东西呢。”
龙啸云:“…………”
龙啸云相貌堂堂的国字脸也抽动了一下,然后立刻大声道:“不错,诸位!罗姑娘说得不错,所以我这兄弟寻欢,绝不可能是绣花大盗啊!”
李寻欢眼神微动。
田七哈哈一笑,拍了拍龙啸云的肩膀,道:“龙四爷肯为兄弟先的豪情义气,大家伙儿都瞧得分明,但义气也得分对象不是?像绣花大盗这等贼人,哪里配得到龙四爷的肝胆相照呢?”
他一转身,又朝罗敷道:“罗姑娘说得对,单凭这几点,的确无法说明李寻欢就是绣花大盗,但倘若有林姑娘的人证呢?”
林仙儿惊讶地抬头瞧着诸人,似乎没想到田七会这样说。
罗敷丢了根令签:“嗯,请林姑娘出来说话。”
田七:“…………”
林仙儿:“…………”
你真以为自己是县太爷啊!
但控场这种能力就是这样不讲道理,明明大家心底里都在暗骂罗敷太过霸道耍着人玩,可田七话说了一半,总不好这个时候翻脸不玩了吧?
田七:“咳咳,林姑娘,你上前来,同罗姑娘说说那天发生的事情吧。”
林仙儿看了看龙啸云,又充满畏惧地看了看罗敷,咬了咬嘴唇,莲步轻移,从秦重身后走出来,对着罗敷福了福身,算是行礼。
罗敷根本连动都没动一下。
那“玉面神拳”秦重当即就替他心中最纯洁完美的仙子不平衡了,往前一步,又挡在林仙儿面前,正要回护,却被林仙儿拉住了衣袖。
秦重侧头瞧她。
林仙儿垂着头,摇了摇头,小声道:“秦大哥,我没事,这位罗姑娘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不必担心。”
秦重心中一动,正要说话,林仙儿却已向前走了几步,直视罗敷,道:“罗姐姐想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仙儿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罗敷冷冷道:“讲。”
林仙儿镇定地点点头,道:“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正月十六,正巧是李探花回来的第二天。一大清早,我醒来后,就去了姐姐——也就是林夫人的小楼里陪她一起吃早饭。回来之后就瞧见我屋子里,多了一块绣着黑牡丹的红缎子……”
“那时,绣花大盗已经连着做下了好几件大案,江湖上人心惶惶。我一见这红缎黑牡丹,立刻吓得尖叫起来,秦大哥……秦大哥听到我的声音之后,立刻就赶来了。后来四哥,田七爷,秦老爷子也来了,大家一同翻看这缎子,才发现上头竟然写着……他,他要……”
林仙儿说不下去
了,双手无意识地绞住了自己的腰带。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道:“所以,当夜我就离开了冷香小筑,并没有住在里面。”
罗敷淡淡道:“而当夜,李寻欢夜闯冷香小筑,被诸位的天罗地网给抓住了……是不是?”
林仙儿不说话,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田七道:“倘若李寻欢不是绣花大盗,又为什么要夜探女子闺房呢?”
罗敷嗤笑了一声,没说话,只瞧了一眼龙啸云。
龙啸云:“…………”
龙啸云面皮一抽,立刻大声道:“不错,十年之前,我寻欢兄弟也是住在冷香小筑之中的,故人久未归家……瞧瞧自己从前住过的屋子又怎么了!”
秦孝仪突然冷冷道:“可正月十五晚上,他已经去瞧过了,也知道这屋子现下是林姑娘的住所!”
田七又道:“况且,我们在李寻欢这淫棍的身上还搜出了另一条黑牡丹红缎子!这桩桩件件加起来,难道还能有假?难道还是我们这群人要污蔑李探花?”
罗敷不耐烦道:“说完没有?”
田七一转身,又带上了和煦的笑容,道:“罗姑娘听完之后,还是坚持认为李寻欢没有罪?”
罗敷冷笑道:“我看你没那个本事就别揽这种破案的活儿,说了半天,狗屁不通!”
田七脸上的和煦笑容终于挂不住了,阴沉沉道:“哦?罗姑娘有什么高见?田七洗耳恭听。”
罗敷道:“你们说了半天,确定李寻欢是绣花大盗的证据无非就只有两个——第一,李寻欢夜探冷香小筑;第二,李寻欢身上搜出了绣花大盗的红缎黑牡丹,对不对?”
田七道:“这还不够?”
罗敷毫不客气:“这就够了?我邻居家的女人抓她男人在外头偷吃,拿出来的证据都比这多!”
田七:“…………”
秦孝仪:“咳咳,罗姑娘这般胡搅蛮缠,不大好吧。”
罗敷冷笑一声:“胡搅蛮缠,好,你且看我如何胡搅蛮缠!”
她一脚把赵正义踹开,霍然起身,厉声道:“是谁从李寻欢身上搜出缎子来的?”
无人说话。
罗敷道:“怎么?连谁搜出来的缎子都不知道,你们也好意思学人家破案?”
秦孝仪冷冷道:“是老夫,姑娘有何指教?”
罗敷噼里啪啦地说:“好,请问你是从哪里搜出来的?左衣襟,右衣襟还是袖子里?请问你是在何种情况下搜出来的?是单有你一人在呢?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倘若单有你一人,请问如何排除你在作伪证的可能?倘若众目睽睽之下,谁瞧见了,现下都给我站出来,给我带下去分别审,各自描述当时情景,看看相互之间有没有破绽!”
秦孝仪脸色登时变了,厉声道:“你怀疑老夫我?”
罗敷指着秦孝仪的鼻子就骂:“怎么?你是什么太上皇老佛爷,还怀疑不得了么?”
秦重大怒:“妖女!你敢侮辱我父!”
说罢,一拳击出!
一点红眯了眯眼。
下一秒,秦重的动作就已完全僵硬,因为中原一点红的剑尖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那砭人肌骨的剑气,令他的喉结不断地颤动着。
一点红碧色的眸子冷酷地瞧着他,一步步逼近,秦重步步后退,汗出如浆。
秦孝仪那张威严的脸简直已变成了猪肝色。
罗敷负着手,悠然道:“办案,讲证据,证据讲究不用孤证,不单用口供,实物证据与证言之间要相互印证得上,证据链条要完整地证明一件事。
我问你,从李寻欢身上搜出一块破布,能证明李寻欢抢了平南王府十八斛明珠么?赃物何在?他正月入关,是什么时候跑到广州府去的?走的哪条路?广州府有人见过李寻欢么?听说王府宝库严密的如同铁桶一般,他又是如何进去的?薛太夫人断言这缎子只有女人才能绣出,那么,那个女同伙又是谁?”
罗敷噼里啪啦地发难,对着秦孝仪与田七连环十八问,每问一个问题,这二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等问完之后,屋子里静悄悄的,竟是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出。
罗敷掸一掸袖子,嗤笑道:“蠢货就滚回家去穿开裆裤吧,别出来在这里丢人现眼。过家家好玩,你田七如今几岁?哼!”
田七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他简直恨不得立刻就一巴掌拍死罗敷!贱人……这贱人!仗着自己牙尖嘴利,简直要上天!
但他不能!他竟然不能!因为她的语气虽然极不客气,但说出的话却是极有道理的!
他们这群人为什么能够作威作福,把小李探花关在这里一天三顿地打呢?不是因为他们占理,不是因为他们证据确凿,而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李寻欢被擒住了!
就这么简单!
江湖上的事情,有的时候很讲一个“理”字,有的时候却可以欲盖弥彰的搅混水,而他们就是搅混水的那一批。
——为了不惊动楚留香,陆小凤这种爱管闲事又管的很好的家伙,他们早就放出声去,找的是天下第一名捕金九龄来帮忙。
本来,他们是想趁着这段时间把李寻欢杀死了事。但谁知龙啸云的老婆林诗音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几次破坏了他们的行动,这才拖到今天,谁知突然来了个砸场子的!
更可气的是,人家手上高手如云,要动手打吧……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
田七又气又急,简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胖胖的脸一直在颤抖。
龙啸云连“误会”二字也说不出了,额上浮起密密麻麻的冷汗,忍不住看了李寻欢一眼。
李寻欢却若有所思地瞧着罗敷。
早被扔到一边,脸上被十三幺掴成紫红猪头的公孙摩云瞧着田七猪肝色的脸,心中冷笑。
林仙儿面色平静,安静的站着,表现的这件事与她无关一样。
阿飞抬起头,定定地瞧着罗敷,口中忽然爆喝:“说得好!”
秦孝仪面色阴沉沉的,却忽然笑了,慢慢地道:“所以,我们这不是准备把事情交给天下第一名捕头,金九龄金老总来办么?”
罗敷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瞧着这老货。
秦孝仪道:“我们这老兄弟几个,自知不是探案的高手,就把事情交给六扇门来做,罗姑娘呢?罗姑娘又是为什么来管这件事呢?”
罗敷道:“金九龄是六扇门的人?谁说的?他不是早退下来了么?”
秦孝仪早想到罗敷会这样说,悠然地回应道:“金老总虽已不是公门中人,但姑娘难道不知道,他已是平南王府新上任的大总管了。作为苦主,总可以管一管这事的吧。”
罗敷长长地“哦~~~”了一声,也悠然道:“原来金老总是作为苦主而来的,那镇远镖局的人呢?华玉轩的人呢?金沙河的人呢?苦主排排坐,大家一起查嘛!秦老爷子放心,我来之前已经给那几位寄了信,想必不日就能到兴云庄。”
秦孝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罗敷挺起胸脯:“不用太感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
龙啸云忽然咳咳两声,道:“办案最忌人多,人多了意见也多……这样,我寻欢兄弟想要洗脱冤屈,岂非还要等很久?”
罗敷头也没回:“多等几天怎么了?你让你的寻欢兄弟都等这么久了也没见你着急啊,该急的时候不急,不该急的时候倒爱狗叫!”
龙啸云:“…………”
一点红的眼角流出点愉悦的笑意来,似乎是被她给逗笑了。
林仙儿忽然抬起头来,柔声道:“罗姑娘所说的这办法,十分公允,只是那几位英雄都被刺瞎了眼睛,这般舟车劳顿,前来查案,可能支撑得住?”
罗敷的目光缓缓扫过林仙儿。
林仙儿神色淡然,脸上挂着微笑,不卑不亢。
罗敷淡淡道:“仇恨的力量往往比什么都大,能亲手抓住绣花大盗,对他们来说,才是消解痛苦的良药。”
林仙儿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轻轻道:“原是如此,是仙儿想岔了。”
秦孝仪又阴沉沉道:“那按照姑娘的意思来说,李寻欢竟要等到那几个瞎子来了之后才能受审?这段时间,姑娘该不会把李探花带走吧?”
罗敷淡淡道:“怎么,你担心我把他放了?”
秦孝仪冷笑一声,道:“老夫岂敢怀疑罗大姑娘?不过人一旦带出去出了事,罗大姑娘可愿意全权负责?”
李寻欢眉头一皱,正要说他不走,就听罗敷非常诚实地说:“不愿意。”
李寻欢:“…………”
秦孝仪:“…………”
罗敷理直气壮:“兴云庄就是他家,他住自己家怎么了?我看龙四爷很欢迎嘛!”
龙啸云都被她这一套连招给打蒙了!
这女人一开始气势汹汹,所有人都以为她今天搞这么大一出就是为了把李寻欢捞出去……结果她说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
龙啸云:“???”
龙啸云:“咳咳,我自然欢迎……”
罗敷立刻:“所以李寻欢出了问题你负责。”
龙啸云愕然:“什么?”
罗敷比他更愕然:“你惊讶什么?这可是一桩武林公案!嫌疑人要是死在你兴云庄,你不负责谁负责?白云城主叶孤城负责么?”
龙啸云:“…………”
龙啸云:“啊,这个这个,那个那个……”
罗敷叹了口气,道:“不过,龙四爷的武功毕竟有点低,在下也不愿强人所难,不如……秦老爷子和田七爷一块负责来保护嫌疑人吧!”
被当面指出武功不够看的龙啸云:“…………”
突然被cue的秦孝仪和田七:“…………”
这又关我们什么事啊!!讲不讲道理啊!有没有王法啊!
秦孝仪冷冷道:“罗大姑娘刚才还防我同防贼一般,现下怎么不担心在下公报私仇了?”
