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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裂缝

    魏神仙这会儿没空搭理他们的小心思, 他都快被这师兄弟的对话气死了。

    什么叫“抓个把小妖还行,法术只能说凑活”?!

    什么叫“他这是赶了个巧”?!

    魏舟暗暗磨牙之际,就听师兄弟的对话又换了话题。

    “我这双眼睛, 再不会看错的!”师弟语气颇为热切, “千真万确就是小重明鸟,毛色嫩黄, 目有双瞳,身量也就这么大……”

    说着大约比划了一下, 又道:“师兄,咱们得想个办法把它搞来。这么大的重明鸟,放在琼华楼,至少也能卖千金之数。”

    魏舟,“……”

    听到这话, 魏舟忽然就不生气了。

    他往后一靠,挑着眉梢去看秦时。

    秦时都快气炸了。

    他家小黄豆这是碍着谁了?这命苦的, 都要赶上黄连了。还没出生就被姑获鸟从爸妈身边给偷了出来, 险些没能正常孵化。等孵化出来了, 又是一路风餐露宿的, 连口安生饭也没吃到过。

    好了,总算平安无事的长到了半斤重,又有不开眼的毛贼来惦记!

    “敢把主意打到我儿子头上, ”秦时磨着后槽牙, 恶狠狠的说道:“老子捏死他!”

    “唧!”小黄豆给它爹捧场。小脑袋一仰, 脑袋上一撮翎毛神气活现的抖了抖。

    贺知年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又指了指水盆,“听他们说完。”

    秦时忍气去听, 果然师兄弟俩还在说小黄豆,只是话题已经从怎么抢变成了抢到以后怎么调\教的问题上。

    小重明鸟尚未出壳就对外界的环境有所感知,而且天性中就有辨别恶念的能力。尤其已经认主的幼鸟,轻易不会再改认新的主人。

    这种情况下,抢到幼鸟的人为了扭转幼鸟的个性,往往会使出许多匪夷所思的招数对其进行调\教。但凡调\教,无非就是顺从了就给口吃的,不顺从就打骂一顿。能被捕获的幼鸟本就罕见,能熬过这种折磨的,更是少之又少。

    秦时只是想象一下这些人拎着小黄豆毒打的画面,就已经气得两眼充血,抱着小黄豆的两只手都哆嗦起来了。

    师兄弟俩畅想了一下拿小黄豆卖高价的事,又转头去商议要怎么设埋伏才好。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他们人手没有那么多,魏舟又有樊锵这些军士同行,只怕贸贸然下个埋伏,反而打不过人家,偷鸡不成蚀把米。

    师兄这个时候,脸上也露出几分在意来,“不可莽撞,那些当兵的不好对付。得好好盘算盘算……这姓魏的运气倒还不错。”

    师弟赞同的附和,又道,“不如就回村里去安排安排。反正他们出了西宁城,十有八\九也是要走野羊坡的。”

    师兄就跟要抬杠师弟回了一句,“他们有当兵的同行,若是那些当兵的要赶时间,不走野羊坡呢?”

    师弟嘿嘿一笑,“那有什么,咱们就让他们不得不走野羊坡好了。”

    师兄也没问他具体要怎么筹划,微微一笑,“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若是需要人手,你找藤伯。”

    师弟答应一声,信心满满的说道:“师兄你就瞧着吧。”

    师兄抬起头又说了一句什么,但这个时候水面忽然晃动起来,仿佛湖面上起了风浪似的,将那些平整的画面摇碎了。

    烛光重新亮了起来,水面上唯余细波荡漾,先前那些匪夷所思的景象都消失不见了。他们周围重新恢复了普通客房的模样。

    秦时深吸一口气,“这帮杀千刀的!”

    一边骂,一边手底下又撸了小黄豆两把。其实刚听到师兄弟的对话时,他是真的快气炸了,但被贺知年这么一打岔,愤怒的那个峰值就悄默声的过去了。他这会儿虽然还在生气,但理智已经回笼,开始琢磨更加实际的问题了。

    “听说过了野羊坡就只有一个村子,”秦时很快就把前因后果跟柳溪曾经对他们的提醒联系起来了,“埋伏不必说,肯定就是在村子里了。”

    贺知年蹙眉,“这俩人既然说了要让咱们不得不走野羊坡,那另外一条路上只怕是要出事。”

    魏舟也点头,“这事我们不要插手,我们也管不了。去跟老樊说一声,让他去想办法。”

    贺知年答应了一声,“等他回来我去说。”

    魏舟又道:“这些人知道我是追云观弟子,还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甚至还知道我来关外的目的。这事不简单。”

    至于法器在他身上,反而不算什么了。既然知道他来干什么,这会儿见他全须全尾地往回走,自然能猜到他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

    贺知年也对追云观起了疑心,“都有谁知道你要出门的事?”

    魏舟被人怀疑到了师门,有点儿不大爽。他的行程只有自己人知道,别人这样怀疑也是很正常的,就是他自己,贺知年提问之前,也在轮番琢磨几个知情人里头谁的嫌疑最大。

    “我师父闭关修行有一年多了,其他几位师兄有的出门游历,有的被师父安排去了其他道观,与道友们切磋学习。如今我们观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六师兄在管着。”

    魏舟心里虽然不爽,但也知道这种事是必须要搞清楚的,因此回答问题的时候,也尽量说清楚,免得别人起疑。

    “还有七师兄、八师兄,这两人年纪比我还小一些,每天跟着五师兄修炼学习。我在观里的时候偶尔也给他们上上课……观里就是这情况。镇妖司的命令到了观里,都是直接传给了六师兄,由他来安排。”

    “你们要说这里头谁是奸细,我也想不出来。”魏舟说道:“反正以往有任务,老六都会把观里的师兄弟喊一块儿商量,看看谁去做这个任务合适。所以,他们几个都知道我要出关。”

    要按照魏舟自己的想法,追云观也不是头一遭帮着镇妖司做事,要说师兄弟中的哪一个被人套了话……谁会这么大意?

    都是老江湖了。

    至于师兄弟里头会不会有谁是奸细,仅仅是这样一个念头,魏舟都觉得匪夷所思。这世上真有这种人,会跑去给妖怪做奸细?!

    不要命了吗?!

    再说追云观里住着的都是些出世之人,又不想要凡世间的功名利禄,妖怪能拿什么东西来诱惑他们?

    魏舟就觉得这种可能性约等于无。

    但消息是从镇妖司递到追云观的,追云观没问题,那有问题的就肯定是镇妖司了。能进镇妖司的人,算起来都是四大神兽的后裔。

    四大神兽的后裔,有可能会背叛祖宗的立场吗?

    因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族一开始就站在人族这边,以至于人族特意将它们从妖族中独立划分出来,尊称它们为神兽,世世代代,将它们当成了光明美好的象征。

    它们对待人类的态度,从一开始就迥异于其他妖族。可以说,它们是妖族当中最不可能背弃人族的。

    它们也是妖族中最早与人类通婚的一拨人,后代又几乎全部进入了镇妖司,它们与人族之间的关系,紧密到无法分割。要说缉妖师里头出了奸细,魏舟还不如回头去怀疑追云观里的师兄弟。

    贺知年也想到了这些,但消息泄露,必定是在某一个环节上出了什么岔子。

    其实要让贺知年说,这打着鬼主意的一对师兄弟都是道门中人,从追云观这一头泄密的可能性要远远大过了镇妖司。

    几个人凑在一起猜测一番,也没得出什么结论来,各自回去休息了。

    转天一早,几个人刚洗漱完,正凑在一起商量去哪里吃早饭,驿丞就急匆匆地跑上楼给几位贵客带来了一个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消息:出城十里地,有一处名叫宁家塘的大湖,夜里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住在附近的人家只听得轰隆轰隆的声音响了一整夜,早起一看,满池塘的水都不见了!

    “真真是不见了,”驿丞说起这种异象,满脸都是惊恐的神色,“湖底出现了老大一道裂缝,深得看不见底,裂缝里还有刮风的声音,呜呜响,简直吓死个人。”

    秦时等人都听得呆了。他们昨天夜里刚知道有人要在出城的路上做手脚,没想到这才刚一睁眼,事情已经发生了。

    驿丞喘了两口粗气,又道:“裂缝从宁家塘一直裂到了十里亭。如今大家都在说,这条路是走不得了,急着出城的都得绕路走野羊坡那条路了。”

    第102章 吐纳

    即便早已知道出城的路会出事, 知道内情的几个人仍有几分难以置信之感。

    就这么大手笔地凿出一条拦路的壕沟——是不是也太简单粗暴了点儿?这都不是拦路了,这直接就是下战书。

    就差明明白白地留个字条了:此路不通,请走有埋伏的野羊坡。

    秦时琢磨了一会儿, 转头望向贺知年, “这些人不像是要偷魏神仙的东西,倒像是要来找他寻仇, 顺便打个劫。”

    贺知年不由一笑,“这些人应该不知道咱们清楚他们的底细。”

    “这倒也是。”秦时觉着, 在不知道有人要故意引着他们走野羊坡的情况下,只看到城外出现了地裂,大多数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场意外。

    秦时还想说这些家伙的动作够快的,但想想魏神仙那些鬼神莫测的手段,又觉得这种问题没啥可问的。关键是谁想要魏舟手里的东西啊?人还是妖?

    魏舟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不提昨夜用法术偷窥对方的事。只说他刚进了西宁, 就有人在城外做这样的手脚,下手的还有可能是同行, 魏舟就有一种被打脸的不爽感。

    他甚至觉得, 这不会是谋算着想抢法器的人在给他一个下马威吧?!

    秦时问他, “城外的地裂, 咱们还去看吗?”

    要按着他的意思,既然人家的目的是逼着他们走野羊坡,宁家塘这里就不会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万一线索多了, 魏舟作为不知情的同行, 要留下来研究地裂, 那这些人岂不是弄巧成拙,办砸了差事。

    贺知年跟他的想法差不多, 两人对一个眼神,彼此的意思就都明白了。

    但魏舟犹豫了一会儿, 还是说要去看看。他想知道自己的对手都有些什么样的招数。如果是法术,多少也能留下一些线索来。哪怕魏舟法术不如对手,勘不破对手设下的迷障,至少他们也能知道对方有高手在,行事也会更加谨慎。

    宁家塘这个地方距离西宁城并不远,有心人选在这里动手,大约也是为了能让“道路不通”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回城里。

    宁家塘周围有几个村寨,都依附西宁城生活。如今突然遇到这种天降异象的事,不免人心惶惶起来。秦时一行人过来的时候,出事的湖泊周围围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议论着这一场飞来横祸,脸上皆是惊慌之色。

    有人信誓旦旦,说这就是地动了,有可能后面还有余震,要离开这里远一些才会安全。有人说这是湖底的水神发威,最好几个村寨联合起来,搞一些猪羊来祭祀。

    一片闹哄哄的声音中,一个行商打扮的中年男人对身边的人小声嘀咕,“不会是闹妖怪吧?咱们入关这一路上到处都在传闹妖怪的事。听说咱们离开石雀城没多久,那里的人就都被妖怪给吃了……”

    围在他身边的大约都是同路而行的同伴,闻言心有戚戚,东张西望一番,各自催促手下绕路走。他们大约在关外受了些惊吓,看见魏舟等人从身边经过,脸上都露出警觉的神色。

    魏舟无心去听这些乱七八糟的揣测,带着秦时和贺知年走到了裂缝附近。

    在他们前方,曾经是湖泊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一片极为开阔的山谷。

    谷底堆满了黑色的淤泥,离近了还能看到鱼鳖之类的在淤泥中蠕蠕而动。被秋日的大太阳晒着,烂泥塘散发出刺鼻的腥臭气。

    那道据说一夜之间出现的裂缝就是从湖泊中央裂开的。

    裂口最宽的地方目测有十米左右,朝着东西两个方向蜿蜒伸开,一端延伸到了远处湖对岸的树林里去,另一端则一直延伸到了十里亭附近,恰好将出城的路挡得严严实实。

    湖底堆着淤泥,从岸上自然是不好过去的。他们沿着裂缝的边缘往十里亭的方向走了几步,又探头往里看。就见裂缝两边的泥土如同刀削一般,几乎呈现出了直上直下的角度,上面还垂挂着被强力拉扯开的树根。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从根须泥土之中冒出头,挂在哪里摇摇欲坠。

    贺知年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拿在手里掂了掂,朝着裂缝里扔了下去。只听得一阵乒铃乓啷的撞击声传来,却是越来越小。仿佛这块石头不断地在两边的岩壁上撞来撞去,却始终没能落到洞底。

    魏舟的脸色也变了,他取出一张符纸三折两折,叠成了一个小方块,两指一弹扔进了裂缝里。

    秦时连忙探头去看,见那小方块一落进裂缝里就自己燃烧了起来。起初火苗还是正常的橘红色,但很快,随着纸块向下掉落,火焰的颜色也变成了诡异的青蓝色。

    秦时把好奇地探头探脑往下看的小黄豆抱紧了一些,小声问贺知年,“这啥意思?下面有毒\气?”

    “不是毒\气,”贺知年说:“是妖气。”

    秦时心想,原来还真是妖怪们在背后搞鬼啊。他就说嘛,要是个人,哪里会跑来算计镇妖司的东西。

    “能看出是什么妖吗?”

    贺知年摇摇头。这会儿他们要是捡到了妖怪的毛发鳞甲什么的,他还能辨认一二,只是一张变色的符纸,这就涉及到道门秘术了,外人如何能知道?

    秦时也就不再问了,但他琢磨着,能在水底下使出花样的,该是一些水妖吧?大鱼、蛟、蛇一类的。

    秦时对水妖了解不多,只记得当初尧州的封妖大阵里有一条洗心河,河里就住着一种名叫鱼妇的水怪。鱼妇外形似人,可以操控河水作为攻击的武器。而且它们喜欢成群结队地行动,封妖大阵里开启了灵智的妖兽都轻易不敢从那里经过。

    秦时曾在一次巡逻任务中,亲眼看到过一群鱼妇围攻一头到河边找食物的棕熊。

    棕熊脾气暴躁,力气又大,一般二般的野兽都不敢惹它。大约在山林里当霸王当习惯了,到了河边也是一副霸王的气派。结果运气不好,惊动了河里的鱼妇。

    起初棕熊还能仗着一把子力气还几下拳头,后来鱼妇驱动河水,用无数条河水组成的触手将棕熊抓住,捆起来拖进了河里。

    看到这一幕,秦时不必去亲身体会,已对鱼妇的凶暴指数有了深刻的了解。

    不过大自然自有奇妙之处。比如毒\蛇\毒\虫出没之地,附近必然有克制毒\性的草药生长。水妖也是有天敌的。

    比如鸾、凤这一类的猛禽。

    第六组的证物室里就有一支保存完整的青鸾的羽毛。据说带着它从洗心河附近经过,水中妖物,包括秦时曾经见过一次的鱼妇,都会远远避开。

    秦时想到这里,连忙伸手在小黄豆的脖子上摸了摸,从厚厚软软的绒毛里找到了水兰因送给它的那枚宝光闪烁的珠子。

    青鸾的妖丹。

    如果青鸾的羽毛都有震慑水妖的功效,它的妖丹应该效果更显著。

    “唧!”小黄豆看到自己的珠子,骄傲地挺直了小胸脯,“好看!”

    “它不止是好看这么简单。”秦时一笑,“它还能克制水里的妖怪。很有用呢。”

    小黄豆似懂非懂,“还很香。”

    秦时没听懂很香是什么意思,又把珠子给它藏回了毛毛里。

    珠子在它身上戴的久了,也染上了小黄豆的体温,摸起来温热。不知道是不是秦时的错觉,他觉得这颗珠子似乎比他初见的样子缩小了那么一圈。

    魏舟几人沿着裂缝边缘走出一段,到了十里亭附近,发现裂缝已经收缩到了三四米的宽度,但仍是极深,从上面扔下去一块石头,半天听不到落地的声音。

    这样一道壕沟,或许略窄一些的地方战马是可以跃过去的,但多少有些冒险。最重要的是,人家就是要引着他们走野羊坡,他们非要在这里冒险,显得有些没必要。谁知道过了这个壕沟,这些人会把下一道埋伏安排在哪里?

    与其让这些人把坑挖在一个两眼一抹黑的陌生地方,还不如就在野羊坡呢。至少野羊坡他们都有防备,而且也多少有一些了解。

    得到了想要的线索,魏舟等人就又回到了城里。因为樊锵还有军务要处理,他们大约还要在这里停留两到三天。

    秦时难得有时间休息,也终于有时间向贺知年请教所谓的吐纳方法。

    这件事他们早在第一次到达阳关城外的时候就说好了,可惜一直忙忙碌碌的,始终没有顾上。

    “这套吐纳修炼的方法,据说是当年李淳风李神仙所创,镇妖司里的兄弟们都是从小就学起来的。”贺知年说:“通过吸收天地之间的灵气来壮大自身的灵力。”

    秦时把他的话在心里翻译了一下,大约就是说,这套修炼的方法可以让身有半妖血统的人捕捉到游离在空气中的能量微粒,将它们吸纳到自己的意识海,壮大自己的精神力。

    这个时代的修行者认为万物有灵,灵力被修行者看做是世界的本源力量,被赋予了不同的自然属性。

    “五行,金木水火土。”贺知年盘膝坐在秦时的对面,面容沉静,带着异乎寻常的认真,“不同血统的妖族也各自都有相对应的属性。青龙属木,白虎属金,玄武属水,朱雀属火。五行之间有相生相克的关系,木生火、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秦时在他平缓的叙述之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看到了自己的意识海中秦团子闭目沉睡。它缩成了小小一团,用毛茸茸的尾巴把自己圈了起来,尾巴尖就搭在它的脸颊旁边,还时不时地抖两下。

    它的上上下下都是一片虚空,它却仿佛趴伏在凝实的地面之上,睡得安稳又自得。

    第103章 异想天开

    秦时陷入了一种十分玄妙的状态中, 整个人都仿佛放空了一般。他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那么静静的看着熟睡中的秦团子。

    秦团子小小一团,像是漂浮在夜空中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 它周围的虚空中渐渐出现了一些细碎的光点。红的、白的、青蓝色的、金色的……

    它们漂浮着, 像一群活泼的小精灵似的,有的怡然自得的在虚空中漂浮, 有的与其他光点撞来撞去,仿佛在嬉戏。也有一些光点慢慢地聚集在了秦团子的身边, 前仆后继地依附上去,在秦团子的体表覆上了薄薄的一层金色。

    秦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看到的,大约就是代表了不同五行属性的能量微粒:木属性的青蓝色、火属性的红色、水属性的白色、土属性的黑色……

    最让他感觉亲切的应该就是代表了金属性的能量微粒——白虎属金,象征着无所畏惧的战斗与勇气。

    秦时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喜悦的情绪。

    那些在虚空中跳跃嬉戏的金色微粒像是察觉到秦时正在观察它们,于是纷纷给出了回应。它们争先恐后地朝他涌来。

    秦时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株植物, 与秦团子不知不觉就融合为一体。那些如雨滴一般洒落在他身上的金色微粒既滋养了他,也滋养了秦团子。

    那是一种温水一般的触感。它们贴近他, 然后如同水滴融入湖泊一般, 无比自然地融进了他的意识海。他甚至能感受到能量微粒融进团子的身体里时, 团子所感受到的那种难以言喻的饱足感。

    秦时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西沉的太阳透过了敞开的窗口,将温暖柔和的光线洒满了整个房间。他就沐浴在这金色的光线之中,有一种自己尚未从入定中清醒过来的错觉。

    大半天的时间就这么无知无觉的过去了, 秦时心里颇有种不可思议之感。他水米未进, 却并不觉得饥渴, 反而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房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

    秦时看了过来, 就见贺知年肩膀上托着小黄豆,正小心翼翼的往里看。目光对上秦时, 他脸上顿时浮起笑容,“醒了?”

    秦时一动,才发觉两条腿都已经僵硬了,毫无防备之下,他险些从胡床上跌下来。

    贺知年连忙三步两步地走了进来,扶着他坐好,“慢些,你这才是第一次打坐,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贺知年说着,忍不住就赞了他一句,“老魏刚才还说你天资过人,这才是头一次练习打坐,就能捕捉到同属性的灵力……了不得。”

    秦时因为有秦团子,不知被人夸过多少次天资出众。以往被夸都是因为秦团子,但秦团子怎么生出来的,他自己其实都稀里糊涂,只能推到天赋两个字上去。这一次,他实实在在有所付出,也有所收获,难免生出“老子还真的挺有天赋啊”这样的想法。

    秦时心里充满喜悦。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小黄豆一反常态的安静。

    它乖乖地站在贺知年的肩膀上,委屈巴巴的看着秦时。直到秦时冲着它张开手臂,它才扑腾着翅膀飞过去,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啾!”小黄豆哼唧了一会儿,颠三倒四的告起状来,“你都不理我!贺叔拎着我的脚丫把我抓走了……其实我没捣乱……嘴巴都给我捏住了……”

    “嗯,我们一直很乖。”秦时安抚地摸摸它的小脑袋,心想这大约是贺知年怕它打扰他入定,所以不顾它的抗议,硬把它给带走了。

    不过拎着脚丫,还捏着嘴,确实有些过分了……

    贺知年虽然听不懂小重明鸟在啾啾叫什么,但看它那副撒娇的样子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其实,不把它带走也是可以的。”贺知年说:“只是你头一次练习,我也不敢大意……”

    “何必说这些。说来我还要谢你照顾它。”秦时停顿了一下,扫一眼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小黄豆,嘱咐他说:“以后别捏我们的小嘴巴……也别拎脚丫。”

    贺知年哭笑不得,“好。”

    小黄豆晃晃脑袋,终于满意了。

    贺知年也不由笑了,“以后你打坐的时候,让这小东西睡在你旁边就好。你修炼的时候引动灵力,这对小黄豆也是有益的。鸾、凤、重明这一类的猛禽,按五行来算,都是火属性的。身为上古神鸟,重明鸟从出生就可以吸纳自己本属性的能量,只不过资质不同,能力有高有低。我听说,有些天赋出众的妖族,还可以吸收其他属性的灵力。”

    “这么厉害吗?”秦时捧起小黄豆,用惊叹的目光看着它,“怪不得叫神鸟。修炼的方法这么小就能学吗?”

    “这倒不是。”贺知年说:“大多数妖族天生就会修炼。李神仙的这套修炼方法也是受了它们的启发。”

    秦时心里一动,想到了挂在小黄豆脖子上的那枚青鸾的妖丹。或许那颗珠子变小并不是他的错觉,它是真的变小了,因为其中一部分的能量已经被小黄豆无知无觉的吸收了。

    秦时对于修炼方面的知识所知不多,禽族修炼的知识就知道的更少了。他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又问贺知年,“就这么囫囵吞枣地吞下去……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贺知年思索了一下“副作用”这个词儿的意思,摇摇头,“没什么坏处,顶多就是吞噬的灵力无法被妖核吸收罢了。但灵力滋养经脉,对它也是有好处的。”

    秦时望着小黄豆,简直两眼发光,“真了不得。”

    小黄豆不明所以,但秦时一脸赞叹的神色让它很是受用,啾啾叫了两声,叫声里充满了愉悦。

    秦时脑洞大开,问贺知年,“你说,四大神兽的资质多少要比普通妖族好一些吧?我们能不能吸收其他属性的灵力?”

    贺知年,“……”

    贺知年被他匪夷所思的想法惊呆了。他刚开始学习这一套修炼方法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怎么能尽快地学会,怎么能更充分地吸收本属性的灵力来提高自己,或者会想方设法去打听哪里的修炼之地拥有更充沛的木属性灵力,更适合他这样的木属性修炼者。

    贺知年从未想过,修炼这样的问题还能从秦时提出的这个角度去思考。

    他听到秦时的想法,脑海里最先冒出的想法就是:不可能!

