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酒肉
白愁参出师未捷, 又被董芸好一顿羞辱之后,羞恼无比。
想想要是基业没被毁,日日呼风唤雨左拥右抱不知何等快活。
如今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这日子实在憋屈。
偏偏就连那丑丫头也敢对自己那般态度!
从董芸房中出来后,白愁参越想越难受, 胸口像是堵着一团火。
随从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低声说道:“庄主,您就算能咽下这口气, 小的都替您觉得窝火。李娘子既已暗示过了,公主的性命可保可不保。既然如此, 公主现在对咱们来说, 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任人宰割,您想做什么,做着就是,何必怕她?”
白愁参拧着眉头,叹了一口气,看了眼门口的两名守卫, 脸上晦暗不明。
还不是忌惮着那个姓张的。
但姓张的主要听从镇西将军李昊的,自己又没有办法奈何他, 姓张的若不在,他早把公主拿下。
“李娘子和镇西将军这父女二人所谋不在一处,咱该听谁的?”
随从嘿嘿一笑:“自然是听庄主您自己的, 不管怎么做,总归都能遂一方的意, 怎么说您都是稳赚不赔!”
白愁参闻言,满意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机灵鬼。”
但如何搞定张孝师还是个大问题。
随从跟随他多年,又岂会不知道他在忧心什么,立即又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番。
“她会愿意帮忙吗?”
“有什么不愿意,她一心在姓张的身上,日日提防着张孝师往屋里带女人,如今有公主这么个强劲的对手在眼前,她能不慌吗?否则今晚上也不会是那个态度了。”
白愁参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看看这几日,你找个合适的时机去买东西做好了准备。等生米煮成熟饭,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谢谢爷!”随从满脸堆笑地应道,“小的不求什么好处,只求能跟着爷您飞黄腾达,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小的就心满意足了。”
“放心吧,少了谁也少不了你的。”
随从连忙笑眯眯地应承下来。
而此时隔壁躺在地上的小哑巴,黑暗中两双眸子在转动着,双手握成拳头,眼底盛满了怒火。
……
第四日傍晚,经过一整天的颠簸跋涉,白愁参一行人终于抵达下一个镇子,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白愁参的随从说要出去采买点东西,摇头晃脑着就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果然拎了一小坛子酒和两大包熟食。只是刚走到客栈门口,就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一个人影撞了一下,小坛子直接脱手而出。
幸好那人眼疾手快,双手一捞,把小坛子给捞在手里,可她手上端着的不知道一碗什么东西也泼洒在了坛子上。
随从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毕竟酒可是今晚最重要的东西。
等看清撞上来的是小哑巴,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地就对着她一顿骂。
小哑巴无法还嘴,只能小心翼翼地将酒坛子放在地上,拿出随身带着的布子,一点一点地擦拭着上面的污渍。
随从见状,火气才稍微下来了一点。
小哑巴蒙着脸,遮住了她脸上的胎记,这一看竟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身材和气质远胜那些庸脂俗粉。
尤其那修长的手臂和紧致的肌肉,随从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一时间心猿意马起来,伸手就要去触碰她手臂上那些裸露在外头的肌肤。
小哑巴见状,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子,用肩膀将他的手臂抵开,抱着酒坛子背对着他继续擦拭。
随从不死心,直起身子往周边看了看,见到没人注意到这边,又伸手去摸小哑巴的肩膀。
小哑巴肩头一缩,但终究还是没能躲开,任由他捏着肩头。
就在随从的手臂往前伸的时候,小哑巴猛地站了起来,将那一大坛酒塞到他怀里,随即飞快跑开了。
随从低头看着怀里擦得干干净净的酒坛子,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紧致的触感,忍不住摩挲着手指头,心情荡漾地朝客栈走去。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二楼天字号房的窗口站着一个女人,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眼里透着锐利的寒光。
女人盯着他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
就这么站着好一会儿。
直到门口传来脚步声,这才转过头来。
刚刚还在楼下的小哑巴,这会儿已经进了屋。
她走上前去,将门掩上,一把将小哑巴拉了过来。
“他刚刚碰了哪儿了?”女人声音冷冷清清,听着像是在生气。
小哑巴没说话,眼睛看着她,一眨不眨。
董芸将她的袖子挽起,修长的手指从少女微带麦色的手臂上滑过,揉了两遍,道:“是我的。”
说着又去揉了揉她的肩膀。
“这也是我的。”
小哑巴眼底情绪涌动,一把将她搂入自己的怀里,紧紧的。
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当听到外边传来脚步声的时候,又不得不将她放开,转身默默做事去了。
……
楼下大通铺,随从提着酒坛子和肉铺进了屋。
八个守卫,除了两个在董芸门口守着,剩下的六个都在。
他提着这么一袋子,进屋的时候那香味把所有人都熏得直咽唾沫。
“顺子兄弟,又买的啥好东西,一天天就没见你停过嘴。”其中一人凑了上来。
张孝师对部下极为严厉,尤其这种出任务的时候,不允许沾酒。
而且他本是反贼出身,虽然自封天宝将军,可也是个穷将军,手下人的军饷俸禄也不算得多高,先前白愁参带了一大笔银子投奔,他就是看在银子的份上,给他抬了身价与其称兄道弟。
顺子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酒坛子,又将那一大袋子肉摊在桌面上。
只见油纸里包着的牛肉、斧头肉一块挨着一块,白切大肠和下水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配上一些豆子,香气扑鼻,把这一大群人给馋得直咽口水。
等他再将酒坛子打开,浓郁的酒香味飘得满屋都是,守卫们还没喝上就已经醉了。
听到众人吞咽的声音,顺子笑道:“来来来,今天是我请兄弟们喝,都别客气啊!”
那几人听到这话,虽然心动不已,但还是有些犹豫。
“将军可不许咱们这时候喝酒。”
顺子大手一挥,“什么这不准那不准的,他自己这会儿正搂着柳姬在屋里快活呢!咱们弟兄们辛苦这么多天,吃两碗酒又有何妨?”
见几人还在犹豫,顺子眼珠一转,“你们要是不信,就跟我到二楼听听。将军这么早就拉着柳姬进房间了,这都憋了好几天了,今晚怕是要杀个通宵,哪里顾得上找咱们的麻烦?”
几个守卫将信将疑,还当真偷偷摸摸地跟着顺子跑到张孝师的房间附近偷听,果然听到里头传来柳姬一阵娇媚的声音,顿时身子一个激灵,相视而笑后又蹑手蹑脚地跑了下来。
等回到大通铺,顺子这才笑道:“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实在不行咱们少喝点酒就是了。”
几个守卫一听,果然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围到桌子边上,坐了下来。
一开始还只是小心翼翼地吃了几块肉片,随即兴头上来,也忍不住喝了几口酒。
不得不说,顺子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买回来的好酒和好肉,越喝越来劲,可把这群守卫给喝得一个红光满面。
看着众人迷离的眼神,顺子道:“弟兄们慢慢喝,我拿几片肉去给守门的那两个兄弟尝尝去,不能咱们有好吃的就忘了他们。”
那几人忙道:“顺子兄弟仗义,你快去吧。”
顺子包了两包肉,就往董芸房间门口去。
路过张孝师的房间,听着里边传来暧昧的声音,忍不住眉头一挑。
等到了董芸门口,看着两个像木头一样的守卫,笑眯眯地给他们每人手里塞了一包肉。
那两人看着他红光满面,嘴里喷着酒气,又看着手里边敞开的油纸里一大块一大块香气扑鼻的肉块,眼睛一亮,冲着他点了点头。
顺子朝他们摆了摆手,转身就往楼下去了。
路过白愁参的房间,轻轻敲了一下作为信号。
等到了楼梯口的时候,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看到两人正狼吞虎咽地将东西往嘴里塞,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就在下楼的时候,突然一阵眩晕袭来,肚子也跟着隐隐作痛。
他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在酒和肉里都掺了蒙汗药。又为了让其他人不起疑,自己也跟着一起吃喝,左右不过是睡一觉,明早起来就没事了。
可肚子疼是怎么回事?
蒙汗药也没说是肚子疼呢。
他心中不妙,赶忙加快步子往回走。
然而肚子的反应越来越剧烈,等走到门口时,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水,鼻子里更是突然涌出一股液体来。
他顺手一抹鼻子,低头一看,只见手背上鲜红一片。
整个人瞬间浑身发凉。
等他踉跄地推开大通铺的大门,更是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得魂飞魄散,六个守卫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七窍出血,面目狰狞。
他吓得浑身发抖,想要大声呼救,可刚要开口,腹中一阵剧痛,一个字也喊不出来。就这么栽倒在地,眼睛再也无法闭上。
至死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一步。
与此同时,白愁参在房间内焦急地等待着。
自顺子敲了一下门后,他就知道行动开始了。
想到待会儿就能对着美人为所欲为,他激动得根本坐不住,站在门后走来走去。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他这才打开门探出头去查看情况。
廊下的灯笼在风的吹拂下忽明忽暗,楼下偶尔传来人走动的声音。
只见原本守在董芸门口的那两个守卫已经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看样子是中了蒙汗药昏睡过去。
他心中狂喜,走上前去,用脚踢了踢两人,没有任何动静。
这才伸手敲了敲门,压低声音道:“公主,将军差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里边没有回应,但很快门就打开了,屋里没有掌灯,黑漆漆的。
白愁参一喜,迈开步子跨了进去。
……
张孝师这边,与柳姬正情深意浓。
已经走了四天了,一路过来都没发生什么事,他也不禁松懈了下来,是以胡姬主动投怀送抱他也没拒绝。
可正在兴头上的时候,突然隔壁屋子传来一阵尖叫声。
男人立即直起了身子。
柳姬瞬间又缠了上来,他原不想理会,可越发觉得刚刚那一声熟悉,一把将女人推开,从床上下来,迅速披上衣服。
柳姬已经答应了白愁参今晚要帮他缠住张孝师,以便成全他和公主的好事,这时候怎么能把人放走,不管不顾地搂住他的腰,不给人出去。
谁知道男人一把拧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推倒在床上,厉声道:“再胡闹就打发你一人回去!”
说完人已经打开门。
当看到公主门口的两个瘫倒在地的守卫,张孝师顿时心中一紧,一股不祥之兆袭上心头。
董芸的房间这时候已经掌了灯,这会儿衣冠整齐地坐在床上,身前依旧是那小哑巴,手里拿着一把扫把,护在床前。
而地上则趴着一个男人,正哎哟哎哟地龇着牙叫疼。
不是别人,正是白愁参。
好歹也是个土匪出身的人,进了屋后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绊倒在地,膝盖砸到了一个瓷盆上,盆碎了,腿也扎破了,更是被那个小哑巴拿着扫把狂揍了一顿,还引来了张孝师。
张孝师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还有地上没吃完的肉脯,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把抓起桌面上的茶壶,朝着门外两名守卫的脸上浇了下去。
那两人被冷水一激,这才睁开眼睛醒来。
看到眼前高大的汉子一脸怒容,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所有困意瞬间消退。
赶忙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将军。”
“这些东西是谁送过来的?”张孝师指着地上油纸包着的肉脯,厉声质问。
门口的两名守卫面面相觑,回过神来,又偷瞄了一眼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的白愁参,小声地回答:“是……是顺子……”
张孝师闻言,怒瞪着白愁参道:“这便是你们主仆二人的伎俩吧,用下了药的肉迷晕我的守卫,方便你进来行事,是吗?”
说完,他忽然想起今晚天刚黑柳姬就异常主动地缠了上来,顿时意识到这个女人很可能也是同谋之一。
他猛地转过头,狠狠地瞪了柳姬一眼,吓得她赶紧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张孝师冲着其中一名守卫怒吼道:“去把顺子叫上来!”
守卫赶忙应声匆匆下楼。
然而,没过多久,那守卫又踉踉跄跄地跑了回来,面色惨白如纸,眼里满是惊恐。
“将军——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回事?”张孝师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死了——都死了——”守卫颤抖着声音回答。
屋内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张孝师率先冲下楼去,众人也赶忙跟了上去,就连白愁参也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等到了大通铺门口,只见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地的人。
耳鼻流血,面目狰狞。
张孝师上前一探鼻息,已然无力回天。
他猛地转过身来,双目瞪得溜圆,怒视着白愁参:“白愁参——”
白愁参被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辩解道:“不不不……不是我,我没有让他毒死人……”
“你今日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今晚你就跟着他们一起陪葬!”张孝师咬牙切齿地冲着他吼道。
随即又转过头看着柳姬:“还有你,你是不是跟他串通好了的?天一黑就往我房里来,好方便他们行事?”
柳姬第一次见张孝师发那么大的火,也被吓得瑟瑟发抖。她赶忙交代道:“是白愁参找我,让我把你缠住。我心想着咱们好些天没在一起了,就……”
“住口——你这个蠢女人!”张孝师怒喝一声,“被别人利用还不知道!”
“将军,其他的我都没参与啊。”柳姬哭哭啼啼着,试图为自己辩解。
张孝师带着她在身边许久,知道这个女人没那么大的胆子,于是又转向白愁参道:“你自己交代吧。”
白愁参瑟瑟发抖:“将军,实在冤枉啊。都是顺子的计划,他只说给大家伙下蒙汗药,没说要毒死人——你看,他自己也死了——要真是我们自己做的,怎么连自己人都毒死了!”
张孝师看了看两名还活着的守卫,又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一坛子酒,将随身的银针拿了出来,探到酒坛中去。
银针瞬间变黑,显然酒中有毒。
张孝师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这酒是顺子自己去买的?”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一无所知。
张孝师的目光从在场每个人的身上扫过,到了董芸身上的时候,她不屑地耸了耸肩,说道:“别看我,我房门口有两个人守着,我哪儿也去不了。小哑巴也只能在客栈里活动,不能外出,更不可能弄到毒药。再说了,姓白的趁夜闯进我房间试图欺辱我,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白愁参此时真是欲哭无泪,他低声哀嚎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不是我做的——我就是有点事想跟公主说说,我没想对她怎么样——”
张孝师感到头痛欲裂,看着眼前的一屋子尸体,他既心疼又愤怒。
可他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处理这件事!