罗敷摇头晃脑道:“秦老爷子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老话?”
秦孝仪沉着脸道:“姑娘有话就说,不必卖这样的关子。”
罗敷笑眯眯:“此一时彼一时嘛!”
秦孝仪:“…………”
……这是什么二皮脸滚刀肉啊!
田七阴恻恻道:“这么大的责任,我可担当不起。”
罗敷道:“是么?我看田七爷不是对这事儿热衷得很么?不然您放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不要,跑来龙四爷家里连住一个多月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很喜欢龙四爷么?”
田七:“…………”
田七怒道:“我们几个结义兄弟,住在对方家里也有错了?”
罗敷:“哎哟,义结金兰啊,都是结义兄弟了,田七爷也真忍心让龙四爷武功这么弱的人独自担负这么大的责任!哎!这不是让龙四爷去死么!”
田七:“…………”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田七还能说什么呢?他再置之度外,岂不是要把自己的名声脸面往地上踩?
以这大姑娘上蹿下跳的程度,田七用自己的人品保证,只要他今天敢推辞一下,明天大街小巷里就会流传着他田七弃结义兄弟的性命于不顾……
田七和秦孝仪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罗敷拍拍手,长舒一口气,叉着腰中气十足道:“好!李探花,咱们过两天再见啊!走了啊,不用送了!”
李寻欢:“…………”
当了一晚上吉祥物的李探花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说:“罗大姑娘走好……”
第65章 (一更)
罗敷挥斥方遒,舌战群蛆,风风火火地来,潇潇洒洒地走,谁也拿她没有办法。
至于她拉了这么大的仇恨,会不会让被扔在兴云庄的李寻欢多吃点苦……那她就不大清楚了。
反正,她的目的是痛殴林仙儿,解救李寻欢只是达成目的的必要手段。她又不是李寻欢的好朋友,就算李寻欢一天被龙啸云殴打八十回,他看起来也是一副甘之若饴的样子嘛……罗敷有什么好管的。
不过,坐在她对面的那个人,似乎相当在意这一点。
此刻,晨光微熹,晨雾淡青。
罗敷夜半而来,天亮而归——当然没忘记把阿飞稍上。从兴云庄出来之后,她摸一摸肚皮,怅然地说:“饿了。”
——不停地嘴炮也很费体力的呀。
于是一行人就找了一家小饭铺,十来个人,满满当当地坐了三四张桌子。
那饭铺老板一瞧见十几个黑衣冷脸剑客进来,差点吓得躲到桌子底下去,多亏了罗敷满面笑容地递上了银锞子,又温言细语地安慰了几句,那老板才苦着脸钻进后厨去做饭。
冷肉,热饼。
饼子是没发过的死面饼,薄薄韧韧的,得用牙撕着吃,热在锅里,夹上冷肉,用饼的热气去把肉周身结的那一层肉冻给微微一融,吃到嘴里就变成了肉汁。
这家小饭铺居然卧虎藏龙,有真功夫好味道。
罗敷一挥手,大声道:“大家晚上辛苦啦,随便吃点吧,今天……红兄请客!”
一点红:“…………”
十一剑客:“…………”
一点红咬了一口肉饼:“哼。”
十一剑客默默吃饭,只有秀气白净的十三幺一拱手,道:“多谢主人,多谢大师兄。”
罗敷笑眯眯地伸出干净的那只手,拍了拍十三幺的头。
店里就这么大,也只有三四张陈旧的方桌。阿飞,罗敷,一点红,十三幺坐一桌。
阿飞瞧了一眼端上桌的一篮子饼和一碟子肉,问老板:“一个肉饼多少钱?”
老板道:“三十五个铜板。”
阿飞从自己身上掏出一把子铜板放在桌子上,这才拿起一个饼夹了肉,咬了下去。
罗敷忍不住观察了一下他吃饭时的样子。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总是无时无刻不在饥饿之中的,阿飞吃得很多,但并不快。他垂着眸,相当认真地盯着手上的食物,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一点一点地吞下去。
他面上的表情当然比在兴云庄时要柔和自在得多,但那种柔和自在,与其形容为吃到了美味食物的惬意,倒不如形容为对食物本身的虔诚。
罗敷觉得有趣:阿飞和荆无命真的非常像,像到有一种命运的镜像体一样的感觉。但他们一人又是如此的不同——阿飞像只真正的狼崽子一样在山野中长大,有着如此勃发的生机;荆无命却是一头误入了人类社会的
野兽,被错误的方法养的更加诡异。
阿飞吃东西不在意好吃与否,“有的吃”本身就足够让他开心了;荆无命在金钱帮中地位超然,不缺少物质条件,既不会因为能吃饱而高兴,也不会因为吃得好而开心。
说到荆无命,不得不提一嘴他的动向。
——罗敷在确定自己要报复的对象是林仙儿之后,迅速做出了部署。一点红同她一起行动,陆小凤跑一趟,去找镇远镖局受害者常漫天以及平南王府前任总管江重威等人。
至于荆无命,被她干脆利落的……赶走了。
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荆无命的反应也没有第一次那样的大。他只是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直的线,冷冷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扭头就走了,一下都没回头。
罗敷盯着阿飞,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阿飞视罗敷的目光于无物,把最后一口食物给咽了下去,发出一声小小的,满足的喟叹。
罗敷温柔地问:“吃饱了?”
阿飞道:“太饱了!”
他那双野性而坚定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天然的快乐,又很快消失了,这使得他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质重新占据上风。
罗敷道:“昨天晚上你辛苦了,这顿饭该是我请你的。”
阿飞冷冷道:“不必,你有什么话现在就请说。”
——从兴云庄出来之后,阿飞根本无意与罗敷等人同行,大步就要走。但罗敷叫住了他,并表示——你真的不和我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么?现在可是我在主导整件事哦!
所以,阿飞才会和罗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罗敷微微一笑,道:“你看起来不大高兴——因为我把李寻欢扔到兴云庄了?”
阿飞冷冷道:“你知道那些人都要害他!”
罗敷悠然道:“此一时彼一时嘛。”
阿飞冷冷地瞧着她。
罗敷道:“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他带出来,杀他的人一定会呈指数级增长,但我要把他放在兴云庄嘛……那就无人敢动手咯。”
阿飞默然半晌,不再纠结这个,转而道:“你有事要我帮你。”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
这少年虽然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但天生有一股野性的直觉。
罗敷心道:我现在倒是没什么事情非要使唤你不可,可以后却有件大事要你帮忙……况且我留着你干什么,还不是因为想让你这傻小子以后别被人家绿帽子带个没完吗!
她嘴上却悠然道:“不错,我正有件事非你不可。”
阿飞道:“只要能救出李寻欢,你说。”
罗敷道:“绣花大盗,有一个女同伙……你明白的吧?”
阿飞道:“你想让我找出这个女同伙?”
罗敷捂着嘴笑:“我怎么提出这么为难你的要求呢?”
阿飞:“…………”
阿飞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
罗敷悠然道:“李寻欢绝无可能是绣花大盗,那那条红缎黑牡丹却的确出现在他身上了,这说明绣花大盗……或者他的女同伙的确来过。况且,李寻欢一日不死,黑锅就一日没有甩稳,他会如此放心地完全不管兴云庄么?”
阿飞的眸光中闪过冷光,道:“兴云庄中丫鬟仆从无数,女眷不少,你认为他的女同伙一直留在兴云庄内?”
罗敷道:“我没有这样说。”
阿飞:“…………”
阿飞瞪着罗敷。
罗敷慢悠悠补充:“我只是说这种可能性很大。”
……莫名有点生气是怎么回事。
阿飞:“……我需要做什么?”
罗敷笑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只需要等着。”
阿飞皱眉:“等?”
罗敷道:“昨夜我那样一闹之后,把绣花大盗变成了武林公案,那么多人会来一同调查,你如果是绣花大盗,会怎么做?”
阿飞道:“第一,杀了李寻欢,把黑锅扣死在他头上,赃物分出来一部分引得众人找到,断尾求存。”
罗敷道:“现在他们杀不了李寻欢,龙啸云不是傻子,李寻欢死了我不会放过他,他会解开李寻欢穴道——一个能发飞刀的小李探花,谁能杀死他?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阿飞道:“那就另外再找替罪羊。”
罗敷点头笑道:“不错,所以呢……你最好担心一下你自己。”
阿飞皱眉:“什么?”
罗敷道:“因为你好骗啊……假如我没有跟你说这些事情,有人告诉你洗脱李寻欢冤屈的法子很简单,只需要你扮成绣花大盗再去做一件案子就行了,你会不会去?”
阿飞:“…………”
他还真会!
罗敷温柔地说:“没关系,你不是笨,你只是太年轻了。”
阿飞:“…………”
阿飞的额角爆出青筋。
一点红忍不住冷冷道:“要不你还是别安慰人了。”
罗敷不高兴了:“红哥说话好粗暴!”
一点红:“…………”
一点红完全无视了罗敷,伸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罗敷忽然冷不丁问阿飞:“你有没有金丝甲?”
阿飞:“没有。”
——林仙儿不是天下第一美人,梅花盗的那五角梅花神秘暗器未曾现身,金丝甲的重要性大大下降,无人去抢夺……当然不在阿飞手中,这件事在罗敷的预料之内,她只是以防万一地问一问。
说不定,原本因为金丝甲而被暗害的那神偷戴五还好端端的活着,穿着这宝甲到处溜达呢。
但是,金丝甲没现身,却不代表林仙儿现在不是“梅花盗”。
梅花盗之所以叫梅花盗,乃是因为他的杀人手法。死在他手上的人,全身无伤,唯有胸前多了五点血痕,小如针尖,以梅花的形状排列。
这其实是一件
非常奇怪的事情,因为但凡是个习武之人,就知道胸膛乃是人身上最大的要害之一,不可能无防。一般武者被击胸膛时,都是小臂受伤,这是因为手臂本身就是胸口的防线。
那么,三十年前的那些人是怎么死于梅花盗的手中的呢?那五点梅花血痕,到底是一种极厉害的兵刃呢?还是一种后发而先至的暗器呢?
死人不会说话,三十年前见过梅花盗的人全被他杀了,故而无人知道。
但罗敷知道。
那五点梅花血痕,其实是一种筒状暗器,满含机括之力,力道极大。且因为梅花盗精通腹语,在与人说话时能将暗器藏在嘴巴里——一般人比武斗殴时不可能盯着对方的嘴看,近战时距离又很近,暗器从嘴巴里发出,就正正好好可以打在人的胸膛上,震断心脉咯。
林仙儿是如何成为梅花盗的,原著之中并无记载。不过要罗敷来猜的话,大概就是她从某个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那里弄来的吧。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林仙儿是否已经得到了梅花暗器呢?
更重要的问题是,罗敷这般照着她的脸狂抽,要坏掉她的好事,林仙儿会不会想取了她的性命呢?
但她又没有金丝甲,也不知道神偷戴五的行踪。
该怎么办呢……?
罗敷思考着,阿飞见她再无话说,便利落地站起来转身要走,罗敷喊道:“站住。”
阿飞道:还有什么事?☉”
罗敷道:“如果我有事,应当去哪里找你呢?”
阿飞道:“我住在城外的沈氏祠堂中。”
罗敷点点头,又站起了身,道:“那你一路走好吧,你要找我,可以到如云客栈来,或者去城西的张记酒家寄信给我。”
阿飞没说话,扭头就走,出了饭铺走了三步,然后倏地停下了。
——他浑身的每一块皮肤,都好似泛起了一种被针所扎上的不适感觉,背上寒毛直竖,芒刺在背。
阿飞霍然转身,冷冷地瞧着不远处的一个黄衫人。
这黄衫人身量颀长,腰间带剑,浑身精悍,面上三道刀疤,嘴角冷笑诡秘,一双死灰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令人没由来的感到憋闷,难受,想吐,呼吸不上来。
阿飞的右手立刻握住了剑柄,脚下也已调整着脚步,寻找着出手的最佳角度!
但这时,那人带着死气的双眸忽然收了回去,不看他了。
阿飞皱眉,发现罗敷已从那小店里走了出来,正巧就走到了她同那黄衫人的中间,黄衫人的目光暗沉沉地落在了她身上,目光冷酷而诡秘,闪动着一些阿飞看不懂的意思。
罗敷一点儿没知觉似得,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了,扭头一看阿飞,还笑着扬声道:“你还没走啊?早上冷呢,你别在外头吹风啦。”
阿飞的眉头紧紧地皱着。
——她一看就不认识那黄衫人,黄衫人干什么那样子瞧她?