    但紧接着他又有了新的困惑:似乎也没有什么人说过这样的修炼思路不可能啊。为什么他会认定不可能?说不定……也是可能的呢?

    他是木属性的修行者,从五行相生相克的角度来看,水生木,他能吸收木属性的灵力,那么水属性的呢?

    秦时见他发呆,还以为自己的问题触碰到了什么禁忌,忙说:“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你可别当真啊,李神仙肯定……”

    “不,”贺知年打断了他的话,两眼发光的看着他说:“李神仙创立这一套修炼方法的时候,对照的是明空山上蓄养的妖兽。”

    普通的妖兽的资质,与修炼出精神体的大妖之间是有差距的。大妖与拥有神兽血脉的缉妖师之间又有所不同。

    小重明鸟能够做到的事,普通妖兽做不到,那么身为半妖的缉妖师就一定也做不到吗?

    贺知年看着秦时,心中满是不可思议之感,“你这是怎么想到的?”

    秦时挠挠头,“就……想到了呗。”

    他们上学的时候,很多题目都会要求用不同的方法来解答。遇到问题换个角度来思考,对他来说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贺知年兴奋了一会儿,又想到了实际的问题,连忙收起了兴奋的表情,嘱咐秦时说:“你才刚开始修炼,打好基础尤为重要,切记不可好高骛远,胡乱尝试。”

    “我又不傻。”秦时不满的小声嘀咕。

    他刚才真的就是随口一说,还真没想那么远。就算想要做一些尝试,那也要等他对这一套修炼方法完全掌握之后。

    “你心里有数就好。”贺知年也不由一笑,“对了,老樊打听到了一些关于野羊坡的消息,你想不想听。”

    秦时的好奇心一下被跳了起来,“什么?”

    贺知年站起身,又伸手要拉他起来,“这个时辰,驿馆里没什么吃的了,我们出去找点儿吃的。其他的事,等吃饱了慢慢说。”

    秦时有些意外,“你还没吃晚饭?”

    夕阳西沉,看天色已经过了平常吃晚饭的时间,而且小黄豆肚子圆溜溜的,一看就已经吃饱喝足了。秦时也没想到贺知年竟然还在等着他。

    这么一愣,他的手已经被贺知年抓住了。

    贺知年长着一双武人的手,手掌宽大,骨骼修长有力,充满了力量感。掌心、指腹间满是硬茧,这都是长年累月地手握兵器磨出来的痕迹。

    秦时握住了他的手,感受到手掌间传来的体温,不由得展颜一笑,“我请你吃顿好的。”

    贺知年想了想,也笑了,“在西宁,还能吃什么好的?羊肉泡馍?羊杂汤?羊肉包子?”

    秦时或许感受还不深,贺知年却是知道的,西宁这一带羊肉好吃,是别处难以相比的。就算有西宁的羊肉运到了别处,做出来的味道也是要差一些的。

    秦时还在比较贺知年提出的几个选项,这边小黄豆已经拍板做出了选择,“就吃香喷喷的烤羊腿!”

    秦时被贺知年拽了起来,听到小黄豆的提议,也觉得不错,“那就烤羊腿吧,正好还能喝两盅。明日也没事,可以睡个懒觉。”

    这么一想,秦时就觉得他这不是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大晚上呼朋引伴去夜市上吃烧烤的时光吗?

    虽然整个世界都换了,身边的同伴也换了不同的人……

    秦时特意又看了贺知年两眼,心想这个人品行能力都不错。他能遇到这样的同伴,也算是在逆天歹运里捉住了一丢丢的好运啊。

    第104章 小道消息

    烤羊腿的店铺里, 桌子旁边就支着烤架,厨师把烤得香喷喷的羊腿架上来,下面还有炭火煨着, 客人们可以一边吃一边烤着。

    至于带着小黄豆, 人家掌柜的也不大管,只嘱咐一句别乱跑, 当心燎着了身上的毛。

    羊肉鲜嫩,大厨手艺更是出众, 更兼馆子里各种调料齐全,羊肉的味道远非他们当初在野外自己生火烤熟的可比。

    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此刻坐在灯火通明的馆子里,前后左右都是人,热热闹闹的。他们坐在这里不必考虑周围的环境是不是安全, 哪个旮旯里会不会躲着妖怪……这种安全感,唯有体会过关外危险生活的人才能够体会。

    两个人碰了一杯, 贺知年一仰头就干了。秦时见那个小酒盅也不比个杏核大多少, 也学着贺知年的样子一口干了。然后……

    然后秦时就体验到了灵魂出窍的玄妙感觉。

    片刻之后, 飘远的灵魂才慢慢归了窍, 他张大嘴,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恨不得把舌头拽下来放在冷水里泡一泡。

    小黄豆被它爹这一通操作惊住了, 看看它爹的酒杯, 再看看贺知年手里的酒杯, 深刻怀疑它爹和贺叔喝的不是同一种东西。

    “啾!”小黄豆担心的不行,啄了一根萝卜丝凑过去喂它爹吃。

    秦时木着脸把萝卜丝像吃药似的咽了下去。嘴巴里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压根尝不出自己吃下去的是什么东西。

    贺知年则笑得停不下来,“亏你还说的那般熟稔……你压根就没喝过酒吧?!”

    “没喝过这么冲的。”秦时的耳朵都涨红了, 心里拼命吐槽那些不负责任的在野史里胡编乱造的家伙,谁说古时候的烈酒不烈的?这明明就比啤酒厉害得多了!

    或许这个时候的白酒碍于技术原因,酒精度并不算高,但它成分有些复杂,里面还有药味儿,口感也是非常刺激的。

    据说辣是一种痛觉,不是一种味觉,现在秦时绝对相信了。他的口腔里就被这种土烧酒的烈辣给毒害得隐隐作痛。

    秦时捂着嘴半天缓不过神,还是贺知年跑去找掌柜的要了一罐米酒来给他漱口。桌子上没喝完的土烧酒也都撤了下去,换成了看上去质地有些浑浊的、乳白色的米酒。

    秦时万分谨慎地尝了一口,发现也就比水多一丝酒气,这才悄悄松了口气,“行吧,就这个吧。”

    小黄豆也学着他的样子松了口气,“啾!”

    秦时摸摸它,主动拿起短刀给它切了两片嫩嫩的羊肉。

    贺知年从他手里接过刀子,“还是我来,你先吃两口东西压一压。”

    秦时其实很想解释一下自己也是有那么一点儿酒量的,以前跟自己朋友出去吃宵夜,他一个人能喝两瓶啤酒呢。

    “这个烧酒比关内的烧酒厉害多了,”贺知年说:“据说酒方都是从葛逻禄那边传过来的,里头有好些药材呢。”

    秦时嘀咕,“怪不得。”

    贺知年从秦时这里又得到了一条信息:在秦时的家乡,大约没有很烈的酒。也有可能他们居住的地方距离丝绸之路比较远,接触不到南来北往的商人,自然也就接触不到西域来的各种美酒。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秦时家里对他管教很严格,他没有机会喝烧酒。

    贺知年想了一会儿,就把这些念头抛到一边儿去了。这些事情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他们有更加紧迫的事情需要好好研究。

    贺知年左右看了看,每一桌客人距离都不算很近,而且大家都在热火朝天的说笑,除了小黄豆的存在比较吸引视线,并没有什么人对他们太过关注。

    贺知年还是谨慎的压低了声音说:“老樊让人传话,说野羊坡这个地方其实就是一个村子。村子里大约七八十户人家,村子周围树多水多,大约地气也暖,村里到有一半儿的人是以种药材为生的。种花种树的人也多,景色不错。”

    秦时觉得,只说这些,好像没什么不正常的。

    贺知年又道:“这个村子的人跟外界来往不多。药材长成之后,都有固定的商家过去收货。老樊说,官府其实也注意到了这个村子。最近两三个月,有不少人去官府报案说有人在野羊坡一带走失。官府派人打探过几次,但都没有什么发现。”

    秦时挑眉,“官府是怎么派人打探的?”

    “大约就是派人装作过路的行商吧。”贺知年说:“回来之后都说村里人不爱跟外面的人打交道,但村里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秦时的眉头皱了起来。远在肃州的柳树精都知道野羊坡不大对劲,官府竟然什么都没发现吗?

    秦时心中一动,轻声问他,“柳溪的姐姐……或者是哥哥,是不是在西宁?”

    贺知年被他的措辞逗笑了,摇摇头说:“我派人去找过,柳风语两天之前出了城。家里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秦时心想柳树精姐妹俩既然跟贺知年又交情,又知道贺知年要从野羊坡经过……

    “她不会是去调查野羊坡了吧?”

    贺知年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老樊从官府打听来的消息有限。”贺知年说:“不过他还有其他的消息渠道,能打听到一些官府那边不知道的消息。有人跟他说,野羊坡就是一个贼窝。”

    秦时皱眉,“这么简单?”

    只是贼窝的话,官府就能解决了吧?何况还有樊锵这样的军方人氏关注……除非他们有非常深厚的背景,让这些当地的官员们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们。

    秦时脑洞大开,“他们的后台,不会是官府吧?”

    秦时没什么政治头脑,对这时代的官府更是一无所知。他能想到的最硬的后台就是西宁当地的知府,以及樊锵这样的军官——天高皇帝远,哪怕像贺知年这样,有长安城里的世家背景,也不一定有这里的地头蛇管用。

    但贺知年却摇了摇头,“西宁是西行路上的一道重要关卡,是兵城,官府势力远不及当地驻军。听老樊说,刺史大人如今就在西宁。他要盯着吐蕃人的动静,如果官府里有人做这种手脚拖了他的后腿,刺史大人不会无动于衷的。”

    秦时听他话里的意思,大约就是说刺史大人是管事儿的,有他坐镇西宁,官府里的那些小官员们是不敢光明正大的去做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的。

    “毕竟军情要紧,”秦时表示自己听懂了,“后方要安稳。”

    贺知年莞尔,“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秦时又道:“城外的壕沟里有妖气。你说,如果没有官府撑腰,妖怪真能这么大胆子,明晃晃的就跑到城外来搞出一个贼窝?”

    贺知年摊手,“这不是还没有证据?如果斥候打探到了确凿的消息,刺史大人估计就要采取行动了。”

    秦时气馁,“说来说去,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倒也不是一点儿都不知道,”贺知年脸上浮起郑重的神色,轻声说道:“城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暗地里什么样的流言都有。老樊打听到的消息,是说上个月有一支商队从关外回来,经西宁去金州,商队的管事儿是三兄弟。”

    “亲兄弟?”秦时问了一句。

    “是亲兄弟。”贺知年说的:“商队在西宁投宿的时候,三兄弟起了争执,老三一气之下带着亲信走了。老二不放心,带着人追出了城。”

    “商队的事就这么甩给了老大。老大等了两天也不见有消息传回来,却把老三给等回来了。老大一问才知道老三带着人走了一天之后,自己也寻思明白了,身边的人又劝着他,于是他就主动带着人返回西宁,给两位兄长赔礼道歉。”

    秦时忙问,“就他自己的人?老二呢?”

    “老三说,他这一路上并没有见到老二,也没见过商队的人。于是这事就变成了老大和老三合起伙来找老二。”

    “他们沿着出城的路一路找了过去,只在野羊坡附近捡到了一截衣袖,看花色像是老二衣服上撕下来的。但发现衣袖的地方是一片花田,附近并没有厮打的痕迹。后来兄弟俩报了官,官府着人去野羊坡的村民家里询问,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秦时就纳闷了,“老三之前走的是这条路?”

    “村里有人见过老三,但都说没见过老二。”贺知年说:“官府曾派人潜入野羊坡去侦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秦时听他这样说,心里也觉得纳闷。老二老三是亲兄弟,赶路也都是前后脚,一个平安无事地打个来回,另一个却消失不见。如果野羊坡真有问题,他们又是根据什么来挑选下手的目标?

    或者说,两兄弟放在一起,老二身上有什么与老三不同的奇异之处?不论是被人劫走,还是被妖怪劫走,他身上总该有一些被人觊觎的价值才对。

    “老二身上带的金银细软比老三多?”

    贺知年不看好他的怀疑方向,解释说:“商队的开销由老大统一安排,老二老三,包括商队的其他人,身上的细软都有限。你想,商队还留在西宁,老二老三这一路的行李都还跟商队的货物放在一起呢。”

    言下之意,可以排除被劫财的可能性。

    秦时脑洞大开,“老二长得英俊不?”

    贺知年,“……”

    秦时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也不能怪他,一般人听到打劫,脑子里最先冒出的想法就是劫财劫色。

    贺知年颇无语的看着他,“老二三十多岁的人,据说长着五短身材,满脸的大胡子。”

    秦时讪讪一笑,“好吧,听着不大像是会被劫色的类型哈。”

    就算每个人审美有差异,能劫色劫到老二这种类型的,听着也太过猎奇了。秦时思来想去,只能暂时将之归结为凶手临时起意,无差别攻击过路人。于是倒霉的老二就这么歹运的被变态给盯上了。

    “发现袖子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老二出事的地方。”秦时说:“但野羊坡一整个村子都没人知情,这听着也不大正常。”

    第105章 眼熟的图案

    秦时问起这支商队的情况。

    贺知年说道:“商队如今已经回了金州。但这个老三仍然留在西宁寻找老二的线索。老樊找人暗地里打听野羊坡的消息, 有知情人悄悄联系了老三。我听老樊的意思,咱们动身去野羊坡的时候,这个老三也要跟咱们同行的。”

    秦时觉得, 商队都走了, 这个老三却固执的留在西宁继续打探消息,这是认定了他家二哥出事与野羊坡有关系, 他手里估计是有一些线索的。对于秦时这些人来说,这也能算个向导了。

    “寻常商队, 虽然也有护卫保镖,但战力到底有限。”贺知年说:“我们有老樊和他手下那些军士,这应该才是老三找上我们的原因。”

    秦时好奇老三手里到底掌握了什么线索。

    这一点,贺知年也不知道了,只说他们出发之前老三必定会来与他们会合, 到时候可以探一探他的口风。

    贺知年话没说完就卡住了。秦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小黄豆鬼鬼祟祟地摸到秦时的手边, 伸长脖子要去尝尝他杯子里的米酒。

    秦时不动声色的把酒杯换到了右手。

    小黄豆, “……”

    贺知年忍俊不禁。

    小黄豆反应过来自己的小动作被秦时给发现了, 扑过去抱住秦时的手腕撒娇, “我不喝,我就是想尝尝……”

    秦时想了想,与其让它一直惦记着, 还不如就让它尝尝味儿。小黄豆毕竟也不是人类的小婴儿, 神鸟据说百毒不侵来着。何况有他和贺知年看着, 也不会真让它喝多。

    果然小黄豆喝了两口,咂摸咂摸滋味儿, 就哆嗦着放弃了,“好……难喝。”

    两个大人哈哈大笑。

    秦时一边笑一边哄着它从自己的水壶里喝水。

    “等下我们去逛逛卖小碗小杯子的地方吧, ”秦时跟贺知年商量,“我们这一路怕是少不了在客栈驿馆里投宿,小黄豆也该有自己的餐具。”

    小黄豆也慢慢长大了,总是从他手心里吃东西,或者跟他用一个盘子,也不是个事儿。尤其在外面的馆子里吃饭,秦时自己不介意,不代表别人也不介意。

    还是给它预备一套专门的餐具更合适。

    这种小事,贺知年自然满口答应了。

    结了账出来,他们在附近的瓷器铺子里转了转,最后还是小黄豆自己相中了一套绘有花鸟纹的餐具。

    别说,餐具上那个寥寥几笔的鸟雀的形状还真有几分像小黄豆。

    两个人带着心满意足的小黄豆刚回到驿馆,就被樊持给拦住了。

    樊郎中似乎专门在等他们,一见面就大大咧咧的冲着秦时招手,“怎么才回来?屋里有好吃的,再不来就没了!”

    秦时和贺知年都知道这是在暗示他们有新消息。但小黄豆不知道,一听好吃的快要没了,立刻急的唧唧叫。

    秦时,“……”

    啥神鸟哟,神胃还差不多。

    秦时和贺知年都跟着樊持去了樊锵住的客房。

    进屋之前,秦时还担心小黄豆发现屋里没吃的会失望,没想到一进门就见靠窗的胡床上坐着樊锵和魏舟,中间的矮桌上摆着水果点心,红红绿绿的摆了一桌子。

    除了他们俩,胡床旁边还摆着几个蒲团,两位陌生人正盘腿坐在蒲团上,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见有人进来,都不吭声了。

    樊持忙说:“是我们自己人。继续说,不必起来了。”

    他自己就是个爽快的性格,最烦那些你来我往的客套,这得耽误多少时间?

    两个陌生人也不知道秦时他们的身份,见樊锵和魏舟也都没有表示,也就坐着没动,只是冲着来人点了点头。

    樊持拉着秦时和贺知年各自找地方坐下,顺便给他们双方做了个介绍。秦时和贺知年这才知道这两位客人原来是一对父子,年长的那个三十来岁的年纪,年轻的那个个头略微高一些,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两人都是浓眉大眼的长相,五官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樊持悄声说道:“高禹、高盛,父子俩。高禹的二哥就是在野羊坡出的事,此番他们父子俩要与我们同行。”

    一句话,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了。

    小黄豆一进门就看见了胡床矮桌上摆着的水果点心,扑腾着让它爹把它放下地,自己去找魏舟了。

    魏舟因为有外人在,他也没放出李飞天。听不懂小黄豆在说什么,猜着它的意思喂它吃点心,一人一鸟居然也配合的挺和谐。

    另一头,高禹正在说盘踞在野羊坡的那个村子,“说来也怪,白天夜里摸进去,见着的人都不一样,就好像……”

    他思索起来,像是不知该如何表述自己的感受。

    坐在他身后的高盛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就好像哪里有两个村子,白天出现的是一个,夜里出现的是另一个。”

    高禹连忙点头,“对,就是这种感觉。”

    众人,“……”

    好像有点儿听不懂。

    高禹解释说:“这个村子的村长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话不多,人很稳重。但夜里摸进去的时候,却见他带着村子里的青壮年在田里翻土,眉飞色舞的不说,手脚还显得十分有力气,发现我们的行踪,头一个追了出来……”

    高禹说起这一幕仍心有余悸,“他手里还举着农具。我们的人要不是在村外备了快马,只怕就要逃不掉了……果真就不像是同一个人。”

    “翻地?”魏舟听的稀里糊涂的,“如今也不是耕种的季节,翻地做什么?”

    他倒是听说南方有些地方一年可以耕种两次,但西宁这样的气候,秋季收割之后田地就不能再种东西了,非得到来年春天才好平整土地进行播种。

    “是在翻土。”高禹很肯定的说:“他们田地里还有些药材没有收,那些土把药材田都盖住了,我们白天去看过,痕迹都还看得出来。”

    秦时等人也听得稀奇,忍不住跟贺知年嘀咕,“大半夜的翻土,莫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贺知年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高禹又道:“我们夜里去过四五次,每一次都看到男人们在田地里翻土,女人们在家里织布,家家户户都点着油灯,狗也都醒着。一不留神就惊动了看家犬,一个村子的人都追着我们跑……”

    众人,“……”

    “我们也怕引起他们怀疑,”高禹讪讪的说:“回来之后就找人在城里放出流言,说有吐蕃人假扮土匪,到处打劫。”

    这话一说出口,樊锵等人的脸色都有些微妙——原来让刺史大人头疼不已的吐蕃人的消息,竟然是这么来的?!

    高禹大约也觉得这事儿办的有些丢脸,连忙从包袱里取出一卷画轴,十分迅速的转移了话题,“这是我们的人根据记忆绘制的地图。”

    魏舟连忙指挥樊锵将矮桌上的盘盏都移开,接过画轴在矮桌上铺开。这个时候,秦时和贺知年也坐不住了,都起身凑了过去。就见地图上有的地方画着线条,有些地方画着圆圈,还有些地方干脆就空着。

    高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说:“这些空着的,是我们没进去的地方。说来惭愧,不是被村里人发现,就是被狗撵着迷了路……总之好些地方还没进去过。”

    秦时听他这样说也不觉得奇怪,如果说一个村子里一到夜晚人和狗都醒着,那做贼是挺困难的。

    秦时脑子里正想着这些不着调的想法,就见魏舟提笔在地图上描画起来。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地图上已经多了几笔粗线——他描画上去的线条极为醒目,却让看图的秦时吃了一惊:地图的中心位置,画了一个圆圈的地方,中间断断续续几个黑点儿连起来,不就是道家阴阳鱼的图案?

    还不止是个阴阳鱼,在它们的周围,又有四支旗杆分别立在四方。旗杆周围还这各自画了一个圆圈,这个图案粗粗一眼看过去,秦时立刻就想到了封妖阵关闭之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枚铜镜。

    当然旗杆的位置并没有画什么图案或者标识能跟四大神兽联系起来。但秦时也不知怎么回事儿,总觉得看见的就是铜镜背后的图案。

    魏舟和贺知年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却都皱了起来。

    樊锵察言观色,猜到魏舟这几人有情况瞒着他,当下不动声色的问道:“魏道长怎么看?”

    魏舟早知道有一对师兄弟在算计他手中的法器,看到这张地图,下意识的就把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这些人能耐不大,胆气倒是挺壮。”魏舟看到这张地图,总觉得这些人已将法器视为他们的私有物,冷哼一声说:“就算不是冲着我来的,也跟我脱不开关系。既如此,那就去看看好了。”

    法器被人盯上,就算他们躲开了野羊坡,以后还有野牛坡、野狗坡。只是躲着是没有用的。

    樊锵也干脆的点了点头,“也好。我去找刺史大人借几个人。”

    高禹脸上顿时流露出激动的神色,“草民手底下也有十几个好手,任由大人差遣!”

    樊锵等人经验老到,自然不会在整个时候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只道:“调兵少说也要四五日的时间,你父子俩务必留在客栈里等我消息。”

    高家父子连忙答应。

    待父子俩告辞走后,魏舟重又布下结界,将他偷听那对师兄弟谈话的事说了。

    樊锵对那两人也有印象,“那两人我打发人跟着,跟到甜水胡同的时候被甩掉了。甜水胡同里住的多是贩夫走卒,很多人经常随着商队往来金州、武威等地,人员流动性极大,居民情况十分复杂。”

    魏舟瞪眼,“一条胡同才有多少人家,挨家挨户去问也用不了多少功夫。”

    樊锵懒得理他,起身的时候看到秦时,嘱咐一句,“有什么事,明日一早赶紧去办。”

    秦时与他对视一眼,心中明白他们行动的时间大约会是明天夜里。

    出了西宁城,赶到野羊坡大约要走两个时辰,反推一下他们出发的时间,应当是在晚餐之后,宵禁之前。

    秦时脑海里盘算了一下明天要做的事。他要给小黄豆准备一些路上的吃食,另外还要去皮货铺看看他定做的挎包坐好了没有。这关系到接下来的一路上小黄豆的生活档次。

    满脑子都是挎包的秦时回过神来,就听见魏舟和贺知年正在吵嘴。一个嚷嚷说姓樊的做事不上心,把个嫌疑人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放走了,简直无能。

    贺知年直接抬杠,“你是不是傻?!挨家挨户地问,那不是打草惊蛇吗?要找的人还不早早跑了?!”