一来这里是朝廷管辖地界,他的身份可是个反贼!何况身边还有个土匪头子,最要命的是,他们身边的这位公主,可是当今皇帝正在四处捉拿的人。
要是让别人知道这里有命案,必定会派人来查,到时候三人身份一经泄露,那就插翅难飞了。
只得让两个守卫把门关紧,沉声说道:“收拾东西,马上趁夜出发。”
来的时候一行十四人,出了客栈,就只剩一半人了,死的都是张孝师的亲兵,使得他一路像是个火/药桶一般,随时要炸。
只有董芸若无其事地骑在那背上,一脸惬意。
几人奔出镇子,一路行走大约二三十里路,接近凌晨时分才在一处山林中安营扎寨歇了下来。
两个守卫迷药的药劲儿还没过,一下马安了营地后就再也撑不住,躺在树下直接沉沉睡去。
接下来就是守夜的问题了。
白愁参膝盖被磕到,走路一瘸一拐,况且此时张孝师并不信任他,不可能让他守。剩下的三个女人,就更不能指望她们了,张孝师只得压着一团火守在边上。
董芸懒得理会周遭的一切,拉着小哑巴缩在石壁下边闭目养神。
虽然是五月份的天气,但此时正是后半夜露水深重的时候。没有棉被御寒,就这么躺着很容易寒气入体。
小哑巴就去解开包袱,拿了一套衣裳出来,示意她抬起身子要铺在下边。
这些衣服还是前晚上路过一处城镇,张孝师让柳姬去买的成衣,给董芸做换洗之用。
铺完衣服又伸手摸了摸她的手和脚,不冷不热的,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柳姬见她对董芸如此体贴,心里十分不服气,使唤她道:“喂,你过来,这儿有蚊子,赶紧给我扇蚊子。”
小哑巴充耳不闻,挨着董芸就躺下。
柳姬见她不动,伸脚就去踢她。
董芸一骨碌坐了起来,瞪着她道:“你想做什么?”
按理说董芸的身份摆在那里,柳姬必定不敢惹她,可她却冷笑道:“这小丫头是张将军买的,我既然是张将军的姬妾,自然也是该来服侍我。”
董芸冷笑:“当初这丫头是给我买的,你想要,便让你的张将军给你买另外一个去。”
“我不要,我就要这个。”
董芸嘴角一勾,挑衅道:“我偏不给,你又能奈我何!”
柳姬被董芸气得七窍生烟,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当真以为是长公主派人来接你的吗?你还真以为自己还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呢,真的是被人给卖了都不知道!”
董芸听到这话,突然笑出声来。
“疯子,你笑什么?”柳姬恨声道。
“笑你们啊,你们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谁的人吗?”
坐在边上的张孝师和白愁参自然也听到了她的话,瞬间竖起了耳朵。
在篝火的映衬之下,董芸的脸忽明忽暗的,让人看得并不真切。
她靠在石壁上,缓缓道:“在大柳树村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那个大姑姑,就算是我死在外头她都不一定来替我收尸,更不可能会派人来接我。”
“还有你们这几日对我的态度,若是长公主的命令,你们对我会是这个态度吗?”
“既然不是她派的人,那自然就是你们背后的那位李娘子了!”
第122章 长公主
听到董芸居然一语道破他们背后的人, 几人瞬间大吃一惊。
柳姬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干吗还要跟我们一起来?”
董芸觉得讽刺极了,“你们都把刀架在村民的脖子上了, 我能不来吗?不过,你们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带走的, 至少以后宇文敬要找人,也得找你张孝师,找长公主, 不是吗?”
柳姬哼了一声:“你现在明白又有什么用?你又没有办法逃出我们的手掌心,最后还不是要被送到李娘子那里, 任由她处置!”
一旁的白愁参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道:“李娘子交代了, 你若是不听话,也可任凭我们处置你,即便是杀了你,也在便宜之内。”
然而,话锋一转,又换上一副笑脸:“当然, 你若是从了我……们,也不一定要去死, 大家亲上加亲,最好不过了。”
话音刚落,张孝师一巴掌就扇在了他的脸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你□□里那点事情, 你刚刚害死了我六名亲信,你知道他们跟着我多少年了吗——就是因为你, 现在人全没了。”
说着,刚刚那一肚子的火再也压不住, 冲着他脸上就是左右开弓。
白愁参被打得脑袋嗡嗡直响,赶忙哭诉讨饶:“将军饶命啊,这事实属意外,当真不是我干的!定是顺子不知道哪个地方出错了!你看他人不也是死了吗?我也损失了一名随从啊!我也不好过!”
董芸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大家都是局中人,既然入了局,谁也不无辜,要真说无辜,难道她不无辜?
张孝师打完,喘着粗气站在一旁。
白愁参仍不死心,“将军,这事咱摊开说吧,你把她给我好不好,反正李娘子也容不下她,实在不行就说她死了,我带着她去别的地方隐姓埋名行不行?”
听到这话,衣服下面的小哑巴握着董芸的手又捏紧了。
董芸安抚地扣住她的手指,大拇指一点一点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世上总有一种人,脸皮堪比城墙厚,一把年纪还去喜欢别人年轻姑娘,不过我告诉你,打我主意的人,最后都死了,皆死于非命。就算现在没死的,也疯了。”
白愁参听到这话,脸上火辣辣的。
想到前面被她的数次羞辱,再也忍不住,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伸手就要去扇董芸。
既然说开了,他也没必要再对她客气了。
不想一旁的小哑巴突然暴起,用力一推,一把将他按倒在地,修长的手臂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卡住了他的脖子。
白愁参挣扎着,脸色迅速涨成了猪肝色。
张孝师不过是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把那小哑巴放在眼里,毕竟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力气?
他的六名手下都是因为白愁参而丧命,他巴不得这个罪魁祸首能多受点折磨。
白愁参的挣扎越来越剧烈,熊熊的篝火映衬之下,只见他双眼凸出,脸色由红转紫,感觉马上要窒息。
张孝师终于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太对劲,他急忙冲过去,一把擒住小哑巴的手臂,试图将她从白愁参的身上掰开。
然而,小哑巴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她的胳膊肘猛地往下一沉,猛地向后撞去,正好顶在了张孝师的胸口上。
张孝师只感觉一股剧痛袭来,他忍不住松开了手臂,捂住了胸口,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直到董芸出声道:“松手。”
小哑巴这才松了手,乖巧地坐到她身边。
此时的白愁参已经如同死狗一般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张孝师震惊之后,一把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指着小哑巴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董芸见状,笑道:“她不是你在镇子上给我买的哑巴侍女吗,怎么,张将军不认得人了?”
张孝师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她:“不,她不是普通丫头,太巧了——太巧了——我需要人的时候她就出现,我不需要漂亮的,而她刚好脸上有个胎记,我不想要爱嚼舌根子的,她刚好是个哑巴——”
董芸:“我看张将军是草木皆兵了吧。”
张孝师摇了摇头:“这丫头满眼戾气,只有杀过人的人上过战场的人才有这种戾气,她不是哑巴,她是谁?”
董芸听到这话,唇角勾一勾,伸手摸了摸小哑巴的脑袋,宠溺道:“告诉他们,你是谁。”
小哑巴扯下脸上的面巾,在嘴巴四周揉了几下,那红色的胎记瞬间不见了,露出白白净净的小脸。
她看着张孝师道:“你倒是眼尖,能看得出我杀过人。”
听到这声音,众人傻眼了。
白愁参更是脱口而出:“你……你真不是哑巴?那你是谁?”
梨花看着白愁参,“你也真是可怜,连毁掉你土匪窝的人都不认得!”
“梨花!大柳树村的梨花!你这个贱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白愁参咬牙切齿地盯着她:“鬼见愁怎么没把你这个贱人给杀了!”
梨花冷笑道:“那日我便是杀了鬼见愁,解了晋城之围后,便追着你们来了。”
听说梨花杀了鬼见愁,白愁参顿时浑身发抖。
梨花继续道:“你这几日来觊觎公主,处处出言不逊,早已罪无可恕。而你之前作为土匪残害百姓、为祸一方,更是罪该万死!却让你逃脱了法网,这是我的过错。”
“然,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等白愁参意识到不妙时已经来不及了,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低头一看,只见一把匕首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
柳姬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瞬间尖叫着缩到了一边,瑟瑟发抖
四下里一片暗色,唯有那一束篝火,张孝师并未注意到梨花的动作,等听到白愁参痛苦的呻/吟,他这才意识到什么,提着剑逼了过来。
而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了。
梨花轻描淡写地将匕首从白愁参的胸口拔出,在对方的衣服上蹭去血迹,看了一眼对自己严阵以待的张孝师,面色波澜不惊。
“张将军,你之前有八名侍卫的时候,我还有所忌惮。不过剩下那两个,睡得跟死猪一样,怕是连梦话都说不利索了,更别提帮你的忙了。现在就剩你一个人,你觉得,我还会怕你吗?”
张孝师握紧了手中的剑,剑尖直指梨花,厉声问道:“我且问你,我那六名手下,是不是你毒杀的?”
梨花摇了摇头:“不是我。”
她只是把毒药放入酒坛中,并没有亲自拿去灌给别人,自然算不得她毒杀的那几人。
而且,要是那几人不死,她和董芸岂能有今天晚上的反转?
那她们就会真正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了,到时候谁来帮她们诉说公平?
张孝师听她这么说,手中的剑垂了垂。
脑子里已经转过了几十个念头,更多的是对眼下和未来形势的忖度。
可仍然不甘心,咬牙道:“他们都说你厉害,我却不信。我要亲自跟你较量一番,看看你到底有何能耐!”
说着,他又重新提起了手中的剑。
梨花笑笑:“这又有何不可!不过我可没有趁手的武器。”
张孝师冷哼一声,弯腰从一名躺在地上的守卫身边摸出一把剑来,随手丢给了她。
梨花接过长剑,冲着董芸道:“鲜有在姐姐跟前舞枪弄棒,姐姐看好。”
话音刚落,身形一动,手中长剑也化作一道银蛇,直取张孝师的面门。
张孝师没想到梨花出手如此迅捷,赶紧举剑相迎。
“铛——”双剑相交,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张孝师只觉得手臂一麻,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剑。
他心中暗惊,这丫头的力气竟然如此之大!
顿时不敢再小觑,凝神运气,挥剑又冲上前。
两人剑法各异,张孝师的剑术精妙无双,而梨花的招式十分朴实,但每每刺来,却是又快又猛避无可避。
女孩力量之大,对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未遇到过这个类型的对手,这让张孝师心中震惊无比,再不敢藏拙,招式也变得越发狠厉。
一时间,剑光闪烁,剑气纵横。
几十招激烈交锋后,张孝师已是气喘如牛。
他发现自己竟然奈何不了这个小丫头片子,心中不禁有些着急。
突然,他虚晃一剑,身形如电,一人一剑竟直朝董芸的方冲了过去。
梨花没想到他会来此一招,心脏猛地一紧,脱口怒吼:“尔敢!”
整个人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向董芸,一把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身形急速旋转,用自己的背部硬生生挡住了张孝师那来势汹汹的剑尖。
意外的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张孝师在最后一刻及时收住了手,他身形一翻,跳出战圈,冲着梨花抱拳道:“佩服佩服!梨花姑娘好剑法!”
舍命护住,说是容易,但是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
尤其是武艺达到如此地步的人,更舍不得豁出自己的一身修为或性命去救人。
拥有越多越难以取舍。
但眼前这姑娘却纯粹得紧,结合这数天以来对方的表现,为了救出公主,一路伪装奔波,一直隐忍不发,有勇有谋又忠心耿耿。
还能有一身这么俊的功夫。
张孝师当真是有了些许英雄惜英雄的感觉。
梨花还沉浸在刚刚那一剑中,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这个没有武德的男人,你想干什么,别让我瞧不起你。”
张孝师道:“不过是测试一下而已,梨花姑娘如此舍身护主,张某实在佩服。”
他顿了顿,随后道:“至于前往西塞一事,就此作罢。两位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吧。”
梨花闻言,不禁有些诧异地盯着他。
而柳姬也同样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她看着张孝师,忍不住问道:“你就这样放过她们了?那怎么跟李娘子和镇西将军交代?”
张孝师摊了摊手,“拿一个妇孺来作为筹码,本也不是我所愿,大不了再回东边继续做反贼呗。”
话语中竟难得地透露出一股洒脱与不羁。
柳姬闻言,原本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说实在的,在东部多好,张孝师只有她一个姬妾,也好过往西边来,整日提心吊胆着他又要被哪个女人给勾走。
如此一想,便觉得回东部也不错,便不再吭声了。
董芸这时方站起身子,冲着张孝师道:“张将军深明大义,明月佩服。”
张孝师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梨花道:“难怪圣僧曾预言公主是真命天女,我当初还将信将疑。然而如今细细想来,公主多年来逃亡在外,却总能逢凶化吉,遇贵人扶持,得忠心之人守护。这或许是天意所为,又或许是公主的仁德所感召来的福报。”
董芸笑笑:“明月的这次贵人,便来自将军。”
张孝师苦笑,“张某乃一介武夫,怎敢当公主的贵人。不过将来公主要是想实现圣僧预言,只需一声号令,张某必定响应。”
后面一句,不过随口试探,可成可不成。
然而董芸听罢,神色一肃,正色道:“如此,请将军回去勤练兵马,等我调令。”
张孝师闻言,再看她脸上神色坚定,目光如炬,心知她所言非虚。
突然间一阵狂喜涌上心头,自己梦寐以求的建功立业机会不就在眼前了吗?
比起李昊的含糊其辞和假仁假义,眼前这位年轻的公主似乎要靠谱多了。
能收服如此忠心又武艺高强之人,定有其过人之处,而且几天下来,公主表现更是可圈可点。
处事不慌不乱,有格局,也有魄力。
此时不抓住机会,更待何时!
当即再无犹豫,立刻跪下认主,沉声道:“末将领命!”
董芸亲手将他扶起,“能有张将军相助,明月何愁日后还要亡命天涯。”
张孝师此时目标已定,心中澎湃不已,慨然应诺:“请公主放心,只要有张某在一天,就绝不会让公主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旁的柳姬看得目瞪口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自己男人居然变成公主的人了?可这时候哪里有她张嘴的机会,只能默默地杵在后面,当个吉祥物。
董芸这才问道:“你们这次前往大柳树村既是奉了李氏父女之命,为何你与白愁参之间会有如此分歧?”