阿飞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她一声那人有问题的时候,罗敷已经背着手走远了。那黄衫人垂着头一动不动,像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一样,周围的人瞧见他,都有点畏惧地躲开。
杀气消失了,看来这人不再打算对他出手。
……真是个怪人。
阿飞扭头,大步走了。
荆无命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半晌,他慢慢地摊开了手掌,他手中攥着一个小小的纸团。
方才罗敷假装不认得他,瞧也没瞧他一眼就走了,转身之时,她袖中却忽然弹出一个纸团来……荆无命要是抓不住这纸团,他干脆一头撞死好了。
他慢慢地打开了那个纸团,纸团上是她那甚是粗浅的书法。
“今晚子时,来如云客栈我房里见面,你知道是哪一间。”
第66章 (二更)
是夜,如云客栈。
天字一号房内,烛火还未熄灭。
读信的美人正侧卧在一张铺着鹿皮的躺椅上,手中捏着一张淡色信笺。
她身上穿了一件明绿里衣,腰间紧紧系着腰带。这里衣应当是穿深衣时搭配的,料子放的很够,下摆很长,足足遮到她的小腿中部。
她像只猫儿L一样的蜷缩着,雪白的脚腕上系着跟细细的红绳,三四个小金铃铛挂在红绳上,随着她的翻身或者舒展身体的动作,发出“叮咛”的响声。
烛火忽聘聘婷婷地颤动了一下,门开了。
有人走了进来,又反手关上了门,站在门口不动了。
她瞧信瞧得却很认真,烛火映照在她的眼底,让她那双如墨画般的眸子被冲淡了几分,隐约能见几分翠意,这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健康而爱娇的大猫了。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赤足看。
她懒洋洋地舒展着身体,将一双长腿伸得直直的,荆无命这才看清,原来她一只脚上挂着红绳金铃铛,另一只脚上却挂着银镯银铃铛。
罗敷懒洋洋地说:“少爷来啦。”
荆无命的嘴唇连动都没动一下。
罗敷把信从她眼前挪开,半眯眼睛乜着荆无命。
荆无命那双死人般的眼睛依然没有抬起来,罗敷瞧着他如同高山积雪一样的表情,莫名觉得自己从中品出了几分“若有所思”的情绪来。
罗敷:“…………”
罗敷觉得被他视线钉死的小腿上莫名浮起了一片颤栗的小疙瘩。
她问:“你在看什么?”
荆无命毫不犹豫地回答:“你的脚。”
罗敷:“……你真不要脸。”
荆无命不大在意这种关于脸面与人类社会基本羞耻心的事情,直接忽略掉了。
罗敷从躺椅上跳下来,赤着脚走到了荆无命身边。
荆无命的目光终于缓缓地上移,落到了她的脸上。
罗敷问:“你风寒好利索没有?”
荆无命:“嗯。”
罗敷问:“头还疼么?”
荆无命:“…………”
罗敷:“身上还冷么?”
荆无命:“…………”
罗敷:“你在怪我么?”
荆无命的嘴唇动了一下,没说话。
罗敷伸手捏住了自己的辫子,两根手指头分开辫子稍儿L,又把它合上。
她睇着荆无命,轻声道:“你是不是在生气,今天白天我装作不认识你?”
荆无命还是没说话。
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尊雕塑,任由罗敷说什么都不打算理她的样子。
罗敷叹了口气,道:“少爷,我害怕呀。”
荆无命的眼珠子暗沉沉地动了一下,冷冷道:“你怕什么?”
罗敷幽幽地道:“我怕上官帮主知
道我们的关系后不高兴呀。”
荆无命的身子突然僵住。
这句话一说出口,简直就像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了一样,一种无法言喻的变化突然发生在了荆无命的身上。他定定地瞧着罗敷,简直就好似是连眼珠子也被冻住了一样。
罗敷把他的变化悉数收入了眼底,连他手指忽然的抽搐,还有肌肉忽然的紧缩都瞧见了。
但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话锋一转,又道:“可我仔细想了想,我们之间就是正常的关系呀……一个江湖人,交交朋友怎么了呢?上官帮主是对你好的,想来是不会介意这样的事的,你说对不对,少爷?”
荆无命茫然地点了点头,茫然地嗯了一声。
罗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说:“你怎么啦?是头还疼么?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荆无命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我没事。”
罗敷道:“那你还生气不生气?”
荆无命点了点头。
罗敷眼睛一瞪,看起来要骂人了。
荆无命又摇了摇头。
罗敷:“…………”
罗敷满腹狐疑地说:“……你是在和我玩笑么?”
荆无命慢慢点了点头。
罗敷继续:“…………”
这种抽象的开玩笑方式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不过这家伙以前感觉像个游魂,现在居然都知道和她开玩笑了。
罗敷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自己真是手段无双,能把这么歪的少爷都被掰回来点!
她心里一满意,连带着心情也很好,面上愈发和颜悦色起来,拉着荆无命问:“你饿不饿呀?渴不渴呀?吃不吃东西呀?我买了合芳斋的松仁鹅油卷你要不要试试?花茶配一杯不?”
荆无命:“…………”
荆无命道:“你找我有事?”
罗敷道:“当然有事啦,我得了个好东西呢,你瞧!”
说着,她就递给了荆无命一张纸——这张纸正是他刚刚进门之时,罗敷躺那那里读得那封信。
荆无命慢慢地接过了信,慢慢垂下头……发现这居然是一张药方。
他又慢慢抬起头瞧着罗敷,等待她解释一下。
罗敷道:“这是从大欢喜女菩萨的徒弟手上得来的。”
一提到“大欢喜女菩萨”六个字,罗敷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杀气在屋中蔓延。
看来荆无命嘴上不说,心里对那天的遭遇倒是很在意。
罗敷毫不在意地道:“这是那天你喝的那加料洗澡水中的料。”
荆无命:“…………”
荆无命像触手一样四散纠缠的杀气顿住了,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神非常直白地表达了一个意思:你要这东西干嘛?
罗敷捧着脸:“拿来卖呀,你不知道这世上最好赚的钱是什么!是壮阳药哇!俗话说,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女菩萨
的药虽然把你害得很惨,不过那些上了年纪的老男人一看见这好东西,想必要追着我来买啦。”
荆无命:“…………”
罗敷继续:“我叫你来呢,是想让你帮我参考参考,这药究竟是叫‘振雄风’好呢?还是叫‘回春丹’好呢?还是叫‘天地无极阴阳大乐赋’好呢?”
荆无命又变成了一座自闭的雕像,完全地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罗敷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荆无命的胳膊,荆无命木然地坐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罗敷若有所思地道:“看来这问题还是去问陆小凤比较合适。”
她又问:“那……你没事吧?”
荆无命:“什么?”
罗敷:“那天在冷水里泡了一晚上,会不会……泡坏了?”
荆无命冷冷道:“不会。”
罗敷眯着眼:“你很肯定嘛?”
荆无命下意识地去盯她的脚……罗敷意识到了什么,踩在地上的两只脚蜷缩一下,立即转移话题道:“这可是个一本万利的好生意呢。”
荆无命心不在焉:“嗯。”
罗敷:“那好吧,我没事了。”
荆无命不动。
罗敷补充:“我没事了的意思就是你可以走了的意思。”
荆无命冷冷地瞧着他。
她笑了,道:“其实你再待一会儿L也无所谓的,外头很冷呢……那我要去吃点奶酥,喝点花茶了,你要一起么?”
荆无命果断点了点头。
荆无命其实吃不吃的都无所谓,他就是不想走而已。两个人一块儿L坐到了桌子旁边,罗敷跟只小松鼠一样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荆无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盯着罗敷的……胸脯。
罗敷:“……你又在看什么?”
荆无命的话依然很直白:“胸脯。”
罗敷:“你到底要不要脸啊!”
荆无命:“……有点和平时不一样。”
罗敷顿时笑开了:“哈哈哈哈哈哈,这是秘密哦。”
这时,忽然有一声微弱的惊呼传来——
“救命……救命啊——采花贼!”
采花贼?
这声音还就在如云客栈的屋顶之上。
罗敷“噌”的一声就蹿上了房顶,荆无命紧随其后,也立即出现在了屋顶之上。
屋顶上有个黑衣人,黑衣人的肩膀上扛着个被反绑双手的大姑娘,正扭动着挣扎,口中大喊:“救命……救救我……!”
罗敷与荆无命一前一后把那黑衣人堵在了屋顶上,黑衣人目光暗沉沉的,随手一扔,把那大姑娘扔在了瓦顶上,这下大姑娘不挣扎了,因为她怕自己从这么高的地方滚下去会摔死。
罗敷双手抱胸:“采花贼?我这还是第一次见采花贼呢,你叫什么名字,有没有本事来采采我?”
黑衣人的笑声从喉咙里阴森森的挤出来,又油又腻,他的嘴唇轻轻翕动着,语气轻得像
是喉咙受过伤,无法大声说话:“好嚣张的大姑娘,见了男人还敢大放厥词……知道你爷爷我是谁么?”
罗敷挑了挑眉,双手垂在身侧,道:你是谁?
黑衣人阴恻恻地笑,然后五点乌星飞至——!
他的嘴里居然咬着一根漆黑的暗器筒!梅花盗!
梅花盗的暗器果然厉害,罗敷简直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直挺挺地就倒下了。
剑光一闪而过,荆无命一剑捅死了黑衣人,人也已疾奔而至,跪在了罗敷面前!
他的瞳孔都已因为过度的恐惧而放大!
他死死地盯着罗敷苍白的脸,紧闭的眼,好像是在瞧着他自己……他的眼睛里是一堆死灰,好像已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躯壳,毫无生存的意义。
但他的动作却果决得要命,一只手托起罗敷,另一只手抓住了罗敷的衣襟,毫不犹豫用力一扯,明绿色的里衣里面是一圈紧紧的裹胸,那五点乌星所组成的梅花正好击在左边……但很奇怪的是,没有血流出来。
荆无命伸手就扯开了那圈布料,然后……又看了一圈布料,以及两个半透明的碗装物体,还挺有弹性,那五点乌星所组成的梅花深深嵌在这碗装物体之中。
……这什么东西?
罗敷“唰”的一下睁开眼睛,朝荆无命眨了眨,唇角荡出甜蜜的微笑来,小小声说:“活捉那个大姑娘。”
荆无命一把扔了罗敷……罗敷差点没从屋顶上滚下去。
下一秒,荆无命的剑就飞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报复方才那黑衣人口咬梅花乌管的仇恨,他第一剑就划进了她的嘴巴,把她的舌头给削断了!
那大姑娘的喉咙中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口中鲜血涌出。
荆无命的剑光已追了上去。
——大姑娘留住了一条命,因为罗敷给出的指示是“活捉”。
荆无命拖着大姑娘回来的时候,罗敷正把那个硅胶碗装物托在手里扔着玩……这东西当然是系统商城出品。
「傲人牌胸衣:效果如品名,可令使用者拥有D罩杯的傲人身材。曾有宿主愤怒的拨打工商投诉电话,投诉本系统利用垄断地位随意定高价……本系统必须严正声明:一垄断就开始割韭菜是你们人类才会做的事!
——如果您真的要问这两个简简单单的硅胶碗装物为什么可以卖到这样的高价,那我只能说,曾经一位职业为战地记者的本系统使用者,依靠本品成功存活。」
「价格:10灵玉。」
与其说这玩意是个具有防弹效果的胸衣,不如说是个副作用比较明显的防弹衣……
罗敷一边抛着防弹衣玩,一边随口对荆无命道:“少爷,帮她拍下血,小心血呛到咽喉里人死了。”
荆无命拎起大姑娘,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大姑娘“噗——”的吐出一口血……顺带着还吐出一个沾血的小蜡丸来。
她恨恨地抬起头,怨毒地瞪着罗敷。
罗敷笑道:“你是
不是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大姑娘不说话……她也没办法说话。
罗敷道:“笨蛋,采花贼要劫人,居然不点穴道,居然能让你一路大喊救命……你们的头儿L是林仙儿L林姑娘么?”
大姑娘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罗敷笑眯眯:“你不愿意说?那也没关系,你们两个差点害死我,我有的是手段,对不对呢,好少爷,他们俩可把我欺负惨了!”