    秦时,“……”

    好吧,接触久了,他就发现贺知年其实也不是那么稳重的人。他跟樊锵打架,跟魏神仙吵嘴,都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但也没什么不好的。秦时觉得,这个样子的贺知年看起来才像一个年轻人。

    第106章 晒谷场

    他们到皮货铺一问, 才知道秦时定做的挎包已经做好了。

    挎包本身的结构并不复杂,秦时给出的定金又高。再者说手艺人,遇到技术或者设计方面的挑战, 都会被勾起好胜心。因此秦时的挎包做得极好, 超出秦时预期的那种好。

    挎包外形有些像一个横过来的啤酒桶,皮质柔韧有型, 走线也细密,给挎包内部撑开了足够让小黄豆感到舒适的空间。哪怕小黄豆再长大一些, 也一样能舒舒服服地睡进去。

    没有拉链,但是包盖上装有搭扣,使用起来还是很方便的。挎包外侧的隔袋也都按照秦时的要求一板一眼地做到了。

    考虑到天气越来越冷,秦时还从铺子里买了一块柔软的毛皮铺在了挎包里。

    秦时让小黄豆钻进去试了试,满意的结清了尾款。

    挎包取了, 秦时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准备的了。他的行李就那么几身换洗衣服, 也不必再置办什么了。倒是小黄豆爱吃的零食需要多买一些, 免得赶路的时候吃不好, 委屈了孩子。

    小黄豆见他把一包一包的零食点心装进挎包里, 很懂事的问秦时,“我们要走了吗?”

    “是啊,”秦时摸摸趴在他肩膀上东张西望的小家伙, 轻声说:“离开这里, 往东走, 看看前面都有些什么样的风景。”

    小黄豆煞有介事的点头,“前面有别的城市, 也有好吃的烤肉……对吧?”

    “不一定是烤肉。”秦时被它馋嘴的小样子逗笑了,“有别的好吃的东西, 你我都没有见过的。”

    “好呀,好呀。”小黄豆兴致勃勃。

    “赶路会有点儿辛苦。”秦时把脸凑过去,接受了小黄豆的一个贴贴,“有时候可能还要在野外露宿。”

    “没关系。”小黄豆探头看了看挎包,一副十分放心的样子,“我有包包,包包里还有软软的毛垫子,不辛苦。爹爹辛苦。”

    秦时忽然就有点儿说不出话来。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才侧过头在小黄豆的脑袋上亲了亲,“有你陪着,爹爹也不辛苦。”

    小黄豆感应到了秦时翻涌的情绪,傻笑了两声,“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呀?”

    “就在今晚。”秦时说:“大约是在日落之前。”

    日落之前,一行人收拾好行李,混在出城的人群之中离开了西宁城。

    此时出城的多是城郊村寨里的村民,赶着驴车,带着村中的果蔬粮食,或是猎到的各种野味进城来贩卖。他们当中也有人赶着牲口,驴车牛车都有,秦时他们骑着马混在里头也不是很显眼。

    高禹高盛父子俩已经带着人等在城外了。高禹见来人只有秦时他们三人,并不见樊锵和他的手下,顿时流露出有些紧张的神色。直到贺知年解释一句他们会在暗中行动,高价父子俩才强作镇定地跟了上来。

    考虑到高禹父子俩都在野羊坡的村民面前露过脸,贺知年让他们停在了距离野羊坡大约二里地的地方,两方约定好待魏舟等人放出信号再冲进来援助他们。

    高禹这一路上都没见到樊锵,一直心中忐忑。高盛却知道这种时候只能进不能退,一旦退缩,他们不止会得罪眼前这几个人,更有可能得罪樊锵。何况要是错失了这个机会,下次再想掀翻野羊坡,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高盛暗中示意高禹。

    高禹强打精神,跟秦时等人挥手告别。

    魏舟他们也都注意到了高禹的迟疑。但他们的主要帮手其实是樊锵和他从刺史大人那里借来的兵,高家父子到时候来不来帮忙也没那么重要。

    他们起初与这父子俩联系,为的是了解野羊坡的情况,至于真出了事,他们伸手帮忙固然好,按兵不动或者干脆打道回府,也并不影响他们什么。

    魏舟一行三人赶到野羊坡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天空中仍然残留着一抹明亮的霞光。

    他们前方是一片林木茂盛的矮坡,山坡上下的土地被人开垦出来,一块一块排列得整整齐齐,有些已经收割过了,只留下短短的根茎和发黄的叶片,有些则长着他们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这些植物不大像是专门培育的珍稀花卉,倒更像是药材一类的。

    在这些田地之间,有一条看上去比较平整的土路,这就是高禹父子俩提过的,进野羊坡的那条大路了。

    沿着这条大路往里走,穿过树林,就看到一片村落。

    天光暗淡,他们从远处走来,只能看到一片高低错落的房舍,果然如高家父子所说的那样,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火。

    走近一些,就见有些人家在主屋的廊檐下挑着油灯,有些人家在院子里架着柴火堆。村民们就围着火堆低头做活计,还有几户人家干脆将纺车架在屋外的廊檐下,女人们就借着火光纺布。

    秦时觉得,这样的场景若是放在白天的话,一定会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但放在夜里就多少有些古怪了。

    古时候的人不是应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些人大晚上点灯熬油地干活儿,白天呢?他们白天又要做什么?

    还有,大门都开着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这里的治安真的达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

    魏舟下马,牵着缰绳走近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的大门也敞开着,院中整理得十分整齐,廊檐下挑着一盏油灯,等下是吱呀作响的纺车和一位低头纺布的中年妇女。

    一条大黄狗卧在台阶下,听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警觉地支起了耳朵。

    “这位大嫂,”魏舟站在大门口,冲着中年妇女拱手行礼,客客气气的说道:“我们兄弟三人赶路经过此地,想要在村里借宿一夜……”

    不等他把话说完,那位纺布的大婶就有些慌乱起来,头也不抬地朝着他们挥挥手,“去找村长!”

    魏舟,“……”

    魏舟人长得清秀,跟谁说话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尤其讨中老年妇女的喜爱。出门在外,人缘一向是不错的,冷不丁遇到这样冷淡的态度,自己都愣住了。

    “不知村长在何处?”

    大婶不耐烦地抬头看了过来,目光从这几位陌生人脸上扫过,落在小黄豆的身上。小黄豆这会儿正站在秦时的肩膀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纺车,这个吱吱呀呀叫唤的东西,它还从来没见过。

    大婶目光闪动,犹豫一下才指了指大路的前方,“顺这条路往前走,到晒谷场去找吧。”

    魏舟向她道谢。

    大婶见他们牵着马匹朝晒谷场的方向走去,犹豫再三,忍不住说了一句,“我劝你们还是即刻出村去吧,离这地方越远越好!”

    魏舟停下脚步,回身冲着她行了个礼,“多谢大婶。只是……野外露宿不安全……”

    秦时和贺知年也谢过了她的提醒。秦时感觉这女人好像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不大敢说话。估计能提醒他们一句,已经是十分不易的事了。

    秦时走出一段,忍不住回头去看。他的视线越过低矮的院墙,看见那位大婶仍然低头缩肩地坐在廊檐下织布,她身边却出现了一位年轻妇人,也不知在跟大婶说什么,眉头皱着,表情很是不悦。

    大婶像个受气包似的一声不吭,手底下的动作却丝毫也不敢停。

    秦时猜测这年轻妇人或许是大婶的儿媳。晚辈对长辈用这样的态度说话,让秦时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位大婶显然知道村里有问题才特意提醒这一句,但这种提醒在年轻妇人看来,显然有些不妥。

    秦时觉得,从他的视角看过去,这位大婶活像一个被什么恶势力控制的人质,而年轻妇人就活脱脱一个看守了。

    秦时摸了摸腰袢的刀鞘,快步跟上了魏舟。

    他们三人一路朝着晒谷场走去,心中古怪的感觉也在不断地加深。他们经过的所有的人家几乎都敞着大门,家中妇人或织布,或围着火堆编草筐、修理农具,如此和谐的画面,偏偏没有人发出一点儿声音。

    连狗叫声都没有。

    但要说他们完全没有发现有人进村,也不是的。他们也在暗中观察来人,会彼此交换外人看不懂的视线,待魏舟他们看过去,这些人却又一本正经地忙活手里的事,好像刚才眼神乱飘的人不是他们。

    秦时一向觉得自己胆子大,但这会儿他心里也有些发毛。他有一种深夜误入博物馆,结果发现博物馆里的木乃伊、标本乃至油画……统统都活过来了的惊悚感。

    这条通向晒谷场的土路并不宽,最宽的地方也不过可以并排走两辆牛车。道路两旁都是格局差不多的农家小院,道路尽头隐隐有火光传来,那里大约就是刚才纺布的大婶所说的晒谷场了。

    走在这条路上是看不见村子外面的田地的,自然也看不到高家父子所说的翻土的画面。但他们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男人的呼喝声,好像大家在齐心协力的做什么费力气的活儿。

    空气里远远飘来一股奇异的香气,似乎哪一户人家正在煮肉,偏偏还没有煮到火候,肉香味儿里头夹杂着一丝腥气。

    这时,有脚步声从他们身后传来。这人像是十分着急,一阵风似的从他们身旁经过,一边跑一边还嚷嚷起来,“村长!村长!有人进村……说要借宿!”

    这是一个年轻窈窕的女人的身影,只是夜色昏黑,秦时他们也看不出来这人到底是不是那位纺布大婶家里的小媳妇。

    只是听她的声音,这人好像对有人借宿一事抱有很大的怨气似的。秦时觉得,听她这样告状似的喊声,下一秒他们就要听到有人回答说“不给借,打出去”了。

    晒谷场的方向有人影晃动,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的声音喊道:“请客人过来吧。农活繁忙,不能远迎,客人们莫要介意。”

    声音居然就在不远的前方。

    从一堵矮墙旁边绕过去,秦时发现他们距离晒谷场已经很近了。

    贺知年拿胳膊肘碰了碰魏舟。魏舟干咳一声,客气的寒暄,“出门在外,多有意想不到之事。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村长笑声爽朗,“客人们远道而来,只怕还饿着肚子。我们这里正好煮着肉汤,不嫌弃的话,就过来喝一碗,暖和暖和吧。”

    魏舟连忙道谢。

    距离晒谷场越近,光线也越来越明亮。

    魏舟等人最先看到的,就是宽阔的场地周围高高竖起的四根巨大旗杆,每一根旗杆上都挑着一串白灯笼。

    场地中点着四堆篝火,火堆上架着汤锅,浓郁的肉香味儿正是从锅里飘出来的。

    秦时打量这热闹的好像在开联欢会似的宽阔场地,感觉有了旗杆、白灯笼这些东西的映衬,好好一个晒谷场,好像在搞什么邪\教活动似的。

    如果转换一下视角,从高一点的地方望下去,这个晒谷场的布局看上去就非常眼熟了。

    第107章 狍鸮

    秦时脑子里还在翻来覆去的比较晒谷场与铜镜背后的图案, 就见魏舟朝着晒谷场的方向又走了几步,然后谨慎地在距离旗杆还有几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如果说秦时心里只是有些疑惑,到了魏舟这里, 很多东西都已经可以肯定了。

    “把我们诓到这里来, ”魏舟笑吟吟的说道:“你们可是费了不少心呐。”

    围在火堆周围的一群汉子当中,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慢慢走了出来。他一边捋着颌下的短须一边哈哈笑道:“好说, 好说。”

    秦时听他笑声中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欢快之意,不由得眼皮一跳。

    第一眼看过去, 他只觉得这就是一位寻常老者,中等身材,四方脸,花白头发扎成小小一团发髻,走路的样子也有些虚弱。

    但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 他的身体里却好像注入了什么神奇的不老药似的,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容光焕发起来, 两只眼睛更是冒出一种极为迫切的光彩。

    秦时寻思, 《西游记》里头的妖怪看见唐僧估计也就这模样了。

    想到魏神仙的武力值也不是那么靠谱, 秦时就想走过去将他拦到自己身后。但他刚要动, 手腕就被贺知年拉住了。

    秦时回头,就见贺知年冲着他极轻微地摇了摇头。他的视线下移,发现贺知年的另一只手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刀鞘。

    秦时就把肩膀上的小黄豆摘了下来, 塞进了挎包里。

    小黄豆抗议的啾啾叫起来, 秦时却不容分说扣好了包带, 只通过精神力哄了它一句,“乖乖呆一会儿。爹爹可能要打架, 等打完架就放你出来。”

    小黄豆,“……”

    打架有什么了不起?!以后我也会打!小黄豆生气的想, 等我以后打架的时候,也把爹爹关起来!

    秦时没空搭理它,因为村长的视线已经从魏舟脸上移开,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嘴里还笑着说:“灵物难得,这位小友千里迢迢将灵物送来这里,真是某的福气。某感激不尽。”

    秦时被他这厚颜无耻的话气笑了,“不用谢这么早。你也不一定有命享这个福。”

    村长嘿嘿笑了两声,似乎并不在意秦时的态度,视线转向魏舟,十分得意的说:“魏道友远道而来,某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来,坐下喝碗汤,有话慢慢说。”

    围坐在火堆旁边的汉子们爆发出一阵哄笑,也不知他们在高兴什么。

    魏舟倒还平静,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说:“小道虽然也不忌荤腥,但却没有同类相食的癖好。”

    秦时,“……”

    贺知年:“……”

    受到的冲击太大,以至于秦时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魏舟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喉间作呕,脑海中也随之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在几秒钟之前他还在想,村长的模样好似妖怪看到了唐僧。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小说照进了现实里,他们真的穿进了《西游记》。

    贺知年握着秦时的那只手紧了紧,像是在无声的安慰他。

    秦时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在这个瞬间,他再一次认清了自己与贺知年、与这个时代所有的缉妖师之间的差距。

    贺知年得知晒谷场上的妖怪们在煮人汤能面不改色,想来一定经历过更加凶残的场面。但秦时作为一个在有序的环境里长大的人,他经历过人妖冲突,也见过死在妖怪手下的战友,但实话实说,他从来没遇见过妖怪这样肆无忌惮的残害人类。

    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妖怪们不敢这样做。哪怕是顶尖的大妖,也轻易不会做这样的事。因为他们深知一旦越界,一定会惹来整个人类团体千百倍的报复。

    更名为第六组的镇妖司兵强马壮,妖族熟悉的各种法术攻击,早已被现代社会的各种高新技术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妖族们无法承担挑衅人类的后果。

    秦时反手握住了贺知年的手。

    据说在这个时代,镇妖司在妖怪们的围剿下名存实亡。这样的局面,如果他都觉得难以接受,贺知年的感触只会比他更深。

    贺知年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手上用力,握紧了他的手。

    魏舟嘴上说的轻描淡写,脸色也有些发白,只不过不想在敌人面前示弱,所以强撑着摆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他问道:“高家父子想必也是诸位丢下来的饵吧?小道只是想不通,他们好好的人不做,为什么要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村长笑道:“这有什么想不通?你们人类不是早早就说过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吗?”

    秦时听了这话,心里倒也不觉得有多意外。高家兄弟反目成仇的流言、父子俩的说辞,其实都有漏洞。只是大家的关注点都在野羊坡,所以有意无意的将他们自身的情况忽略了过去。

    比如高二郎失踪,高家父子从没谈到要报官,认定了高二郎就陷在野羊坡的态度就有些不大合理。

    魏舟又问道:“高二郎确有其人吗?”

    村长捋了捋颌下的几缕短须,意有所指地舔了舔嘴唇,“有是有的,但现在嘛……已经没有了。”

    众人,“……”

    “他们高家,僧多肉少,兄弟三人都想多抢一份儿家产。”村长笑眯眯的说道:“这不,我们只是稍微点拨了他们一番,高大郎和高三郎就合起伙来演了一场戏,然后把个碍眼的高二郎送给我们做点心了。”

    这话一说出来,别说秦时,魏舟和贺知年也险些呕出来。

    魏舟冷笑,“挑拨离间,以利相诱……好手段。”

    村长一副“不知道你们人类都在想什么”的表情,十分无辜的说道:“这事儿确实不能怪我们啊。我们只说让他们留下几个人,就痛痛快快地放他们过去……谁知道他们就把自己兄弟送来了呢?高二郎年富力强,手下的跟班也都是皮肉紧致的年轻人,肉劲道得很。”

    众人,“……”

    村长似乎能看清楚他们脸上细微的表情,于是他笑得更畅快了,“我不过许给了他们一些黄金宝石,还有可以低价从村里采购药材。这些不过就是蝇头小利,可谁能想到,他们竟然就答应了呢?”

    秦时想起高禹父子俩当着他们面儿说的那些话,什么担心二哥之类的……恶心的更厉害了。他们让他想起了故事里那些为了财富地位,将灵魂出卖给了魔鬼的人。

    村长抬手,示意他们看周围的这些布置,“魏道友,为了欢迎你,我也算是费了不少心思。你可满意?”

    魏舟道:“我还有一事不解。”

    村长立刻配合的做出侧耳倾听状,“魏道友想问什么?”

    “野羊坡传言甚广……”

    村长不当一回事儿的点点头,“这个啊,都是我们让人传出去的。别说,还挺管用的,引来了不少妄图降服妖怪的道门中人。”

    村长说着又嘿嘿嘿笑了起来,神情颇为得意。

    秦时和贺知年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肃州城里忽男忽女的柳溪,以及那位来到西宁城就失去下落的柳风语,觉得村长说话也只说了一半儿。他们引来的不止是道士,还有很多妖族。这些妖族又去了哪里?

    村长却不想再跟他们闲聊了,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魏道友远道而来,这些话可以坐下来慢慢说。请。”

    魏舟站着没动,“只怕我过去了,才真的没命了。”

    村长脸上带笑,面貌却在火光中发生了变化。他的五官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掉了一层用来做掩饰的软膏,露出了一副有些眼熟的面孔:魏舟等人曾在法术中见过一面的那位师兄。

    魏舟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了引我过来,你当真费心。当日我使法术,你早有察觉?”

    “说实话,当时并未察觉。”师兄哈哈一笑。他的面貌已经恢复了年轻人的模样,头发却依旧花白,看上去有些古怪,“事后才发现师弟的衣角上沾了一片符纸。我等就只能将计就计了。”

    师兄说着,再一次做出了“请”的手势。

    魏舟依然站着没动。

    师兄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看来,你是不打算给我这个面子了。”

    他身后那些围坐在火堆旁边的汉子们一个个都站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看着来人。

    师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魏舟,缓缓抬起手臂。一缕火光从他指尖窜出,迅速将他包围在了火光里。

    与此同时,他身后晒谷场上的火堆瞬间火苗飞涨,直窜起半天高,炙烈的热气向四面八方扑了过去,逼得秦时等人纷纷后退。

    刺眼的火光之中,师兄的身影就像充了气似的迅速膨胀开来,一对粗壮的长角从他的额头两侧冒了出来,长角弯曲狰狞,锋利的尖端伸向上方。

    两只巨大的前蹄轰然落地,震得众人脚下的土地都颤动起来。

    这是一头长着深色毛皮的巨兽,体型如同放大版的公羊,四肢粗壮有力,在那颗硕大无比的脑袋上,粗壮扭曲的羊角随着它俯身的动作探向诸人所在的方向。它的体型从一个成年人大小慢慢膨胀到了两米高,并且还在不断地胀大。

    贺知年也吃了一惊,“是狍鸮?!”

    狍鸮仰头咆哮,前爪抬起,重重落在地上。火光环绕在它的周围,它的双眼也被火光映得猩红如血。

    它像秦时曾在后世看到过的西方传说故事里描述的恶魔,却远比人类编造的虚拟形象更恐怖。

    秦时和贺知年不约而同地甩掉刀鞘,将宽刀横在胸前。

    秦时紧盯着狍鸮的一举一动,脑海中忍不住就想起他曾在山西的封妖大阵里见过的那一只形容枯槁,宛如干尸一般的狍鸮——会是同一只吗?!

    狍鸮嘴边溢出一簇火星。它低下头,猩红的眼珠转来转去,在几个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落回到了魏舟的身上,低沉的声音怒吼道:“将乾坤镜交出来!”

    第108章 精神体

    魏舟在自己身前迅速结印, 打开一道结界,口中敷衍的说道:“什么乾坤镜,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狍鸮怒吼一声, 随着前爪重重落地, 地面再一次传来震动,它身后的四个火堆也像火山喷发一般, 轰然一声巨响,炽烈的火苗四下喷溅开来。

    秦时等人不得不再一次后退。

    放眼望去, 到处都是熊熊火光,秦时看不清狍鸮身后的那些村民是人是妖,只能听到奔跑哭喊的声音中夹杂着狍鸮恣意的吼叫。

    “后退!”秦时听到贺知年的喊声从他的身侧传来,“把它引到村外去!”

    秦时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见贺知年正将魏舟背到背上, 手中宽刀横扫,刀背朝外, 挥开了一个举着棍棒逼上来的村民。

    “你们先走!”秦时挡在了他们前方, “我殿后。”

    魏舟手里有狍鸮想要的东西, 虽然秦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宝物, 但从狍鸮的反应也可猜到其重要性。

    这宝物就是他们这一方的筹码。一旦让狍鸮拿走了这个筹码,在敌人眼里,他们性命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果然, 看到贺知年带着魏舟跑了, 狍鸮立刻加快了脚步。它的体型这个时候已经膨胀到了接近了四米的高度, 浑身上下都是奇异隆起的肌肉。

    狍鸮跑了几步,或许是感觉这个身体奔跑起来不够轻便, 怒吼一声,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

    狍鸮的精神体刚刚出现的时候像一团雾, 呈现出火焰一般的红色,眨眼的功夫就在半空中凝聚成了人形——就是之前以村长的身份对他们表示欢迎的那位师兄。

    师兄的身体看上去不如之前那般凝实,行动却飘忽如鬼魅,朝着秦时飞掠而来,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掉这个拦路的家伙,然后将魏舟抓回来。

    秦时也没想到狍鸮的精神体动作竟然会这么快,他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师兄的一只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而秦时挥出的宽刀就好像砍中了雾气,师兄的身形只是被刀风吹得涣散了一瞬,紧接着,秦时颈间就传来一阵剧痛。

    窒息的感觉令秦时眼前发黑,耳畔传来嗡的一声响,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意识海中,秦团子忽然间无法接收到外界的信息,顿时支棱起了两只耳朵。它倾听外面的动静。片刻后,有些焦躁地跺了跺脚,“秦时?”

    秦时拼命挣扎,但他的挣扎却对精神体毫无作用,只是加重了缺氧的症状,秦时的意识也有些涣散起来。

    妈的,不会就这么给掐死了吧。秦时发狠地踹出一脚,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拳打脚踢对一个精神体没有一点儿用。

    他挣扎着放出了秦团子。

    笼罩在秦时周围的那种仿佛被隔离进了一个真空容器似的窒息感轰然碎裂,外界的声音铺天盖地地灌入了秦时的耳膜:火焰哔啵作响,远处有村民的嚎哭声,狍鸮的蹄子轰然落地,以及突然出现的幼虎愤怒的吼叫。

    秦团子一爪挥出,迅疾无比地打在师兄的胸口。

    师兄露出一个惊愕的表情。就在刚才,他在秦时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精神力,但他没想到秦时身上还会藏着这样一件秘密武器。

    团子的出现太过突然,小小的一头白虎,爆发出的能力却远远超出了师兄的反应速度,以至于它这看似并未尽全力的一击,他完全没能避开。

    师兄低头,就见他胸口像被利刃刺穿了似的,现出一个小儿拳头大小的黑洞。这个黑洞仿佛带着某种可怕的腐蚀性,迅速的朝着周围蔓延开来。

    师兄那张始终胸有成竹的、淡定又倨傲的脸上,终于不加掩饰的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就在他一低头的功夫,秦团子的另外一只爪子也拍了过来,一爪子抽在了他的脸颊上。这一爪比刚才的那一下威力更大,师兄的半张脸都被它给打没了。

    他身后的狍鸮脚步停顿,与师兄完全同步地偏了偏头,仿佛挨了一爪的人是它。

    师兄捂着半张脸悚然后退。

    他眼中的秦时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他完全没有感应到他竟然有精神体,镇妖司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秦时以刀点地,撑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因缺氧而有些眩晕的大脑也变得清醒过来。他喘了几口粗气,通过意识嘱咐秦团子,“小心!”