白愁参心心念念要把董芸占为己有,可张孝师这边,至少还没看到他过分举动。
张孝师慌忙解释道:“公主或许也有所耳闻,西塞眼下两股势力,一为朝廷派驻的驻军,以李昊为首,虽说受朝廷制约,但如今皇权式微,这些人多半依附李氏,早已成了李昊的人。”
“而另一股势力,则是以长公主为首的西塞军,只听令于西塞王。西塞军与驻军两者此消彼长,相互制衡,但因李月娥与长公主之间的……情分……”
听到情分两字,董芸的眉头皱了起来。
张孝师轻咳一声,继续道:“因为这个,这两支队伍有望糅合在一起,一旦两军合并起来,便可剑指京都。”
“只是两军合并,谁为首,这是个大问题。李昊虽为驻军首领,却野心勃勃,暗地里与中原各方势力勾结,企图搅乱局势,以便他浑水摸鱼。而我便是被其暗中联络的一支队伍,李昊承诺,一旦事成,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可长公主又岂是任人拿捏之人,这些年来一直与驻军保持若即若离的姿态,似乎也有合并之意,但一涉及军权问题,便总是无疾而终。”
“因中间有个李月娥在,双方这些年来,倒也相安无事。可李氏父女之间其实也有龃龉,李月娥亲近长公主,若是将来长公主握了大权,她的儿子自然就是受益者了。”
董芸闻言,冷笑不已,“李月娥这是想做太后!可李昊还有儿子,在他眼里,外孙再亲也亲不过自己的亲儿子,他怎么可能将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送给一个外姓的孙子。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依照长公主强劲的手腕,将来摄政的必定是长公主,没有李昊什么事,他当然不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张孝师点头附和道:“公主所言极是。”
董芸道:“八字还没一撇,几个不知羞的倒是先挣起来要当太后和摄政王了。不过这与我何干,李氏父女为何要派你们来抓我?”
张孝师:“自然是因为储君之位。”
董芸:“哦?”
“莫非公主忘了您和长公主的关系?”
董芸嗤笑一声,并未回答。
“如今西塞那边,长公主的势力隐隐胜出一筹,李月娥倒是乐见其成,毕竟这果实摘下来,她也能一起共享。可长公主虽无儿无女,却还有您这位侄女,您又是皇家血脉,算起来,若是长公主上位,您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女。而且如今宇文敬祸乱天下,人人反之,又传言他得位不正,再有圣僧留言公主您才是真命天女,李月娥怎能不惊慌。”
董芸听到这里,全然明白。
怕自己与她儿子抢天下!
这个老妖妇,多次陷害了五姑姑还不够,如今这魔爪倒是伸到自己这里来了。
“那么李昊不想我死,是想拿我去要挟长公主,方便日后拿到西塞军的兵权?”
张孝师:“是,而且再不济,也能拿去和宇文敬做交易,毕竟宇文敬这些年来因为那几句预言,寝食难安!”
董芸笑了:“这老贼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那位大姑姑可没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在乎我这条命。如此说来,你原本是听从李昊的命令行事的了?”
“是!”
原来如此。
董芸点了点头,如今大部分信息她已然明了,眼前也一片豁然开朗,随即冲着张孝师道:“你如今也见了,我无人拥护,更没有半点势力可言。我也不想依靠我那个长公主姑姑。前路渺茫,如此你还愿意跟随我吗?”
梨花一听就不答应了:“什么叫无人拥护?我不是人吗?势力也有!我的雾隐军虽然现在只有两百人,但要不了多久就会壮大起来,你背后当然有人!”
董芸笑了。
张孝师也赶忙再次拜倒:“公主乃真命天女,一时明珠蒙尘,如今势态逐渐明朗,尘埃渐去,自有八方投效者,末将便是其中之一,将来会有大放异彩的时候。末将如今认了主,便绝无二心。”
董芸道:“起来吧,我知道你想建功立业,自有你出力的时候。”
张孝师这才起身。
董芸:“如此,我和梨花便先回去,咱们就此别过,日后有事,你去派人去晋阳城与慕容九天联络,即可找到我。”
张孝师忙道:“这一路上危机重重,公主不需要末将护送吗?”
董芸摇了摇:“你们来接我的事现在估计也已经传出去了,宇文敬的人肯定也得到了消息,人多目标大,还不如化整为零。再说了,万事有梨花呢。”
张孝师一听,笑了:“是我托大了,既然如此,那公主先行一步,我等两位手下醒来再出发。”
董芸点了点头,和梨花分别上了马,朝来路赶了回去。
……
西塞王府。
李月娥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往长公主书房方向里去,身后侍女提着一个精致的小食盒。
门口的侍卫一见到李月娥,立刻低头恭敬地请安,口中称呼着“李娘子”。
李月娥微笑着点了点头,问道:“长公主此刻可忙?”
“张大人刚刚离去,公主现在应该得空了。”
李月娥明了,接过侍女手中的食盒,让儿子在外等着,独自走进了书房。
血檀交椅上,靠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样貌极美,看不出年纪,脸上带着一丝倦色,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听到耳边传来清浅的脚步声,并未睁开眼睛,只是开口道:“你来了。”
李月娥将食盒轻轻放在桌子上,走到她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揉了揉道:“昨晚又熬夜了吧,看你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长公主伸手按了按眉心,道:“还不是北边那事给闹的,这些胡人真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李月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了,先吃点东西吧,看我带了什么来,蟹籽云吞,你最爱吃的,霖儿亲自包了几个。”
长公主闻言,轻笑:“他才多大,能包什么云吞?”
“你还瞧不起人了,让你一起去包你又不愿意,说了你又不信,”说着冲着门口侍女道,“让霖儿进来,跟皇姑母一起吃云吞。”
听到皇姑母这个词,长公主眼睛又闭上了,道:“小孩子家家,你折腾他干什么,这大热天的一会儿一会儿让他往王府里跑,也不嫌累。”
“把他带回去吧。”
门外侍女一时间不知道该听谁的。
李月娥嘴角的笑容凝滞住了,垂下眼眸,道:“你是连看他一眼都不肯吗?”
长公主皱了皱眉:“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哪时没能见到他了,非得天天见上一两面才行吗?”
李月娥终于绷不住了,道:“宇文瑛,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我体贴他,让你不要大热天地折腾他来来去去,这难道也有错吗?”
“你——你分明就是强词夺理!你当初是怎么承诺我的,如今见我们孤儿寡母的,又不想认账了是吧!”李月娥咬着牙。
长公主这才睁开眼睛,满眼的冷意也泄了出来。
“那你承诺过我的呢?谁让你动她了,谁让你去大柳树村找她了!”
李月娥听到这话,脸上神情一僵,口中仍辩道:“那是我爹派人去做的事,我又如何得知?我如今夹在你们二人的中间,你让我怎么办?为了你,我连自己亲爹都背叛了,你却还用这副面孔对着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总不会是你爹偷偷溜进我书房来偷看我的信吧!以前你做的那些事情,我没跟你计较,现在你又给我惹出新的事端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你——”李月娥气得满脸通红,眼中闪烁着泪光,“你果然还是惦记着她。”
“你发什么疯?”
“就因为宇文慧最疼爱你那个侄女,你也宝贝着不让别人动她,我看你就是对她念念不忘!”
“你够了!说明月的事,你扯到她身上干什么?”
然而李月娥却像没听到似的,继续逼近:“你为什么不让我碰你,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让我碰你?”
长公主看着她,冷笑:“当初不是你嫌我脏不愿意碰我的吗,现在倒是反过来成了我的不是了?”
李月娥眼泪落了下来:“我现在想了,可你为什么不给了?”
长公主背过身子,淡淡道:“现在年纪大了,没那方面的需求。”
李月娥呵了一声:“女人三十如狼四十似虎,你不养面首,不养姬妾,清心寡欲,你明明就念着那个小贱人!”
说完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嫉妒,恨声道:“宇文瑛,你告诉我,当年那个晚上,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醉酒,你是心甘情愿把自己给她的!你明明知道那个人是她,可是你没有拒绝,你们这恶心的两姐妹做了那档子事,你还要不要脸?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你辜负了我这么多年对你的一番情意——”
“当年的事我已经说清楚了,我不想拿一件事出来翻来覆去地讲,你要是想发疯最好找别的站得住脚的借口!”长公主脸色也冷了下来。
“呵,说清楚了吗?所有的都是你的一面之词,谁知道你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长公主的耐心似乎已被消磨殆尽,沉着脸道:“你口口声声说对我一番情意,可在那之前,你连别人的聘礼都收了,婚期都定了,这就是你所谓的情意?”
“我能怎么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像你,堂堂长公主,有自己的封地,想不嫁就不嫁。再说了,我都已经把他弄死了啊,现在没人能逼我了,我连霖儿都带过来了,以后他就是我们的孩子,他给你养老送终,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不好吗?”
然而,长公主却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霖儿是你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李月娥最敏感的神经,她瞬间破防,又哭又笑,“我总算知道了,你为什么对宇文明月那么好,却对我的霖儿视而不见,明明我们才是一对!我们年少时就约好了的,可你变了心,你喜欢上那个小贱人了,那贱人爱护的,你也爱屋及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分明是把宇文明月当成你和那小贱人的女儿了,是不是?你这个变态!”
长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猛地站起身来,一巴掌扇在了李月娥的脸上。
李月娥捂着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泪水顺着指缝滑落,一滴滴砸在地上:“被我说中了吧,明明是我们相爱在前,那个小贱人凭什么从中插一脚。而你,装聋作哑,处处维护她,不仅身子都给了她,连那场苟且的罪也一并扛了下来,要不是你殿中的宫女可怜我将真相告诉我,还真让你给骗了过去!现在倒好,我倒成了里外不是人了……”
越骂越难过,最后呜呜出声。
可骂完又后悔了,宇文慧就是两个人之间争吵的底线,一旦越过这个底线,提了那个人,眼前这人必怒。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对方,跪在长公主的跟前,抱着她的膝盖道:“阿瑛,我错了,我不该口不择言,你别怪我,我就是太在乎你了……”
长公主一张脸冷冰冰的,并没有什么表情,“我还有事要忙,你先回去吧。”
第123章 长公主2
李月娥走后, 长公主坐在血檀交椅上,双眼深深地阖上。
当年出宫前一晚上,太后召见。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太后了, 多年养恩,无以为报, 也深深自责。
“瑛儿,慧儿胡闹,让你受累, 是哀家过分纵容才让她有了今日的肆无忌惮,是哀家的错。”
“母后没错, 是儿臣没有做好表率, 让母后蒙羞, 让皇家蒙羞,是儿臣该死。”
太后叹了口气:“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亲爹娘更是为救先帝双双殒命,这份恩情哀家永生不忘,也真心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但你一直留在京都,慧儿必定不依不饶, 这么闹下去,皇家颜面尽失。哀家这才不得不去求皇帝, 准你去西塞。”
长公主恭敬道:“儿臣明白母后的苦心。”
“好孩子,委屈你了。”
“儿臣并非皇家血脉,却腆颜受了长公主尊号, 再封西塞王,母后和陛下对儿臣已是仁至义尽, 儿臣愧不敢当。”
太后摆了摆手,“不说这些, 如今敬王那边蠢蠢欲动,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你到了西塞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是!”
“这段时间就不必和慧儿见面了,免得节外生枝。”
“儿臣明白,儿臣告退。”
“去吧。”
第124章 回衙
大柳树村。
学堂里空荡荡一个学生也没有。
夏寻雁枯坐台上, 已有一个早上。
杏花站在一旁,满眼担忧,劝道:“夫子, 都三天了,也没人来, 您还是回后院休息吧。”
夏寻雁闻言,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大家都不来, 想来是不愿再见到我这个夫子了,村正已经在张罗着找新的教书先生, 我不便久留这里。你往后也不用再跟着我了, 且回家去吧, 明日我便收拾离开。”
杏花一听,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
“夫子要去哪儿?”
听到询问,夏寻雁目光中难得地透露出些许迷茫。她能去哪儿,她已经出嫁,即便丈夫死了,可到底还是外嫁女, 回夏家,势必不被待见。
更何况家中那些庶弟庶妹, 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总会有去处。”
杏花擦了擦眼泪,“夫子要是不愿意待在书庐,就去我家吧。”
夏寻雁摇了摇头, 明月被带走,来者是否长公主的人尤未可知, 连村民都觉得不对劲,看自己的眼光也充满了排斥。
大根一家子敬爱董芸, 对自己又怎么会有好脸色。
如今也只剩杏花还愿意跟随自己,可她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能做得了什么?
自己赖着不走,倒是会连累了她。
“不必了,我明日就走。你别担心,眼下慕容先生带人正在晋阳县境内四处扫荡,肃清土匪和流民,外头或许不会太乱。”
到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再找一份教书的工作,先养活自己吧。
也不知道那些地方的人,能不能接受一个女子做教书先生。
兴许一些大户人家会愿意。
只是自己孤身一人,即便是盛世,又哪里能保证稳妥?
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夏寻雁心里打定了主意,起身朝后院走去。
几日下来,本就单薄的身子显得更加纤细,一阵风吹来,仿佛就能把人吹倒似的。
杏花看着心疼不已,跟在后边抽抽噎噎,万般不舍。
可她拗不过夫子,只得听从她的意思帮忙着收拾行李。
行礼却也少得可怜。
两件衣裳和几本书,再无其他值钱的东西。
夏寻雁淡淡一扫那小包袱,也不在意,冲着杏花道:“教导你几个月,让你跟着我,到头来却使你蒙羞了,真是对不住。”
杏花听到这话更难过了,她哭着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抹了眼泪道:“夫子还有件衣裳晒在院子里,我去拿。”
说着便捂着嘴跑了出去。
夏寻雁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杏花在院子里收拾着衣服,背对着门口从兜里掏出几个碎银子,小心翼翼地塞到衣服里,再叠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这些碎银子,是她平日里偷偷攒下来的,大姐出手大方,她也能攒得不少,娘也偶尔会塞给她一些。现在全都给夫子,希望她可以不用过得那么窘迫。
正准备返回屋子,却听到门口传来动静,转头望去,只见慕容锦走进院来。
赶忙叫了一声慕容姐姐。
“你们夫子呢?”
杏花指了指房间。
夏寻雁站在窗口,看着外头热辣辣的一片阳光,心里却是冷的。
听到脚步声,以为是杏花,随口道:“衣服就放那个包袱里吧。”
却没听到回应,转过头来,才看到来的是慕容锦。
想到那天她怒气冲冲地拿着信闯进来质问自己的场景,再猜想着她可能已经从村民口中得知了白愁参临走时冲着自己说的那番话,不禁苦笑。
“是来兴师问罪的吗?还是来要你先前说的那个条件?”
不闪不躲,淡淡开口了。
慕容锦置若罔闻,目光先是瞥了一下床上摊开的包袱,随后才盯着她的眼睛道:“等阿姐回来,我为你说情就是。”
一开口便已断定是她告的密,可话里又是为自己求情的意思,夏寻雁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对方倒是笃定明月能平安归来,这让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了些许的安慰。
“你怎么就能确定她能回来?”
慕容锦道:“梨花都出去几天了没见回来,也没一点儿信息,定是找到阿姐了,不出意外这时候应该是在想办法逃脱。”
“你倒是对梨花很有信心。”说完也觉得神奇,刚才自己竟也是这般下意识的反应,总觉得那孩子能把明月给带回来。
“玄乎吧,反正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慕容锦说着,又一眼床上的包袱,“既然收拾好东西了,那就走吧。”
“去哪儿?”夏寻雁一愣。
“去我的别院,难不成你觉得村子里还有人欢迎你?”