荆无命阴森森地哼了一声,听见他的哼声之后,那大姑娘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寒战。
罗敷对这种想害死她的人从来都不手下留情,她自己倒是不动手,但她手底下既有荆无命这种爱玩弄猎物的残忍剑客,又有九丈萧,十三幺这样擅长刑讯的杀手……总之,大概不愁问不出来。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就全招了——九丈萧心细,还问出了她是个左撇子,所以特地留了左手没打断,拿来写供述词。
她的主人……当然不是林仙儿L,她的主人是正在吭哧吭哧排兵器谱的“江湖百晓生”。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在原本的世界线中,林仙儿L做梅花盗,本身就是同百晓生,少林僧人心宠合谋才做成的。现下她不知道从哪里勾上了金九龄,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另外的“事业伙伴”。
而这采花贼与大姑娘都是死士,只是大姑娘欲自裁的时候被荆无命的剑给削断了舌头——舌头被削断的剧痛令她根本无法去咬破藏在后槽牙之中的那致命蜡丸。
既然是消耗品死士,她当然不清楚百晓生和林仙儿L是如何勾结起来的。
罗敷摆了摆手,让九丈萧把这死士给拖下去了。
她料到林仙儿L会派人来杀她,也料到即使她活捉了人,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所以并没有什么气馁的地方。
她有后招,她在等阿飞来找她。
——罗敷今天早晨与阿飞的那一番话语,当然不可能是废话。她问过阿飞,问他在沈氏祠堂中住了几日,阿飞回答已经有三四日了,这三四天的时间,已足够林仙儿L与他接触。
况且,那天罗敷找到阿飞时,他对潜入的信心还很大。他虽然不知道李寻欢被关在哪里,但对兴云庄的内部却还大体摸熟悉了,这必定是有内部的人告诉他的,罗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人是林仙儿L。
阿飞这么好骗的家伙,林仙儿L不可能不想骗。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她就用过这计谋,骗阿飞扮成梅花盗再去做一次案,然后把他给逮了……一次性毁掉了阿飞和李寻欢两大高手,她估计开心得半夜都睡不着觉。
所以,罗敷昨晚在兴云庄时,并未展现出任何一点对林仙儿L的针对,今天一早,又把阿飞放回沈氏祠堂,自己安安心心地住在如云客栈,表明她并没有怎么去注意这个武功低微只是长得好看的女人。
——她这一头,有梅花盗上门杀人;阿飞那一头,该有美人献计了吧?
罗敷很有信心。
然而,令谁都没想到的是——后半夜,阿飞果然拽着一个女人来了,但这女人却不是林仙儿L,而是一个叫玲玲的女孩子。
玲玲,是林仙儿L买回来的孤儿L,住在林仙儿L偶尔会去的小楼中,乃是她的丫鬟……之一,还不是兴云庄的丫鬟。
今天晚上,居然是玲玲来献计的,林仙儿L根本没出现!
她居然警惕得很,做事这样小心!
罗敷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小姑娘,唇角缓缓,缓缓勾起了一丝微笑,淡淡道:“蛮聪明的嘛……”
第67章 (一更)
在罗敷的预想之中,林仙儿L应当是个自信心爆棚,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的女人。因为她必然很自信,即便自己失了手,没有达成最初的目的,那她也可以通过“脱”这个手段保全性命。
她很自信没有男人会舍得杀她。
……直到她遇到了李寻欢。
这个被搅乱的世界线中,林仙儿L是否遇到了李寻欢,是否直面过李寻欢的死亡威胁呢?罗敷不知道,但现在这已经并不重要了,她已猜到林仙儿为何如此警惕了。
——因为她这次的对手是女人。
女人可不会因为想和她睡觉而对她手下留情,她这项最有力的武器失效了,行动做事自然会保持十二分的警惕。
罗敷窝在躺椅上,两条腿交叉着,金铃铛发出叮咛一声。
她盯着那小姑娘玲玲看,玲玲被这屋子里的肃杀之气给吓到了,小脸惨白,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罗敷淡淡道:“把她带到秦岭的那处房产里去做活去。”
玲玲被十三幺一指睡穴点了,然后直接扛出去了。
秦岭的那处房产,被罗敷拿出来给那二十个目盲的姑娘居住生活,请了六七个婆子照顾生活起居……这倒不是罗敷舍不得出钱请人,主要是因为那别业太偏远,人家不愿意来。
这正好送上门一个玲玲,反正她一个被林仙儿L丢出来当探路石的……罗敷无意杀一个无辜小姑娘泄愤,还却也不可能还给林仙儿L,扔去给我打工吧——正好这个玲玲做饭好像很好吃。
那么,问题来了,林仙儿L这时候会在做什么呢?
——她让百晓生派死士来杀她,又派玲玲去忽悠好骗的阿飞,这么忙碌的夜晚,她自己难道就真的躲在冷香小筑睡大觉?
罗敷捏住了自己的辫子,把玩着辫稍儿L,很久都没说话。
她仔细地思考着,如果她是林仙儿L,如果她在此刻很想杀掉罗敷,那么应当做什么呢?
半晌,她忽然笑道:“我知道了。”
扭头,罗敷就对十三幺说:“备礼,明天我要去金钱帮,我要去吊唁上官少帮主。”
荆无命霍然抬头,死死盯着她。
罗敷嫣然一笑,道:“少帮主的头七虽然早过了,但我掐指一算,明日正好是终七,对不对呢?”
十三幺弱弱道:“那个……主人……”
罗敷:“嗯?”
十三幺:“……我不会备礼。”
罗敷:“…………”
罗敷:(个_个)
十三幺:垂头,jpg
罗敷叹了口气,自己站了起来,心里嘀咕道:我倒是很需要一个内管家,这群蠢剑客杀杀人刑刑讯倒是很在行,人情世故却一窍不通……
罗敷又道:“九丈萧,你去做另一件事……就是把我和诸葛刚在蝙蝠岛起龃龉的那件事大肆宣扬出去……明天早上,我要听见茶楼里喝茶
的客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九丈萧道:“是。”
当夜,金钱帮。
这里一般只同“肃穆”两个字相关。
四四方方的格局,四四方方的屋子,没有假山,没有流水,更没有花园,光秃秃的院子中,四处分布着身着黄衫的金钱帮帮众——今夜是这些人在值守。
上官金虹的屋子亮着灯。
屋子里忽然传来“嘤咛”一声。
紧接着,这声音变成了一声轻轻的娇笑,一个如黄莺般动听的女声道:“……有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人。”
男人的声音也传了出来:“你不知道?”
那女声沉默了片刻,道:“……你究竟是人,还是铁打出来的铁人?”
男人冷冷道:“你该能体会到。”
女声中充满疲惫的爱火:“……你,你饶了我吧。”
这女人当然就是林仙儿L,这男人也当然就是上官金虹。
林仙儿L与金九龄相互勾结,做下了“绣花大盗”的案子,又把黑锅反手扣在了无辜路过的李寻欢头上。原本计划得好好的,谁知罗敷高调出场,冲进来就把事情弄得乱七八糟。
别人不清楚林仙儿L做了什么,她自己最清楚。
她不知道罗敷清不清楚她做了什么,但她清楚现在这女人必须得死,太碍眼了!太危险了!
那么,应当如何杀死她呢?
她的武功很高,寻常人等奈何不得;她身边的帮手很多,林仙儿L并没有信心只睡一次,就能让中原一点红反水替她杀人……况且,她有一种天生的危险直觉,认为罗敷很有可能已设下天罗地网,就等待她自己往进跳。
所以,她不会去接触她身边的人。
那么……她还能怂恿谁去一掌拍死罗敷呢?
答案其实非常简单,林仙儿L于男女关系之上敏锐非常,她一定看出了罗敷与荆无命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也看得出以上官金虹的控制欲和对他左右手的重视程度,绝不可能忍受这种级别的挖墙脚。
第二天一早,罗敷果然拎着礼物来到了金钱帮总舵的门口。
她今天打扮得非常得体,红衣裳肯定是不能穿的——这会让上官金虹以为她是来他儿L子的坟头上开趴体;绿衣服也不能穿,她的绿衣裳们都漂亮得能闪瞎人的眼,不合适不合适。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白。
头发规规矩矩地绾着,上头不着金凤彩蝶,只装饰了一朵新鲜的白芙蓉,耳朵上挂着明月似得珍珠耳珰,她身上的罗裙是荷花白的,里头的里衣却是藤萝紫色,压在袖口,只露出一道淡淡的紫色绲边,与同色的腰带相映成趣,足见她爱美的巧思。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罗敷这般打扮,晨风一吹,蝉鬓上的白芙蓉轻轻颤动,愈发显得她娇颜素净,好似个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的风流小寡妇。
……如果忽
略她身边还站了个冷冰冰的男人的话。
这男人也正好穿了一身皂,黑衣紧紧裹在身上,好似一只矫捷强壮的黑豹,这人五官倒也俊俏,绿眸倒也明亮,就是有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这两个人往门口一杵,画风一下子就从风流俏寡妇变成了索命的黑白无常。
有黄衫人冷冷问:“什么人,干什么的?”
罗敷轻轻柔柔地说:“我是罗敷,与上官少帮主曾一同讨伐蝙蝠岛,少帮主不幸亡于贼人丁枫之手,特来吊唁,烦请通报。”
那人又冷冷道:“进来吧。”
——来葬礼吊唁的客人,可没有让人家干站在门口等待的道理。
罗敷款款而入,一点红抬脚就进……后面居然还跟了两个黑衣人,推着一车礼物。
黄衫人上前一步,拦住了那两个黑衣人,冷冷道:“这是什么?”
他这一问,使得旁边站桩的好几个黄衫人,视线都朝这边看过来。
罗敷眨眨眼:“礼物啊。”
黄衫人厉声道:“打开来看看!”
罗敷哼笑一声,扬了一下手,露出了手腕上的翡翠金环。
十三幺与十二旒立刻打开箱子,给金钱帮检查。
——这就是金钱帮做事的强横之处了,他们知道前来吊唁的客人不能等在大门口,但是对客人的态度却还是不假辞色,好似他上官飞是皇帝的儿L子,死了之后文武百官都必须要表示表示才行。
那果然是满满两箱子的金子,一打开来,简直要闪瞎人的眼睛。
罗敷负着双手,朗声道:“我与金钱帮六十三姑娘,有同船的情谊,如今分开,这些礼物是送给她们花用的。”
黄衫人的脸上变了脸色。
无论上官金虹怎么丧事喜办,那被蝙蝠岛抓走的六十三家眷,依然是金钱帮内部极大的耻辱,事情过了之后,再也无人敢提起,此刻这女人声音这么大,莫说是帮内了,连外头路过的行人都听见了!
但是——她是谁呢?
她是罗敷。
罗敷是谁呢?
是组织解救这六十三家眷的第一人,若没有她,蝙蝠岛现在还隐在南海之中好好地当销金窟呢,他们金钱帮的耻辱到现在还没洗刷掉呢,她提一提怎么了?她提一提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
黄衫人脸色变了又变,道:“罗姑娘这边请。”
他领着罗敷去灵堂那边了。
灵堂布置得很大,左右挂着素白挽联,中间供奉着牌位,上书“故男上官飞生西之莲位”,灵堂内无棺椁停灵,毕竟上官飞的尸体已经喂鱼去了。
差不多是半个送上官飞喂鱼去的凶手罗敷大小姐半点没有心虚,给上官飞上了注香,垂头静静吊唁,心道:你死都死啦,废物利用给我一个搭讪你爹的机会也蛮好的嘛~
如果上官飞真的有在天之灵的话,恐怕现在恨不得冲下来一口咬死罗敷。
可惜他没有,他~没~有~哈哈哈哈
哈哈。
一点红与她并肩站着,十分心不在焉,因五十可干,于是也低下头,闭着双目,装作静静吊唁。
忽然,一点红骤然睁开双目。
他浑身的肌肉都在此刻紧紧地绷住,一种如芒刺背的感觉忽然笼罩了他,使得他整个人都被激活——上官金虹来了!