    他们的对手是一只成年的狍鸮,这不是凭借幼虎的实力就能够对抗的——白虎的血脉力量也没有那么逆天。

    团子收回了爪子,愤怒的嚎叫一声,小小的身体飞窜起来,冲着师兄扑了过去。

    师兄刚才挨打是因为事发突然,他毫无防备,此刻看清了袭击自己的东西原来是这样一个小毛团子,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冲着飞扑过来的秦团子重重挥出一拳。

    “你找死?!”

    团子去势不减,身形快如闪电,就在师兄的拳头即将砸中它的时候,身体化为一团光点散开,却又在他的拳头后方重新凝聚成型,嗷呜一口,咬住了师兄的脑袋。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秦时几乎看傻了。

    随着秦团子一口咬下,秦时只觉得脑海中涌入一股热流,就像冒着冰冷的大雨一路奔跑回家的人,在进门之后喝了一碗暖呼呼的姜糖水,不但五脏六腑都瞬间熨帖了,刚才与狍鸮的精神体对抗时消耗的体力也仿佛得以补足。

    秦时有些傻眼,他的小团子竟然这么厉害了吗?

    秦团子一口咬掉了师兄的半个脑袋,师兄的身体就像被人按下了什么开关似的,砰的一声爆裂开来,化成了一团闪烁的光点。

    团子打散了狍鸮的精神体,无师自通的将逸散在半空中的光点吸收进了自己的身体里,而那些没有被它吞噬的光点则像见了鬼似的,拼命逃向身后狍鸮的方向。

    狍鸮的目光从背着魏舟朝村外狂奔的贺知年身上收了回来,恶狠狠的盯住了秦时。它终于意识到这个碍眼的拦路的家伙并不是它预想之中的那么好对付。

    精神体在逃到它面前的时候重新凝成了一团雾,顺着它的眼鼻口钻了进去。

    狍鸮一低头,冲着秦时喷出一口烈火。火焰来势汹汹,张牙舞爪的火苗仿佛一只探开的巨大的手掌,朝着秦时兜头抓了过来。

    秦时的心脏一瞬间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意识海中有一种奇异的涨痛,仿佛有一团热气在那里旋转、膨胀。

    下一秒,他眼前一花,视野猛然间扩大了。与此同时,火焰袭来的速度却好似被按下的减速键,火苗的跳动都被放慢了。

    秦时猛然间扑向一边,他的身体有一种奇异的轻灵敏捷,身体在着地之前还用最标准的姿势抱住了脑袋。

    火焰几乎紧贴着他的后背飞了过去,在那里留下一串灼热的痕迹。

    狍鸮一击落空,恼羞成怒地嚎叫起来。它抬起自己的前蹄,用力跺了下去。

    秦时在它的蹄子落下的前一秒灵巧地躲开了。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有闲心琢磨这怪物四肢蹄子一起乱跺,会不会给自己编成一根麻花辫……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自己之所以能够这么敏捷地躲开这样的袭击,不是因为狍鸮的动作放慢了,而是他加速了。

    他再一次与自己的精神体合二为一。

    这一刻,如果有外人在场,会发现秦时的身体外围笼罩着一个老虎的虚影。他所有动作都格外的迅猛灵活,像一头聪明的、经验丰富的猛虎,躲闪腾挪之间甚至还带着几分属于豹子的灵巧与狡黠——传说中白虎统辖着陆地上所有的走兽。

    在它的身上也汇集了所有走兽的长处。

    秦时在四只蹄子之间躲闪,见缝插针地用利爪在狍鸮的表皮上开刀。

    他的手看上去明明还是人手的形状,但秦时却觉得它们已经变成了成年猛虎的虎爪,指甲锋利如刀,每一下落在狍鸮的身上,都能从上面带下一块血淋淋的皮肉。

    狍鸮痛的大叫,却偏偏踩不到在它脚下绕来绕去的小蚂蚁,气得连连喷火。

    这个时候,晒谷场周围的民居都已经被点着了,火光扬起半天高,并且还在朝着外围的方向蔓延。

    整个晒谷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盆。

    狍鸮身披火甲,分出了精神力跟它一起抓捕秦时。但秦时的优势不仅是动作快,他的爪子还很厉害,尤其他与自己的精神体融合之后,爆发出来的攻击力是连狍鸮也忍不住有些心惊的。

    这个拥有精神体的缉妖师所有的动作都灵活得不可思议,他每一次都能在狍鸮的精神体即将抓住他的时候,像一条鱼似的溜走,然后回过身狠狠地给它一爪子。

    狍鸮就算皮糙肉厚,也架不住蚂蚁啃象似的攻击。鲜血斑斑点点的洒落,很快就把他们纠缠的这片空地染红了。

    更让它生气的是,它的目标魏舟早已经跑没影了,它却还在这里被一只小蝼蚁戏弄。

    狍鸮的尾巴愤怒地拍打地面,怒吼着给它手下的喽啰们下命令,“去把人追回来!找到乾坤镜!”

    秦时看到很多人影从他面前跑过,索性扑过去一爪一个都给拍翻在地,又赶在狍鸮的精神体抓住他之前闪身跑开。

    秦时对环境不熟,周围又乱糟糟的,浓烟卷着冲天的火光几乎将这一片空地都包裹了起来。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被狍鸮和它的精神体有意识的朝着晒谷场中央的方向驱赶。

    第109章 风眼

    秦时这个时候满脑子都是怎么拖住狍鸮, 等贺知年带着魏舟与樊锵顺利汇合之后,大队人马轰隆隆地开进村里,哪怕村民都是狍鸮那边的帮手, 也不用怕什么了。

    毕竟樊锵从刺史大人那里借来的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就在秦时又一次避开了狍鸮的精神体之后, 他忽然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地势比较高的地方。

    这里似乎仍然是晒谷场,但又不是他刚才看到的晒谷场, 就好像,之前的晒谷场只是一个障眼法, 这里才是晒谷场真正的中心。

    秦时正站在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的八卦盘上,八卦盘的周围按照方向的不同燃着四个巨大的火堆,再远处,晒谷场外面的旗杆的方位似乎也暗藏玄机。

    最为诡异的是,这里原本是一片平地, 但他站在这里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视角。他看到了他们进村时走过的那条土路,看到了成片的民居和远方打理得整整齐齐的田地。

    秦时注意到狍鸮停在了八卦盘的外面, 顿时心生警觉, 朝着远离八卦盘的方向跑了过去。但他一跑起来才发现随着他的奔跑速度加快, 脚下的八卦盘也开始旋转起来。

    “什么鬼?!”秦时头皮发麻, 一下想起了封妖阵那个缺德的运行机制——封妖阵会抽取妖怪们的精神力来维持大阵的正常运转。妖怪们越是加紧修炼,它们被抽走的精神力也就更多更精纯。

    秦时对奇门遁甲的那一套完全就是一无所知,察觉到这里有阵法, 他整个人都有些发毛。但当他试探的听下脚步的时候, 才发现自己又做错了答案——八卦盘还在转, 并且旋转的速度还越来越快了。

    秦时像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洗衣机里,周围全是旋转的气流。

    秦时仓皇抬头, 只觉得漫天星斗都仿佛被漩涡搅成了细碎的光点,和他一起被旋转的力道拖拽着, 拽进了漩涡的最深处。

    贺知年背着魏舟跑过他们进村时问路的那一户农家宅院,就遇见了樊锵派来的先头部队。领队的人是樊持樊郎中,他一见魏舟就念了声佛,“可把你们给找到了!刚才我还想,这都乱成什么样子了,我得上哪儿去捞您呐?”

    魏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这粗鲁家伙在道士面前念佛,这也太不讲究了!

    贺知年将魏舟已交给了樊持,转身就要往回跑。秦时是为了掩护他们,才一个人留在了晒谷场。就算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让他一个人面对狍鸮这样的妖怪,也实在令人担忧。

    贺知年心焦如焚,但他很快发现从晒谷场往村外跑容易,逆着人潮往回跑就没那么容易了。因为这会儿火势已经从晒谷场上蔓延开来,大半个村子都已经烧着了。

    村里所有的人,或者假装成了村民的妖怪们都哭爹喊娘的往村外跑,而且很多人手里都还拿着棍棒之类的东西,看见有人挤到面前挡了路,条件反射的就会给他来一下子。

    贺知年头大如斗。谁能想到这帮妖怪狠起来连自己的老巢都能烧了呢?!这股不顾一切的凶劲儿不像是临时起意打个劫,反倒像是要跟他们鱼死网破一般。

    这就有些奇怪了。贺知年心想,他们盘踞此处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当初听柳溪讲述的时候,就说野羊坡不对劲也有一段时间了,总不会他们从一开始就憋着劲儿要对付魏舟吧?!

    樊持带进村的士兵在进村之后摇身一变成了疏通拥堵的交警。但村民们大约长期受到妖怪们的压榨欺凌,这种紧绷压抑的情绪压抑到了一定程度,突然间爆发出来,效果是非常可怕的,根本不是别人几句口号就能够安抚下来的。

    站在贺知年的角度,他感觉这些村民们此时此刻,脑子里大约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跑、跑,一直跑得足够远,远到妖怪们再也找不到他们的下落。

    于是,在他们逃命路上出现的任何障碍物都会被他们当成是妖怪们的同伙,成了“必须打败他们、干掉他们,否则就逃不出去”这样的存在。

    最先一批被拦下来的村民已经跟樊持和他手下的士兵打起来了。樊持一边指挥人手,一边还得分神护着魏舟。一不留神,发现贺知年已经要从人群里挤出去了,连忙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贺知年的肩膀,“火势太大!不能进去!”

    贺知年挣开他的手,“小秦还在里面!”

    樊持怒吼,“那也不能不要命……等援兵!”

    “等不了!”贺知年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人群里。

    “樊总旗!”身后有小兵扯着嗓子喊他,“火要烧过来了!”

    “组织村民往村外撤!”樊持吼道:“先疏散百姓!再组织青壮年救火!”

    樊持一个头两个大。他推着魏舟上马,转头再看时,才发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看不见贺知年的身影了。

    他周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就算他有心要拦,也没那个能力去拦着了。

    贺知年要走最短的路线赶到晒谷场,就必须穿过眼前这些一窝蜂从村子里跑出来的村民。

    他被人推来搡去,还有一位大嫂抱着孩子从他面前跑过,满脸都是惊慌的神色,见贺知年抬手拦着旁边的人,干脆一低头从他胳膊下面钻了过去。但她臂弯里还抱着孩子,孩子的高度要高出她的发顶,于是她钻过去了,孩子却撞在了贺知年的手臂上,险些摔下地。

    贺知年忙不迭的把这孩子扶住。孩子也就两三岁的样子,长得虎头虎脑的,头顶上还扎着一个冲天辫,一身衣衫虽然旧了,但胸前却挂着一个绣工很鲜亮的虎头荷包。

    唇红齿白的小奶团子,两只眼睛映着火光,却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贺知年扶住了自己,懵懵懂懂的冲着贺知年咧嘴一乐。

    贺知年蓦然觉得心酸。

    这么小的孩子,对这个世界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却不得不过上了这样颠沛流离的日子。

    贺知年这一霎的感觉极其复杂。他也没多想,飞快的从袖袋里摸出一小块碎金,在错身而过的瞬间塞进了孩子胸前的荷包里。

    抱孩子的大婶晕头晕脑的被人扶住,顾不上道谢,抱紧孩子去追前面的人。

    贺知年叹了口气,转过身朝着晒谷场的方向跑去。

    再往前跑,火势更烈,人却渐渐少了。尤其到了晒谷场周围,更是除了熊熊燃烧的火苗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了。

    没有人打斗,没有狍鸮和它的帮手,更没有秦时的身影。

    “秦时?”贺知年焦急的喊秦时的名字,但周围只有哔啵作响的火苗被风卷着,肆无忌惮地冲向远处的房舍。

    片刻后,一根旗杆发出吱呀一声响,宛如痛呼般缓缓倒向了火海。

    贺知年茫然回头,发现他来时的那个方向仍然人头拥堵,他还能听到从那个方向传来的隐约的哭喊声。

    可他的面前却是一片诡异的空寂,他像是从一个喧闹的世界里被强行分隔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

    “秦时!”贺知年心头涌起巨大的恐慌。

    这小子到底被狍鸮给叼到哪里去了?!

    秦时也在琢磨同样的问题:狍鸮到底把他给弄到什么地方来了?!

    他的周围是一道疾速旋转的灰色风墙,风墙里不时就有凌乱的影子飞快闪过,但速度太快了,他什么也看不清。而在他的上下两个方向,则如深井一般,一眼看不到底。

    他像是被龙卷风卷进了风眼里。

    他被吸入漩涡里的时候,就跟秦团子分开了。他也尝试要将团子收回去,但却发现漩涡里有一股力量在拉扯着他们,让秦团子无法回到他的意识海。

    秦时垂眸,见精神体扒拉着秦时的手腕,在那里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好像生怕自己被秦时给弄丢了。

    秦时不明白这股旋转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它有些像妖族的精神力,但却更为厚重凝实,就好像这个神奇的漩涡通过旋转的方式剔除掉了精神力当中的无效成分。

    秦团子无法穿过这样的能量屏障回到他的意识海,秦时觉得,这个道理大约类似于人可以穿过广场、超市,但若是人群形成了人墙,彼此之间没有空隙,那就无法随意通过了。

    秦时有些着急,但秦团子在经过了最初的惊诧之后,反而慢慢的放松下来。站在它的角度来说,遇到问题的时候,它更愿意留在外面。

    这也许是缉妖师的伴生兽与生俱来的战斗天性。在它成型的最初,它就是作为协助主体战斗的“战友”身份而存在的

    它喜欢跟秦时一起面对困境,而不是被他藏在意识海里,严密地保护起来。

    秦时这个时候就像一个操心的奶爸,担心完了老大,又开始担心老二。还好他被卷进来的时候,挎包是背在身上的,搭扣也都扣着,小黄豆窝在挎包里并没有受伤,只是被吓得够呛。

    秦时隔着挎包,轻轻地在小黄豆身上拍了拍。

    “没事……”

    话未说完,秦时就发现旋转的风墙似乎开始减速了。在他的下方,传来了一团模糊的亮光。

    俯瞰的视角,让秦时很容易就分辨出了亮光里出现的图案。那是一个和他在晒谷场上看到过的几乎一样的八卦盘,在阴阳鱼的外围,是他更加眼熟的图案:四大神兽。

    秦团子正在努力地顺着秦时的手臂往他肩膀上爬,冷不防看见了脚下的八卦盘,脚下一滑,从他肩膀上出溜下来,手忙脚乱地扒住了秦时的胳膊,嗷呜一声叫了出来,“秦时!你看到那里画的白虎了吗?!就像……”

    “看到了!”秦时连忙打断了秦团子的嚎叫,轻声说:“几乎一模一样。”

    “对!就是一模一样,”秦团子肯定的点头,“好奇怪啊。”

    上古神兽的传说流传已久,但每一个画者在绘制它们的形象时都会加入自己的理解与想象,这就导致了从古代流传下来的画作之中,神兽们的形象具备相似的特征,但多多少少又存在各种差异。

    秦时带着秦团子在第六组的资料室里看过不同时期的关于神兽的绘本,同样是四大神兽,几乎每一个朝代被赋予的形象都不相同。

    不同,这才是正常的。

    但他们此刻看到的八卦盘,却好像看到了一个放大版的、撑开了封妖阵的法器铜镜。阴阳鱼周围的四大神兽从姿势到鳞片爪牙之类的细节,都几乎被完美复制。

    就连镜纽的位置,这里也依照铜镜的样子安放了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

    第110章 阵法

    秦时拿记忆里的铜镜与眼前的八卦盘相比较, 越比就越觉得连细节都对得上,俨然就是一个放大版的法器铜镜。

    秦时不大理解这个时代的铜镜在修行者当中是不是具有某种象征意义?比如代表了光明,因此被赋予了驱逐黑暗的神圣职能?

    他记得初遇魏舟的时候, 他就用一面小铜镜收复了蛊雕王。这样一算, 魏舟身上就他亲眼见过的,已经有两枚铜镜了。如果后面的这个是乾坤镜, 前面的那个,又叫什么呢?

    八卦盘旋转的速度放慢, 周围的雾气也随之散开,露出了雾气后面黑黢黢的石壁。顺着石壁往上看,就见这山洞的形状如同后世的大工厂里的烟囱,笔直地伸向上方,从他所在的方位看过去, 只能看见极高处有一个微红的亮点,像深夜里一颗闪烁的小星星。

    秦时愣了一下, 心想这里还真是一口井啊。看这里到井口的距离, 怕不是要赶上科拉半岛上的那口超深井了吧?!

    深井里的光亮全部来自于脚下的八卦盘, 它好像一个刻印着八卦和神兽图案的玻璃灯罩, 散发出柔和的白光。秦时试探的在灯罩上走了两步,感觉它的质地并不像玻璃那样娇脆,要更加坚硬, 也更加光润, 像是白色的玉石。

    就在秦团子趴在秦时肩膀上东张西望之际, 挎包里的小黄豆又开始闹腾了。它一边扑腾着,一边把小爪子从包盖的缝隙里探了出来, 试图拨拉开搭扣,嘴里还嘀嘀咕咕的叫唤, “爹!团子哥!”

    秦时简直拿它没办法,只能把它放出来。

    小黄豆气鼓鼓地抖一抖脑袋上被压扁了的翎毛,一抬头却看到了周围黑黢黢的石壁,它的视线不由自主的顺着石壁往上看。

    小脑袋越仰越高,终于吧唧一下坐在了秦时的手掌上。

    秦时,“……”

    哪怕他们此刻处境不明,秦时还是被它逗得笑了起来,“吓着了?”

    小黄豆一个激灵,从秦时的手掌里飞窜起来,一头扎进了秦时怀里,“上面都画着什么啊,好吓人……”

    秦时听它这样一说,也注意到石壁上似乎有些凹凸不平的纹路。他刚才还以为那是山洞挖掘的时候留下的施工的痕迹,但现在才发现作为施工痕迹,那些纹路未免有些太精致了。

    秦时忍不住走近石壁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秦团子从他肩膀上窜了下来,一口叼住小黄豆甩在了自己背上。它看得很清楚,如果秦时一直抱着小黄豆的话,在危险来临的时候他就腾不开手去拔刀了。

    小黄豆懵了一下,发现自己窝在秦团子的背后,顿时又开心了起来,“团子哥!”

    秦团子傲娇的哼唧一声,算是答应它。黑白相间的长尾巴却在身后不受控制地欢快地摇晃了两下。

    跟萌物们相比,秦时的心情就没那么愉快了。因为他终于看清楚了石壁上雕刻的是什么纹路:八卦盘、四大神兽、以及簇拥在周围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妖怪。这些妖怪有的长着动物似的头颅,有些长着麋鹿似的长角,有些手里还拿着武器。

    秦时绕着井壁慢慢地走了一圈,在一个略微高一点的位置找到了狍鸮。

    狍鸮的雕刻要比八卦盘周围的那些飞禽走兽都更大一些,形态也更加生动。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嘴里还十分形象地喷着火。

    “难道这口井是狍鸮搞出来的?”秦时想了想,又否决了这个想法。狍鸮追着魏舟要东西的那个劲头,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一个保镖打手,而不是一个谋划全局的策划人。

    有句话叫做说曹操,曹操就到。

    秦时脑子里正怀疑狍鸮在这个阴谋当中处于什么样的地位,就听头顶上方传来了一声熟悉的、由远及近的嚎叫声。

    狍鸮像一个被踢飞的沙包似的,从井口掉落,在悠长的回音里啪叽一声,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八卦盘上。

    秦时捞起两个团子迅速后退。但井底空间有限,直到他后背撞在了井壁上,也并没有拉开多远的距离,仍然处于它喷一口火,就能把他们都烤熟的范围之内。

    狍鸮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它受了什么伤,有鲜血顺着毛发滴下来,落在莹莹发亮的八卦盘上,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就在秦时开始怀疑它是不是当真摔死了的时候,却见它硕大的脑袋轻微地晃了两下,费力挣开双眼。

    秦团子挣扎着跳下地,落在秦时的身前,冲着狍鸮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叫。

    狍鸮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的问道:“你是魏舟什么人?”

    “同行而已,”秦时谨慎的看着它,“问这作甚?”

    “你是缉妖师?”狍鸮伤得不轻,一边说一边直喘粗气, “若是没有投入追云观门下,年纪轻轻的,怎会修出妖体?”

    秦时,“……”

    秦时觉得这句话信息量有些大。他知道狍鸮说的妖体就是精神体。难道是说追云观有什么奇特的修炼方法,可以激发半妖体质的人修炼出精神体?

    大约从秦时的神态中看出了什么,狍鸮不再问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井壁,毛脸上露出一个几乎是惆怅的表情,“我就知道,迟早有一日,我的样子也会刻在这个阵法里。”

    秦时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雕刻在井壁上的、栩栩如生的狍鸮。

    “这口井,”秦时改口问道:“这个阵法,是你设下的?”

    狍鸮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似的,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

    秦时,“……”

    好吧,看样子不是。

    秦时又问,“你要的那个乾坤镜……到底做什么用的?”

    狍鸮没有出声,而是趴伏在八卦盘上,艰难地喘息着。片刻之后,它抬起头望着秦时,问了一个与他们的处境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你身怀异宝,就没遇见过什么麻烦吗?”

    秦时不知道它话中的异宝是指小黄豆还是指秦团子,想了想说:“有没有异宝,我这一路也没少遇见麻烦啊。”

    “当心吧,”狍鸮艰难的叹了口气,“妖力……谁不想要呢?”

    它的大脑袋转向了秦时脚边的秦团子,视线贼溜溜的,流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垂涎之意,“白虎……”

    秦团子被它仿若看食物一般的眼神刺激到,愤怒地大叫。

    秦时与它意念相通,连忙捞起小黄豆塞回了挎包里。

    但狍鸮却比他更快。它以一种超出秦时认知的敏捷从八卦盘上飞窜起来,四肢蹄子哆哆嗦嗦的在八卦盘上东踩一脚,西踩一脚。

    秦时,“……”

    秦时还以为它要冲上来跟他抢秦团子,结果怎么鬼上身了?!

    狍鸮看着就已经要断气了,蹦跳几下就要停下来喘几口粗气,也看不出有啥节奏感。秦时觉得它似乎在按照什么规律在八卦盘上蹦跶。蹦跶了一会儿,狍鸮仰头哈哈笑了起来。

    秦时,“……”

    秦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一套神奇的表演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盘算一下怎么才能干掉它。这口井本身就诡异的很,还不知埋伏着什么样的危险,留着狍鸮,他极有可能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狍鸮忽然间笑声一顿,变成了一声拉长了音的惨叫。紧接着它的一条后腿就那么突兀地跪了下来,关节磕在八卦盘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折断声。

    狍鸮惨嚎,两只前蹄哆哆嗦嗦地勉强支撑着身体,声音也断断续续的,“我守着野羊坡为你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秦时惊悚了,“你在跟谁说话?!”

    难道这口井是活的?!

    秦时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忽然萌生了一点异样的感觉。在这个空间里,似乎存在着另外的一个生命体。

    这种微妙的感应有些类似于他在阳关城遇见明成岩和明遥的那一次,明遥暗中与小黄豆交流时,精神力微微振荡的感觉。

    秦时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就算这口井是活的,莫非还能说话不成?!