夏寻雁却摇头:“我跟你不亲不故的,为何要跟你走!”
“你以为你还有更好的去处吗?眼下虽然匪患已除,但局势仍未完全稳定。流民四散,暗地里还有一些落单的流寇在游荡。即便没有这些,村子里那些懒汉和光棍也不会放过你这样形单影只的漂亮姑娘,没走多远就能被人绑走你信不信!”
见她不语,慕容锦直接上前,上前将她的包袱一把束了起来,背在背上。
“走吧。”
夏寻雁踌躇不定,但下一刻就被拉住了手,强硬地给拉出了屋子。
门外的杏花见二人出来,还背着包袱,忙冲着慕容锦道:“慕容姐姐,夫子还有件衣服在这儿。”
慕容锦这才站定,将包袱丢给了她。
杏儿背对着二人,将衣服装进去,又把包袱绑好,递给慕容锦道:“慕容姐姐,你要好好照顾夫子——”
慕容锦脚步一顿,点了点头。
杏花看着二人上了马车,站在门口久久不愿离去。
……
与张孝师一行人道别后,梨花和董芸两人翻身上马,朝着来路的方向疾驰而去。
因昨日镇子上刚发生了命案,梨花特意选择绕开镇子周边,带着董芸踏上了另一条路。
两人彻夜未眠,又再奔袭了十几里路,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稍稍放缓了马蹄。
梨花自己身子骨好,但董芸可比不得她,想着这女人一夜没有合眼,她早就心疼得不行,提议先找个农户歇脚再继续前行。
董芸自无不可。
可话音刚落,一大早便起了风,天上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
梨花赶忙让系统搜寻着附近的农户,谁知这里十里之内没有什么人家。
系统提示道:“宿主,前方二里处的山头上有一处猎人搭建的小屋,可以暂时避雨。”
风势愈发猛烈,梨花二话不说,扬鞭策马朝着系统指示的方向飞奔而去,董芸紧随其后。
眼看就要抵达目的地,可最后那一段路程地势陡峭,马儿无法继续前行。
梨花和董芸只得下马,将马匹拴在附近的树下,徒步攀登。
没走几步路,风里夹杂着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梨花顾不得许多迅速背上包袱,一把抱起董芸,奋力冲向那座小屋。
刚进了屋,暴雨便如注般倾泻而下,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和闪电。
为了躲这阵雨,梨花可谓是拼了命地跑,把董芸放下后扶着门框胸口剧烈起伏着,抹去额头上的雨水与汗水,嘟囔道:“这什么鬼天,一大早便下大雨,要是晚两步就得淋个落汤鸡了。”
董芸没出力气,这会儿悠闲得很,坐在屋檐下看着落雨,心情很是舒畅。
口中笑道:“淋就淋嘛,淋一下又不会怎样。”
“生病了怎么办?”梨花说着,将窗子打开,让风透了进来,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个小屋来。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矮床和炉灶一应俱全,足以应对眼下的困境。
董芸也跟着钻进了小屋,环顾一眼后道:“看样子前一两个月还有人来,不至于太破败。”
梨花道:“我收拾一下,你往边上挪一点,别弄脏了衣服。”
说着开始动手整理起屋子来,
董芸却不肯闲着,挽起袖子说道:“要一起收拾。”
梨花听她这话,莫名觉得有些像芙宝,不禁笑了一下,见董芸抬眼看她,摆了摆手道:“好,一起收拾。”
说罢两人便动起手来,简单地清扫了屋内的灰尘,小屋本就不乱,很快就收拾好了,又双双跑去屋檐下接着雨水洗了手。
“饿不饿?”梨花问道。
屋子里没有米,只有点儿盐巴。
她倒是想在周边找点野味,但这会儿雨太大了,不好出去。
董芸摇头:“我能一天都不吃饭,可你不行吧。”
梨花当然也能挨饿,这么多年就是这么忍过来的。但若是太饿也不行,她会感到浑身无力,提不起精神来做事。
“昨晚上吃得挺饱,这会儿还好。一夜没睡,这里偏僻荒凉,风大雨又大,很好睡觉,咱们先将就着睡上一觉,等醒了再想办法弄吃的吧。”
董芸也有些困倦,便去关门。
梨花则将刚刚从屋里翻出一条小毯子铺在床上,再从包袱里拿出一件干净衣裳垫在下边,“睡吧。”
董芸依言躺下。
五六月份的天气并不冷,但此时外面风雨交加,空气中透着一丝凉意。
梨花刚刚跑的那一阵,身上还热乎乎的,轻声道:“待会儿抱着我睡就不冷了。”
说着又拿了另外一件衣裳给董芸盖上。
董芸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好,等她终于躺下,就紧紧地挨了过来,搂着她的腰。
梨花顺势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好了。”
董芸却抬起头,去捕捉她的唇。
梨花好些日子没跟她亲热,见她主动亲近自己,心中欢喜,张着嘴便含住了她。
两人深深浅浅地亲了一会儿,分开的时候,董芸又使坏地咬着她的下唇拉长不放。
梨花道:“你最好别再招惹我了,否则待会儿咱们都别想睡了。”
董芸轻笑,放开她,但趁着她不注意又突然凑过来,挑衅地舔了一下她的唇,这才转过身子,背对着她。
“睡了。”
梨花哭笑不得,但看着对方果然乖乖地没再使坏,心也渐渐安静下来。
从背后揽住她,将她整个身子包进自己怀里,感受着彼此之间毫无缝隙的贴合,直到这一刻才觉得终于又找回了她。
挨着她的脑袋,轻声道:“想你。”
董芸闭着眼睛,手指轻抚着环着自己腰间的手臂,道:“我就在你怀里呢。”
“可还是想你。”
这一路过来,没扮成小哑巴时,偷偷摸摸跟在车队后边,提心吊胆地,生怕她被人欺负了去。
等混入其中之后,碍着个柳姬,又不能光明正大地与她亲近,见她不同往日肆无忌惮地娇笑,忍着一次次想要抱住她的冲动。
即使就在身边,也是思念成疾。
可她不会说话,只知道很想很想她。
好在董芸能明白她的爱意,侧过脸来,挨着了挨她的唇。
“我也想你,无时无刻。”
……
带着无限的眷恋,沉沉睡去。
等再次醒来,天色已经暗淡下来,雨虽然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但已经变得细如牛毛,轻柔了许多。
梨花下意识用自己的脚去碰了下董芸的,感觉到温温热热的,这才放下心来。
董芸还未完全清醒,感受到她的动作,转过头来,闭着眼睛往她的颈窝里蹭了蹭,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梨花享受着这难得安心的一刻,抱着她,聆听着屋外细雨敲打着枝叶的声音。
可惜这么好情境之下,她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董芸原本还眯着的眼睛听到这声音,瞬间睁开,嘴角勾起戏谑的笑:“我还以为又打雷了呢。”
梨花窘迫不已,为自己辩解道:“这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也该叫了。”
说着已经开始在脑海中与系统对话,寻找附近的猎物。
董芸没有继续打趣她,却心疼道:“都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过来的。”
以前瘦瘦小小还好,消耗不大,如今腿长胳膊也长,哪一处不需要能量。
梨花正想回话,系统却告诉她两里地附近有鹿群,她瞬间精神一振,坐了起来。
董芸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怎么了?”
梨花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听到猎物跑动的声音了,你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我去去就回。”
“嗳,下着雨呢,能不能等雨停了再说——”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跳下床,迫不及待地往屋外冲去。
董芸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开始收拾床榻,又把包袱整理了一下,找了一身她的衣服出来备着,等回来再换上。
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耳朵,还能听见猎物的声音,自己刚刚跟她一起躺着,怎么就没听见。
不过以她对这丫头的了解,说有猎物,那待会儿肯定就不会空手而归。
于是转身便去生火,把屋里唯一的一个小锅子拿出来洗了又洗,准备用来烹煮食物。
等弄完这些,屋子外边很快传来脚步声,那人浑身湿答答地回来了,拖着一头鹿子,一脸兴奋。
她刚刚睡觉的时候,去了束胸,只套了件薄衣裳就躺下了,这会儿被雨水一淋湿,那初生的小笋尖尖就俏生生地挺了衣服立了起来,配合着那略微凌乱的头发和湿漉漉的锁骨,让董芸眸色一瞬间变深,心口也热了起来。
只是时候不合时宜,她立即收敛心神,笑道:“晚餐有着落了,快进屋吧,都湿透了,赶紧换衣服去。”
“不了,这附近有泉水,我先去那儿把猎物处理了,待会儿直接炖上就成。”梨花说着,拖着猎物麻利地往泉边去。
等两人吃上东西的时候,已是暮色时分。
想着这么大一头鹿子又不能放久,连董芸这样的小胃口也都吃了不少,就更别提梨花了。
外头的雨下下停停,梨花趁着停雨的间隙,把马儿牵到另一个水草丰盛的地方拴好。
回来后刚挨到床上,董芸便从后面抱上来,像只八爪章鱼一般地趴在她的背后,看着窗外的暮色和雨景,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
梨花将那日晋城守城的情况说了一遍,包括如何斩了三当家和鬼见愁的事。
董芸听着,一边摸着她肌肉匀称的胳膊,一边感慨道:“刚见你的时候,你还是那么小小的一棵小豆芽菜,一副傻乎乎的样子,任人欺负。怎么一恍惚就长这么高这么壮了,还打死了几名土匪头子,对上张孝师那样的猛汉更是一点都不怵,我到底是错过了你的哪个环节了?”
梨花摇头:“没有,每个环节你都在。”
董芸想想,好像也是,但真的很神奇。
她手指轻轻滑过她圆润的肩头,不经意间想起白愁参那个叫做顺子的随从,竟然用脏手碰了这个地方,她心里忍不住又来气。
将梨花的领口往旁边扯了扯,亲了亲她的肩头说道:“这里以后不许再让别人碰了。”
梨花感受着肩头的一抹湿热,就知道她又想到昨日的事情了,笑笑:“只给你碰。”
董芸轻哼一声:“是我的,当然只有我能碰。”
梨花觉得自从离开了大柳树村后,董芸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像是多了几分肆无忌惮,少了几分克制和约束。
这样的她,真实且生动,梨花当然也是爱的,她回身抱着董芸问道:“我们回去后,还是要回村子,住在山洞里吗?”
董芸摇头:“不,咱们去晋城。”
“去那儿做什么?”梨花好奇地问道。
董芸笑了笑,“你不是刚刚帮我把晋城打下来吗?我当然是要去晋城享受胜利果实呀。”
梨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守城的是师父和师姐,我不过在外头杀了几个人头,算不上是我打了下来。”
“可你要是不去,这晋城可就丢了呢。”
……
好在和张孝师一路往西南方向走并没有很远,两人往回走的时候,轻车熟路,又有系统作为导航,仅仅花了三天时间便再次踏入了晋阳县的地界。
按照董芸的计划,直奔晋城。
沿途上,虽然仍然能见到三三两两的流民,但已不复之前的凶神恶煞。
加上慕容九天派人在周边巡逻,这些流民看到她们两位风尘仆仆的女子,也不敢轻易围上来。
很快,二人便抵达了晋城的城门口,令人惊喜的是,小八居然还在这里。
一见到梨花,他满脸惊喜地迎了上来。
“梨花姑娘,慕容先生有交代,见到你就让你直接去衙门。”
梨花闻言,和董芸对视了一眼,便朝衙门方向赶去。
如今的晋城已经恢复了秩序,但经历了一场屠戮后,虽然及时阻止,但仍然造成了不少人员伤亡。一些店铺还未重新开门营业,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衙门周边都是慕容九天的人,见到梨花出现,便去通报。
很快,慕容九天便亲自迎了出来。
见到董芸时,眼睛一亮,躬着身子将她引入内堂,随后跪地行礼。
“先生免礼,”董芸虚扶了一下,“这次晋城能够守住,先生功不可没。”
“公主过奖了,”慕容九天赶忙道,“皆是各方支援,才不至于一败涂地,这几日日日盼着公主早些回来主持大局,今日可算是给盼到人了。”
董芸点头:“上疏了吗?”
“已经上疏了,”慕容九天回道,“也给兄长去了信,按照公主先前的交代,请封晋城城主,自行选拔设立佐官治县……想来这两日就会有答复了,不管结果如何,晋城都已经是公主您的囊中之物了。”
请立城主自治在本朝并非没有先例,但代价也是有的,主要是要承担更重的税赋等条件。
无非银子罢了。
这些都是几人先前商议过并觉得可以接受的。
“有劳了,”董芸微微颔首,“对了,衙门之前可还有官吏在?”
慕容九天摇了摇头:“那日公主嘱咐锦儿回来通知备战之后,衙门仅剩的一名主簿当晚就卷着细软逃跑了。那些衙役也是跑的跑、藏的藏,整个衙门空无一人。”
“那些守城的士兵是从哪里来的?”董芸继续问道。
“是我手下的镖师和一些商户的家丁部曲组成的。”慕容九天回答道,“还从老百姓人家征召了一些人手,勉勉强强凑了几百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董芸冷笑一声:“空衙门也好,倒省得我清空了。参加守城的那些人可有登记在册?”
“当时承诺了守城发粮,因此全都记录在册了。”
正说着,外头来报,说上头来了旨意。
待看了圣旨之后,一切果然按照当初计划地发展。
京都方面得知晋阳县匪患猖獗,城池岌岌可危,朝廷官员一个都跑得不剩,一个个闷不做声,无一愿意涉足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县城收拾这个烂摊子,宇文敬为此焦头烂额。
更可气的是,即便是那些颇有家产欲求官位的人,一听说晋阳是个流民遍地、匪患横行之地,也都纷纷摇头,避之唯恐不及。
慕容九天原本守城有功,他主动上疏表示愿意挑起这副重担,又加上有慕容青山在朝中为他游说,宇文敬自然是求之不得,当即答应了设立城主的要求。由他主管防卫等军政事务,并把选拔佐官的权力交给他,让他自行负责佐官的俸禄开支,人员不计入朝廷的官僚体系。
增税一事另行告知。
慕容九天冲着董芸道:“城主的名头属下暂时担着,至于晋阳县内的一切事务,属下一个大老粗,还得听从公主安排。”
这对董芸来说,正中下怀。
很快,衙门便张榜公布,宣布设立城主府,原先的衙门则继续作为政务处理的中枢机构。
新任佐官由董芸担任,对外则称其是慕容九天族中一位颇有才干的族女,名为慕容玥。
佐官之下设立士、户、仪、兵、刑、工六曹,共同治理县中各项事务。
第125章 夫子
各县衙门布局大致相同, 除了前头办事的大堂、二堂和三省堂,以及左右两边六曹官署的厢房外,隔着一道花园, 后头还设有三座小宅子。
正中的宅邸稍微宽敞一些,原是县令的宅邸, 左右两侧稍小的宅子,则分别是主簿和县丞住所。
董芸和梨花二人回来之前,慕容九天早已派人将这几间宅子全部打扫清理, 并置办了全新的家具,一回来便可以住进去。
董芸站在焕然一新的宅院门, 心里感慨着总算不用东躲西藏了。
但如今整个衙门空荡荡的, 政务堆积如山, 流民需要安置,土匪的余孽尚未清除,城里的经济亟待复苏,被破坏的田产也需要整治……
好多事,而且她严重缺乏人手。
正在这时,前头跑来一个红色身影, 大老远就冲着她喊:“阿姐——”
不是慕容锦还有谁。
董芸笑道:“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嘛,我这刚一回来你就知道了。”
慕容锦嘻嘻一笑, “正巧在附近巡逻呢,听小八说你们回来了,我这不就立马赶过来了嘛。”
董芸眼神掠过她到处乱翘的刘海, 还有她眼睑下边的一片青黑,关切道:“这几日忙坏了吧?”