一点红缓缓抬起了头,瞧了一眼罗敷。
罗敷今天的脸色很苍白……这倒不是因为她感知到了上官金虹而害怕,而是因为她怕她见了上官飞的往生牌位之后面色红润太开心了被人给轰出来……
罗敷也慢慢地抬起了头,朝一点红看了一眼。
朝阳恰巧在此刻照进屋子里,透过了她的耳朵,使得她的耳朵看起来有点红红的,有细小的绒毛。罗敷的眼睛并不是纯黑色的,此刻在日光下,有一点幽微的深绿色透出,像是某种翠到发黑的翡翠沉石。
罗敷慢慢地转过身,就看到了上官金虹。
他生得并不算太高,肩膀也并非十分宽阔,身上穿着一件长长的黄衫,衫角已几乎覆盖到了脚面上。
他生得既不是很英俊,也不是很丑陋。
但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会觉得心中发怵,不敢直视。
罗敷从未见过这么锐利的眼睛,她只瞧了上官金虹一眼,立刻就已看出——这世上绝不可能有除了权力之外的东西能打动他,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用来攫取权力的工具,甚至包括他儿L子的性命!
但,权力动物反而很好对付,因为权力是一种能摸得清规律的东西。
想要自己手上的权力扩大,想要金钱帮继续扩张,成为真正的中原第一大帮,上官金虹也得屈服于这种规律。
——金钱帮六十三家眷失踪案,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例子。
罗敷作为小辈,主动作揖,语气很是尊敬:“久闻上官帮主之大名。”
上官金虹道:“你是罗敷。”
他的声音很平静,并没有荆无命那种一开口就让人浑身寒毛直立的感觉。
罗敷微笑道:“是我。”
上官金虹冷冷地瞧着她。
——他作为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一帮之主,保定还是他总舵所在之处,他所知道的事情自然比旁人想得要多很多……
譬如说,荆无命莫名其妙地去找大欢喜女菩萨,罗敷杀死大欢喜女菩萨解救荆无命,荆无命中了药,他们一男一女在如云客栈之中度过了一整夜,这事他都知道。
上官金虹道:“蝙蝠岛之事后,我曾派人寻找姑娘,带齐八色礼物,欲谢姑娘相助之情。”
罗敷微笑道:“我这人自由散漫惯了,居无定所,倒是给上官帮主添麻烦了。”
上官金虹道:“所以姑娘来了。”
罗敷道:“早听闻上官帮主博闻强识,又有大才,金钱帮实乃天下第一大帮,我与少帮主又有同甘共苦的情谊,少帮主亡于蝙蝠岛余孽之手,在下于情于理也当上门吊唁,只希望帮主莫要怪我来的晚了。”
上官金虹平静地道:“何怪之有。”
上官金虹道:时候颇早,可愿用个便饭再走?”
罗敷道:“恭敬不如从命。”
金钱帮不差钱,上官金虹的早饭也不错。
皮薄馅大的小笼包子,底部煎得脆脆的生煎包,飘着淡淡油花的老鸭汤,一碟清炒木耳,一碟凉拌豆芽面筋,一碟雪里蕻炒肉,一条清蒸鲈鱼,八宝粥,青菜瘦肉粥,粒粒米煮的开花的白粥……还有一壶融了蜂蜜进去的葡萄汁。
这样一桌丰盛的早饭,当然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但任何一个坐在这张桌子上的人,都不会有什么食欲吃饭——因为上官金虹就坐在这张桌子旁,他根本就没有动过筷子。
罗敷毫不客气地把甜口的八宝粥和生煎包放在了自己面前,又顺手给一点红也夹了几个,舀了碗粥,说:“你不要客气,多吃一点。”
一点红:“…………”
一点红面无表情地喝粥,上官金虹面无表情地瞧着罗敷。
罗敷没心没肺地当小松鼠,往自己的嘴巴里塞东西。
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上官帮主怎么不动筷子呢?”
上官金虹道:“我饿的时候才吃,现在我不饿。”①
罗敷若有所思:“哦……”
上官金虹又道:“不饿的时候,吃饭是一种浪费。”①
罗敷笑道:“我的看法却与上官帮主不同。”
上官金虹淡淡道:“哦?”
罗敷道:“不饿的时候我也馋啊,有好吃的怎么可以不吃呢?就像帮主,瞧见能拿却还没拿的势力,能赚还没赚到的钱,难道会觉得吃到嘴里是种浪费么?”
上官金虹道:“在你看来这是一样的。”
罗敷道:“都是欲望,有何高下之分呢?”
上官金虹道:“说的好。”
罗敷放下了喝粥的勺子。
……其实面对上官金虹,她也没什么胃口的,有些人坐在这里,天生就很倒人胃口。
她道:“不知上官帮主是不是知道另一件事?”
上官金虹道:“你说。”
罗敷道:“在蝙蝠岛时,贵帮诸葛先生,曾误会是我害了少帮主。”
上官金虹冷冷地瞧着罗敷。
——素净,苍白,美丽,楚楚可怜的……霸王花。
上官金虹道:“一场误会。”
罗敷点点头,似乎心有余悸,道:“其实诸葛先生那般怀疑,也不是没有缘由,谁叫我同少帮主的确起过龃龉呢?还好贵帮荆少爷帮我洗脱了冤屈……不过,我得承认,今日我上门,的确不只为了吊唁少帮主,还有别的事要向帮主陈情,最近街头巷尾,又出现了好多讲我同诸葛先生的误会……今日我特来拜访帮主,就是想请帮主千万不要因此想错了我。”
上官金虹冷冷地盯着罗敷。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的时候,当然不大好受,罗敷有
点害怕似得,悄悄挪了一下,离一点红近了点。
但她真的害怕么?不的。
政治动物太好对付了——因为政治动物有不得不要的脸!
今日罗敷上门,说是吊唁,实则是来耀武扬威。她进门之时,大张旗鼓地带了许多礼物,点名要送给蝙蝠岛的六十三受害者,这是在强调——我罗敷对金钱帮有恩,还是大大的恩。
昨夜,她令九丈萧去散播谣言,九丈萧非常有工作效率,今日一早,街头巷尾登时就出现了好些人,把罗敷在岛上与上官飞,诸葛刚之间的龃龉说得活灵活现,真得好似他们亲眼见到似得。
金钱帮的眼线当然也很有效率,所以,上官金虹一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那么,现在江湖上就流传着好几条消息了。
第一,罗敷是金钱帮的大恩人。
第二,罗敷曾经被诸葛刚误认为是杀死上官飞的凶手,闹出好大一场矛盾。
第三,罗敷刚刚进了金钱帮的总部。
问题这就来了,假如罗敷在最近横死的话,谁的嫌疑最大呢?
——是金钱帮。
上官金虹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呢?
——上官金虹是个权力动物,恩义只是他的工具,但他必须运用这工具,怎么能把趁手的工具直接扔掉呢?
所以,罗敷今天来金钱帮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向上官金虹重申——你最好在心里祈祷我活得好好的,一点事儿L都不要有!
罗敷顶着上官金虹冰冷的目光,缓缓,缓缓地朝他笑了一下。
第68章 (二更)
待客吃饭,自然是在明厅里吃。
眼下正是阳春二月,上官金虹又是个很喜欢好天气的人,这间屋子四面的大木窗还是全都敞开着,使得朝阳自窗框中穿入,一部分落在地面上,还有一部分打在罗敷的蝉鬓之上。
鸦羽蝉鬓,洁白芙蓉。
花瓣轻轻颤动着,她耳朵上的珍珠耳珰也在轻轻晃动,那双幽幽透出翠意的黑眸睁得很圆,这让她的年纪看起来有点小。
她的面上浮着一种既真诚,又得体的小小微笑。
上官金虹看了她许久,忽然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很奇怪地道:“只可惜你不是我的儿子。”
罗敷掩面轻笑,道:“我即便要做,也只能做帮主的女儿呀!只可惜投胎没投好,没投生在上官宅邸,没能和少帮主做兄妹。”
上官金虹的神色又恢复了正常的漠然。
他淡淡道:“看来你已经吃好了。”
——他看上去已不是很想同罗敷交流。
罗敷道:“但我还有一事想恳求上官帮主呢!”
上官金虹道:“讲。”
罗敷道:“上官帮主应当知道,近来我卷入了绣花大盗的事情之中。”
上官金虹冷冷道:“对付说话啰嗦的人,我只有一种法子。”
罗敷才不会问他这种法子是什么,她只是立刻道:“所以我这不是打算长话短说么?”
上官金虹道:“讲。”
罗敷道:“荆无命借我。”
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冷冷地看着她。
罗敷道:“啊呀……就是因为卷入了绣花大盗的事情,昨天晚上居然有人来杀我呢,那人说来倒是也很有趣,使得居然是二十年前名冠江湖那‘梅花盗’的手法。我这闲事才管了第一日,就遇到这样的事情,若再多管几日,说不定就要横死街头啦……所以,帮主,你能不能……”
她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晚辈朝长辈讨糖吃的表情。
上官金虹的表情变得更冷。
这个人简直不大像碳基生物,反倒是像什么硅基生物之类的异次元东西,让人无法琢磨透他的情绪——一个人如果喜怒不形于色,自然会令人感到畏惧。
但罗敷现在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他似乎想杀人。
一点红也感觉到了,他面无表情,但一只手已按住了剑柄。
——来直面上官金虹无疑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但她说要来,他什么都没问,毫不犹豫地就陪着来了。
罗敷曾宁愿舍弃自己的命也要救他的性命,他们之间的这种肝胆相照的感情,别人不会明白。
上官金虹淡淡道:“很少有人敢和我提要求。”
罗敷捏着自己藤萝紫色的里衣袖口,道:“我是在求助。”
上官金虹道:“从没有人向我求助。”
罗敷温温柔柔地道:“绣花大盗的事,金
钱帮本来就可以管上一管的……丐帮被誉为天下第一大帮,只要有乞丐的地方,他们就觉得自己可以管事的。保定的事情,又怎么能没有金钱帮出马呢?”
上官金虹淡淡道:“也从没有人敢说服我去做事。”
罗敷满不在乎地道:“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上官金虹凝视着她。
这一刻,不知道他是否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上官飞与她起了口角,她一句话激得枯梅大师出手。
上官金虹慢慢地道:“你该谢谢原随云。”
——若不是他劫走了金钱帮六十二家眷,让这样大的一个恩情落在你的头上,今日你已死在了这里!
罗敷当然很清楚这句话的内在含义。
这时,有人抬脚走进了明厅,无人通报。
能在无人通报的情况下在金钱帮到处乱走,闯入上官金虹待客明厅的人,自上官飞死了以后,已只剩下一个。
荆无命进来后,状似无意地瞧了罗敷一眼,然后慢慢地走到了上官金虹身后,站定。
上官金虹道:“她要借走你,以保她自己性命无虞。”
荆无命道:“我去。”
上官金虹默然良久。
罗敷露出了收到压岁钱一样的欢喜表情,道:“多谢。”
她又道:“对啦,其实今天我上门来,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上官帮主是否有兴趣做生意呢?”
上官金虹淡淡道:“生意。”
——金钱帮当然也是要做生意的,毕竟金钱帮不是真的山贼水匪,不可能纯靠杀人放火抢东西来过活。否则的话,就是上官金虹的龙凤双环再厉害,他估计也只能收获一个十八路诸侯联讨董卓,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的结果。
金钱帮的生意就是来钱特别快的生意,私底下开不开妓院罗敷不知道,但赌场倒是特别得多,除此之外,还收收保护费啊,搞搞垄断啊……之类的。
罗敷从怀中掏出一张淡色的信笺来。
荆无命眯了眯眼,总觉得这张信笺看上去……有那么一点熟悉。
罗敷严肃地道:“这是天地阴阳交征大乐赋。”
荆无命:“…………”
上官金虹脸色微动,说:“什么?”
人人都知道,那神秘的西方魔教之中,有一本极其神秘的武林秘籍《天地阴阳交征大悲赋》,其中据说记载着天上地下最邪门的七种武功。传说此书著成时,天血雨,鬼夜哭,那著书之人,也在完书之后狂吐鲜血而死!①
而这《天地阴阳交征大乐赋》……一字之差,却又是什么?
上官金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那张信笺上,然后就听到罗敷快乐地说:“是壮阳药!”