    狍鸮嚎叫着,拖着折断的后腿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它被这暗中的袭击激怒了,一低头,冲着八卦盘的中央喷出了一口烈火。

    秦时连忙捞起团子护在胸前,转过身用后背去抵挡烈火。但奇怪的是,他的后背并没有感觉到火焰的温度。

    秦时胆战心惊的回头,就见狍鸮僵硬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整个身体却肉眼可见的缩小了一圈。它喷出的火焰不见了,八卦盘上也并没有被烧灼过的痕迹。

    狍鸮动弹不得,但它周身却笼罩着一层奇异的波光。那是它的精神力,被它覆盖在体表,像一层拉伸开的薄膜似的,保护着它的本体。

    秦时的皮肤上有一种类似于静电超标的感觉,这也意味着狍鸮的精神力正在逸散,狍鸮或许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力了。

    秦时终于可以确定了,这里确实还存在另外一个生命体,它正在用一种秦时不了解的方式吞噬着狍鸮的精神力。

    狍鸮动弹不得,但秦时看得出它正在用尽全力挣扎。因为太过用力,它的一双眼睛都涨得通红,眼角几乎要滴血了。

    秦时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掉落在这里——因为精神力。

    他的、小黄豆的、以及整个的纯精神体秦团子。

    一旦那个神秘的生命体吸干了狍鸮,它就会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他们一家三口。

    第111章 反噬

    秦时被情势逼迫着, 做出了一个违心的决定:他要救狍鸮。

    狍鸮在被神秘的精神体控制住之后,一双眼睛一直死死盯着他,秦时觉得它想要传递给他的也是这个意思。

    问题就是该怎么救呢?

    “它在喊我!”秦团子的耳朵忽然抖了抖, “它知道我们想要跟它结盟!”

    它与秦时意念相通, 秦时正在思索的问题它也同样能感应到。在它看来,狍鸮主动给出的办法是值得一试的。

    秦团子从秦时怀里跳了下来, 迈着小碎步朝狍鸮跑去。秦时警觉地追了上去,一把将它捞了起来, “你别莽撞!”

    他的手抓住了秦团子,但还没来得及把它从地上抱起来,眼角的余光就瞥见狍鸮身上爆开了一团刺眼的亮光。

    “不好,那个东西发现狍鸮在跟我们说话了……”秦团子在他手底下扭了两下,忽觉不对, “你怎么了?!”

    秦时保持着弯腰的动作,心里叫苦不迭。大约这个时候狍鸮已经快要被吸干了, 所以控制着它的那股力量开始朝着周围转移。

    他就这么倒霉的中招了。

    秦团子围着秦时焦急地打转, 一抬头却见一滴鲜血从秦时的鼻孔里滴下来, 啪嗒一声, 掉在了团子的前爪上。

    秦团子没有实体,但秦时的血却给它一种滚烫的感觉。

    “怎么啦?”团子吓坏了,“怎么……出血了呢?”

    秦时这个时候感觉是很奇怪的, 他的身体被定住了, 但精神力却还在, 与团子之间的联络也能感应得到。但控制着他的这股力量实在太蛮横,他完全无法抵抗, 想要给团子一个回答都张不开嘴。

    “我动不了了。”他通过意识告诉秦团子,“你别离我太近……狍鸮好像不大指望得上。”

    秦团子迟疑的后退几步, 眼巴巴的看着他,“这样够远吗?”

    狍鸮这个没用的家伙!秦团子愤愤地跺了跺脚,要跟他们合伙,早干什么去了?!

    秦时也说不好这样够不够远,就在他被固定住的一瞬间,他的意识捕捉到了来自两方的力量。一方是狍鸮,另一方则是一股迅猛的、漩涡似的力量,正急切地吞噬着狍鸮的精神力。

    倒霉的秦时就是这个节骨眼上闯入战局,被你来我往的双方当成了一座桥。他们虽然短时间内无法腾开手去弄死秦时,但也各自踩在他这块垫脚石上,不肯轻易放手。

    它们都将秦时当成了自己这一方的储备粮。

    秦时能感觉到纠缠中的双方都是他无法招架的,最糟糕的是,狍鸮身上已经出现了力竭的征兆。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狍鸮喘息着说:“你也答应过我,要助我一臂之力……”

    这是出现在秦时脑海里的声音。紧接着,他又听到了另外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一字一顿的反驳它的说法,“主人嘱咐你的事,你总是推诿,还妄图独吞乾坤镜。狍鸮,是你毁诺在先的。”

    狍鸮怒道:“你已经把我刻在了困灵符上!”

    另一个声音没有说话。

    “你把我当成猪羊一般,预备养肥了宰杀,”狍鸮悲愤道:“你们一直在欺骗我,却不允许我反抗!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秦时从他们的对话中捕捉到了一个耳熟的词:困灵符。

    这不就是把肃州城里的柳树精当肥猪一般养起来的邪门法术?!但狍鸮所说的“刻在困灵符上”不知是什么意思,秦时倒是看到了狍鸮的小雕像被刻在了井壁上……

    秦时呆滞了一下,心想不会吧,难道这口井就是困灵符?!

    秦时想起晒谷场上的火堆与旗杆,觉得这是个阵法无疑了。而困灵符应该只是镌刻在战法中的一重手段。

    说话的,或许就是阵法吧。

    成了精的阵法用稚气又刻板的声音呵斥道:“你不过是诞生于北方煤井之中的小兽,若是没有主人,想要开启灵智都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去。如今你翅膀硬了,竟然想要反噬主人,抢走乾坤镜……你该死!”

    “就算要死,我也不能让你得逞!” 狍鸮愤怒地嚎叫,“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

    秦时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他听到一声宛如钢缆迸裂的巨响,紧接着剧痛袭来,宛如天灵盖被人掀开一般,一股澎湃的精神力如潮水一般,汹涌地灌入了秦时的意识海。

    秦团子看到秦时的嘴角、眼角都有鲜血渗出,整只虎都吓傻了,“怎,怎么啦?!”

    它顾不上理会秦时刚才的嘱咐,围着他不停地绕圈子,试图拿爪子把他从这个危险的地方推开。

    如果不是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秦时恐怕已经疼得满地打滚了。但他现在却连皱一下眉毛都做不到。

    他有一种被高压水龙头给喷了满脸的感觉,无形的水流中有青绿色的木质能量,也有红色的火属性能量和金色的金属性能量……五行的能量被阵法乱七八糟地挤压在困灵符里,这会儿都随着狍鸮的爆发井喷式地激发了出来。

    带着锋锐厉气的金属性能量直接灌入了秦时的意识海,而其他属性的能量则迅猛地撞击在他身上,然后因为无法被吸收而逸散开来。

    秦时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被这罡风一般的能量微粒划得左一道右一道,血珠渗出伤口,尚未成型就又被新的能量潮冲散了。

    这么多的能量在不甚宽敞的井下横冲直撞,秦时甚至觉得他听到了井壁开裂的可怕的声音。

    他的脑袋像要裂开似的,整个人都疼得麻木了。听到秦团子带着哭音的叫声,忽然就恢复了一点儿神智。他想他拥有的是一具人类的身体,哪怕实质上是半妖的体质,意识海中能够容纳的精神力也是有限的——半妖毕竟不是真正的妖族,没有妖核。

    但他有秦团子,秦团子可是纯净的精神体啊。

    秦时在疼痛带来的眩晕之中,将冲进意识海的那股带着爆裂火气的金属性的精神力,顺着他与秦团子之间微弱的联系输送了过去。

    秦团子呆滞了一下,长长的尾巴好像被电打了一下似的,倏忽间绷得笔直。

    秦时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蓄水池,潮水灌进来,在水池里打两个旋儿,又浩浩荡荡地冲向出口,无比顺畅地冲向了秦团子。

    能量潮灌入秦时的身体,顺着他的意识海撞入经脉之中。

    这个过程对于秦时这个刚刚踏入修炼一道的新手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他也尝试着运起贺知年教给他的法术来进行吐纳。但是不行,他的段数实在太低,那些闪烁着金色光芒的能量潮运行的速度又太快了,他根本没有办法进行拦截和吸收。

    能量潮如同高山泄洪,携裹着毁天灭地的威力席卷而来,不由分说从他这个临时的容器里一路冲刷过去。

    秦时看不见自己身体内部的经脉,但他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经脉都被能量潮给撑破了。

    古人话本中的洗精伐髓,大约也就这样了吧?实在是……太痛苦了。

    迅猛流动的能量在他们周围掀起了一阵阵凌厉的旋风,秦时躲又不能躲,只能硬挺着,任由风刃在他的体表划开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在身前不远处,秦团子在僵立片刻之后,便被这从天而降的磅礴力量冲击得无法维持住自己的形貌,整只虎都融化开来,形成了一团白金色的光雾。光雾如同一团星云,在虚空中缓慢地转动。

    这是它最初出现在秦时的意识海中的模样。如今它再一次分解成了最本真的状态,用这样的形态来容纳、消化突如其来的能量。

    拉扯的双方却同时爆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阵法惊怒交加,“你这奸贼!你,你竟然吞噬了整个困灵符?!”

    狍鸮的身形无法移动,但整个身体却呈现出一种瘫软虚弱的状态,身形也仿佛比刚才缩小了一圈。

    在爆发出了一声惊叫之后,狍鸮哈哈笑了起来,“你在这里设下陷阱,算计了那么多妖族,吞吃它们的妖丹,抽走了它们的妖力……对了,还有修行者的灵力,可是你看你存在困灵符里的灵力,却全都便宜了这个缉妖师……哈哈哈……”

    阵法不住的尖叫,显然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

    狍鸮却笑得恣意无比,“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个缉妖师竟然已经修出了妖体……天意,哈哈,天意……”

    “你闭嘴!”阵法怒火冲天,“你马上把困灵符里的灵力都还回来!没了困灵符,阵法坍塌,你我、包括这个缉妖师都活不了!”

    狍鸮却不以为然,“想我乃是天生地养的灵兽,就因为误入了你们的圈套,被威逼利诱,困在阵法中不得自由。我为什么想要抢在你之前夺走乾坤镜呢,还不是为了摆脱你,摆脱你背后的那个老东西,从此遨游于天地?!”

    几句话的功夫,狍鸮的身形又缩小了一圈。

    它不再理会阵法的谩骂惊叫,转过头望向了秦时,沉沉叹气,“我在此处看守阵法已有三年了。我为它们做事,但也奢望有朝一日能摆脱这样的处境。可惜……老天到底也没给我这样的机会。”

    秦时疼得神智都有些模糊了。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才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还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害了不少人,我罪有应得,”狍鸮虚弱的喘息,“但我也是被人害了!就这么放过它们,我死不瞑目!”

    秦时,“……”

    秦时晃了晃脑袋,视野变得清楚了许多,他看到了狍鸮双眼中冒出愤怒的火光,不明白做了这么多坏事,它怎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狍鸮又道:“阵法将我的身形刻上了困灵符,如果我没有发觉,就会被它们炼化为困灵符上的一个存贮灵力的皮囊……你看这里存着多少人的灵力?这些都是给阵法的主子预备的,等着他有朝一日来这里收庄稼一般,将这些灵力都尽数收为己用。”

    困灵符的原理,秦时早在跟柳溪谈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但同样是困灵符,柳溪那个似乎要简单许多。

    如果幕后之人是同一个,那这个人的能力升级了。

    狍鸮喘着着粗气,声音越来越虚弱,“自从我的身体被刻上了困灵符,就与它融为一体,无法分开了。纵然如此,这里的灵力一丝一毫我也不想留给阵法的主子!”

    狍鸮的身体已经与困灵符融合在一起,此时此刻,它调动全部的精神力在困灵符上打开了一个缺口,把它从阵法那里抢劫来的灵力尽数输送给了秦时这个它与阵法共同的敌人。

    或者秦时还不能被称之为它的敌人,他只是它预备抢夺的目标。

    如同堤坝上小小的裂口无法承载越来越汹涌的水流,狍鸮的意识海也越来越难以承受狂暴的能量输出。它的本体越来越干瘪,终于在一声凄惨的嚎叫声中,如同一只破败的玩具一般爆裂开来。

    满地血肉之中,一粒小小的珠子嗒的一声掉落在八卦盘上,滚了两下,停住不动了。

    被溅了满身血的秦时一头栽倒在地,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

    第112章 星云

    秦时呕出的鲜血喷溅在面前那团不住涌动的能量团上, 如同水滴渗入海绵一般,倏忽间消失不见了。

    秦时瘫倒在地,艰难地翻了个身。

    他觉得浑身上下, 好像细胞都被拆开, 又重新拼接了回去似的,无一处不在叫嚣着疼痛。但这难忍的疼痛里又仿佛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隐秘地涌动。

    秦时太累了, 一时间无法分辨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的手碰到了一粒圆圆硬硬的东西,秦时拿起来, 发现是一颗花生粒那般大的小石头。它与水兰因的那枚妖丹有些相似,都是深色,并且表面都散发着淡淡荧光。只是水兰因是水属性的妖族,妖丹的颜色黑中透蓝,狍鸮的属性是火, 妖丹的颜色透着一丝火焰般的橘红。

    秦时叹了口气,将这枚妖丹跟水兰因的妖丹收在了一起。

    妖丹是妖族存储精神力的容器, 有妖丹在, 或许有朝一日, 机缘巧合之下残存的精神力能够慢慢复苏, 重新孕育出一个可以踏上修炼之路的生灵。

    妖也是天生地养的灵物,这或许就是老天为它们留下的一线生机。

    狍鸮临死之前放过了他们一家三口,不管是有心为善, 还是只想耍个花招为自己脱困, 或者就是孤注一掷想跟阵法拼个你死我活, 秦时是受益方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秦团子直接被能量潮冲散,变回了一团能量体开始升级了。秦时身上虽然受了伤, 但精神力前所未有的充沛,他自己都感觉神清气爽, 内劲充足——说不定这就是任督二脉被打通了的感觉。

    他发觉自己的意识海扩大了足有数倍,精神力更是充盈无比。

    或者就是洗精伐髓一类的奇遇,秦时这样猜想。

    在狼狈不堪地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半年之后,秦时终于抢到了一个老天爷派发的幸运红包。

    对了,还有小黄豆……

    秦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抬手摸摸挎包。挎包的搭扣还扣着,挎包里却静悄悄的。待他心惊胆战地打开挎包,才发现小黄豆翘着脚丫子睡着了。

    秦时摸摸它身上的小软毛,感受到小胸脯有规律的一起一伏,才算放下心来。这小东西大约也是受到了能量潮的冲刷,跟秦团子一样,通过沉睡来消化自己吸收到的精神力吧。

    秦时不放心的想,等离开这里,一定找魏神仙给看一看才好。

    秦时这会儿浑身上下都是伤,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是被精神力带起的风刃割开的大小口子,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他身上的那套训练服也破破烂烂的,眼见是不能再穿了。

    他身上又是血又是汗,四肢也仿佛虚脱了似的用不上力气,但他偏偏又感觉自己精力旺盛到恨不得跳起来,好像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

    这种精神与□□完全不匹配的感觉对他来说,还是生平第一次。

    这个时候没有人干扰他与秦团子之间的联系,他轻而易举的就将膨胀了许多的秦团子收了回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加的顺畅自如。

    在他的意识海里,秦团子像一团闪闪发光的星云,缓慢地旋转着。

    哪怕它此刻连个形状都看不出来,秦时仍然看的满心欣喜。他能感觉到他与秦团子之间的联系比以往紧密,而且有了这样的奇遇,秦团子再一次苏醒的时候,应该比之前更强大。

    秦时抬起头,视线扫过黑黢黢的井壁,忽然发现之前雕刻在井壁上的各种凸起的花纹都变得模糊了,曾经栩栩如生的雕刻,此时此刻就像一块放在炉火旁边的蜡烛似的正在慢慢融化。

    他的视线往上,看到之前雕刻着狍鸮的地方已经变得一片平坦,那个小小的狍鸮图案消失不见了。

    秦时的心里有一个猜想,这个阵法或许正是用这一个一个的雕像来禁锢它掠夺来的能量。

    阵法的运转是需要消耗能量的,但更多的能量却被困灵符存贮起来,等待它的主人前来收割。

    秦时对狍鸮有一种复杂的情绪。这个家伙,配合阵法干坏事的时候义无反顾。但它反抗起来也反抗得十分彻底。它能想出这样诡异的方法,以自身为媒介,导出困灵符里的所有能量,可见也不是什么笨人。

    但它的聪明果断,却好像总是没有用对地方。

    秦时也是从它身上,头一次真切的感觉到了妖族对于提高自己的修为究竟抱有怎样迫切的态度。

    不止狍鸮如此,困灵符的主人也是如此。只是,能够设下这样厉害的阵法,又能驱使狍鸮这种级别的妖族为他做事……又会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呢?

    秦时伸手按在八卦盘上,发现自己休息了一会儿,双手仍然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哆哆嗦嗦的从八卦盘上爬了起来,满脑子都在想要怎么离开这个地方。

    困灵符里存储的能量都被狍鸮导出,输送给了他。如今没有能量维持,阵法只怕是要崩塌。也不知是整个一口井塌下来,还是像之前的漩涡一样,卷着阵法里所有的一切去到另外一个不知名的小世界。

    秦时抱着挎包刚刚迈出一步,就听脚下咔嚓一声响,八卦盘裂了。与此同时,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从上方掉下来,啪嗒一声砸在他的脚边。

    八卦盘没有了能量的加持,大约也就是普通玉石的硬度,这一下立刻就被砸出了一条裂纹。而这条裂纹还朝着周围蔓延开来,又分出了几条枝杈,好巧不巧的,跟前面的裂纹又连了起来。

    更糟糕的是,头顶上方又有石头土块掉落下来了。

    秦时,“……”

    秦时头皮都开始发麻,他抱着挎包在不大的八卦盘上一边躲避脚下的蜘蛛网,一边还得躲着上方砸下来的石块,一不留神,踩中了一片碎成渣渣的地板,险些整个人都陷进去。

    秦时手忙脚乱地爬开。他像是一脚踩出了一个大洞,洞口边缘的碎石稀里哗啦地往下掉,也没听见哪一块落到了底部。

    一阵冷森森的气流从洞口盘旋着冲了出来,仿佛下方还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洞。

    秦时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用力,只能小心翼翼地往旁边裂纹少的地方挪。

    他觉得,他大约还是没有抢红包的运气,老天爷的这份儿红包,他大约只抢到了一半儿吧?!

    正在这时,秦时忽然听到一个清亮的童音在他头顶上方喊道:“小黄豆?!”

    秦时惊喜交加,但他抬头却只看见密集掉落的石块泥土。

    他一手挡着脑袋,一手捂着挎包,有些狼狈的回了一句,“小黄豆睡着了!”

    他听不出是谁在喊小黄豆,但知道阵法外面有人在找他们,令他心里萌生了希望。他忍不住又喊了一句,“快找魏舟来!”

    在他们这些人里头,大约只有魏舟这个半仙是懂得阵法的。

    话音刚落,秦时就觉得在漫天掉落的土石之间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下一秒,一道银光倏忽间穿透了密集如雨的砂石土块,朝着他们所在的方位飞了过来。

    “李飞天?!”秦时又惊又喜。

    李飞天像湍急水流中钻出的一尾游鱼,灵巧地绕着秦时转了一圈,还用手柄碰了碰他的挎包。

    “小黄豆受伤了?”秦时听到刚才那个声音有些担心的问他。

    “没受伤,”秦时忙说:“大约就是摄入的精神力太多,撑着了!”

    话一出口,一人一拂尘都愣住了。

    李飞天十分惊讶的在他面前打了个旋儿,“你能听到我说话了?!”

    秦时,“……”

    原来它们以前都是这样交流的。他以前听不到,大约就是精神力的水平还不够,所以无法接触到小萌物们那个波段的信号吧。

    果然困灵符这东西不是花架子,不光秦团子,他这个半妖血脉的本体也受益良多。

    李飞天躲开一块砸下来的土坷垃,对秦时说:“先出去再说!”

    说着它飞到秦时面前,晃了晃长长的银色拂子。

    “可以吗?”秦时心想自己一百多斤的身胚子,不会把它的大尾巴给拽掉吗?

    但他刚刚抓住拂子,就听李飞天说了句,“抓紧!”

    秦时眼前一花,身体已经腾空而起,被拂尘拽着朝头顶上方的洞口飞去。秦时被它这突然的起飞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将手中拂子攥得更紧,用力之大,整条手臂都感觉到了僵硬。

    秦时一手抓着拂尘,另外一只手还得护着挎包,被李飞天带着飞起来简直就如同穿越枪林弹雨一般,被漫天掉落的沙土砸得完全无法睁眼。

    被石头砸的满头包固然不好受,但他更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挎包掉下去,或者挎包的搭扣松脱,会把小黄豆给甩出去。

    尽管李飞天已经在尽力躲避上方掉落的石块,但阵法崩塌的威力仍让秦时心悸不已。他看到大片的裂纹在井壁上蔓延,然后轰然一声迸裂,土石四溅,烟尘几乎将整个井口都挡住了。

    秦时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后怕,他无法想象如果这会儿还留在下面,他和小黄豆又会遭遇什么样的危险。

    这一段路程仿佛漫长无比。但倏忽一下,他的眼前就豁然开朗了,他看到了漫天星斗在夜幕之上闪闪发亮,也看到了晒谷场边缘尚未熄灭的火苗。

    清爽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呛人的灰土。

    哪怕周围的景色仍然有狰狞之处,也让秦时由衷的生出一种穿过了黄泉,重新回到人间的欣喜与激动。

    第113章 心跳

    李飞天避开了晒谷场周围还在冒着火苗的地方, 体贴的将他放在了一块平地上。

    从这里看过去,晒谷场上铺满了黑灰,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周围堆起的柴堆和旗杆也都不见了。唯有东边的旗杆还残留着一截一人多高的木杆子, 其余部分都已经倒在一边, 烧成了一段焦炭。

    秦时脚下的土地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但最先从晒谷场这里蔓延开来的火势, 已经一路烧到了村庄外围的地方,并且只剩下了一簇一簇不大起眼的小火苗。

    浓烟在村子上方翻滚, 秦时在呛人的烟气里闻到了一丝潮湿的土腥味儿。

    “有人在救火,”秦时问李飞天,“是老樊的人?”