如今衙门各机构瘫痪, 官员皂吏全都跑光了,慕容九天也只能暂时把事情安排给女儿和手下的镖师来帮忙处理, 想想就觉得够呛。
慕容锦嗐了一声,“确实有些焦头烂额,不过阿姐回来了,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董芸笑笑:“回来拯救你。”
说完冲着梨花道:“如今是用人之际,明早你回村里一趟,把雾隐军带出来,我有事安排他们。另外,也把曾广进叫上,衙门的一些文书工作他能做,自己人用着也放心。”
梨花应下。
“对了,还有你们夫子。”
慕容锦听她提起夏寻雁,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吞吞吐吐地说道:“阿姐,夏夫子……她其实在我那儿……”
梨花疑惑道:“夫子不是应该在村子里教书吗?怎么会跑到你那里去?”
显然那日夏寻雁的事她并不知情,后面也忘了问张孝师他们是如何得知公主人在大柳树村这个消息,以至于根本就没意识到这几日夫子的状况。
慕容锦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用眼神偷偷地打量着董芸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阿姐,夏夫子的事,你……能不能不要跟她计较……”
梨花愣住。
“你这是在为她说情?”董芸挑了挑眉。
“是的……吧。”慕容锦支支吾吾。
董芸眯了眯眼睛,看着个前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问道:“说吧,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慕容锦这才从兜里掏出那封信来,小心翼翼地放到董芸的跟前:“就是土匪进攻之前的前两日,夏夫子让石头帮忙送信。后来我们路上遇到了贼人打了一架,信掉了出来,我才发现里面有一封是写给……长公主的……”
看到董芸越发锐利的眼神,她赶忙道:“我第二天就跑去学堂质问她了,她说这是她头一回给长公主回的信,才写出去就让我给拦截了……”
“我还没拆开看。”
董芸看着眼前的这封信,上面五个大字“长公主亲启”,确确实实是夏寻雁的笔迹。
她没说话,继续盯着慕容锦。
慕容锦:“按理说,夏夫子的信并没有送出去,长公主那边的人找来,应该也不是她通风报信的。不过,她之前确实收到过长公主的两封信,这说明长公主早就知道你在大柳树村了。所以,你这次被人带走的事情,应该跟夏夫子没有关系吧……”
董芸倒是没否认,“长公主确实早就知道我在大柳树村了,那天来的人也并非她的手下。”
慕容锦顿时眼前一亮:“这就对了,这就说明夏姐姐并没有向长公主通风报信!”
然而董芸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你先把她带过来吧。”
慕容锦见董芸并未明确表态,心中忐忑不安,蹭上前去,拉着她的袖子摇了摇:“阿姐,就算她真的犯了错,可你也回来了,你就别跟她计较这一回了吧,好不好嘛。”
董芸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哦?你倒是学会了为别的女人,来跟我撒娇了?”
“我这不是见她孤苦伶仃的可怜嘛,你看她,嫁了人了,丈夫死了,婆家也不要她了,自己家里没一个人喜欢她,还逼着她做不愿意做的事——”
“逼着她做不愿意做的事?什么事?”
慕容锦犹豫了一下,“就是……她本来不愿意和长公主通信的,但是长公主拿捏了她家里的什么把柄,所以她就不得不这么做了。”
“这么说,她到大柳树村不是偶然,是蓄意而来的!”董芸冷笑一声:“那她倒是挺能瞒的啊!”
慕容锦见董芸这语气,心中一紧:“阿姐——”
董芸见她又来,面色一沉:“你怎么回事,让你去叫人你在这里磨蹭半天!”
慕容锦见她生气,不敢再多说什么,嘟着嘴转身出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夏寻雁便来了,随着慕容锦进了董芸的书房。
慕容锦刚要开口说话,却被董芸一个眼神给打断了:“这里没你什么事,到外面候着去。”
慕容锦看着董芸没什么表情的脸,又看了看夏寻雁,撇了撇嘴,转身往外头走了。
她一出去,夏寻雁便跪倒在董芸面前。
“殿下,我确实是长公主派来大柳树村的内应,书信之事也确有其事,请殿下责罚。”
董芸看着她清瘦的身子,几日不见,下巴显得更尖了,轻叹了一口气。
“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有事不要瞒着我,可你从来都是嘴上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依然我行我素。”
夏寻雁头垂得更低了。
“你那小身板,能扛多少事?读圣人的书,却操着凡人那没边的心。”
“起来吧。”
夏寻雁没动。
董芸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的怒气渐渐消散了一些。
站起身来,走到她跟前,朝她伸出手去
夏寻雁看着眼前纤纤素手,眼窝一热,将手搭在她的掌心,这才撑着站了起来。
“我不扶你起来,你是不是要跪倒天荒地老去。”董芸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夏寻雁沉默着。
董芸将刚刚慕容锦给的那封信拾起来,夹在手中扬了扬,道:“这封信谁也没看过,我烧了它,这件事就当过去了。”
说着便要点燃信笺。
夏寻雁却突然开口了:“这信殿下能看。”
董芸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我原想着这事就过去了,你却要揪着不放,你是怎么想的?”
夏寻雁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了:“殿下有知情权,可看可不看。”
董芸眯着眼睛看着她,熟悉的唇线熟悉的表情。
想了想,撕开封口。
然而当看到内容的时候,不禁愣住。
“顷接手书,所命实难从之。凡明月所不欲者,亦吾所不愿也。谨此奉闻,恭请万安。”
简简单单三行字,只一眼就看完。
再抬眼看着眼前的女人,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清瘦的身影如同一棵苍竹,坚韧而孤独。
董芸回过神来,心中的情感复杂难言。
夏寻雁低着头道:“不管信中写了什么,但与她合作,受她指派,前往大柳树村,都是我的不是。”
董芸背过身子,一动不动,好半天才回过身来,“锦儿说你与长公主合作,是因为家中有把柄落入她手中。是何把柄?与我说了,或许我能帮忙。”
然而,夏寻雁却轻轻摇头,“并无把柄。”
素日里一向淡然的女夫子,身姿笔直两只纤细的手垂在腰侧,表情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多大变化。
董芸听她的回应,不禁有些愕然。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过来,鼻子突然一酸。
不是被长公主胁迫,长途跋涉赶到晋阳,为了什么,那还用说吗?
她不来,以长公主的性子,定会派别的人来。
对自己来说,别人来,怎比得她来。
想起渭水河畔那段往事,她心中一绞,咬着牙定在原地,“你这是何苦——”
听到这句话,原本神色淡然的女夫子瞬间红了眼眶,她低下头,浅浅的喉头一上一下地起伏着,仿佛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情感。
原本垂在外边的两只手也缩进了袖子里紧握成拳,身子微微颤抖着。
那是一场无声的痛哭,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还带着些许难堪,是一种被窥破来意的难堪,明明已经不该再生出那样的心思。
但这样痛彻心扉却是寂静无声的,如同她一贯的隐忍和克制。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却硬是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此刻的董芸,同样难安。
和昔日深爱的人走到这一步,除了造化弄人,也怪自己。
怪自己弱小,没能保护她,却一直被她所庇护着,靠着她那单薄瘦弱的身躯。
如果她能像长公主那样强大,挣得一份属于自己的封地,即使强敌环伺,也能为曾经的彼此提供一片遮风挡雨的小天地。
董芸心里难过着,但此时也已经无法再去改变过去。
走过去,将她抱住。
夏寻雁终于忍不住,抵在她肩上,轻哭出声。
“明月……好痛啊……”
几年的杳无音信,她实在太想念了啊。
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只要能看上她一眼就好了,是以长公主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就来了。
可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资格,所以尽心栽培着梨花,那个比她多了一万倍勇气的女孩,只盼着她能护得住她,让她得偿所愿。
这是她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董芸感受着肩上的湿意,心里何尝不难过。
然而,只是短短的几息之后,夏寻雁便抬起头来,将她轻轻推开。
眼眶仍是通红通红的,但似乎已经从刚刚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重新恢复了那个隐忍而淡漠的模样,仿佛刚刚那个崩溃得无法自持的人并不是她。
“如今你能平安归来,我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女夫子的声音变得平静下来,“现在有人护着你,你往后的路必定能畅通无阻,我任务也完成了。”
董芸听到这话,心中一紧:“你要去哪里?”
问完又疾声道:“你哪里也不许去!”
夏寻雁轻轻笑了笑,眼眶里仍带着些许晶莹:“我该回京都了,去祖父那里——”
“不行,你不能走。”董芸声音强硬。
她如今没办法再把那样的爱给她,可她也没办法再这样舍弃她。
“你走了,她还会派别的人来。我宁愿是你,她想知道什么,你如实告诉她便是。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吗?”董芸眼里带着哀求。
她一个未亡人,能去哪儿,镇南将军府容不下她,她母亲已经过世,继母待她不冷不热,庶弟庶妹更不愿这个长姐回去与他们争夺资源,况且还是个外嫁女。夏相虽然看重她这个孙女,但他年事已高,又被宇文敬派人监视着,她去找祖父,岂不是要进入另外一个牢笼?
“留下来,我也需要你,大家都需要你……”
夏寻雁低着头,忍着鼻尖的酸意。
如果可以,她何尝愿意离开她。
然而,当听到董芸接下来的话时,却又生出了些许的盼望来。
“阿雁,这个世界上不只有你侬我侬的情情爱爱,还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我们去闯荡,去一展宏图。以前我深居宫中,眼界狭窄,如同井底之蛙;而你虽然读万卷书,却也被文字所困,未见真实世界之广袤。”
“如今天赐良机,我们好不容易有了施展拳脚的机会,岂能错失?”
“眼下的晋阳县,蕴藏着无限可能,每一步都是机会,你难道不愿意跟我一起并肩作战吗?”
“就算不是为了这些,如今天下大乱,外头的百姓,犹如饥寒待毙之婴儿,无人庇护,若不为天下苍生着想,你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又有何用?”
董芸这番话,字字铿锵,句句激昂。
夏寻雁抬头看着她,对方眸珠闪闪,仿佛沉睡了多年的一颗矅石正在这时候迸发出光亮。
这个样子,像极了年少时候她们大谈天下和宇宙的模样。
再不是深宫里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也不是逃亡路上那个满眼绝望的落魄人,更不是大柳树村那个惊弓之鸟一般的村妇。
是闪闪发光的明月啊!
她承认她被触动了,她愿意的。
抿了抿嘴唇,终于开口:“你真的不介意——”
“我什么都不介意。你也从未做错什么。虽然我们总是因为各种原因做出一些不得已的选择,但这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有机会重新开始了,阿雁,你不觉得,这有多神奇吗?”
夏寻雁被她眼底的激情给振奋了,明月似乎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明月了,她比自己想象的更大气,更通透,看得更清楚。
可她还是那个明月,轻颦浅笑,落落大方。
对啊,还有好多好多事呢。
为什么要一直拘泥于那样一种形式,她们明明可以更坦然地一起携手共进。
一瞬间,心头的郁结烟消云散,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好!”她轻声道。
董芸看着她此刻的眼神,便知道,一切说开了。
她张开双臂。
夏寻雁上前,搂住了她的肩膀,抵着她的胳膊,笑了。
这一弯浅笑,既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又是亲密无间的温暖,更是对放下过去所纠结一切的释然。
董芸则捶了一下她的胳膊道:“眼下晋阳城里一堆事,我身边可离不了你,明日就搬到衙门来住吧。”
夏寻雁嗯了一声。
董芸放开她,这才想起了秋后算账,“那日在大柳树村,那个白愁参临走前踩了你一把,弄得你里外不是人,锦儿那性子,定也为难你了,更遑论她手里还有那封信,回头我教训一下她。”
夏寻雁忙道:“她没有为难我……她就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小姑娘,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这话难道不该是我对你说的吗?”董芸哭笑不得,“方才她以为我要找你麻烦,还一个劲儿地在跟我说情。”
说完,转头向门口喊道:“慕容锦,你进来。”
慕容锦正忐忑着阿姐是不是在训斥夏寻雁,这会听到她呼叫自己,赶忙冲了进来,见到屋里两人面对面站着,气氛融洽,与自己先前想象中剑拔弩张的场景大相径庭,不禁松了一口气连忙问道:“阿姐叫我何事?”
董芸将那封信往她脸上一丢,道:“看看你怎么办事的!”
慕容锦赶忙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信件匆匆扫了一眼,也是愣了一下,但立即旋出笑脸来:“这这这不就是皆大欢喜嘛。”
说完想起自己当初就是拿的这封信对人家威逼利诱,顿时脸色一白,看了眼夏寻雁,神色变得讪讪。
“待会儿回去你别院收拾东西,把夏夫子的行李搬过来,往后她就住在衙门。”
慕容锦万般不情愿,嘟着嘴,拖长了声音,好半天才“哦”了一声,但随即眼珠一转,道:“阿姐,那我也住进来吧,我陪你一起处理政务。你给我安排个衙役当当,你审案的时候,我就在下边敲棍子,大喊‘威武’,好不好?”
董芸白了她一眼:“当什么衙役,县里周边还有好些土匪没有肃清,好些流民还没有安顿。这几天你跟梨花一起,先把这些事情给处理干净了。”
到底没说不给搬进来,慕容锦心中暗喜,忙不迭道:“那阿姐,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下晌跟夏姐姐一起搬进来。”
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跑,生怕董芸会反悔似的。
董芸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等夏寻雁也出门去,董芸这才叫来梨花,和她说明日回家事宜。
“要不要把芙宝接过来?”梨花问道。
董芸想了想,“晋阳县如今百废待兴,我们接下来会有很多事情要做,分不开身来照看她,还是让你娘先带着吧。”
“那雾隐军要安置在何处,要进城吗?”