上官金虹:“…………”
荆无命:“…………”
一点红:“…………”
罗敷的小嘴嗒叭嗒叭个不停:“上官帮主想必知道,那日荆少爷误入大欢喜女菩萨所在之地,差点被奸,
太可怕了!还好我得去及时。女菩萨身死,我却发现一个大大的商机,大欢喜女菩萨所用的那种加料洗澡水当真好用呢!拿出来卖钱岂非是天底下最好做的生意?我捉了一个女菩萨的弟子,正好问出了药方,上官帮主这样帮我,我也得回馈帮主不是?”
上官金虹:“…………”
差点被奸的荆无命身子居然晃了两下,一副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的茫然表情。
一点红:“…………”
一点红下意识地想拉起罗敷赶紧逃跑。
上官金虹看着罗敷的表情终于发生了一点变化,这时候,他已再也不会感叹罗敷如果托生成他的孩子该多好……他只觉得自己面前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不明生物,看着像人,其实不是。
半晌,他淡淡道:“金钱帮没有药铺生意。”
罗敷歪着头:“啊……也是,看来我这生意要去找吕温侯去合作。”
吕温侯指的就是“温侯银戟”吕凤先,他们家的祖产就是药铺,开有一百二十一家“天益堂”。
上官金虹觉得天益堂要被她毁掉了。
罗敷道:“这生意做不成,却还有一桩无本万利的生意想同帮主商量。”
上官金虹道:“哦?”
罗敷道:“要杀我的人是谁呢,我大概也知道,就是那位林仙儿林姑娘嘛,她手上好东西倒是不少,帮主何不帮我一把?到时候抢出来的东西,咱们对半一分岂不美哉?她身上藏着的秘密可不少,不信……帮主你看。”
她自怀中取出那个梅花盗的乌管暗器。
上官金虹凝视着那乌管,久久不言,半晌,道:“我要六成。”
罗敷点点头,乖巧道:“没问题。”
反正这六到了你手上也只是暂时替我看家,哈哈哈哈哈。
两炷香后,罗敷笑眯眯地站了起来,朝上官金虹行了个万福礼,语气乖乖巧巧地道:“既然如此,晚辈也不打搅上官帮主了。”
上官金虹道:“向松,送客。”
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个黄衫人来,道:“姑娘,请。”
罗敷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道:“上官帮主,我……”
上官金虹冷淡地瞧着她,眼神中只有一个意思:你又有什么事!
罗敷有点羞涩地笑了,双颊荡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来,道:“帮主家的包子真好吃,那个……能不能把厨子借我两天,教教我这包子怎么做的。”
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向松,去办。”
向松道:“是。”
上官金虹又道:“杀了诸葛刚!”
荆无命忽然道:“我去。”
说完,他就大步踏出了屋子,走得比罗敷还快。
罗敷和一点红跟着向松,出了明厅,拐了个弯儿,就瞧见了上官金虹所办公用的正屋。
此刻,上官金虹正好抬脚走进屋子。
屋外是一片光秃秃的空
地,铺着大块的石板,诸葛刚已经被拖到了空地上,嘴中高呼着冤枉,那辩白的大意十分清楚明白,无非就是“我为金钱帮出过力,我为金钱帮流过血……帮主不能这样对我!啊!”
……突出的就是一个苍白无力。
但上官金虹连眼皮子都没抬起来一下,抬脚就进屋了。
——他对杀人的场景不感兴趣,他杀诸葛刚的理由只有一个:未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时就发难,导致他陷入如今的被动局面,该死!
罗敷过去的时候,诸葛刚已死透了,鲜血在地上慢慢晕开。
荆无命静静地立在那里,忽然抬头,灰眸直勾勾地盯着罗敷,喉头滚动了一下,慢慢走到了她身后。
——上官金虹把他借给了罗敷,现在他就得跟着罗敷走了,直到这件事结束。
罗敷朝他轻轻地笑了一下,伸手抚了抚自己头上的芙蓉花儿。
拐角处,有人偷偷地探出了头。
林仙儿就站在那里。
她的一只手,已不自觉地扣在了墙角处砖头与砖头的缝隙之间,她的手扣的如此用力,用力到简直忘记了自己昨天新染了蔻丹。这本是极漂亮的一双手,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然而在这样情绪失控的当头,她的手背上居然也迸出了几条青筋。
她——看见了罗敷——
她——也看见了被杀死的诸葛刚——
罗敷与上官飞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清楚,但她知道诸葛刚在蝙蝠岛上所做的事情。要她来说,诸葛刚并不是个笨蛋,他既然敢发难,自然有一定的道理……
但罗敷与上官金虹一见面,上官金虹却杀了诸葛刚。
罗敷与上官金虹一见面,荆无命甚至也被借给了她。
林仙儿并不是真正的权力动物,林仙儿只是一种情绪生物。她为什么要挑唆上官飞杀罗敷?她为什么要引荆无命去见大欢喜女菩萨?这样的事情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收益,只是会让她很开心而已!
情绪生物如何能真正的理解权力动物?
林仙儿只知道,上官金虹绝不会容忍罗敷活着,但她却没有想过更深的一层——上官金虹可以暂时忍耐!上官金虹可以秋后算账!上官金虹做任何事情,情绪都不是第一位的!
上官金虹可以暂时容忍罗敷活着……但她,可以么?
林仙儿那双翦水秋瞳骤然变得怨毒起来,盯着那朵众人簇拥着的素色芙蓉,那朵白芙蓉在乌鬓之间轻轻摇曳……忽然,对方骤然回头,目光已精准地锁定了她!
林仙儿浑身一震,她已来不及躲开!
她苍白的脸上,慢慢,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很轻微的笑容,她得很努力,才能把那种充满了怨恨与恶毒的眼神给收回去。
对方比她高挑许多,又习惯昂着下巴看人,此刻眼神略显傲慢。
林仙儿轻轻地朝她福了一下身子。
罗敷盯着林仙儿,忽然伸出了手,对着她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林仙儿的脸色骤然从苍白变成了惨白。
罗敷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林仙儿的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整个人已被愤怒所完全淹没,她惨白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极其病态的红色,双眸紧紧闭着,两只手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因为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尖叫!!
第69章 (一更)
因罗敷干的好事,近来,保定实在热闹得很。城中的各处客栈都已住满,一屋难求,客房价格直线上升。
不过这对罗敷倒是没有多大的影响,她们早早地就在如云客栈之中定下了客房,一定就是一整月,当时定下来的时候,掌柜的高兴得要飞起,但后来眼瞧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他的脸就逐渐变得苦涩了。
未定出的客房是可以涨涨价的,但人家早定好了,此刻再涨价……这不是欺负人吗?要是欺负个把文弱书生也就罢了,但欺负江湖人那是嫌自己命太长。
所以罗敷不仅自己舒舒服服地住在如云客栈,还妥妥当当地安排了其他人——十二剑客分住四间上房,一点红一间,荆无命一间,给陆小凤和花满楼留一间,楚留香留一间,另外那几l个被绣花大盗刺瞎了眼睛的苦主,她也给准备了房间。
所以总的来说——如云客栈,城中最大最豪华的客栈,基本上被罗敷一行人给塞满了……每天面对一堆面无表情的黑衣人,掌柜的的苦涩可想而知。
……更惨的是,每天一到饭点儿,这群黑压压的人往大堂里一坐,再有客人推门进来,一瞧见这场面,愣上三秒,当即转身就跑!
掌柜的:“…………”
别走啊!!
当然,这店里还是有其他客人在的。
那也是一个傍晚,正好在饭点儿。
罗敷把前期的准备都做完了,最近无所事事,镇日窝在客栈里吃零食看话本,面颊都圆润了几l分。
一点红看不下去了,拎着她就去客栈后院练剑,这日刚运动结束,她双颊绯红,爽快地洗了澡,随便把头发绞到半干,松松地织了条毛茸茸的辫子,穿着蓝色的布衣布鞋,下楼吃饭。
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黑衣黑袜,背上还背着一柄乌鞘长剑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男人身材高大,生得魁梧英伟,步伐却丝毫不见臃肿,十分敏捷矫健。
此人进来一瞧,竟没被端坐屋中的十二剑客给吓走,反倒是抬脚就进。罗敷抬头一瞧,只见这人双眉斜飞入鬓,目光兀傲,颌下飘着几l缕稀疏的胡子,年纪看起来三十大几l,气质高傲而潇洒,有名剑客的风度。
而系统的提示音也适时的响起。
【检测到可攻略人物「郭嵩阳」出现。】
“铁剑”郭嵩阳!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此人在兵器谱上排名第四,仅次于李寻欢,曾一招就杀了排名第八的“金刚铁拐”诸葛刚!
罗敷经历了薛笑人,公孙大娘,原随云,大欢喜女菩萨等对手后,也是个地地道道的武林人士了,她自己算得上是半个使剑的,对于名剑客自然也心生好奇,此刻瞧见郭嵩阳,不免多看了两眼。
而与她一起抬头的,是荆无命。
荆无命不知感应到了什么,霍然抬头之下,死灰色的瞳孔盯着郭嵩阳收缩了一下,腰间的那把剑竟隐隐约
约有嗡鸣之声发出。
而郭嵩阳此刻也已转过身来,昂然立着,睥睨荆无命!
罗敷眼疾手快,一把拧上了荆无命腰侧肌肉——这家伙居然已被激活了,身上肌肉都已紧缩起来。
荆无命缓缓低下了头,没再理会郭嵩阳。
郭嵩阳挑了挑眉,抬脚主动上前,对罗敷道:“我是郭嵩阳。”
罗敷慢慢地站了起来,含笑道:我是罗敷。”
郭嵩阳高大魁梧,比罗敷高了不少,此刻瞧人也只能低着头去瞧,他人虽高傲潇洒,却并没有那种目中无人的讨厌感,凝视了罗敷片刻后,淡淡道:“我听闻你有一种与鞭法相结合的剑法。”
罗敷点点头,道:“这乃是与公孙大娘决战时,从她彩衣飘飘的姿态中所学会的。”
郭嵩阳沉吟道:“剑乃是由近及远,软兵则是由远及近……你若能悟出由远及近的剑法,成一代大家也只是时间问题。”
罗敷笑道:“那么,嵩阳铁剑是否愿意来日与我讨教几l招呢?”
郭嵩阳那斜飞入鬓的长眉一挑,目光已如冷电一般凝在了罗敷面上,道:“可以,我也正想领教鞭法如何与剑法相结合……不过,现在不行。”
罗敷道:“你是为了小李飞刀而来?”
郭嵩阳淡淡道:“小李飞刀比之嵩阳铁剑,究竟孰优孰劣,我已经好奇很久了。”
罗敷道:“可惜得很,李寻欢现在怕是不能与你决斗。”
郭嵩阳冷笑道:“天下的事还真是可笑得很,李园都变成了兴云庄,这样大的恩情,此人非但不报,倒是千方百计要害他身败名裂而死。”
罗敷也淡淡道:“升米恩,斗米仇。”
郭嵩阳冷哼了一声,没再多言,径直上楼去了。
荆无命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盯着郭嵩阳的背影。
罗敷悄悄问他:“你想杀他?”
荆无命道:“嗯。”
他瞧见这人的第一眼,已觉得杀他一定是场很酣畅淋漓,很能挑动他快感的事情。
而在原本的世界线中,郭嵩阳正是死于荆无命之手。他身上被荆无命划出二十六道伤口,最终鲜血流尽而死!
但罗敷并不算很讨厌这个人。
她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在荆无命眼前晃了晃,又捏着他收得很紧的袖口慢慢往上捋,露出他肌肉紧实,苍白病态的小臂,随即在上面重重一拧!
荆无命全程都紧紧盯着她的手,却连躲都没躲一下,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脸上也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痛苦的表情。
罗敷警告他:“你不能杀他,懂么?”
荆无命:“…………”
荆无命冷冷道:“你要找他讨教剑法。”
罗敷道:“不错。”
荆无命又冷冷道:“我的剑法比他好。”
他的意思是——你也可以来找我讨教剑法,那我杀了郭嵩阳也没什么关系了。
罗敷冷笑:“我找你讨教?你在我身上也划那么多血口子怎么办?”