    “是他,他们已经把村民都组织起来救火了。”李飞天说:“魏舟被姓樊的扣住不让乱跑,老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魏舟跟他们絮絮叨叨的吵个没完, 我听着怪烦的,就自己溜出来找小黄豆了。”

    李飞天围着秦时的挎包飞了两圈, 直到秦时打开挎包的搭扣, 让它亲眼看一看熟睡中的毛团子, 李飞天才悻悻的打消了带着小伙伴一起玩的念头。

    秦时不用猜也知道贺知年一定是在到处找他。

    “刚才那口井在哪里?”秦时刚被它从井里拖出来的时候, 最先看到的就是远处的火光,至于近处的景物反而没有留意,只记得离他落地的地方不是太远。

    李飞天还没来得及回答, 秦时就感觉到脚下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震动。秦时抬脚就跑了过去。他倒不是急着看热闹, 而是想着那里发出这样大的动静, 正急着找人的贺知年肯定会过去看看的。

    李飞天无聊的在半空中晃悠两圈,还是追着秦时过去了。魏舟这会儿被樊锵的人拦着, 暂时也没有什么任务交给它做。李飞天斟酌一番,觉得这个时候还是小黄豆更需要它。万一秦时遇到什么危险, 来不及找到帮手,说不定会让小黄豆也陷入危险之中。

    这个时候,秦时满身都是伤,但他一跑起来,却有一种力量充盈的感觉,好像刚从一场饱足的酣眠里醒过来,四肢的肌肉关节都像是被人拆卸开来,打了一遍油又重新装了回去,无一处不顺滑妥帖。

    秦时生活的时代科技发达,武学凋零,也没人说得清人的身体里到底有没有任督二脉这种东西。但他觉得,他现在感受到的,就是任督二脉被打通的感觉。身体轻盈无比,他甚至觉得,若是蹦跳得再使劲一点儿,说不定都能蹦到星星上去。

    他奔跑的速度也比原来更快。明明那口发出震动的水井的位置在晒谷场的外围,但他只是很轻松地跑了几步就赶了过去。然后……

    他就被人一把抓住了。

    震动传来的时候,贺知年就在附近,因此很快就赶了过去。他在一堆烧焦的柴火堆后面看到了那口正在不断冒烟的井。

    这片空地附近还有几幢土屋,看上去像是秋后晒谷的时候,农人们夜半值班,轮流休息的地方。水井就在场院中央。此时此刻,这口水井的井沿已经布满了大片的裂纹,碎石剥落,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上。

    井口中喷出的也并不是烟,而是水井崩塌产生的尘土。

    贺知年还没走到近处,就听轰隆一声响,残留在地面上的半拉井沿整个掉进了井口里。随着这一下剧烈的震动,井口附近的地面也迸裂开了数道裂纹,蛛网一般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贺知年一时心焦如焚。

    这个时候,他压根无法确定秦时到底在不在井下,喊名字也没人应。他深悔自己不该留下秦时一个人殿后。若是跟他一起留下来,哪怕陷入危险之中,也不必像现在这般懊悔又惊慌。

    至于魏舟那个废柴没人护着能跑多远……

    谁要管他?!

    贺知年觉得自己就是管得太多,才把秦时给弄丢了。

    正懊恼着,贺知年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那么急匆匆地冲进了他的视线。

    这个时候天光微亮,夜色最深浓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因此他一眼就看到了秦时身上又是灰土又是血迹,整个人都成了土人。

    贺知年被巨大的懊悔击中,胸口传来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他跑过去一把拉住了秦时,目光落在他的额头上,再顺着额头渗血的小口子一路向下,就见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几乎看不到一块好皮了。

    秦时身上那件奇怪的训练服曾被他夸赞过无数次,什么结实耐磨,但这会儿看过去,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口,看上去破破烂烂的,简直变成了一块抹布。

    “风刀,”贺知年手指抚过秦时衣服上的裂口,声音有些沙哑,“是狍鸮干的?”

    “不是狍鸮,是阵法。”秦时觉得这事儿还挺复杂,正想着要怎么解释,就发现贺知年的神色不大对,看着自己的时候,那个眼神活像是……看到自己家的狗被人打了。

    秦时迟钝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再抹一把脸,哑然失笑,“是不是看着有些吓人?其实我都没感觉……”

    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但贺知年的眼圈却一下红了。

    秦时不知道该怎么哄人,抬起拳头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怎么还不信我的话了?我身上看着吓人,其实都是小伤……”

    话没说完,手腕就被贺知年攥住,用力一拉,将他拉进了自己怀里。

    秦时愣了一下,察觉到贺知年身上传来的细微的颤抖,心里又觉得释然。他想贺知年这会儿大约是陷入了“自己虽然没有做错什么,但却险些害死了队友”这样的自责懊恼当中。对此秦时表示理解。

    他把手搭在贺知年的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不算什么事,你也没做错,我还得到了莫大的好处呢……不骗你。”

    贺知年把脸埋在秦时的肩膀上久久无语。

    他没法解释心里的后怕和那种仿若失而复得一般的心悸。如果这里有神佛现身,他愿意跪下来,诚心诚意地磕几个头。

    秦时能感应到他心里那种复杂的情绪——这种感应说起来有些玄妙。或许是因为精神力提高了,导致他的五感变得更加敏锐。总之秦时真真切切的感应到了贺知年心里那种想哭又想笑,还不得不拼命压抑着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是滚烫的,是随着心脏一起激烈跳动的,但它同时也带着深切的恐惧。

    秦时被他身上这复杂又激烈的情绪迷住了。他有些困惑的学着贺知年的样子,把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感受着来自另外一个人的体温和心跳,觉得是贺知年受惊太过,所以心跳才会这么快。他又把自己抱得太紧,导致秦时的体温也跟着升高,心跳也快了起来。

    都怪他。

    秦时在心里这样想,老贺原本是一个多么淡定的人啊。可现在……嗯,害得他也跟着心慌意乱……

    秦时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心跳,心想别是他在井下的时候受了伤,伤势终于开始爆发了吧?!

    秦时刚拉开一点距离,又被贺知年不管不顾地抱得更紧了。这让他有些别扭。但不得不说,这样的靠近又是温暖的、让人感觉安稳的。秦时也不舍得就这么松开,于是在小小的犹豫之后,他也放松下来,放任自己靠在了贺知年的肩膀上。

    疲劳和脱力的感觉在贺知年带给他的温暖惬意之中姗姗来迟,皮肤上密密麻麻的小口子也一跳一跳的,争先恐后地痛了起来。

    秦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刚才都不痛的。

    第114章 劫后

    李飞天绕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飞了两圈, 不耐烦的用手柄敲了敲秦时的肩膀,“你们还要抱多久啊,挤到小黄豆了!”

    秦时, “……”

    秦时讪讪地推开贺知年, 伸手在挎包里摸了一把,小黄豆还在酣睡, 翘起的小脚丫还无意识地抖了两下。

    秦时问贺知年,“魏神仙呢?”

    这是最让秦时感到不满的地方, 虽然李飞天很可能就是他放出来的,但这里有阵法,这么大的事儿他不露面,把麻烦留给他们这种不懂道家法术的缉妖师,简直不可原谅。

    “怪我。”贺知年垂眸看着他, 眼神里流露出懊悔的神色,“是我让樊持把魏舟给看了起来。至于李飞天……”

    他抬头扫一眼不耐烦地晃来晃去的拂尘, 心想大约也没人看得住它吧。

    秦时颇觉不可思议, 他看看头顶上方围着他们兜圈子的李飞天, 心想我们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当着它的面儿怀疑魏舟……真的没问题吗?

    “这样做会不会……”秦时含蓄的提醒他, “太直白了?”

    贺知年却不当一回事儿,“我都怀疑到他头上了,还放任他去接近阵法, 万一阵法被他收了去, 万一他真有什么歪心思……我们又该如何?”

    秦时听得目瞪口呆, “你别忘了,狍鸮和阵法要抢的那个铜镜法器就在他手里呢。”

    贺知年摊手, “刚一见面的时候是没想那么多。铜镜落在他手里,咱们也没办法。但既然已经想到要防, 就不能不防了。”

    他们也并不了解这里的阵法是否也是什么遗落民间的法器——所有的法器都汇聚到追云观,掌握在一个或者几个人手里,这是他与樊锵都不想见到的。所以樊锵也乐意协助他,去做一些防范。

    秦时叹了口气,“但愿我们都想多了。”

    这样的事,或许真的不适合太委婉的去处理。但就这么直白,秦时也觉得挺别扭的,毕竟他们还得一路同行呢。

    贺知年微微一笑,“错怪了他,我去跟他赔罪。但对他抱有怀疑,并没有做错。老魏自己也是知道的。”

    这个时候漫天阴霾已经散开,天边出现了第一抹霞光。

    秦时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觉得能重新活回来可真好啊。

    贺知年望着他,满眼的喜悦之意忽然就呆滞了一下,变成了惊诧。他发现秦时脸上那些左一道右一道的血口子,正在他的眼皮底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鼻梁上最醒目的那一道伤口,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完全合拢,连愈合之后浅浅的白印子也融合进了皮肉里,一点儿痕迹也看不见了。

    贺知年呆呆地看着他,“你……你在阵法里,都遇见什么了?!”

    樊锵披挂着一身冰凉的夜露赶回临时搭建在村外的营房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营房里还亮着烛火,樊持窝在门前的蒲团上,手臂靠着一旁的矮几打瞌睡。他身后又有一张书案,魏舟带着一个身穿道袍的小弟子正清点野羊坡抓获的妖族名册,比如本体是什么、原籍在哪里、什么时候跑来这里……等等。

    这些信息都要登记造册,统一上报给镇妖司。在经过镇妖司的裁定之后,该封印的、该杀的、该放的,再由镇妖司和追云观去分头处置。

    樊锵知道魏舟身边是有弟子的,但却从未见过,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这小道士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面容白净,眉眼如画,一身天青色道袍干干净净,看上去比魏舟还要讲究些。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小道士抬头看了过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水光盈盈,不笑时也仿佛含着两三分的笑意。

    樊锵忽然觉得这人的面相,不知是哪里,给他一种眼熟的感觉。

    魏舟见樊锵进来,点了点头,对小道士说:“去把李飞天喊回来。该收的让它收起来,记得嘱咐它,别让它都给吃了!”

    小道士答应一声,起身退了出去,路过樊锵身边还十分恭敬的行了礼。

    樊锵的目光追着小道士到了门外,只觉得他的身影在微亮的晨光里晃了晃就不见了。

    樊锵心中生疑,冲一旁刚醒来的樊持使了个眼色。樊持立刻伸着懒腰爬了起来,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走出了营房。

    樊锵在魏舟对面坐下,扫一眼桌面上铺开的册子,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魏舟也有些心烦,“都说没见过柳风语这么一个人。”

    一个两个没见过倒还正常,但所有的人都没见过这么一个人,魏舟自己都疑惑了,难道柳溪消息有误,柳风语压根就没来野羊坡?!

    樊锵皱眉,他对柳溪柳风语这两个大妖有所耳闻,但一直没有打过交道。柳风语来西宁的事,他也是听魏舟说的。现在看来,这两个跟他没啥关系的妖怪,要耽误他们的行程了。

    魏舟扫一眼营房门口,对樊锵说:“还有一个人,可以到他那里打听打听。只是这人不大好惹,我原本也没打算跟他有什么交集。”

    樊锵眉头一挑,“你说的是狼王夜琮?”

    魏舟颔首,“夜氏一族崛起,说起来要比肃州的两个柳树精更早。它们不愿意与人族多有接触,但以夜琮的性子来看,他不会对自己地盘上发生的事毫无察觉。”

    樊锵陈沉吟不语。

    这时,就听营房外传来脚步声,樊持的声音像个大喇叭一样喊了起来,“谢天谢地,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樊锵和魏舟对视一眼,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太阳在东边的地平线上冒出了半张脸,废墟上一缕一缕的细烟升起又散开,映着明亮温暖的晨色,宛如秦时曾经看过的一部末世电影里的某个场景。

    他把脸埋进了水盆里,刚打上来的井水有一种冬日般的凛冽,刺激着他有些混沌的大脑。天降横财的激动平息下来之后,秦时满脑子想的都是秦团子和小黄豆什么时候会醒来,以后他们要如何修炼的问题。

    他现在有一点儿怀疑,这个意外得到的幸运大礼包会不会是穿越大神的一个阴谋:既然你收下了足够多的好处,那么就认命的留在这里吧,别想折腾回去了。

    秦时从水盆里抬起头,长长舒了口气。四溅的水花中他看到了一前一后快步走过来的樊锵和魏舟。大约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秦时又把脸埋进了水盆里,稀里哗啦的开始洗脸。

    贺知年站在一边像个小厮似的,把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澡豆递了过去。

    秦时洗完脸,发现头发里都是沙土和燃烧后飘起的黑灰,索性换了一盆水开始洗头。

    樊锵,“……”

    魏舟,“……”

    魏舟一肚皮的问题等着问他,见他这个矫情的样子,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该不会还要洗个澡吧?!”

    “那不会。”秦时还没出声,贺知年已经开始反驳了,“水凉得很,洗头也不是很合适。洗澡就还是算了吧。太伤身。”

    魏舟悻悻的哼了一声,“真个穷讲究。”

    秦时闭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洗漱完毕的秦时好像换了一张皮似的,皮肤硬是比平日里白了好几个色号,不但白了,还滋润的很,好像有光从皮肤下面透出来似的。之前贺知年在他脸上看到的那些大口子小口子,这会儿是一点儿也看不见了。

    魏舟围着他啧啧称奇,“简直像刚吸饱了阳气似的……”

    因为他们对魏舟的怀疑几乎就摆在明面上了,秦时原本是有些尴尬的,但这会儿见魏舟自己坦然,有一种“没关系,你们想怀疑就怀疑吧”这样的满不在乎,秦时也觉得好像没那么别扭了。

    “多谢,”秦时向他道谢,“要不是你派了李飞天来救我们,我们很难从阵法里出来。”

    魏舟摆摆手,对他的说法不当一回事儿,“李飞天自己乐意瞎跑,我也不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再说我给你起过一卦,卦象显示有惊无险,且有大机缘……没有李飞天,那个阵法也困不住你。”

    话虽如此,秦时还是很认真的道谢了。毕竟李飞天救了他是事实,而所谓的卦象,在他看来实在太虚无缥缈了。

    这个时候,樊锵带来的军士们还在有条不紊地处理村民的情况。

    大火已经扑灭了,整个村子,除了靠近村外的一圈房屋,内里基本上都烧成了废墟。一眼看过去到处都黑乎乎的,已经辨不出原来是个什么模样了。村子附近的田地有些也受了波及,很多还没来得及收割的药材都被毁了。

    樊锵派人快马加鞭赶回西宁城向刺史大人汇报情况,申请对村民的救援。如何安置村民属于地方政务,樊锵是驻守边关的武将,不好插手太多。

    这个时候,村民都拖家带口的在村外安置下来。樊锵带着人整理出了一户没有烧毁的房屋,将受伤的人都集中安排在一处,等待刺史大人派来的郎中救治。随行的樊持虽然也是郎中,但他们携带的药物有限,只能先带着手下烧点儿干净水,给受了外伤的人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村民中的青壮年也被组织起来了,他们找来了大锅和没有烧毁的粮食,给大家熬些米粥充饥。

    这一夜虽然担惊受怕,还有人受了伤,但盘踞在村里,对村民们一向颐指气使的妖怪们都被法师收走了。村民们担心之余,又觉得欣喜。

    秦时还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位提醒他们赶快离开的大婶。她双手端着一个大碗,眉眼之间一派轻松。反而坐在她身旁的那个跑去给妖怪们通风报信的年轻小媳妇儿很有些坐立不安的。

    秦时他们当然也不会跑去跟一个被妖怪吓破了胆子的女人计较。秦时看她那个心虚不安的样子,觉得哪怕没人找她算账,她自己就能把自己给吓得够呛。

    但他们都在这一场劫难里活了下来。秦时想,这就比什么都重要。

    第115章 悟性

    几个人回到营房落座, 秦时讲了他跟狍鸮的一番你来我往,又提醒魏舟,在这里设下阵法的那个人并未露面。

    “主谋未在, 我倒是看出来了, 否则……”魏舟扫了樊锵一眼,停顿一下。

    秦时也跟着扫了樊锵一眼, 他猜魏舟要说的是:若不是知道主谋不在,他也不会顺从樊锵这些人的安排, 老老实实的跟他们一起留在营房里。

    樊锵眉眼不动,好像没听见他这些带着情绪的话。相反,他对秦时的变化好像更感兴趣一些,不住的打量他。

    魏舟,“……”

    魏舟哼了一声, 若无其事的转开话题,“又是困灵符, 听起来与柳家那两位遇到的麻烦是一样的。若是同一个人的话, 那这个人的能力明显提高了。”

    之前这个人只能将这种法术施展在柳树精身上, 加起来也不过两个刚刚生出灵智的小妖。如今他却能设下这么大的阵法, 像猎人挖下陷阱一般伺机抓取过路的目标。

    这不是什么特别有计谋的办法,但在他本人不露面的情况下,也是够有效的了。狍鸮这个狗腿不就给他网罗了不少猎物?只不过阴差阳错的, 这些好容易搜刮来的灵力, 都便宜了秦时。

    魏舟检查了一下秦时的经脉情况, 得出的结论与秦时自己的猜测差不多。

    “你刚开始打坐的时候,能够吸收的灵力大约只有线头那般粗细, ”魏舟还给他打了个比喻,“如今再修炼, 大约就能有筷子粗细了。但你最好运的地方在于,经脉被灵力冲开,以后修炼只会越来越顺畅。”

    秦时正在心里嘀咕,筷子粗细好像也没有多厉害……一转头却见周围的人都是一脸羡慕的表情。樊持上下打量他,眼睛都快要冒光了,嘴里还嘀咕,“我滴个乖乖……我滴个乖乖……”

    秦时,“……”

    好吧,哪怕筷子那么粗,也是大家都想遇到的机缘呐。秦时谦虚的表示自己一定好好修炼,绝不辜负这从天而降的机缘。

    魏舟看过了小黄豆,也说秦时在井下遭遇灵力冲刷的时候,那些他无法吸收的火属性能量对小黄豆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它这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撑得晕过去了,眼下的沉睡也是因为正处于升级的状态,无需担心。

    至于秦团子,魏舟看不到,只能猜测它几乎吸纳了困灵符里全部的金属性灵力,需要时间将这些灵力炼化为己用。这小东西原本就是一团精纯的灵力,这一次意外得到外力的加持,待它醒来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魏舟说着说着就有些泛酸。这小子以后的战斗力会上升到何种程度他简直不敢想,怎么这样的好运就落在了他头上?

    就因为他来自异世界?!

    “这事也不是只有好处,”魏舟咳嗽两声,正色道:“布下阵法的人还未露面,这人既然到处搜刮灵力,小秦你要当心了,我怕他拿你当成柳家两姐妹那般的目标。还有,他虽不知毁了他阵法的人是谁,但最终谁受益他肯定能知道,他大约是要报仇的。”

    这个问题,秦时自己也想到了。谁家养的猪半路上被别人给宰杀了能高兴啊?报仇那是肯定的。不过他身边有贺知年,还有樊锵这样的军方人士,哪怕魏舟这个半仙不是那么靠得住,他也不是很担心。

    但贺知年是有些担心的,他的两道眉毛皱了起来,对魏舟说:“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找出这个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时反倒不那么在意,洒脱一笑道:“既得了好处,总要承担后果。”

    樊锵闻言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倒是坦荡。

    “正该如此。”魏舟点点头道:“不过这阵法的事牵扯颇大,柳风语至今没有找到下落。我刚才跟老樊商议了一下,打算去见一见狼王夜琮。”

    秦时和贺知年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那还是在肃州的时候,听柳溪说起过的。据说夜琮这个人性子有些不大好相处。

    秦时见魏舟脸上流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以为他在考虑夜琮会不会见他们的问题,没想到魏舟转头问樊锵,“西宁城物价如何?”

    秦时,“……”

    秦时还没反应过来,樊锵却已经秒懂了他的意思,用不大委婉的语气对他说:“不必为难。野羊坡的麻烦被咱们铲除了,刺史大人感谢我们还来不及……我们也不要他的谢礼,只让他给咱们准备几头牲口,不算什么。”

    魏舟脸上的愁容顿时一扫而光,连声说:“这就好!这就好!”

    秦时听的一头雾水,转头去看贺知年,见他脸上带着忍笑的表情悄悄给他做了一个口型:羊。

    秦时,“……”

    是哦,要去拜访的是一群狼,估计没什么见面礼会比活羊更能投其所好了。

    事情定下来之后,魏舟带着他们走出了营房,来的一处四周无人的平地上,拿着拂尘的木柄开始在地上画起符来。

    秦时看到拂尘散发出淡淡荧光,那光芒像是无数细碎的颗粒组成,顺着拂尘的笔划缓缓渗入地下。

    一种很奇特的震动徐徐荡开。

    秦时形容不出这种感觉,但他能感觉到一种玄妙的节奏感,这让他想起了电报机。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几只毛皮油亮的大耗子从灌木丛里探头探脑的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跑了过来。

    秦时还以为魏舟这是在给狼族发电报,搞了半天他召唤的是沙鼠啊。这是找上门之前,先托人给送个口信儿吗?

    一只站起来时身量超过一尺长的沙鼠动作很敏捷地窜到了魏舟面前,魏舟弯下腰跟它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话,又从袖袋里取出什么东西递了过去。沙鼠接过东西叼在嘴里,一扭头朝着来时的方向跑走了。

    秦时眼尖,看到被沙鼠叼着的是一片黄色的东西,像一张叠起来的符纸。他思索了一下这到底是写给狼王的信?还是送给沙鼠的报酬?

    或者符纸里面蕴含着什么灵气一类的东西?

    道门的法术,说白了就是能够自如调动自然力量的技巧。这种技巧是普通人类也能学的,只不过每个人天赋不同,学习能力也有差异,有的学起来容易些,有些人则学得慢。

    秦时现在想的就是,如果这个时代的缉妖师也都掌握这样的法术,那么他们对于道门的忌惮,是不是会少许多?

    内部人员之间只有合作,没有防备,镇妖司的战斗力会不会更强?

    转天下午,刺史大人的亲卫营就赶到了野羊坡。来的除了士兵,还有一群膘肥体壮的羊。

    这群羊足有上百头,樊锵挑了几个会放羊的手下照看着,耐心等待狼群那边的消息。

    接下来的几天,野羊坡的村民们在亲卫营的护送之下,分批前往西宁城附近的几个村寨。这些人以后就会在距离西宁城比较近的村寨里生活了。

    野羊坡则彻底荒废下来。在火灾中幸存的几间房屋也都被屋主搬空了。有的连窗框门框都拆下来带走了。融入一个新的环境并不容易,多带点儿东西总是好的。

    野羊坡的居民们具体怎么安置,这些事都与秦时没有关系了。樊锵和魏舟有时还得去见一见刺史大人的亲卫,说一说村里当初出事的情形,贺知年偶尔也会跟着去。

    唯有秦时一个人哪边都不沾,也没人找他问什么,于是秦时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修炼了。

    到了这个时候,秦时才明白魏舟之前说他能够吸收的灵力粗细变化是什么意思。

    他在打坐的时候能以更快的速度吸纳更多的金属性的能量微粒,如果说,以前它们像一根丝线在他的经脉中游走,现在就是一道溪流,它们欢快地顺着他的经脉奔涌,冲进意识海,如同江河汇入大海,融入那一团缓缓转动的星云。然后它们会从意识海中涌出,带着仿佛淬炼过的更为醇厚的灵力,再一次冲进秦时的经脉。

    在这样的滋养与淬炼之中,秦时觉得意识海中旋转的星云都变得越来越凝实了。

    这是他的秦团子。看见它,秦时心里就涌起期待和满满的欣喜,像一个正在等待孩子出生的父亲。

    秦团子最初出现的时候,秦时自己都懵懵懂懂,好像莫名其妙,意识海中就多了一头小老虎。这一次,他终于可以仔细的观察,认真的期待他的秦团子降生了。

    在他修炼的前几天,秦时只能做到吸纳同属性的能量微粒在自己的经脉中流转。但几天之后,或许是对于精神力的操控开始变得纯熟,他注意到在他修炼的时候,吸引来的还有许多其他属性的能量微粒。

    这些微粒是他无法吸收的。秦时思索了一会儿,试着抽取一部分精神力,指挥它们去推动火属性的灵力,把这些小微粒像滚雪球一般推到小黄豆的身边,让它们围绕着它,随着它的呼吸自然而然地渗入它的身体。

    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秦时完全是无意识的状态。

    他看不到小黄豆妖核的情况,也无法确认这种投喂一般的方式,到底对小黄豆好不好。但他看见周围有这些蹦蹦跳跳的火属性灵力,就忍不住想抓起来送给小黄豆。

    后来他去询问魏舟,才知道妖族的父母,在孩子幼小,还不懂修炼的时候,也像他这样,推动外界的灵力去靠近它,让幼崽去感应大自然中神奇的五行能量。

    这是每一个妖族的孩子踏上修行之路的第一步。

    魏舟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一直以为妖族的父母能为幼崽做的事,是任何人都无可替代的。”

    哪怕是半妖。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他没想到秦时能做到这一步,“你很有悟性。”

    秦时不以为然。他觉得他对小黄豆就是一个爸爸看孩子的心态,发现好东西,哪个爸爸会不想着留给孩子呢。

    “一般般吧。”秦时不当一回事儿的说:“只要对小黄豆没有害处,我就放心了。”

    第116章 活祖宗

    小黄豆是在他们出发前往夜族领地的第二天醒过来的。

    当时秦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条小河边晒太阳, 贺知年牵着他们的马在河边饮水,再远一点儿的地方,魏舟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的小道士坐在刚挖好的土灶旁边煮茶吃。

    他们身后就是樊锵和他从阳关城带出来的随从以及……一群肥羊。

    之所以赶路的时候还能这么悠闲, 纯粹是因为向导不给力。沙鼠体型小, 腿也短,一天赶不了多少路。让人带着它们骑马吧, 它们又对人戒备得很。当然他们也不乐意与肥耗子同骑一匹马。

    于是沙鼠们一小群在前面一溜小跑的带路,他们骑着马在后面慢条斯理的跟着。走不了多远, 沙鼠们还得停下来休息休息,毕竟它们这个物种不大适合长途跋涉。

    秦时自打来到这里,还没这么悠闲的赶过路,坐在河边晒太阳的时候,心里还觉得挺不习惯的。

    小黄豆就躺在他腿上, 翻着肚皮,翘着小爪子, 睡得浑身的绒毛都松松软软, 像一块刚出炉的热乎乎的芝士蛋糕。

    秦时一边眯着眼睛看贺知年喂完马, 又开始闲不住的给马儿梳毛, 一边无意识的在小黄豆身上揉来揉去,也不知他的哪一根手指戳到了小黄豆的痒痒肉,小东西哆嗦了一下, 发出一声含糊的、嗔怪的叫声, 在秦时的腿上扑腾了一下。

    秦时一个激灵, 险些跳起来。他一把将小黄豆捞了起来,“醒了?”