董芸摇头:“等整理晋城周边的庄子资料,看城门附近有哪个庄子空了的,回头就把他们排在那里。不过如今衙门空荡荡的,你得先安排二三十人冲进来充当衙役。”
“至于剩下的,分组安排任务,部分人去清除土匪余孽。再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分别设置六到十个路障,安排人手固定轮值。但凡见有地痞流氓、贼寇流民骚扰百姓的,一律拿下,确保百姓过路安全。”
梨花道:“如此,人手就有些不够了。”
董芸点头,“后面再继续吸收人手,不够的你先去找锦儿帮忙。”
梨花应下,正要往外头走,董芸却突然叫住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我和夫子过去的事,你会介意吗?”
梨花顿回过头来认真地想了想,老实回答:“倒不介意,姐姐能成为今日这样,都是过去一点一滴汇成,这里面也有她的影响,我喜欢姐姐,当然要接受姐姐过去的事……但心里是有点酸酸的,嫉妒夫子也能得到姐姐过去的爱。”
恨不得过去的那份爱也是给自己的。
“贪心鬼,”董芸嗔了她一眼,冲着她招了招手。
待人走到跟前,站起身,啄了一下她的唇,又抵了抵她挺翘的鼻尖。
这才转了话题,“夫子和长公主的事你怎么看?”
眼前这个是个直白的孩子,董芸是挺想听听她的看法。
梨花回道:“虽然我也很讨厌长公主,但是她派来的两位先生都在不遗余力地教导我,左齐师父教我射击和身法,夏夫子教我学识和谋略,要是没有他们,或许没有今日的我,我也不会成长得这么快,之前遇到的那些事,更未必能处理好,就不一定能救得了姐姐,算起来,我也是长公主培养出来保护姐姐的人……”
董芸听完这番话,瞬间就错愕了。
她以前从来没有从这方面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五姑姑和李月娥的事,她恨那个人恨到了极点,不愿意接受她一分一毫的好。
甚至觉得,那人从未顾过自己的死活!
却不承想,自己能活到今日,里面有多少成分是长公主那边的运筹帷幄?
但想到这里她赶紧打住,见不到五姑姑,她绝对不能让自己内心动摇,对那个人生出屈服的心思。
第126章 返村
第二天早上, 慕容锦和夏寻雁搬了过来。
考虑到后边可能还要有人来,二人便一同住进了左边的宅子,慕容锦选了西厢房, 把正房留给夏寻雁。
慕容锦把以前庄子上边的几个丫鬟带来,把翠儿和霏儿分到董芸这边, 服侍她的生活起居。
又给自己和夏寻雁这屋留了另外一个丫头,夏寻雁这一年多来习惯了杏花在身边,便和梨花说了, 让她回去后也一并把杏花带来。
梨花自是应了下来。
过了晌午就骑着马往村子里去。
如今鹰巢岭的匪患基本肃清,村里之前的那些队伍陆续解散。但尚有匪寇余孽在逃, 流民问题也还没能妥善解决, 各村子里的哨塔都还在, 每天安排一两个人守着,有事也方便喊人。
梨花进入东坪一带的时候,各村口哨塔上的人看到是她,纷纷高声呼唤她的名字。
梨花赶忙放慢速度,一一回应。
当被问及公主的情况,她嘴角轻扬, “多谢各位乡亲关心,公主平安无事。如今我师父慕容先生已被封为晋城城主, 统管整个晋阳县,局势很快就会稳定下来,大家以后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众人一听顿时如释重负, 笑逐颜开地跟她挥手道别。
路过东巷谷,听到那边方位传来训练的声音, 梨花心中大喜,策马奔了过去。
雾隐军见到家主来了, 都停下了来。
大林子迎了上来。
梨花笑道:“这几日我不在,你能维持好纪律,干得不错。”
说着,她扫视了一圈,扬声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如今我师父升任晋阳城城主,并封我为晋阳城守军统领,你们虽是我的私兵,但城主特许我将雾隐军编入晋城卫队。明日,我们将启程前往晋城,有新的任务在等待我们!”
雾隐军众人一听要进城,还编入晋城卫队,顿时沸腾起来,欢呼雀跃之声震天响,大喊雾隐军威武。
梨花那日匆忙离开,没能统计人员伤亡情况,就此事询问大林子。
大林子早已做好准备,他略通文墨,将抄录好伤员情况的竹简上交给梨花过目。
梨花越发觉得此人难能可贵,看着他眼底尽是赞赏,将抚恤善后工作交给他负责后交代道:“今日先让大家回去休息半日,与家中做好交代,明早辰时一刻在这里集合出发。”
“是。”
“你待会儿让荷村的弟兄回去和草儿说一声,让她明日与雾隐军同行。”
大林子赶忙应下。
梨花从山谷出来,便直接回村。
刚进大柳树村,远远就看到熊氏拉着芙宝的手站在村口伸长着脖子张望,每每见到有人骑马路过,就瞪大了眼睛细瞧着。
芙宝眼最尖,第一眼就看到了梨花,挣开熊氏的手,嘴里呼着迈着小短腿朝着她的方向跑来,熊氏也看清了女儿的身影,喜不自胜,赶忙跟着追了上来。
梨花怕马儿踩到小团子,赶紧一拉缰绳,利落地跳下马。
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一把将小团子高高抱起。
“梨花,我好想你呀!”芙宝紧紧地搂着梨花的脖子,生怕一松手她就会像几天前一样又消失不见了。
梨花在她的小圆脸蛋上狠狠地亲了一口,道:“梨花也想我的芙宝了。”
芙宝开心地笑了,一双忽闪的大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娘呢?娘在哪里?”
“娘在城里,忙着事儿呢。”
熊氏追过来,刚好听到这话,原本吊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问道:“她在城里做甚?不回来了吗?”
梨花:“眼下师父当了晋城城主,管理整个晋阳县,姐姐是城主佐官,帮他处理政务。”
熊氏不太懂得这些,但一听说是当官,又眉开眼笑起来。
“好好好,当官好。”
几日前董芸就是在村子里被带走的,如今再也没人来晋阳县找寻公主的下落了,梨花没有声张董芸去向,但对相识的人,也没有刻意隐瞒,直言一切都好。
芙宝一听母亲当了大官,兴奋地拍着小手咯咯直笑。
“不过你娘最近忙得不行,都没时间吃饭睡觉,芙宝先和奶待村里好不好,等娘忙完了,再来接你进城。”
芙宝嘟着嘴,有点儿不高兴。
但听说娘都忙得没时间吃饭,只好垂下眼眸道:“好吧,但是不可以太久了。”
“那当然,娘怎么舍得那么久不见芙宝。”
芙宝听到这话,又开心起来。
村里其他人也见到梨花回来了,纷纷簇拥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候着,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梨花也好脾气地一一回答。
知道动荡结束,村民们个个眉开眼笑,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只有刘老爷子在一旁长叹不已,感叹着他失去的三百多亩地。
原先突袭队的那些人也挤进来,“梨花领队,那你还收不收部曲呀,眼下土匪灭了,咱突袭队也解散了,都没事干呢。”
梨花笑道:“自然是收的,原先的三十人,只要愿意跟着我,明早就去东巷谷和雾隐军集合。到时候进城,有任务安排。”
话音刚落,那几人便欢呼雀跃起来,仿佛捡到了宝一般兴奋地跑回家报喜。
……
梨花回来,公主平安无事,土匪也灭了,这无疑是天大的喜事,少不了要摆几桌。
大根乐呵呵地张罗着。
梨花趁着还没开饭,往刘家走了一趟。
先前和刘老爷子说要拿一半的粮食还没拿完,如今城里虽然安定下来,但流民的安置问题依然棘手,粮食依旧紧缺。剩下的这部分粮食也得安排送到城里去。
刘老爷子不开心归不开心,但如今慕容九天担任晋城城主,掌管整个晋阳县,梨花作为他的小徒弟,数日前又带着私兵驰援晋城,单凭这份功劳,整个晋城未来她都能横着走,基于此,他自然不会不识好歹去跟她计较这些粮食。
不过他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梨花不喜欢他,拖着刘老夫人一起见了她。
对方能识趣,梨花当然不会给双方找不愉快,开门见山就把粮食的事说了。
最后又道:“如今整个县城匪祸已清,流民不日也将安顿下来,今年地里的粮食肯定能收上来,你的粮仓也能补得上,你留那么多粮食也无用,倒不如给了我,我在城主和佐官面前帮你说几句好话,将来有什么好事他们也能想得起你。”
刘老爷子觍着脸试探道:“那税赋是否能免?”
要是能免,他以后就不用去找那位姻亲,花着两三成的粮食求着挂人家名下。
梨花直接摇头,田税的事她听过姐姐和夫子二人说了个大概,但大抵意思是不论穷人富人,还是官绅士族,都不再有免税一说。
如今晋城自治,税赋由城主自行决定,这点是没跑的了。
“田税不能免,就算你去找你那位姻亲也没有用,他自己家的也要交!但收的肯定没有以前的多,不单是你,其他村庄的大户也是一样。不过你给了粮,我回去向佐官汇报,能否给你免去一些。成与不成,我不敢打包票。”
刘老爷听了,面色一僵。
倒是刘老夫人出声了:“好孩子,便照你说的办,那粮食留着够家里吃的就成,剩下的你派人来运走就是了。”
梨花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刘老爷。
刘老爷咬着牙,想斥责自家老婆子多嘴,但当着梨花的面又不敢发作。
不过刘老夫人又给梨花出了道难题。
“你四叔那个样子,时好时不好的,疯疯癫癫地在村子里一天天不见人影,我就是怕他伤了人了。不如你就带他一起走吧,让他跟其他部曲一起,有那么多人看着,也不怕他伤了谁。你看成不?”
梨花听了这话,不禁微微皱眉。
若是别人,她拿了人家粮食了,一口便可应下,但刘有铁这人,先前那般对待姐姐,她没办法像对待别人那样待他。
不得不说,比起刘老爷子,刘老夫人还是看得更远,如今小儿子这样,她又不能拿绳子把他绑起来,别人又管不了他,唯有眼前的梨花能让刘有铁心怯,于是不管不顾便塞了过来。
梨花拿了人家好处,也不能白拿,但她更担心的是,芙宝如今在村子里,小孩子最爱乱跑,不能一直拘着她。
若是没人管着刘有铁,万一还发生像上次的事情怎么办,想了想,只得应下来。
“既然老夫人提了,我就先把他带上,不过军队训练严苛,他要是松懈,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刘老夫人但求她能把人留下,如今听她这么说,赶忙道:“他不听话,你训他就是。”
梨花这才告辞。
路过曾家的时候,想到姐姐说的要让曾广进去衙门帮忙,转身便拐进了曾家的院子。
院子里,曾婆子正蹲在地上剁猪草。
如今她的耳朵不太好使,梨花进门半天都没听到动静,等人走到她跟前,这才抬起头来。
见到是她,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道:“你来干什么?”
对于曾婆子,梨花心情还是有一点点复杂。当初自己因为卖芙宝的事将她揍了一顿,这老婆子被揍的时候骂得很凶,但到底也没为自己辩解,更没说出那背后关于董芸的那些秘密,事后也没找她算账。
嘴巴是毒,但到底不是坏人。
上次为了芙宝又跟刘有铁打了一架,不得不说这小老太太是真的猛。
梨花见她拌好草料后,弯着腰吃力地一大桶猪食往猪圈那边提,赶忙上前两步,一把提了过来,轻轻松松地就提着走过去,往石槽里边倒。
心里暗自骂曾广进这个不懂事的,一天只知道读书读书,这些重活儿也不帮老母干,回头等去了衙门,得让姐姐好好教育他才行。
“广进哥在吗?”梨花问道。
听说来找儿子,曾婆子脸色才缓了下来,往屋里看了一眼:“在读书。”
梨花放下桶,进屋去了。
曾广进果然在奋笔疾书。
为了节省纸墨,他让人给他打了一大块木板,笔上沾了水就可以在上边写字,等写到末尾,上边的字刚好干了。
去年他还去长姐家念书,但经历了赌场那件事后,再加上匪寇横行到处动乱,村里又有个女夫子,他一整年都待村里,就没再出去过。
听到脚步声,曾广进抬起头来,见到是梨花,赶忙站起身,一脸惊喜地问道:“梨花回来了,嫂——公主还好吧?”
梨花点了点头,把慕容九天担任晋城城主一事与他说了。
然后又把姐姐的意思传达了一遍:“公主如今担任晋城佐官,让你去衙门帮忙。你若是愿意,明日一早便与我们同行。”
曾广进一听,顿时喜上眉梢。
怎么可能不愿意呢?他读这么多书,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走上仕途光宗耀祖吗?
晋城既然是朝廷承认的,那么在衙门做事自然也是朝廷所认可的。
不管公主是如何瞒过其他人升任佐官之位,这都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了。况且自从他知道大兄是公主护卫后,便已经将自己归类为公主这一边的人了。
如今公主让他去衙门帮忙,这就是在提携他啊!他焉有不乐意之说呢?
于是赶忙答应道:“好!你们明日几时动身?”