荆无命:“…………”
荆无命下意识张口,想说一声“不会”,随即又觉得如果她的身上真的多了几l道凄艳的伤口,一定也很……
于是他改口:“我划轻点,不会有事。”
罗敷:“…………”
罗敷跳起来重重踢了他一脚,气呼呼地走掉了。
听了全程对话的一点红:“…………”
一点红面无表情地低头吃饭。
过了好一会儿,他瞧荆无命还是定定地盯着罗敷离开的方向,终于冷冷道:“她身上已有两道伤疤。”
荆无命缓缓回头,目光落在了一点红身上。
他们二人虽然因为罗敷经常见面,但一般来说连个眼神交流都欠奉,简直连个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不过,一点红倒是也没打算再多说什么,吃完饭站起来就走了。
罗敷回了屋子,把织好的辫子散开晾干。
吃饭之前她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这样子一织辫子,解下来的头发都带着卷儿,她懒洋洋地卧在卧榻上,漆黑的头发从榻沿儿上流下去。
有人吟道:“鬓似乌云发委地,手如尖笋肉凝脂。”①
罗敷的十根手指头纠缠在一起,口中嘟囔道:“每次你来,总要做风流公子状,做什么呀?哼!”
对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揶揄道:“是谁惹得我们罗大小姐不高兴了?”
罗敷懒洋洋撩起眼皮,就瞧见了斜斜倚在窗前的楚留香,唇角含笑,春风得意。
她笑骂道:“你会不会走门?会不会走门?小心我大喊一声捉采花贼,咱们风流盗帅那可就要遭殃了!少不了一顿好打!”
楚留香哈哈大笑,笑罢才道:“好妹子,你吃了炮仗,总也得叫我死个明白吧。”
罗敷“哼!”了一声,道:“你什么时候成我亲哥了?我怎么不知道。”
楚留香伸出绢扇,不轻不重地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故意板着脸:“你还没完了?”
罗敷:“…………哼。”
楚留香失笑。
下一秒,他的手中就变戏法似得变出了个红宝金环来,“嗒咔”一声扣在罗敷的手腕上,无奈道:“大小姐,这是过路费。”
罗敷瞬间笑开了,伸着胳膊欣赏自己的新首饰。
楚留香道:“看来你在兴云庄又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罗敷心不在焉道:“我还去金钱帮在上官飞灵堂里开趴体呢!”
楚留香:“……开什么?”
罗敷:“没什么。”
楚留香:“所以这个‘公审李探花,当代玉堂春’……是你想出来的话?”
罗敷露出了羞涩的笑容,点了点头。
《玉堂春》是名戏,讲的是名妓苏三被冤枉杀人,最终在公堂上洗涮了冤屈
的故事……这么一说好像拿玉堂春来作比李寻欢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但问题是,古代伶人的定位可不是“人民艺术家”,而是“戏子”,与妓女并列,这并非是一种单纯在地位上的贬损,而是……的确差不多,伶人唱戏,艳戏可不少。
有些版本的玉堂春,会有一些很“低级趣味”的东西……
所以罗敷这行为约等于毫不客气地拿着李寻欢疯狂擦边……龙啸云不过污蔑李寻欢女装,罗敷直接下手搞那啥,在辣手无情的程度上,究竟是谁更狠一点还真不太好说。
但你还没法说她什么……毕竟人家苏三最后洗刷了冤屈,性情也很高洁,立意上来说那是正正的。
楚留香瞧着罗敷羊脂玉晕红的羞涩表情,心里除了“…………”还是“…………”。
他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道:“陆小凤被你使唤出去叫人了?”
罗敷点点头,道:“镇远镖局常漫天,平南王府江重威,还有华玉轩的华一帆,他们应该不日就会到。其实我还想让陆小凤去请西门吹雪出来玩呢。”
楚留香挑眉:“西门吹雪?你去招惹他,小心被扎疼手。”
罗敷冷笑:“这世上还有能让我被扎疼手的人?”
楚留香:“…………”
楚留香想了想,还……真没有,她都能把荆无命光明正大地从金钱帮里借出来,还有什么事是干不成的?
楚留香道:“你想见西门吹雪是做什么?”
罗敷道:“啊呀,公审李寻欢嘛,总能审出个真凶来的,听说西门吹雪今年的四个杀人名额还没用完,那不如来个现点现杀嘛!”
楚留香:“…………”
楚留香的鼻子都快被自己摸秃噜皮了。
最后,他只是说:“明天,我们去吃现点现杀的活鹅吧。”
罗敷:“好呀!”
随后的几l天,因罗敷那“当代玉堂春”的宣传策略实在太成功,城里的江湖客是越来越多了,基本上在街上溜达一圈,她就能收获好几l个系统提示音。
譬如说什么「可攻略人物·柳无眉」和「可攻略人物·李玉函」。
这两个人物同时出现还触发了系统的新成就任务提醒。
「成就:贤者之爱;成就详情:“啊,太太,你也不想让先生知道我们两个……”;“啊,先生,你也不想让太太知道我们两个……”;“啊,孩子,你也不想让你父母知道我们两个……”
总而言之,贤者之爱就是这样一种东西。身为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万人迷小姐,想来,令一整个户口本都爱上您也是美事一桩呢!请加油完成哦~」
罗敷:“…………”
罗敷:“………………”
罗敷:“……变态!”
刚刚风尘仆仆的回保定的陆小凤正和她一块儿在街上溜达呢,闻言警惕地抬头:“……你骂我干什么?”
罗敷:“
……不是在骂你。”
陆小凤冷笑:“这儿就我一个你不骂我你骂谁?”
罗敷面无表情:“……好吧,这么喜欢挨骂,那骂得就是你,变态。”
陆小凤:“…………”
陆小凤气得差点就跳起来了,罗敷大摇大摆地往前走。
罗敷还碰到了自己预定的合作伙伴吕凤先。
温侯银戟家底丰厚,每到一处,都是直接买地产的,大剌剌地挂上招牌“吕园”,搞的罗敷很是羡慕,非常想知道天益堂每年的净利润到底是多少,才经得起这么败家。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熟人面孔,譬如说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游龙生,万福万寿园的金灵芝,还有高亚男也来了,说是下山历练。
罗敷很高兴,她做东请客,请她们二人一同到城内的一处大酒楼春华楼吃了顿饭,三个女孩儿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至于阿飞……那天夜里她利用阿飞想钓出林仙儿失败后,罗敷就把他给忘到脑后了,直到她溜达到沈氏祠堂附近,看见阿飞赤着上身在洗衣服。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年纪比荆无命还小几l岁呢,家务倒是干得比荆无命利索多了……
就是这初春的天住在破祠堂里,还只有一件衣裳,洗了晾在一边,自己就赤着上身在露天的院子里走来走去,总叫人觉得,这就是年轻人仗着自己身子骨好在作死。
罗敷问陆小凤:“你说他怎么不把裤子也一起洗了。”
陆小凤:=。=
陆小凤:“因为他看到你了。”
阿飞双手抱剑,立在原地,正面无表情地瞧着罗敷。
罗敷反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套(荆无命的)黑衣来,丢给阿飞,笑道:“飞少爷呀,虽说现在已经春天了,但早晚可还很冷呢,多备套衣裳吧。”
陆小凤:“……你到底是从哪里把这东西带身上的?”
阿飞一把抓住飞来的包袱,神情却没什么变化,将包袱放在石桌上,冷淡地说:“我不受人恩惠,你拿走吧。”
这种话,罗敷早不知道从多少人的口中听到过了,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眼皮子都没抬起来一下,道:“你是第一回受我恩惠么?”
阿飞:“…………”
罗敷掰着手指头数:“阻止你白天闯兴云庄是第一次;晚上把你捞出来是第二次;劝你这傻孩子别被激得去假扮绣花大盗是第三次……”
罗敷本来只是想看阿飞尴尬一下的,谁知阿飞听了她的话之后,神情却突然变得痛苦起来,嘎声道:“不错,如此说来,我岂只是欠了你一条命,你,你救了我三次……!”
他忽然垂下了头,浑身都因为激动而忍不住轻颤起来。
罗敷:“…………”
罗敷连忙上前拍拍狗头(被兀自痛苦的阿飞给躲开了),叹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江湖上的朋友,都是你帮我我帮你的呀,大不了这样吧,以后我快死了,你神兵天降来救
我三次嘛,怎么样。
阿飞闭上了眼睛,缓缓平复着情绪。
半晌,他冷冷道:“我只希望不要有那一天。”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道:“好了,衣服给你留下了,其实你可以跟着我去住如云客栈的。”
阿飞道:“不必,请。”
罗敷又道:“你知道金九龄已经到了么?”
阿飞霍然睁开双目,这时候,他好似又变成了一尊冷漠而没有感情的花岗岩雕塑。
罗敷笑道:“金老总一来就进了兴云庄呢,听说龙四爷为了招待他,特地开了两坛十八年陈酿的女儿红。”
阿飞冷笑。
金九龄这么着急地进兴云庄是为了什么呢?当然是为了和林仙儿见面了。
这一夜,夜半三更,金九龄悄悄溜进了林仙儿的屋子,林仙儿的屋子里没点灯,只借着黯淡月光视物。
黯淡月光下,她的眼泪一串串的流下,有千般娇痴,万般委屈要同他细细诉说。
月色似将轻纱床帐子与她的青丝缭绕成了一团淡雾,也模糊了她的神情。
金九龄从广州府来的时候,心情十分悠闲,他从林仙儿的口中知道了李寻欢与龙啸云等人的龃龉,知道龙啸云恨不得李寻欢死透,也知道田七,赵正义之流,沽名钓誉,一咬住了李寻欢,甭管错不错,都得咬成一桩铁案,以往他们的屁股上贴金。
简单来说,李寻欢的脾气很好,但别人要是想害死他,他也不介意来上一飞刀什么的……但龙啸云除外。
龙啸云恨死李寻欢这事儿,全江湖都知道,李寻欢自己也知道,但他偏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把龙啸云假惺惺的兄弟情当真,默默地吞下苦果子。
这绝佳的背锅位,金九龄不反手把黑锅给他焊死在头上,都对不起他金老总的人品!
事情计划得好好的,金九龄在路上把拖字诀发挥到了极致,就等着听小李探花郎的死讯了,结果……
结果半路蹦出来个喜欢扮青天大老爷的女人,把事情搅合成这个样子!
金九龄在路上听到“公审李寻欢,当代玉堂春”之后,差点没眼前一黑,一口老血喷出来。
平心而论,他觉得想出这句定场词儿的人同李寻欢也一定也有什么深仇大怨……但问题是,这种刺激性字眼极强的东西,还真的吸引了一大批江湖人去保定看热闹……
金九龄的拖字诀拖不下去了,火急火燎地来找林仙儿商量下一步的动向。
现在,他人已来了,林仙儿卧在榻上,眼泪一串串地流下。
金九龄心道:她该是慌得六神无主了……哎,女人总是这样,在关键的时刻,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他心中虽这样腹诽,但林仙儿毕竟美貌逼人,淡淡月光之下,更是动人极了,金九龄心中一动,已想着要先出言宽慰她几l句……
或许是因为月光实在太黯淡,又或许是因为,林仙儿无论做出什么样的表情都是美的,所以金九龄没有看出——
她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千般委屈,不如说是……惊恐?
这时,已有人双拳齐出。
这是名震江湖的少林伏虎拳,气势磅礴,出拳迅,猛,急,已朝着金九龄的腰侧击去!
一泓秋水长剑,在月光之下发出龙吟之声,直刺金九龄心口!
这两个人,已将金九龄的全部退路都已封死!
金九龄大惊!
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瞧见了林仙儿的表情!
——紧咬下唇,两条腿紧紧地交叠着,眼泪还在不停地流,身子瑟瑟发抖,好似已恐惧到了极点。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浑身上下的血都已热了,掌心发烫,整个人兴奋异常——有四个男人正在为她打成一团,而且不死不休!
——金九龄虽然看见了两个,但其实还有一人!
金九龄的身子已动了!
他的身子倏地向侧后滑去,“玉面神拳”秦重的一双少林伏虎拳就落空了;游龙生的剑势紧追不舍,直入中宫。他自经过原随云那一战后,这段日子苦练不休,剑法已然进步了些,转瞬就与金九龄过了十几l招。
而秦重已卷土重来,一拳击出!
金九龄是什么人物?曾经也号称是天下第一名捕,在六扇门供职近二十年——更重要的是,他就是绣花大盗本盗!
以绣花大盗的武功水平,秦重与游龙生这种水准的年轻人还奈何不得——他只是在尽力不露出自己的武功底子,免得这两个小兔崽子的尸首被人瞧出端倪。
秦重一拳自他后心击出,金九龄反手伸出,准备借力将他的拳头打向游龙生……但他的手刚一摸到秦重的手,却忽然觉得不对……
冷冰冰的,这是金属的质感。
金九龄立即回身,就瞧见了一只惨碧色的铁手,和一个冷冰冰的年轻人。
——他根本就不是秦重!