    刚睡醒的小黄豆瘫在他的手掌里, 软绵绵的抱怨,“身上没力气!翅膀好酸!都抬不起来了!”

    说着它还十分艰难地抖了两下翅膀。

    秦时蹭蹭它的小脑袋, “你会比以前更厉害的,你看看你的妖核,有没有比原来更大一些?”

    妖核增大,是他和魏舟的猜测,小黄豆能看到自己的妖核,这是妖族天性,也是魏舟提醒他之后他意识到的。虽然秦时不清楚它到底是怎么看到的,但想来与他内视意识海的情形差不多吧。

    小黄豆认真的“看”了一会儿,有些惊喜的跟它爹汇报说:“没有长大,但是变圆了!”

    秦时诧异,难道它小时候的妖核还是不规则的,有了这一次的能量补充才变成圆的?!要不就是小黄豆还是一颗蛋的时候受到惊吓,导致它发育不良,所以孵化之后长出一颗不规则的妖核?

    不等他再问,小黄豆已经欢快的开始抢答了,“红的!还发光!香香的!像我们吃过的那个红果子!”

    红果子是他们在西宁城的时候吃过的一种野果,形状与蓝莓相似,味道酸甜微涩,秦时和贺知年都感觉一般,却很得小黄豆的青睐。可惜后来他们再没遇见过卖那种果子的,估计就是农人自山间地头偶然采摘得来的吧。

    秦时不知道“香香的”这种评语到底是妖核确实有味道,还是说纯属小黄豆的美化,但这孩子确实错过了好几顿饭。

    秦时心疼了,“饿了?”

    没想到小黄豆在他掌心里走了两步,又软绵绵地趴下了,“不饿,肚子里热乎乎的。还想再睡一会儿。”

    秦时一边琢磨肚子里热乎乎是什么意思,一边取出小黄豆的专用餐具,拿小杯子给它到了点儿水。

    小黄豆一口气喝掉了半杯水,整只鸟也精神起来了,开始好奇的东张西望,啾啾叫着找李飞天和它的团子哥。

    秦时告诉它秦团子还在睡觉,至于李飞天……

    他们这边刚刚提到这小货,它已经甩着大尾巴欢天喜地地飞过来了。两个小萌物凑在一起腻乎了一会儿,一起飞上天去兜圈子了。

    这么大的动静,魏舟和他身边的小道士也一起看了过来。

    小道士年纪小,人长得眉清目秀的,又总是穿一身干干净净的道袍,看上去好像跟周围的环境都隔着一段距离。

    秦时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好像他去了阵法里走一遭,出来的时候队伍里就多了这么一个人。他悄悄问过贺知年,贺知年也只知道小道士是魏舟的弟子,至于别的,他也不知道了。

    秦时觉得这小道士比魏舟更像神仙。魏舟虽然也讲究(他还用绣花荷包呢),但总体来说还是一个接地气的人,好美食,爱享受,但遇到赶路匆忙的时候,他也会跟他们一起围着火堆席地而坐。

    但这小道士,那就真是从头到脚的一尘不染了。

    秦时怀疑这小道士大约没出过远门,一直在道观里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因为他坐在土灶旁边喝茶的样子有点儿生硬,看军士们在河边饮马也好奇的不行。

    好奇的神情中还带着一点儿……神仙看凡人的优越感。

    不过后来秦时就发现这个叫尚明的小道士对他还是很客气的,每次跟他说话的时候态度都和气的不得了。秦时起初疑惑,后来就发现他每次看到小黄豆都是一副膜拜神物的神情,心里就反应过来,求道之人,看见小黄豆这样的瑞祥,大约就会想到机缘一类玄妙的问题。

    秦时这是沾了儿子的光,被小道士爱屋及乌了。

    无聊的赶路因为有一个新的观察目标,走走停停的赶路模式都变得没有那么无聊了。

    秦时总觉得尚明看起来有点儿眼熟,但又想不起这感觉是怎么来的。直到有一天停下来吃饭的时候,樊持跟尚明开玩笑,问了一句,“你不会也是关外人吧?你看你跟小秦长得这么像,搞不好还是亲戚呢,哈哈哈。”

    这话说的秦时都愣了,然后就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看尚明会觉得眼熟了。他一个大男人虽然不爱照镜子,但自己长什么样还是知道的。准确的说,尚明长得很像秦时十六七岁时候的样子。

    秦时在上中学的时候身体还没有发育起来,没后来那么结实,人白净,看着也单薄一些。很像漫画里那些忧郁的美少年。

    不夸张的说,他一直都是女孩子们认定的校草来着。

    尚明很腼腆的笑了笑说:“我老家在尧州那边,我是因为家道中落,家里养不起那么多孩子才被卖掉的。”

    众人,“……”

    樊持无意间戳了人家的痛脚,十分的不好意思,干笑两声说:“说不定小秦他们家在尧州有亲戚……”

    秦时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老家在尧州、两个人长得有些像……不会真的是同族吧?

    那可真是活祖宗了。

    秦时感慨这事儿实在太巧,樊持为了缓解尴尬,已经开始热情的寻找新话题了,“尧州那地方我去过,山明水秀的,还有一条桃花江……”

    尚明的眼睛就亮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其实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祖籍在尧州,还是后来师父告诉我的。”

    尚明还是魏舟十岁那年外出云游的时候,在洛阳的一个集市上买回来的。

    当时人牙子在集市上贱卖一个生病的小孩子。小孩子三四岁大,长得瘦瘦巴巴的。魏舟一时心软就把人买下带回了追云观。

    魏舟据说出身很不错(具体怎么不错,贺知年没说,秦时知道的也不清楚),总之他从小就被李玄机相中,收为关门弟子,说这孩子有向道之心。他小的时候都是家里住半年,再被李玄机接到明空山去住半年这样养大的。

    魏舟年纪小,从师父到师兄弟,包括两位年龄比他还小一些的师兄都对他很照顾。他就这么一言不发买回来一个孩子,李玄机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说这孩子跟魏舟有缘。

    李玄机那会儿已经不再收徒了,几个年长的师兄也各有各的差使要忙,没空带孩子。这孩子就只有魏舟来照顾了。后来孩子病好了,就成天跟着魏舟,一开始喊哥哥,后来学着香客的叫法喊小师父,再后来就成了师父。

    连尚明这个名字也是魏舟给他取的。

    樊持坐在一边啧啧称奇,“还真有师徒缘分呐。欸,你咋知道他老家是在尧州?人牙子跟你说的?”

    这么一个寻常的问题,竟然把魏舟给问的愣住了,“我说的?”

    尚明也被他的反应搞的有点儿懵,“师父不记得了?”

    师徒两个面面相觑。

    魏舟挠挠头,“奇怪,我怎么不记得了?我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尚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大概……师父那时也不大,所以很快就忘记了吧。”

    他嘴上说着宽慰魏舟的话,眉宇间却带着一丝迟疑,显然年龄小容易忘事这种解释并没有说服自己。

    樊持可怜巴巴的扫一眼周围的人:他好像又挑了一个聊不下去的话题?

    樊锵压根不理这个话痨,贺知年也不是多话的人,师徒俩正相对愣神,也没空理他。秦时见樊持眼巴巴的看着他,想起他出发前送给自己的那一包药粉,虽然这一路上还没有用武之地。但出门在外,身上带多少他都不会嫌多的。

    “大概尚明自己也有印象吧,”秦时给大家解围,“离开家乡的时候尚明年纪虽小,但多少都会保有一部分儿时的记忆。我自己就是这样啊,我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上幼儿……上保姆家里去的时候,她家门前种的一片紫藤。一到春天,一大片的蓝花紫花,壮观得不得了。”

    那一片紫藤树其实种在幼儿园门外的花园里,据说其中最粗壮的一棵是两百年前一位考中进士的读书人亲手栽下的,在他们那里很有名。

    后来秦时听说那几棵紫藤树也成了网红景点,每到考试季,附近大学的好多学生都要去那里拜考神——也不知道世上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位神仙。

    秦时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没有注意到樊锵和贺知年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疑惑的视线:关外那种气候,还能种紫藤?!

    第117章 狼来了

    尚明好似被秦时的说法安慰到了, 他双眼放光的说:“我老家那里也有很多人家种紫藤的。我记得我小时候总能看到一户人家种的紫藤,花枝都从高高的院墙上铺了下来……”

    所以在尚明的记忆里,家乡就是湿润温柔的淡淡紫色。

    秦时点点头, 魏舟不会跟他说这样的细节, 这就完全是尚明自己的记忆了。或许他看到的就是他自己家的景色也不一定。

    秦时又问他,“你后来没有回去找过自己的家人吗?”

    尚明摇摇头, 眼里的光也随之黯淡下来,“找是找过, 但桃花江闹过灾,冲毁了很多田地,好些人家都找不到了。”

    百姓在天灾之下流离失所,谁还记得很多年前的某一户人家曾经卖过一个小儿子呢。在那种情况下,说不定孩子被人买走反而能有一条活路。

    话题说到这里, 大家也都没有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还好沙鼠们也休息好了,派了代表过来通知他们继续赶路。

    连一向大大咧咧的樊持, 在看见沙鼠跑过来的时候, 都没忍住,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秦时对尚明的感觉有点奇怪, 类似于“他好像是我亲戚,但我们又没法子相认”这种,而且他也不确定一千年前的族人, 那还能算亲戚吗?!

    血缘关系会不会有点儿远?

    一个人, 他的子孙后代会和不同的家族通婚, 血脉关系会越来越远。到了一千年之后,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大概稀薄得跟他与贺知年的“表兄弟”关系差不多了。

    这是事实。

    但秦时看道尚明那张与自己少年时相似的脸, 还是会有一丝亲切感。

    沙鼠们带着他们走了两天之后,来到了一条小河边。

    小河从山坡另一头的树林里奔涌而出, 蜿蜒穿过了整片荒原,流向了远处的山脚。河滩上遍布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是一片名副其实的石头滩。

    穿过小河再往前走,地势开始变高,起起伏伏的坡地尽头就是连绵起伏的黑色的石头山。更远一些的地方,山峰的顶端还堆积着常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这个时候,漫山遍野的野草树木都已经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黄色。真正寒冷的季节还没有到来,空气中却已经有了天高云淡的爽朗。

    起起伏伏的荒坡草木疏落,带着萧瑟苍莽之意,从他们脚下一直绵延到了远处的黑石山。据说夜琮就带着他的狼子狼孙生活在那里。

    秦时想起了《西游记》,取经的师徒四人走着走着就会遇见一窝占山为王的妖怪,好像跟他们眼下的处境很有些相似之处呢。

    沙鼠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它们的头领,一只快要秃毛的老沙鼠对魏舟说,“要么在这里等狼王的手下来接你们,要么你们自己过河,继续往前走。”

    魏舟无奈,只好结清了尾款——三张聚拢灵气的符。然后客客气气的送它们离开。

    这些小东西虽然看似不起眼,实际上消息灵通的很,说不准哪一日他们就有事求到它们头上。所以大多数人都对它们挺客气的。

    当然也有秦时和贺知年在昌马城里遇见过的那种要吃人的沙鼠,但基本上属于少数。大多数情况下,它们都不会以人类为食。

    魏舟和樊锵凑到一起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办。

    小黄豆和李飞天都是闲不住的性子,见大队人马又停下来,立刻就不乐意了。它们俩在队伍上空盘旋了一阵,直接越过小河,到前面去探路去了。

    秦时目送两小只越飞越远,正要感慨一下孩子大了什么的,就见它们俩又着急忙慌地飞回来了。小黄豆一边飞一边嚎,“爸!爸!狼来了!”

    秦时,“……”

    要不是他熟知这孩子的心性,真要以为它是被吓到,而不是有些兴奋过度了。

    小黄豆第一次见到狼是在封妖大阵里,不过大阵里的狼群规模不大,因为食物充足,又没有什么对手,它们看上去都显得很和善,跟外头那些生活在大野地里的野狼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小黄豆飞得又快又急,飞到近处的时候刹不住车,绕着秦时飞了两圈才瞄准他的肩膀落了下来,叽叽喳喳的汇报情况,“好几头大狼呢!排着队往这边走!”

    魏舟也从李飞天那里得到了消息,于是大家也不休息了,整装待发,等待狼王夜琮派来的使者。

    河对岸,荒原深处,一道凸起的土坡后面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他像是不习惯用人类的姿势走路,四肢着地地爬了两步,才慢悠悠地在土坡上直起了腰身。

    他的一头灰黑色的头发半长不长地披在肩上,身上穿着野羊坡农人们常穿的那种短打,裤腿卷着,双脚打着赤足,就那么摇摇晃晃地朝着小河的方向走了过来。

    走近了,就看出原来是一个非常年轻俊美的青年,眉宇间带着几分洒脱不羁的神气。他停在小河对岸,马马虎虎的冲着他们拱了拱手,“各位,我家大王今日一早启程去了金州。他给各位留了话,就说他先走一步,在金州见吧。”

    诸人都有些发懵。什么叫今日启程去了金州?意思是在今日之前,夜琮原本是打算跟他们见面的?然后又因为某一个突然的原因,取消了这一次的碰面?

    魏舟约莫也是这样想的,他问青年,“不知两位长老可在山上?”

    青年摆摆手,“两位长老外出有事,归期未定。等各位到了金州,我家大王自会上门拜访,解释缘由。”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他走起路来十分轻快,三步两步就消失在了来时的土坡后面。

    魏舟等人面面相觑,都拿这任性的狼王毫无办法。

    从西宁到金州,路途并不算远,但从夜琮的领地绕路前行,却依旧偏离了西宁与金州之间的主要通道。

    魏舟问樊锵,“要不要绕回野羊坡?”

    那条路安全一些,赶路的人也多。一路上还有军方的驿馆,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樊锵却摇了摇头,“直接从这里走。有绕回野羊坡的功夫,我们都能到金州了。”

    魏舟不大放心的看看他,“你认路?”

    樊锵从来不是话多的人,一甩马缰,率先沿着小河朝下游的方向走去。他一动,身后的军士们毫不犹豫地打马跟上。

    魏舟见秦时和贺知年也追着樊锵他们去了,不由得叹口气,对尚明说:“得了,走吧。”

    尚明忍笑,劝他说:“樊将军常年在关外打仗,肯定懂得如何辨别方向。师父就不要瞎操心了。”

    魏舟长吁短叹地跟了上去。

    这条路以山林峡谷居多,并不是很高的山,只是远远望去,丘陵起伏,宛如一副动态的画卷。

    山坡上下长着低矮的灌木,偶尔还能看到狐狸野兔一类的小兽出没。

    这样的景色是开阔的,却又与关外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滩有所不同。一路行来,他们总能看到河流湖泊,有一处山脚下还形成了大大小小的五六个湖泊,湖水映着晴朗的天色,蓝汪汪的,好似神仙遗落在人间的宝石。

    “这条路也是有人走的,”樊持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队伍的后面。他举着马鞭子示意贺知年和秦时去看山坡下的一片小湖泊,“上次我和将军从这里经过,还没有这几个土灶呢。”

    秦时是经他提醒才注意到湖边有人挖土灶留下的痕迹,是野外常见的样式:浅坑、周围摞着几块大一点儿的石头,上方可以搭个小锅,煮点儿热水什么的。土灶内部还残留着黑色的灰烬。

    湖边的空地上,这样的土灶有六七个,这样算下来,这一支队伍大约有四十人左右。这样的规模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了。他们只是奇怪什么样的人会走这么偏的一条路,毕竟往来西宁和金州之间的寻常商贾,出门都会走人多安稳的路线。

    “不是商队。”贺知年打量土灶附近的痕迹,对他们说:“没有车马辎重。”

    秦时听得满眼蚊香圈,但随着贺知年的讲解,他也看出这一带的石头滩上确实没有马车碾压的痕迹。

    湖边都是石头滩,人走过,碎石被踢开,后面的人并不会看出什么不同。但马车沉重,从石头滩上压过也是会留下痕迹的。

    “奇了怪了,”樊持挠挠头,“什么人啊,鬼鬼祟祟要从这么偏的地方走?”

    话音刚落,就听前方有人喊了起来,隔着一段距离,他们没听清楚喊得是什么,只是声音里透着惊讶,好像看见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物。

    秦时等人打马冲上山坡,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

    原来山坡的另一边是一片低谷,山坡下又有一片开阔的湖面,波光盈盈,宛如天地间突然间亮出了一面大镜子,令人眼前一亮。

    但惹得前方探路的军士们喊叫起来的却并不是美景,而是在这景色如画的湖边,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

    第118章 房牌

    秦时看到这一幕, 第一反应是赶紧从肩膀上抓起小黄豆,一把塞回了挎包里。

    小黄豆只听见前面的人喊叫,还什么都没看见, 自然不肯进去, 拼命挣扎要出来。父子俩你来我往拉扯了一会儿,到底让小黄豆顺着挎包和手掌间的缝隙钻了出来。

    秦时, “……”

    小东西更灵巧了,力气也长了不少。

    小黄豆扑腾到秦时的肩膀上, 洋洋得意的左顾右盼。见秦时又伸手来抓它,索性拍着翅膀飞了起来,一边飞一边还撒娇,“爸!不抓!”

    秦时,“……”

    秦时心里就又斗争起来了, 让小孩子看见这样凶残的画面真的合适吗……但它又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类小孩……

    秦时有时候觉得,妖族的血统里大约天生就带着杀戮的基因。小黄豆从生下来就爱吃肉, 像夜琮族里的那些狼崽, 大约也是从会跑开始, 就要跟着大狼们一起学着去捕猎。非要拿小黄豆当个小婴儿那般对待, 或许才是不合适吧。

    小黄豆见它爹没有制止它,一拍翅膀飞到了前面去。它看见湖边一片被染成深色的石头滩也并不觉得害怕,饶有兴趣地绕着那片河滩转了两圈, 又飞了回来, 把自己的发现悄悄告诉了它爹, “有妖兽来过。”

    秦时忙问,“什么妖兽?是狼吗?”

    小黄豆拿翅膀推了推秦时的脸, 让他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狼是从那边过来的, 但吃掉这些人的不是狼……不知道是什么,臭得很!”

    秦时犹如醍醐灌顶,一瞬间想通了所有的事。

    夜琮一定是早就发现了这里的尸首。为什么他同意跟他们见面,却又要等他们来到了黑石山下才说出门了?他就是想让他们走这条路,穿过黑石山去金州,他就是要引着他们发现这些残骸。

    这些死在这里的人,一定对狼族有什么意义。

    夜琮这是在向他们示警,或者他也想借着他们的手来查清楚这件事背后的黑手。秦时想不通的,就是夜琮为什么不直说?

    湖边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离近了看,才发现没有几个是完整的,基本上都已经被野兽啃食得不剩什么了。

    石头滩上到处都是血迹,经过了风吹日晒,已经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深色。而在这片深色之上,有撕碎的衣服鞋子,也有只剩下骨头的残肢,头颅倒还在,只是被野兽啃食得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秦时看到尚明走到一具尸骨旁边,手中拿着符纸在骨头上轻轻擦了擦,符纸立刻就像被颜料染过似的,变成了青绿色。

    秦时觉得这一幕多少有些眼熟,忍不住问道:“是妖气吗?”

    尚明冲他点点头,转过身将手中的符纸递给了魏舟。

    魏舟看到符纸的颜色,脸色就沉了下来。

    “是西宁城外挖沟的那个妖怪吗?”秦时不明白他们法术上的事,只是单纯觉得那天魏舟把符纸扔进了裂缝里,结果符纸也变成了这个颜色。但他们后来在野羊坡并没有遇到什么能力出众的水妖,也不知是不是逃跑了。

    魏舟道:“就算不是同一个,也是同族。”

    秦时就觉得这事儿挺离谱,水妖的力量多依仗于水,应该在南方江河众多的地方才好生活吧,怎么非要跑到西宁这种干旱偏远的地方来?

    他想到自己认识的水妖,水兰因和水关山那一窝黑蛇,心里忽然一动:这些又是在宁家塘挖沟,又是在湖边杀人的家伙,该不会是水兰因破坏了封妖大阵之后,从里边逃出来的罪犯吧?!

    秦时心口砰砰直跳。

    另一边,樊持带着人将这满地的残尸都收拾了起来,勉强拼出了十二三个人形。但这个人数与他们刚才看到的土灶的时候猜测的人数又对不上了。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同一拨人。

    秦时听到樊持在跟身边的人嘀咕,说难以辨别身份。他心里却觉得,夜琮煞费苦心的把他们引来这里,一定会让他们发现点儿什么的。

    不多时,就听远处一个军士喊道:“将军!这里有东西!”