“辰时一刻出发。”梨花说道,“你到东巷谷与雾隐军集合,届时一起出发。”
曾广进连连答应,喜色溢于言表,手忙脚乱地就开始收拾东西。
……
等梨花回到家的时候,小院里热热闹闹的。
三爷、张老五夫妇、狗蛋以及秦大娘一家子等人都来了,其他各家也派了个代表来了,凑了五六桌。
芙宝、狗蛋和喜鹊几个孩子在桌子间穿梭嬉戏,好不欢乐。
妇人们则聚在一起,谈论着家长里短,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这是自土匪流民一事以来,大伙头一回这么开心地聚在一起说话。
梨花自然是喜欢热闹的,她小时候最盼着这样热闹的事,只是那时候的热闹总是不属于她,如今她成了众星捧月的主角,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这样的热闹,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众人交杯换盏,烟雾缭绕中,看着眼前那身高腿长的女郎,哪里还能记得起来她当初的模样。
只知道从今往后,她就不再是这个小山村里那个普通的小丫头了。
秦大娘笑道:“梨花,八月初六大宝办酒,到时候你可得回来喝他喜酒。”
梨花转过头,看着正与人碰杯的秦大宝,笑出明晃晃的牙齿:“那当然,大宝的喜酒必须得喝。”
过去的事埋在风里,家里的老人不会去想那些遥远的事情,他们所求的,不过是未来的安稳日子,有盼头的好日子。
梨花的师父如今贵为晋城城主,她的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对于秦家来说,她能前来参加喜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张三爷也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向梨花敬酒:“丫头啊,以前三爷我有眼无珠,没看出你的本事,你可别跟我这个老头子一般见识啊。”
梨花起身笑道:“三爷对我一直都很照顾,不必说这样的话。”
张三爷欣慰地点点头,把一旁的大孙子拉到身边说道:“长毛以后跟着你,三爷也放心,这孩子皮实,你尽管使唤他。”
长毛是突袭队的人,明日开始就编入雾隐军。
之前在荷村战役里面,胜在听话,指哪打哪,梨花用起他来也顺手。
“您放心,长毛跟我,我把他跟大牛放一起,都当我亲弟弟一样看待。”
三爷连道了几声好,这才捧着酒杯心满意足地回了位置。
今天到场的都是平日里与大根家关系融洽的乡亲,还有各户家主,梨花已不再是过去那个闷墩小姑娘,倒了茶一个个敬了过去,感谢往昔照顾,又拜托他们,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家中父母妹弟若是有事,请帮忙照拂。
众人无不答应,一饮尽欢。
直到半夜,众人才陆陆续续散去。
梨花洗完澡后,去熊氏房里把芙宝抱回自己的房间。
白日里没时间和她一起玩,晚上得空了她又睡着了,梨花看着她那肥嘟嘟的小脸蛋,想到明日一大早就走,万般不舍。
就这么抱着睡得跟小猪一样的小团子,在屋里走了好一会儿。
心里又忍不住地想念着远在城里的心上人,这母女二人,皆是她的心头肉,在哪里都割舍不下另外一个。
直到躺下,也舍不得放开。
次日天不亮就起来。
灶房里的灯已经亮了,熊氏在煎饼子,大根坐在炉灶旁边,把梨花大刀的长手柄又打磨了一遍又一遍。
他二十多岁才当父亲,一直长年在外,对家里缺失关爱。直到去年回到村里,他才真正开始承担起父亲的责任。眨眼一年多过去了,这回轮到女儿出去闯荡了,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父亲当得有多么失败。
梨花起来后,先去山上洞里拿了当初放置在洞里的金子,还有董芸交代的一些东西。
等下山来,见到大牛早就穿戴整齐,在廊下等她。
脸上被白愁参抽过的疤痕还未消,让原本憨厚老实的他多了那么一点的戾气。
杏花和二牛也都早早起来了,跟在父母旁边帮忙打下手,时不时地偷偷看着自家大姐,已经不敢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跟她闹。
熊氏把煎饼和煮好的汤面和肉粥都端了上桌。
“先吃点东西再出发。”
梨花点头,“爹娘也一起吃。”
再把几个弟弟妹妹都叫上桌。
几人刚坐定,门边就传来哒哒哒的声音,小团子起来了。
跑到门边,探出小脑袋张望,找梨花的身影。
梨花眼神一柔,唤道:“芙宝,来吃早饭。”
芙宝头发没绑,乱糟糟的像个小疯婆子一样就往她怀里扑。
梨花抱着她坐在膝盖上,给她喂了几口粥后道:“爹,过两天等衙门那边安顿下来了,您把杏花送过去,夫子那边忙,习惯她照顾了,换个人不适应。”
“好嘞闺女。”大根应下。
杏花却是喜上眉梢,问道:“大姐,夫子也在衙门吗?”
梨花点了点头:“公主如今被封为晋城佐官,夫子也要跟着一起忙,眼下城里没有人手,你也过去帮忙。”
杏花一听便知先前夫子定是被误会了,如今得知她没事,心里所有的阴霾一下子烟消云散,想到不日就能见到她,整个人也变得喜滋滋的。
倒是一旁的芙宝听了,一张小嘴翘得老高了。
梨花忍不住逗她道:“再翘就能挂油壶了。”
芙宝轻哼一声,老大不高兴地别过脸去。
梨花哄道:“你去城里,就看不到狗蛋和喜鹊,谁陪你玩?”
芙宝一听感觉好像也有道理,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可是我想娘。”
梨花心中一软,“等过两天安定下来我就来接你去见你娘,好不好?”
芙宝如今已经三岁了,依着她的身份读书认字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怕是要不了多久姐姐就会把开蒙的事给提上日程了。
这小丫头压根就不知道,眼下已经是她为数不多的无忧无虑的时候了。
梨花说完,目光又转向二牛,“三爷昨晚说了,已经相中一位教书先生,下个月就到来,你在村子里先好好念书,替哥哥姐姐多陪陪爹娘。”
二牛忙不迭应下。
熊氏看着大女儿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如今孩子一个个有出息了,换作以前,哪里敢想这些事,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整个村子,就只有她一个妇人算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丈夫现在对她言听计从,女儿有出息,孩子们又孝顺,家里地底下还埋着一小袋的金子,吃穿不愁,她觉得这辈子已经知足了。
又听到女儿道:“娘,上次让你给姥爷攒的那些药呢?我待会儿回城拐过去看看姥和姥爷他们。”
熊氏忙道:“前天你爹去上羊村打听消息的时候,已经顺便带过去了。”
梨花抬头看了眼老父亲,心想这老木头总算办了件靠谱的事。
“你姥他们村子都还好,土匪没去他们村子,倒是有几拨流民往里闯了,村子里一群人把他们给打杀出来了。虽然有几个人受了伤,但并无大碍。”
梨花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等吃完饭,姐弟二人便上了马。
熊氏看着仅仅在家待了一个晚上就又要走的女儿,眼底满是不舍。
最不舍的还有芙宝,见到梨花上了马,嘤嘤嘤就哭了起来,把梨花给看得心疼不已。
又下马来,抱着她好一通安慰,直到她终于歇了声,这才把小泪人交到母亲怀里。
带着大牛,朝着村头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127章 开干
雾隐军最终被安排在晋城附近的一个叫做青梅的庄子上, 那庄子距离城池北门不过五六里的距离,骑马连半刻钟都用不了,不管进城还是待命, 都是一个绝佳的位置。
青梅庄原本也算是个富裕的庄子,当初流民涌入晋城被阻拦在外, 于是便不断骚扰附近的村镇,这个庄子距离城池最近,就遭了大殃, 村民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只剩下一个空落落的壳子。
梨花到了以后便安排雾隐军入住原有宅院, 房屋不够就在附近山上砍树, 搭建新的营寨。
将医馆、饭堂、宿舍和训练场地隔开来, 方便雾隐军长期扎根此地。
另外又调遣了三十人进城,负责衙门的日常调度以及城内的治安维护。
再根据董芸先前指示,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分别设立了八个固定的巡检点。每个点都配备了十名部曲,负责该片区域的定点值守和巡逻任务。
一旦发现有土匪或流民的活动迹象,巡检点小队便会迅速行动,能抓则抓;若情况复杂, 则立即派人快马回报青梅庄,由统领亲自调度人手, 执行抓捕或清剿行动。
如此一来,原本在村子里憋了两个多月没出门的百姓,总算是敢往外头走一走了。
衙门里佐官官署里, 董芸正在安排工作。
慕容九天父女、夏寻雁、曾广进和新来的几位书吏也都在,梨花带着大林子前来参会。
董芸道:“眼下最要紧的有三个任务, 首要之务是彻底剿灭土匪流寇余孽,这件事就交给梨花来负责。你带领雾隐军对鹰巢岭、白虎山庄等土匪窝点进行彻底搜查, 绝不能留下一个祸害。那些山寨全部烧掉,彻底铲除他们的藏身之地。同时要谨防这些山匪藏匿在村民家中,继续祸害百姓。”
梨花赶忙应下。
“第二个任务是流民的安置问题。”董芸转向夏寻雁道,“阿雁,你负责带人统计和安排流民的落户事宜,广进协助处理相关文书工作。梨花,你还得从雾隐军中抽调一支队伍出来,根据阿雁的安排,联合各地的里正和村正共同督促这些流民尽快落户,并协助完成户头登记和新派田产等后续工作。”
众人齐声应诺。
“第三个任务便是粮食问题。鄞州位处黄沱两岸中枢地位,北方流民多数是从这里流入沱南沱东,而晋阳县作为这片区域的核心县份,遭受流民破坏也最为严重,如今不论是城里还是各村镇,都严重缺粮。”
董芸说着,看着慕容九天道:“慕容城主久居晋阳,德高望重,各商贾大户多少都会给你三分薄面,因此,筹集粮食这一重任,非你莫属。”
慕容九天点了点头,毫无推脱之意。
“另外,”董芸继续说道,“现在衙门人手紧缺,虽然已经贴出告示招募人才,但若城主能推荐品行兼优的人选,那自然是锦上添花,如此也好协助户头田庄统计,尽快安置流民。”
慕容锦急忙插话道:“阿姐,你还没给我安排任务呢!我可以帮助夏姐姐一起安置流民。”
董芸看了她一眼道:“你有另外的事安排。”
“什么事?”
“自去年起全县遭灾,想要恢复至少需要一两年时间,但朝廷的税赋我们还是得交,又不能加重百姓的负担,必须另辟蹊径。”
慕容锦眼珠子转了转,道:“阿姐是想让我像之前抢钱庄一样去抢银子吗?”
慕容九天闻言,立刻转过头来盯着自己的女儿,眼神中充满了询问。
慕容锦这才记得这事压根没跟自家老爹说,吐了吐舌头。
董芸也没好气道:“一天天地尽想这些歪门邪道!我们如今代表的是官府,不是土匪窝!除了抢,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慕容锦嘟囔道:“以前官府缺钱,都是从老百姓身上搜刮,眼下你不但不让加税,还要减税,这哪里能筹得到钱,那就只剩劫富济贫了!”
一旁的夏寻雁听不下去,这才开口:“汉高祖刘邦时期,田税是十五税一,即使是在战争时期,也不会超过十税一。而到了文帝和景帝,更是进一步降低税赋,甚至低到二十税一、三十税一。按说这么低的税率,国库应该收不到太多的钱粮才对。可据史书记载,这几个时期国库里的铜钱多得用不完,穿钱的绳子都烂了。你道是为何?”
慕容锦赶忙抢答:“定是轻徭薄赋,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开垦出更多的土地,才使国家和民间都富裕起来。”
夏寻雁摇了摇头:“你简单计算一下便知,从十税一降低到三十税一,意味着要想保持同样的税收,耕地需要增加到原来的三倍之多。即使国家开支保持不变,也必须开垦出远超过三倍的耕地,国库才有可能充盈。然而汉初的国土面积并没有扩大,由此可知,这些额外的财富显然不是来自田税。”
慕容锦的好奇心被彻底点燃,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这些额外的银子究竟是从哪里来?”
慕容九天虽然勇猛善战,但对于这些经济之道却是一窍不通,此刻也不禁好奇地望向夏寻雁。
曾广进更是翻开了新到手的本子,准备做笔记。
夏寻雁道:“简单得很,做生意。诸侯们煮盐、冶铁、铸币,什么生意赚钱做什么。”
曾广进疑惑道:“可是这些行业不是都由朝廷专营的吗?”
夏寻雁点头:“汉初时期并没有专营的说法,朝廷并未对这些行当进行限制,只要有本事即可经营,国家只负责收税。而如今的晋阳城,既然是自治,状况跟汉初有些相似的地方,那么我们同样可以从这一方面入手,当然,我们不仅仅局限于盐铁茶这些生意,还可以拓展到其他所有有利可图的领域。”
董芸接过话茬,“我们不仅要做这些生意,还要尽快行动。趁着眼下城中一切都还萧条的时候,以低价购入商铺和原料,同时利用当前低廉的人力成本尽快投入生产或营业,在最短的时间内积累财富。”
“免除田税,得利的不仅仅是小老百姓,更能带动整个社会的繁荣,进一步刺激经济。当百姓手里有了多余的粮食,他们可以选择出售换取金钱提高生活水平,也可以用来购买耕牛农具等进一步扩大生产规模。”
“一旦整个盘活起来,铁盐糖酒等消费品的需求量将大幅增长,酒楼茶馆的生意也会越来越兴隆,甚至连戏班等也能蓬勃发展,如此,哪里还怕赚不到钱?”
两人这一唱一和,可把其他几人都看呆了,听完之后,不禁眼中星光闪烁。
慕容锦更是跃跃欲试地摩拳擦掌道:“阿姐你尽管吩咐吧!我什么都能干得来!”
董芸勾唇一笑,“有这么能干的妹妹,我自然是要好好利用。”
……
晚上,慕容锦带着石头和木头,将当初从福隆钱庄打劫来的两万多两金银运往衙门,从后门进去,抬入了剩下的另外一间宅子。
慕容九天也送来五千两存银。
再加上董芸当初带来的一些金子,折合起来约有三万六千两。
这便是她们全部的家当,这些银子也将作为整个晋城经济启动的全部资金。
但他们同时还要面临一个大难题,十月份要向朝廷缴纳晋城今年的定额税款,一共两万五千两。
这便是请封城主自治的先提条件。
对一个破败的城池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当初慕容九天上疏请封城主的时候,奏疏上也曾表明今年土匪流民入侵,城池破败不堪,请求免税两年。然而,圣旨下来,不仅没有免税两年,连今年的税款也要如期上交。
这明显是在逼迫慕容家拿出自家积蓄来充当一县税钱上缴国库。
用心之歹毒,令人咋舌。
但圣旨已下,只能照办。
慕容锦不由叹道:“当初若不是劫了福隆钱庄的银子,根本就凑不齐朝廷规定的那个数。可这么一来,我们就只剩一万一千两了。这个钱,真是不禁花呀。”
董芸冷哼一声,“他说十月份要我们就十月份给?哪有那么好的事!”
慕容锦瞪大着眼睛看她:“阿姐,你这是想抗旨?”
董芸摇了摇头:“这个银子要给,但得拖一段时日。拖到明年开春,他又能如何!”
慕容锦:“呃……那狗皇帝会不会撤了我爹的城主之职?”
“他要是撤了,谁来接手这个烂摊子?再说了,才立城主几个月就要撤销,朝令夕改,岂不儿戏?如今朝中都在传言鄞州匪患严重,他要是不嫌自己还不够焦头烂额就尽管这么做!”