金九龄脸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已紧紧地扭曲在了一起,大颗大颗地冷汗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滴,他惊骇地道:你是丘独,这是青魔手!”
“武林有七毒,最毒青魔手。”
丘独是青魔手伊哭的徒弟——但伊哭其实根本也不收徒弟,丘独是伊哭的儿子。他手上这只青魔手,乃是他爸爸为了崽辛辛苦苦又炼的一只——但凡养过孩子的人就知道,孩子用的东西,基本只有比爹妈更好,没有比爹妈更差的。
……这只青魔手,甚至比伊哭本人的那只还要毒。
丘独冷冷地瞧着金九龄——青魔手是一种极其霸道的兵器,只要碰着一点,立即无药可医,只这么一句话的功夫,金九龄那只碰过青魔手的手已经肿得像个紫红大猪蹄,血水感觉随时都要冲破皮肤爆出来。
丘独扬起了手,一掌重重掴在了金九龄的右脸上,这成名二十年的天下第一名捕,居然被丘独一掌打得倒在地上……屋子里顿时响起了杀猪一般的嚎叫!
第70章 (二更)
恐怖至极的嚎叫声中,金九龄的整个右半边脸高高地肿起,紫红透亮,连眼睛都被挤到一边儿去了,剩下的左眼之中透出深深地绝望,整个人在地上发疯般的滚起来。
林仙儿“呜!”的一声哭了起来。
秦重已蹿到了她的榻边儿,柔声道:“林姑娘,没事了,这贼人已必死无疑。”
金九龄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林仙儿,是林仙儿背叛了他!
金九龄狂吼道:“贱人——!”
林仙儿哭得更伤心,更惊惧了:“为什么……为什么我总会遇到这种事……”
秦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已经没事了。”
只有游龙生,一直皱眉瞧着整个人逐渐肿胀化的金九龄,长叹一声,一剑了结了他,给了他一个痛快。
林仙儿伏在榻上痛哭起来。
第二日,罗敷刚一起床,就瞧见了脸色很难看的陆小凤。
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道:“你怎么了?谁欠你钱了么?”
陆小凤言简意赅:“金九龄死了。”
罗敷:“…………”
罗敷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异的表情,道:“哦?怎么死的?”
陆小凤道:“夜闯林仙儿闺房,被青魔手的徒弟一掌掴死了。”
罗敷似笑非笑:“夜闯林仙儿闺房。”
陆小凤心情显然很不好,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一口气喝了半壶茶,才冷笑道:“这位林姑娘冰雪聪明,提出了一个假设。说是污蔑李探花之事会不会是真正的绣花大盗使出的障眼法,他既然发出了预告,必定是要来执行的,可预告已发出去了,兴云庄的警惕心这样的强,如何才能得手呢?”
罗敷淡淡道:“当然是大家以为已捉住了绣花大盗,放松警惕的时候了。”
陆小凤道:“所以她总担心这两天会有人来夜闯她的门!”
罗敷轻轻一笑,道:“所以,这两天谁来夜闯她的门,谁就是货真价实的绣花大盗?”
陆小凤道:“不错。”
罗敷道:“所以现在金九龄才是真正的绣花大盗,李探花身上的冤屈已经洗清啦?”
陆小凤冷笑一声,道:“似乎是这样的。”
陆小凤与金九龄是旧相识,两个人的关系说多好吧……那也说不上,但总归是朋友,朋友一夜之间不明不白地死成这个样子,又陷入了这般迷雾之中……
陆小凤知道金九龄同这件事一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只是不接受林仙儿的说法。
罗敷道:“对了,我有没有告诉你两件事?”
陆小凤道:“什么?”
罗敷道:“第一,我从兴云庄回来的第二夜,差点被人暗算;第二,第二天我去兴云庄,林仙儿躲在拐角处看我,差点被我吓死。”
陆小凤跳起来:“暗害你?怎么暗害的?谁暗害你?你伤着哪里没有?这么大的事情,你之前怎么不说!”
罗敷:“……我以为别人都告诉你了?”
陆小凤:“别人指谁?”
罗敷:“少爷,红哥,还有十三幺,九丈萧他们。”
陆小凤:“……”
罗敷:“……”
陆小凤:“…………”
罗敷:“…………”
罗敷小心翼翼:“……你们都不聊天的么?”
陆小凤双手抱胸,板着一张脸看她。
罗敷心虚望天。
陆小凤道:“有时我都不明白你是怎么想到的。”
罗敷:“嗯?”
陆小凤道:“上官飞找你的茬,上官飞与龙啸云都留宿在无争山庄,少爷被骗去找大欢喜女菩萨,李寻欢被污蔑成绣花大盗……你是怎么把这些事穿起来,和林仙儿联系到一起的。”
罗敷:“…………”
罗敷在心里小声地说:靠外挂呀……
她道:“其实或许是因为我什么闲事都想管一管,恰巧管到一个人身上去了,那人就自然而然地露出马脚了。”
陆小凤:(个_个)
陆小凤叹道:“……算了,这个问题就和你身上到底为什么能掏出折耳根和腊肉一样。”
罗敷:“…………”
罗敷道:“现在兴云庄那边什么态度呢?”
陆小凤翻了个白眼:“那当然是想赶紧把李探花这尊大佛恭恭敬敬送走的态度了。”
罗敷也翻了个白眼:“那李探花该不会好心肠到真的已经走了吧?”
陆小凤道:“怎么可能!他只在龙啸云跟前犯傻!秦孝仪要送他走,他才不走,还要多住几天呢!龙啸云怎么敢赶他?龙啸云只会说‘寻欢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罗敷不知道被戳到了什么笑点,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才道:“看来,软柿子也会变成铜豌豆,秦孝仪田七那老哥儿几个,这一次可要捏疼手啦。”
陆小凤道:“所以,公审大会还是会照常进行的,只不过玉堂春的戏码估计是瞧不着了,楚兄已去查看金九龄的尸身了。”
罗敷斜眼瞧了他一眼,问:“你怎么不去?”
陆小凤道:“我去拜访江重威,花满楼正在他那里。”
公审大会肯定是要如期举行的。
常漫天,江重威,华一帆这几位受害者千里迢迢的赶来;郭嵩阳,吕凤先,楚留香,陆小凤等与此事无关的英雄豪杰也都聚集保定城;连金钱帮都派出了荆无命横插一杠子……这事因兴云庄而起,却绝不可能因为兴云庄不想玩儿了而结束。
龙啸云倒是没有很忧心忡忡,因为他一直就是个打辅助的,况且有李寻欢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出事的。
秦孝仪,田七之流,其实也无所谓,毕竟他们又不是真正的绣花大盗……误会了又能怎么样?他们不相信李寻欢会因为这事儿给他
们一飞刀。
林仙儿也很放心,金九龄是绣花大盗的事情,差不多已板上钉钉,她已经把自己摘出去了……另外,她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有资格在现场的名家起码有多一半的人,会站在她这一边,仅凭一些莫名其妙的攀扯,绝不能把她拉下马。
四月初一大清早,龙啸云和他的好儿子龙小云就开始忙前忙后的接待着宾客,两个人神色都很不好,苍白憔悴……引得来往的客人时常会问“四爷这是怎么了?”
四爷这是怎么了?四爷心里快恨发狂了。
那日罗敷闯进来大闹一番后扬长而去,他本已心力交瘁,一个晴天霹雳兜头劈来——龙小云的武功被废了!
这父子二人当然抱头痛哭一场,连李寻欢也当场呆住,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浑身冷汗满面痛苦之色……龙啸云抱住李寻欢,大呼这和他没关系请他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罗敷再未上门,李寻欢暂且不能离开兴云庄,龙啸云又不敢自己去罗敷的地盘上要说法——所以他已打算趁着今日当众发难,为儿子要个说法!
此刻,屋中高朋满座,小厮与丫鬟们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裳,快步穿梭在人群之中,为江湖朋友们奉上上好的茶水。常漫天,江重威,华一帆这几位受害人坐在一起,一言不发,都闭着双目。
秦孝仪和田七面容冷漠地坐着,李寻欢负着双手进来,微笑道:“公孙先生与赵大爷未曾赏光?”
秦孝仪阴沉沉的脸色更难看了。
——公孙摩云和赵正义怎么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大放厥词,仗着自己年纪大,就敢随意污蔑罗姑娘与李寻欢有艳闻,被脾气火爆的罗姑娘当场掌掴……这样丢人的事情,等于是社会性死亡,他们两个哪里敢出现在这里!
秦孝仪冷冷道:“李探花倒很关心他们俩。”
李寻欢道:“我只关心名酒美人,可惜的很,以赵大爷的尊容来说,既算不上美人,瞧着他酒也绝对喝不下去,在下实在关心不起。”
秦孝仪:“…………”
田七:“…………”
是了,其实李寻欢也有一张噎死人不偿命的嘴。
另一头,秦重,丘独,游龙生等几个年轻人也坐着——不过他们并没有坐在一块儿,即便那日有短暂的合作,他们之间其实还是情敌关系。
高亚男,金灵芝结伴而来,坐在一块儿,林仙儿从后堂款款走出,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慢慢走到了两位侠女身边,悄悄问:“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高亚男,金灵芝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又对这事的内情一点不知,瞧见林仙儿,第一个想法是这姑娘真漂亮,第二个想法是同情——绣花大盗无论是谁,对这位林姑娘来说,也真的是无妄之灾了。
高亚男道:“当然,请坐。”
秦重,丘独,游龙生等人的目光不自觉地朝林仙儿瞧来,见她虽仍清丽动人,但神色之中难掩憔悴,心头都不免更为怜惜。
林仙儿对这样的目光非常受
用。
她的目光四处转了一圈……却没见到罗敷那起子人。
无论是罗敷,荆无命,一点红,还是陆小凤,楚留香,花满楼,阿飞……他们居然都还没来。
林仙儿心道:那女人的排场还真是奇大无比。
此刻,罗敷还在客栈里,将一朵白中带粉的芙蓉花儿绾在云鬓之中——自那天去给上官飞吊唁后,她似乎又迷上了这种新鲜花朵的素色装扮,耳朵上很细心的配了白玉雕就的玉兰耳珰,眼下贴了颗珍珠——胶水是在系统商城里买的。
穿上银红罗裙,罩上云雾般的淡色绫纱。
擅长追踪调查的十二旒如影子一般出现,道:“主人,事已清楚了,您要的人都已请到了。”
罗敷款款起身,温声道:“辛苦你了。”
十二旒垂着头,朝她作了一揖。
金钱帮的第八分舵舵主向松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来了,道:“姑娘要抓的人已经抓到了。”
罗敷道:“好,也多谢你。”
她推开门,笑道:“咱们走吧。”
——门外,是等着她的诸人。
楚留香摸着下巴瞧着她。
罗敷转了一圈,道:“我是不是很像仙女什么的?”
楚留香笑道:“就是还差了点什么。”
楚留香手一晃,一串珍珠璎珞已挂在了她的脖颈上,楚留香点点头,正色道:“差了一串好璎珞。”
罗敷冲着楚留香开开心心地笑了。
花满楼:“……我怎么感觉我哥在这里呢?”
陆小凤:“emmmm……”
两个人同时默契地想到了撒币童子花清楼。
一点红双手抱剑,对这种打扮行为完全没有什么看法想要发表,只冷淡地说:“走吧。”
荆无命盯着罗敷看。
罗敷道:“等等。”
一点红挑眉,瞧了她一眼。
罗敷打开了系统,随手把那个「万人迷花露(被动型)」赠送给了……「可攻略人物·李寻欢」。
霎时间,整个兴云庄的气氛突然变了。
林仙儿发觉,秦重,游龙生,丘独等人……忽然都毫不在意她了,转而去偷偷瞧李寻欢。
李寻欢伸出手,一巴掌拍死了爬在自己脸上的一只蚊子。
龙啸云发现,自己的老哥们秦孝仪和田七忽然扭头盯着李寻欢看……这眼神……怎么……略微……有点……不对劲……呢?
李寻欢:“…………”
李寻欢又拍死了一只蚊子。
……这才刚四月,哪来这么多的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