    秦时精神一振,连忙跟在樊持身后跑了过去。

    军士所说的东西,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小布包,布包被压在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下边,石头被一具头发花白的尸骸藏紧紧抱在怀里。尸骸侧身而卧,要不是布包露出了一角,别人也发现不了石头下面还有东西。

    秦时看到这一幕,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就知道,夜琮把他们引到这里,一定会给他们留些线索的。

    布包已经被鲜血渗透,风干后又干又硬,打开的时候声音如同撕扯牛皮一般。好不容易打开,见里面包着一块掌心大小的竹牌。

    竹牌染了血,颜色变得污浊,不过依然可以辨别牌子上一面刻着“二零二号天字房”几个字,另一面刻着“如意”两个字。

    这是一面客栈的房牌。

    时下客栈里多有用竹木雕刻房牌的,样式也大同小异。死者藏起这面竹牌,就表示这个如意客栈一定有知道他们身份的人。

    这真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咱们还在西宁的时候,驿馆对面好像就有一家叫如意的客栈。”樊持挠挠头,“这个名字实在太普通了,也不知是哪里的客栈。”

    这些人出事的地方是在西宁与金州之间,两个城市都有可能。

    樊锵看着满地残骸,纵然铁石心肠也不由动容,“总不能让他们暴尸野外,埋了吧。至于他们的身份……到了金州再说。”

    到时候可以报官,让官府发公文在西宁、金州两地搜索这些人的线索。樊锵不打算把自己的人分开去查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更不会干涉当地政务。

    樊持也是一样的想法,闻言连忙答应一声,转身跑去安排了。

    秦时也把小黄豆交给了李飞天带着去玩,自己挽起袖子过去帮忙。

    出门在外,他们没带着工具,挖坑深埋是不可能的了,便将残肢、以及空地上能找到的零零散散的衣服、鞋子的碎片都收集到一起,找了大小合适的石头摞在上面,修了一座石头坟。

    魏舟带着尚明在坟前念了一段经文,安抚这些埋骨异乡的亡魂。

    秦时看着这个连块石碑都没有的坟包,心里那种复杂的感觉大约就叫做唇亡齿寒吧。今天他给旁人修坟,有朝一日他死在荒郊野外的时候,还不知有没有善心的人给他的尸骨上掬一捧黄土。

    他刚穿来的时候,周围就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若是没有遇到赵百福和九郎那些人,他也就差那么一点儿就永远躺在那里了。

    这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哪怕他们后来转手把他给卖了,他也只是失落,却并不会记恨他们,更不会找机会去报仇。

    秦时不懂念经,也不知这种情况下道家念的是什么经。他只是遵照自己的心意,对着亡者安眠之地鞠了一躬,心中默念一句:一路走好。

    愿你们来世安稳,不必颠沛流离,不必远离家乡,不必面对这般烽烟四起,妖鬼横行的纷乱世界。

    一世安稳富足。

    秦时的意识海中,旋转的星云速度加快,将游离在周围的能量微粒尽数吸收。星云越来越凝实,隐隐显出了猛虎模糊的轮廓。

    秦时暂时还没有注意到意识海中发生的变化。他沉浸在对自己、对自己的同类感怀命运的情绪里难以自拔。

    他越来越清楚的意识到,普通百姓生活在这个时代,要比后世艰难千万倍。

    行路难,边境不安稳,吐蕃一直和大唐在边境地区实行拉锯战,镇妖司远不成规模。尤其在他亲身经历过的边境地区,普通百姓的处境完全就是听天由命了。

    秦时忍不住问贺知年,“镇妖司……到底出了什么事?”

    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变故,能让这样一个庞大稳定的机构,成为了一盘散沙。

    贺知年刚才就注意到了秦时的表情有异。他的心思并不难猜,不过就是对弱势的、没有自保能力的百姓抱有怜悯之意。

    这样的心软,倒让贺知年的心肠也变得柔软起来了。

    秦时挑眉,“不能说吗?”

    贺知年叹了口气,他和魏舟早就有劝服秦时进入镇妖司的打算,有些事,也没必要一直瞒着他。

    “这事说来话长,”贺知年道:“简单说,就是我们奉命去找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结果线人反水,传递的是假消息,我们的人,被妖族打了埋伏。”

    “很重要的东西吗?”秦时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陷阱,能把许多的缉妖师集中到一起去一网打尽。

    “很重要的东西。”贺知年眼中露出一抹沉痛,“当时陇右一带的缉妖师,几乎全部赶来支援。”

    秦时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关外关内,几乎看不到镇妖司的影子。也就是说,如今在陇右一带,没剩下几个活的缉妖师,而镇妖司在陇右的机构,也属于全线崩塌的状态了。

    秦时震惊之余,又觉得这事处处都是漏洞。什么人下的命令?线人是谁介绍的?求援的信号是谁发布的?

    镇妖司的这一趟任务,可以做手脚的节点实在太多了。

    “谁下得命令?”秦时抓住了最源头的问题。

    贺知年偏过头,无声的做了个口型:圣上。

    秦时,“……”

    秦时怀疑自己看错了。

    “你等会儿,”秦时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你上次不是说,镇妖司是归太史局管的?”

    贺知年点头,“确实如此,但灵台郎徐大人并不会插手镇妖司的各种事务。镇妖司有自己的头领,他姓钟名铉。镇妖司中各项事务,都是由他面呈圣上。”

    秦时坐直了身体。

    他心中有一种奇异的触动,在穿来这么久之后,他终于触摸到了这个时代真正的镇妖司。

    第119章 失窃

    秦时从贺知年的话里听出了他对钟大人的信服与仰慕。至少在他心目中, 这位钟铉钟大人一定是很有能力的人。

    那么问题来了,镇妖司是怎么在他领导下变成了一盘散沙的呢?!

    秦时心中充满疑问,但也不能直统统的就这么问, 这个问题覆盖面也太广了, 估计贺知年有心解释,也不知要从何说起。

    秦时想了想, 觉得还是放下这些不着边际的疑问,先把魔鬼峡的事情打听清楚。据说魔鬼峡一战才是致使镇妖司树倒猢狲散的主要原因。

    “这事听着就蹊跷。”秦时问道:“当日怎么接到命令的?这事儿能不能跟我说说?这个逾……逾矩吗?”

    贺知年目光中微现惆怅之意,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我也有许多不解之处,不一定能讲的明白。”

    “那就从头讲,”秦时给了他一个提示,“从最开始, 沿着时间往后捋一捋,说不定就捋明白了。”

    “从头讲的话, 就是去年开春的事儿了。”贺知年轻叹, “那时候刚过了上元节, 天还冷着, 不知怎么,忽然就下起雨来。”

    初春时节的天气也怪异,早起的时候地上还积着薄薄一层雪花, 辰时一过, 天上飘着的零星雪花就变成了水滴, 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入夜之后,雨势反而更大。

    贺知年一身铁甲, 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一处紧闭的宫门前。他摘下腰牌递给了守在宫门钱的羽林卫。

    羽林卫验过腰牌, 示意他进去。

    宫门之内是一座宽阔的院落,院角几丛矮树,枯枝上残留的积雪都已经被雨水冲散,反倒显得多了几分初春湿润的生气。

    这里是太史局平时办公的地方,抬头望去,暴雨如瀑,将远处连绵不绝的凤阁龙楼尽数笼罩在了白茫茫的雨幕之中,宛如仙宫一般。

    他抹一把脸上冰冷的雨水,抬脚走上台阶。

    房门推开,贺知年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灵台郎徐渭,而是另外一个十分眼熟的人:御前传旨太监裴元理。

    裴元理的身边陪坐的是一个面容十分精悍的中年男人。贺知年看见他,才知今夜传召有些不同寻常。因为这位中年人正是镇妖司的当家人钟铉。

    钟铉受伤养病,是镇妖司管理混乱的主要原因。

    徐渭掌管太史局,又是道家出身,按理说对镇妖司的各项事务不是不懂行。无奈这人是个老好人,无论谁在他面前伸手他都乐呵呵。钟铉手下的都尉有事找到他面前,他一律是“是、是、是”“好、好、好”,种种行径,令人哭笑不得。

    贺知年给徐大人和裴公公行过礼,转身望向钟铉,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您老人家总算养好身体回来上班了?!

    钟铉微微一笑,冲着裴元理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示意贺知年稍安勿躁。

    裴元理年龄与钟铉相仿,一把年纪看上去还是十分的斯文俊秀。他为人谨慎,见到外臣素来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贺知年听同事说起过他与钟铉似乎私交不错,但这会儿看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的模样,好像传言也不是那么可信。

    裴元理停留的时间不长,传圣人口谕让贺知年即刻前往皇陵,便告辞离去了。

    裴公公一走,徐渭也借口不打扰他们交接工作,脚底抹油地溜走了。公房里就剩下了贺知年和钟铉。

    钟铉抬手在贺知年肩上拍了拍,眼中蕴起温和笑意,“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是没时间细说。你只记着我就在长安,哪儿都不去。”

    贺知年点点头,心中如同一块大石落地。

    钟铉又道:“皇陵失窃,先帝陪葬中少了一面龙凤镜。首要任务就是找回失物,其余的事,以后再说。”

    贺知年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皇陵失窃,却叫给大人追查,莫非……”

    钟铉微微颔首,意思是他猜测没错。

    “龙凤镜非同小可,若不是先帝糊涂,也不会拿这样重要的东西给个女人陪葬。”钟铉没好气的说:“一个出身卑贱,靠媚上获宠的贱人,也配陪葬皇陵?如今招来这般祸事……简直不知所谓!”

    贺知年一下就反应过来被挖了坟的是谁了。武宗生前的宠妃贺兰氏,据说媚骨天成,擅歌舞,极得武宗宠爱,后来因病亡故,被武宗安葬于皇陵西配殿。

    贺知年虽然不知道龙凤镜是什么东西,但能用来做殉器的,无一不是皇室珍宝。

    “皇陵具体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钟铉说着叹了口气,“这件事既然是圣上的意思,就交给你了。”

    他在一些人眼里身份颇为敏感,轻易不能离开长安。

    钟铉眼里的风起云涌,在看着手下爱将的时候,都化成了深切的关心,“山高水远,事业未成。阿年,记得活着回来。”

    天穹之上,一道苍鹰的身影穿过云端,不知看到了什么,闪电一般俯冲而下,身影消失在了远处的山峦之间。

    秦时收回目光,有些感慨的问贺知年,“所以……你有两年没见过这位钟大人了?”

    这里的人出个差可真够费劲的。他想,像他记忆中提个行李箱三五天世界各地打个来回的事,现在的人,估计做梦都梦不到吧。

    “是啊,”贺知年有些惆怅,“我带摇光沐夜和手下的几个兄弟赶到皇陵,与追云观的大弟子和庸汇合。这件事,圣上也给追云观传了口谕。”

    “大弟子?”秦时诧异的问,“魏神仙的大师兄?”

    “是他。”贺知年说:“我们从皇陵追到魔鬼峡。这一路危险重重,到了魔鬼峡更是一脚踩进了陷阱里……若是没有他,我们三人也不可能逃出魔鬼峡。听说和庸拼死在那里设下结界,令峡谷中的妖族无法逃出。只是,旁人想要进去也难了。”

    秦时还没搞清楚他们这一路都遇到了什么危险,但其中凶险却已经心中有数了。他问贺知年,“和庸呢?”

    “灵力耗尽,成了活死人。如今还躺在追云观里沉睡不醒。”

    秦时背后一凉。

    灵力耗尽,这不就是意识海干涸,精神力完全枯竭了?

    “怎么会伤成这样,”秦时整个人都有些毛毛的,“你们在皇陵,到底发现了什么?”

    皇陵失窃,才是所有事情的源头吧?

    贺知年陷入沉思,记忆的画卷在他的脑海中再一次缓缓铺开。

    所有的事情起源于皇陵几里外的一个盗洞。

    盗洞直径不过二尺左右,洞口藏在一丛灌木的后面。驻守皇陵的羽林卫在轮休的时候,几名士兵带着猎犬偷偷摸摸出来抓兔子,结果猎犬跑远了,一脚踩进了盗洞里,惊得大声惨叫,这才把士兵们吸引过去。

    一看盗洞,士兵们都吓得魂飞魄散。皇陵有失,他们都别想活了。

    “结果找人来看,发现盗洞的走向并非是皇陵,而是外围士兵们的营房。”贺知年说:“盗洞的出口,就在营房外的一口水井之中。”

    秦时一下睁大了眼睛。他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又有点儿不敢相信,觉得自己有可能脑洞太大了。

    贺知年叹了口气,他多希望秦时这一点儿预见是错的啊。

    “羽林卫从自己人开始查,发现少了一个人。这个人后来在皇陵后方的山林里被人找到了,人已经痴呆,什么都没问出来。和庸一方面根据这人周围残留的妖气寻找线索,另一边又使了法术,让这个痴呆的士兵按照身体的记忆去重复一遍之前做过的事。”

    秦时听的有些紧张,“他……做了?”

    “和庸的道术是比魏舟还要出名的。”贺知年笑了笑说:“这人躲过了巡逻的羽林卫,走到了皇陵外围,在殉葬室的外墙上打开了一个洞口,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进去之后他还原封不动的把金砖都给填上了。”

    秦时,“……”

    难怪一开始没人发现。这也确实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这个士兵在皇陵中走来走去,每一次都能恰到好处地避开机关:毒\烟、箭矢、陷阱……好像他的体力和感知能力都提高了,变成了一个厉害的武林高手。”

    “他就这么一路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主殿,但是并没有破坏先帝的棺椁,就像有什么感应似的,径直去了西配殿,一拳打开了贺兰氏的棺椁,取走了一面龙凤镜。然后原路返回,离开了皇陵,趁着夜色摸进了山林。”

    秦时,“……”

    这大约是他听过的,最简单的盗墓故事了。

    贺知年说道:“他拿走的东西叫龙凤镜,据说是太\宗皇帝送给长孙皇后的生辰礼。圣上下令,务必要追回失物。”

    贺知年说到这里,忍不住就冒出了一点儿阴暗的想法。圣人只说追回先祖圣物,却并没有强调一定要抓住盗墓贼。说不定对于先帝被人挖了坟这种事还有些窃喜吧?虽然皇陵被盗,有些丢皇家的脸。

    据说先帝在位的时候对李忱这个小叔叔十分提防,经常指使自己的手下欺辱他,甚至有一次还将他推进了下人使用的茅坑里,圣人纯靠着装傻充愣以及一班忠心耿耿的手下回护,才能顺利活到先帝驾崩,登基上位。

    传言或许有不尽实之处,但圣人没少受先帝欺凌也是真的。他对先帝能有几分感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贺知年正出神,就听秦时说:“皇陵周围有禁制,妖怪不能进出,所以要设法附身在一个普通人类身上,通过凡人的身躯进入皇陵……是这样吗?”

    贺知年点点头。

    “什么都没动,只取走一面镜子。”秦时心想,怎么又是镜子呢?该不会它跟魏舟之前杀妖怪用的镜子、以及封妖阵的那面铜镜一样,也是个法器吧?

    第120章 怪东西

    贺知年说道:“镇妖司全城搜索妖族异动, 有线人来报,说二十四楼新请来的舞乐班一名舞姬不见了。舞乐班是从洛阳请来的,这个名叫九娘的女子是老板在半路上买下的。她自称要去长安投亲, 走到半路没了盘缠, 想跟着舞乐班一起走。老板见她貌美,舞技也好, 就收下了。”

    舞乐班在二十四楼表演了一个多月,九娘头天夜里还登台跳了一曲《踏歌》, 谁知道转天一早就不见了人影。长安城戒严,二十四楼的管事不敢隐瞒,通知了老板,消息就这么报到了镇妖司。

    “是妖吗?”秦时问他。

    贺知年点点头,“她住过的房间里残留着妖气, 与山林中的妖气是一样的。而且和庸顺着妖气追查,发现她已经出了城, 一路朝西去了。”

    于是他们就这么追了上去, 妖族几次三番差点儿落网, 却都被帮手救走了。就这么一路将他们引到了关外。

    “魔鬼峡, ”秦时咀嚼这几个字,“在什么地方?”

    “大致方向是出了玉门关之后,再往北走的一片荒漠。我们追到那里才发现是百多年前一位匈奴贵族的陵墓。陵墓之中有机关, 又有妖族趁机打埋伏, ”贺知年停顿了一下, 思索道:“当时只顾着厮杀,现在细想,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妖怪跑到那里去?”

    “陷阱吧。”秦时说:“这就是提前布置好的陷阱。那个盗墓的女妖,很可能就是一个诱饵。她搞出了足够大的动静, 偷走的东西又十分重要,于是你们就不得不追着她,一路追到陷阱里去。”

    说起来,这个陷阱布置的还是很周密的。

    贺知年默然无语。陷阱的猜测,他们还没有进入陵墓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可惜的是,这妖怪偷走的东西实在重要,明知前方有问题,他们也不得不追。

    贺知年眉宇间多了一丝阴郁,“其实这一路上我们也有猜疑。而且陇右道的同事们陆陆续续都赶来支援,这事儿也不对劲。”

    秦时愣了一下,点点头,“确实。”

    在陇右道出差的缉妖师统统跑去支援贺知年,难道他们手里没有自己的工作了?一叫就去?

    还是说下命令的人级别太高了,他们不得不去?

    “支援的命令是谁派下去的?”

    贺知年摇摇头,“援军是在我们进入古墓之后陆续赶到的。那时候,古墓中已经打成一片,谁也顾不上去问什么了。我们奉命出城的时候,并不知道这案子还有其他同事知道。”

    他一想到钟铉那句“活着回来”就觉得心里难受得不行。他这般急切地想赶回长安,也是想找钟铉好好问问清楚,追到古墓去协助他们战斗的命令,到底是谁下的?钟铉到底知不知情?

    他们离开长安的时候,还是在去年的初春。上元节刚过,河边的柳树梢都还没有泛绿。等他们一路追着九娘到魔鬼峡的时候,关外已经入了秋。

    贺知年还记得他们陷入古墓的那天正好是冬至。待他们终于脱困,从魔鬼峡跑出来,已经又是一年春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被古墓中追出来的妖族一路追杀,东躲西藏,险些没命。后来他们都受了伤,被一伙儿巡逻兵抓到了石雀城外的小院子里,遇见了秦时……

    如今贺知年回头再看这一路所经历的危险,倒像是有人知道魔鬼峡里有陷阱,于是骗着陇右道的缉妖师们都去飞蛾投火一样。

    “听起来,这个陷阱跟野羊坡的套路还有点儿像呢。”秦时说:“让狍鸮去抓人,也抓妖怪。然后把狍鸮的灵力也吞噬干净……只不过野羊坡的阵法没有那么大的规模。”

    贺知年点点头,他也觉得这两处阵法多少有那么一点儿相似之处。虽然村中的一口井跟关外荒漠中的一座古墓很难有一个客观的比较。

    “往好处想,”秦时安慰他说:“你离开这么久,说不定你们的钟大人已经查清楚魔鬼峡的事是谁在下黑手了。说不定那个丢了的龙凤镜也已经找回来了——这东西明摆着就是一个诱饵。太可疑了!”

    “正因可疑,才要去查清楚。”贺知年说着,心里又有些惆怅起来,“长安城里也不安稳,也不知钟大人怎么样了。”

    秦时觉得这位钟大人也挺神秘的,能单独找皇帝汇报工作,身份恐怕也不简单。

    他以前想到长安,都是诗酒盛世,是满楼红袖招的富贵旖旎,如今再想到这个地方,秦时觉得,似乎多了许多危险的气息和不确定的因素。

    贺知年提起这些旧事,就好像长久以来压抑的疑惑、恐惧与痛苦终于有了一个出口,从秦时的角度看过去,甚至他的眼角都有些微微泛红。

    秦时,“……”

    秦时心想这硬汉说着说着,该不会哭起来吧?!毕竟这些痛苦的经历在他心里压抑了那么久。

    秦时有些不安的偷瞄贺知年,发现他的表情只是有些沉痛,还不至于崩溃痛哭,顿时就松了口气。

    “陇右道八名都尉,我始终不知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活着离开了魔鬼峡古墓。”贺知年不敢想这些怀着支援兄弟的愿望冲进古墓里的同事们都经历了什么样的危险,“和庸都伤成了那个样子,他们……”

    入关之后,贺知年通过樊锵向长安递交了自己的报告,也向他打听了魔鬼峡的情况。但樊锵不是缉妖师,对于镇妖司的情况,他能了解的也非常有限。因此镇妖司的近况以及魔鬼峡事件的后续情况,他们都无法了解。

    秦时虽然没去过长安,不了解镇妖司,但从他自己的经历来看,河西一带显然完全处于失控的状态,妖怪们都开始明目张胆地跳出来抓人抓妖,攫取灵气了。

    贺知年也猜到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说:“金州有镇妖司的据点,或许可以打探出有用的消息。”

    “但愿如此。”秦时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不是很看好贺知年的期待。他觉得,在折损了大半战力的情况下,只有一个据点在,即便能收集到消息,谁去解决呢?

    没有足够的战斗人员,什么都是空谈。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贺知年的影响,秦时也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剩下的路程就在秦时的担忧之中顺顺利利地过去了。他们在一个晴朗的秋天的午后,赶到了河西一带最为繁华、规模也最大的商贸中转站金州。

    金州与西宁相隔并不远,这要是在后世,当天就能打个来回。它的地理条件十分优越,周围群山环绕,西北方向来的冷空气都被群山阻隔,谷地中又有黄河沿城而过,丰沛的水源滋养了这片土地,令它呈现出比敦煌、西宁这样的兵城更为安慰、富庶的面貌。

    至少站在秦时的角度来看,满大街的行人都带着闲适的神情,不像他们刚刚入关的时候,关城里的人看上去都带着警惕的神色,看谁都怀疑会不会是吐蕃人的探子。

    “这里似乎更温暖湿润,”秦时要不是骑在马上,简直恨不得像秦团子一样翻在地上打几个滚,然后长长的伸一个懒腰。

    哪怕明知道前方还有无数的麻烦在等着他们,这一刻,听着市井间的喧闹,秦时还是由衷的感受到了人间烟火带来的安适与满足。

    樊锵已经派人先行一步,等他们赶到驿馆,客房已经定好,诸般杂事都已经安排妥帖。

    驿馆的位置就在衙门对街,樊锵洗漱一番,就带着手下亲卫去了衙门。秦时几个人收拾完毕,下楼去了街对面的小馆子吃晚饭。

    金州与西宁两地的风俗、饮食习惯有许多相似之处。不过秦时记忆中火遍了大江南北的牛肉面,这个时候还没有。在耕牛受到保护的年代,这种吃食注定无法得到普及。不过羊肉面、泡馍一类的吃食却已经很常见了。

    吃过晚饭,魏舟尚明师徒俩要去买符纸朱砂一类的东西,秦时和贺知年便与他们分开,带着小黄豆买了些干果零食,回驿馆去了。

    他们一脚踏进驿馆的大门,小黄豆就警觉起来,悄悄告诉秦时,“咱们的屋里有一个怪东西!”

    小黄豆也说不出是什么怪东西,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下,“有团子哥那么大!”

    它上次见到秦团子的时候,团子还是个奶猫样儿,秦时就怀疑屋里是不是进了野猫什么的。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却见窗户半开,窗台上卧着一只比秦团子大不了多少的灰毛小狗。看见屋里进来人,小灰狗一下子坐了起来,两只小耳朵立得笔直。

    这个时候太阳刚落山,屋里有些暗,小狗一对金黄色的眼睛像两颗宝石似的闪闪发亮,把秦时吓了一跳。

    小灰狗歪着头看他,尾巴梢小幅度地晃动了一下,撒娇似的“嘤”了一声。

    秦时,“……”

    好像有点儿被萌到了。

    伙计送蜡烛上来,见客人都在客房门口站着,还以为他们在等着蜡烛,忙说:“来了,来了,客人莫怪。”

    窗台上的小灰狗听见伙计的声音,受了惊似的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毛茸茸的小身体在胡床上打了个滚,歪七扭八地爬起来,跳下胡床,钻到了屏风的后面。

    秦时连忙接过烛台,向伙计道了谢,拉着贺知年进屋。小黄豆好奇的拍打着翅膀朝着屏风后面飞了过去。不多时,屏风后面就传来了厮打声和可怜兮兮的嘤嘤嘤。

    秦时连忙喊小黄豆,“事情还没问清楚呢,先别欺负人!”

    小黄豆气得不行,“我没欺负它!”

    话音未落,小灰狗夹着尾巴从屏风后面窜了出来,一路哼哼唧唧的叫唤着,窜到秦时的腿后面,躲在那里瑟瑟发抖。

    小黄豆从屏风后面扑腾出来,一脸恶霸样儿地窜上了胡床,奓着脖子上的毛毛对小灰狗怒吼,“离我爹远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