董芸负手而立,“当初父皇还在世,宫中只有我母后一人,他时常拿前朝的事来与母后说,说信州刺史每年筹税任务完成那么好,次次提前次次盈余,想来治下百姓富裕,先前给的任务还是太轻了,明年多增加点额度……至于晗州,拖拖拉拉,凑都凑不齐,看来是真的穷,那便宽限几个月吧。”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哭两声,他当真以为你爹家财万贯,逼着他拿自己家产出来补贴上缴国库呢。”
慕容锦笑嘻嘻:“有阿姐运筹帷幄,那可真好。”
董芸又叹了口气:“虽说能拖,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还是得想办法挣钱。只有让晋城的钱货活起来,我们才不至于处处掣肘。”
眼看着夜已深,便遣了几人回去休息。
自己和梨花也携手回了宅院。
如今有了翠儿和霏儿在,日常起居已经不需要二人亲力亲为,但只要梨花在,董芸贴身的事情她都亲自侍奉,不愿假借人手。
翠儿几人自小就被慕容锦救下来,忠心方面自不必说,比起别的丫鬟,又更谨慎。
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董芸和梨花之间的关系,当见二人在一起的时候,也知趣地不前去打扰,备好水就悄咪咪下去了。
偌大的浴桶,能容二人,董芸扶着桶壁,呼吸急促。
水面的动作因为梨花的动作摇晃起伏着,时不时溅起一阵水花,溢出桶外来。
直到她整个人终于软了下来,梨花这才将她抱出浴桶,用宽大的布巾裹上,朝寝室走去。
将她放在床上后,看着烛光下满面潮红的女子,刚歇下去的心思又燃了起来,让她靠着枕被坐在床沿边上,亲了亲她的唇,随即又俯下身去,低头去侍弄她下边冒着甜水的另外一张嘴儿。
董芸虽说有雄心壮志,但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也是要一步步开展,这些细枝末节要考虑,硬骨头也要啃,尤其在人手和资金极度缺乏的情况下,压力还是会有的。
越有压力就越想释放,几日前刚来衙门,事务繁琐,有时候一忙忙到深夜,再加上新地方放不开,一直也没往那方面想。
如今终于彻底安顿下来了,事情虽然进展艰难,但好歹心里已经有了大致规划并一一部署下去,一切事务在逐步进入正轨,今晚梨花稍微一撩拨,她就忍不住了,洗澡的时候便拉着她一起入了浴桶。
太久没弄,她身子敏感,一进入正题很快就到了,如此来回两次,便有些受不住,身子颤抖着轻吟不止。
好在梨花心疼她,帮她清理了身子,擦干头发,便拥着她躺下。
五六月份的天气,已经进入了夏季,天气热了起来,为防蚊虫,就得拉上厚厚的帷布,这里头免不了有些闷热。
即便是董芸这样偏寒的身子,经过刚刚那一番剧烈运动,头上也止不住地冒了汗,就更别提梨花这样浑身冒着热气的姑娘。
但她身子较之董芸要年轻,白天运动量够,即便再热,只要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可董芸这种思虑较多忧心诸事的,就会稍微比她晚一点才能入眠,加上天热,就免不了有些难以入睡。
梨花如今与她夜夜同床,怎会不清楚她的作息状况,轻摇着蒲扇将她哄睡着后,自己这才丢了扇子躺平,一闭眼便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衙门内早早便是一派繁忙景象,各人各司其职。
衙门有公厨,最近刚请了三位厨娘,负责整个衙门的伙食,上至董芸下至书吏衙役,每日三餐都是在公厨解决,只有特别情况才会让翠儿另外下厨开小灶。
梨花刚出衙门不久,大根便赶着马车把杏花送来了,马车上还放了几大篮子的鸡蛋,用稻草一个个包着,塞得严严实实。
衙门口守门衙役的是荷村的两位小伙子,自然是认得大根,笑眯眯就帮卸了车。
见他们提着鸡蛋下来,大根急忙叮嘱道:“这鸡蛋夫子和佐官大人爱吃,是专门给她们二位带的,你们可得小心点,别弄破了。”
原本把鸡蛋往公厨方向提的两人赶忙又改了道,往衙门后院去了,将鸡蛋交给翠儿霏儿。
杏花和父亲道别后,被带去了夏寻雁的办公厢房。
正埋在一堆竹简和书本资料当中的夏寻雁见她来,原本的一脸肃容也漾出几分笑意。
冲着她招手道:“来,往后便跟我在这儿做事。”
杏花见夫子还如此惦念自己,心里满是喜悦,红着小脸便挨过去。
一旁的慕容锦见二人亲密的样子,不禁有些吃味,嘟囔道:“夏小姐,我对你鞍前马后这么多天,你却总是板着一张脸。她一来你就笑眯眯的,这样区别对待让我很是心寒啊。”
夏寻雁淡淡道:“你鞍前马后也是为了衙门做事,又不是为了我。”
慕容锦不服气反驳:“可也是配合你做事呀,你去哪里找那么好的搭档,粗活累活我都全干了。”
杏花闻言也忙表态:“我也能干粗活!”
慕容锦作势要敲她的小脑袋,“大人讲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杏花嘟着嘴:“才不是小孩子。”
夏寻雁将杏花拉过来:“别跟她一般见识。”
说着吩咐门口的衙役道:“带她去后边宅子放行李,让玉儿安排她住在我那间屋子的耳房。”
慕容锦一听这安排,瞬间扭曲得不行。
但想到当初信件那事自己没办妥,被那女人给记上一笔了,如今这个局面是自己自找的,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夏寻雁对着别人都比自己好。
话说梨花早上出了城后,便带着余下的六十名雾隐军前往白虎各山寨和鹰巢岭老巢扫荡。
白虎的十几个寨子,早已人去寨空,周边也寂静无人,几个月下来,已是荒草丛生,一片破败景象。
梨花直接下令将这些寨子付之一炬,以绝后患,免得将来又有人返回,重操打家劫舍的旧业。
周边村镇的百姓看到山头火光冲天,纷纷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
“看着这阵势,土匪想要死灰复燃怕是不可能的了。”
“嗐,谁知道呢,只要上面压迫不断,土匪就不可能完全灭得完。”
“如今的城主是龙威镖局的慕容九天,听说此人义薄云天,他当城主,跟以前那些个县官可不同。对咱们老百姓来说,未必不是个好事。”
“看吧,谁知道。”
“还有啊,这次来清剿的那名女领队叫梨花,是慕容九天的小徒弟。日前鹰巢岭的人围攻晋城的时候,就是她带着二百人驰援守军,连杀了数名土匪将领解了晋城之围,连那个恶名昭彰的鬼见愁都死在她的刀下。”一个知情者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梨花的英勇事迹。
“一个女娃娃居然能杀了鬼见愁?怕不是吹牛吧?我不信!”旁边壮汉瞪大了眼睛。
“这有什么不信的!你随随便便找个守军一问就知道了。这种事有什么好骗人的?承认别人女娃娃厉害有那么难吗?”旁边的人立刻反驳道。
“就是啊。”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道。
“据说佐官大人下令在全县设立了巡检点,确保百姓过路安全,那些官兵也都是那个梨花统领的手下。”
“竟是她的人?我就说嘛,最近外出路上都没见有地痞流寇了,安心了不少。要真是这样,那可是天大的好事!”一妇人拍手激动道。
“听巡检点的那些部曲说,他们雾隐军还在招人,大伙儿要是想当兵,就去北城门的青梅庄报名,城主给雾隐军划了一大块地进行训练,将他们编入晋城卫队,能管饱饭,还有军饷能领的。”
“当真?”
“那我要去!”
“我家已经快没米下锅了,管饭的话干嘛不去?走走走!咱一起报名去!”
“收不收女人啊?我们也想去!”
“收的,我见庄子大门外的告示写,男女不限。不过你认字啊,干吗要跟我们去挤军营,衙门已经张贴告示,让识字的人去考核,万一能去六曹当书吏呢?”
“衙门也收女人吗?”
“怎么不收,佐官大人就是女的,还有慕容城主的女儿也在里边做事,依我看,现在这个时候,对你们女人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哎呀,那还等什么,走,趁着天色还早,进城去看看。”
梨花哪里知道百姓在议论什么,烧完白虎山庄的寨子,她又带人马不停蹄地赶往鹰巢岭。
刚到地方,脑子里的系统就活跃了。
“宿主,东岭山头藏匿一百多个土匪,山洞下边还有几千石粮食,更有金银珠宝若干。”
梨花一听,瞬间就来劲了。
不用说,这些便是鬼见愁的家当了,也是他当土匪这些日子烧杀掳掠抢来的财富。
那日他们攻打晋城没攻下来,否则这些财富到时候也是要拉到城里去,眼下人都死光了,哪里还有命去享受这些财富。
正好姐姐这几日为着银子和粮食的事情发愁,刚好能拿这些好东西拿去讨姐姐欢心。
梨花这么一想,手中大刀更是饥渴难耐。
刚要下令,就见手下闷头闷脑直往山谷里冲,赶忙将人喝住道:“鹰巢岭还有余孽未清,先派人去刺探情况。”
每次行动,她向来都是身先士卒,又有系统在身,总能获取准确的情报,让他们的行动无往不利。这倒是方便他们行事,可对手下这些人来说,过分依赖她,却不是件好事。
队伍立即派出五人,分头打探,最后果然都将目光集中在了东岭上边。
顺着蛛丝马迹很快便寻到了洞口的位置。
二十多人守住洞口严阵以待,剩下的人则沿着整个山头仔细搜寻其他可能的出口,以防有人逃脱。
经过一番仔细的搜寻,果然还真的让这群小兔崽子们在山脚下给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出口。
设下埋伏之后,上头正式进攻,撬开石头,将点燃的柴火堵住洞口,里边的土匪被烟熏火燎逼得无处可逃,只能从山底下的出口仓皇逃窜,直接被早已埋伏的人马给一举拿下。
近百名土匪,缴了械、被缚了双手,一路被驱赶回晋城,后边跟着浩浩荡荡的运粮部队。
沿途的百姓纷纷驻足围观,欢呼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可把雾隐军的这群小兵们给美得冒泡,一路昂首挺胸,荣耀无比。
慕容九天得了消息,带着江娘子等一行人早早地在城门口迎候,董芸也罕见现身。
百姓围在城门口,欢呼庆贺。
直到蓝袍白裙的董芸出现,原本吵吵闹闹的人潮在她下了马车的一刹那,明显就安静了下来
第一眼觉得温婉大气丰神绰约,令人忍不住心生爱慕;第二眼才发觉其眉间自带威严一副飒爽之姿,让人敬畏。
很快,人群又变得嘈杂起来,显然都在讨论这位女佐官。
慕容九天眼里只有自家小徒弟,越看越喜爱,上来就是一顿夸。
梨花谦虚应答,眼神却忍不住瞄着董芸的方向,当看到对方也在似笑非笑地朝着自己望来,耳朵一热,赶忙转过头,目不斜视。
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昨夜她轻颤不止娇吟声声的画面,一时间血气上涌,一张小脸变得通红。
江娘子见她这副模样,以为她被太阳给晒傻了,冲着丈夫道:“日头这么大,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赶紧放这些孩子回去歇着。”
慕容九天不得不停止夸赞,随即宣布正事:明日东城门口放粥,吃不上饭的届时前去排队领粥。
众人欢呼着,这才纷纷散去。
第128章 背我
梨花先是随着雾隐军去了青梅庄, 交代了明日事宜后,这才返身进城回了衙门。
天已经黑了下来,后院一片寂静, 董芸还没有回来,隔壁下夏夫子的宅院也是静悄悄的。
她踱着步子往前堂走, 只见前边的几座屋子还亮着灯,显然这些人还在忙碌。
肚子一阵咕咕叫,想了想, 便转身往公厨的方向去。
这个点也有衙役刚过来用饭,见到她都纷纷与她打招呼, 她好脾气地一一回应。
厨娘正忙活着装饭。
梨花见状, 问道:“这是要给佐官大人她们送去吗?”
厨娘回道:“是啊, 都这么晚了几位大人还没吃饭,刚刚过来叫饭,让送到厢房去。”
梨花赶忙让盛了自己的那一份,迅速扒拉着道:“你们先装着,待会儿我帮你们一起送过去。”
厨娘求之不得,笑眯眯道:“如此就麻烦梨花统领了。”
等她吃完, 厨娘这边也装好了。
她拎着食盒,那一桶汤水也是一提便走, 硬是一滴都没有洒出来,看得几位厨娘目瞪口呆。
“梨花统领手臂也太有劲了吧,这么提着还走得那么稳。”
“难怪她能一刀斩杀数名土匪, 单挑鬼见愁呢!”有人低声嘀咕着,眼中满是敬佩。
“可真厉害, 走吧,咱也赶紧跟上, 别耽搁久饭都冷了。”
到达厢房时,几间屋子依然灯火通明。
厨娘将食盒一份一份发下去,到了议事厅的时候,门口的衙役将厨娘拦住,自行把饭提了进去。
梨花看着隔壁的一间还有人,走过去一看,曾广进和几个书吏还在埋头苦干。
主要是整理因匪患等原因或死去或逃亡的人口记录,还有相关无主的田产,将这些土地一一登记在册,方便下一步安置逃荒的百姓。
同时,也借此机会统计一些没有登记在案的土地,为无田或少田的百姓进行均分。
梨花看着堆积如山的竹简,问道:“怎么还在用竹简记录?是没有纸张了吗?”
曾广进停下手中的笔,解释道:“鄞州一带的纸张都是从沱北运过来的,但最近受流民迁徙的影响,已经没有人愿意往这边送货了。市面上的纸张价格飞涨,连我们都用不起了,只能暂时用竹简代替。”
梨花皱了皱眉头,“咱们本地就没人造纸吗?”
曾广进摇了摇头,“造纸难,造好纸更难,纸业一直以来被几大世家垄断,这等技术怎么可能往外传,就算外头的人能摸得一些门道,但真正做起来,质量极差,容易晕墨断开,不易于保存,那还不如用竹简。”
梨花闻言,沉默了。
转身又往隔壁的议事厅去。
原本正在议事的几人正在吃饭,其间董芸还在跟夏寻雁说着话。
“我们鄞州位置特殊,”董芸手中筷子轻轻拨弄着碗中的饭菜,“届时一旦战事起来,将如同一座孤岛,人人可欺,人人皆想纳入囊中。”
夏寻雁咽下一口汤,回道:“我与你意见一致,但想要与北方对抗,就必须与沱东各大世家联手,连成一片方可站稳脚跟。如果你觉得直接抛弃世家,以当前形势来看,显然不切实际。”
“沱东四大家族势力庞大,习惯于在幕后操控一切。他们背后靠的是数百年基业,如今的寒门根本无法撼动。”
董芸又如何不知,但眉宇间仍难掩忧虑:“与世家联手固然能增强实力,但稍有不慎,将会成为他们的提线木偶。就算合作,也必须要有相互制衡的条件!”
夏寻雁点头深思,显然要如何制衡,确实是一个重大难题。
董芸叹了一口气:“父皇在世的时候,为避免沦为傀儡,竭力消减世家力量,大力推动科举发展,试图从其他阶层吸取人才,与世家豪绅对抗。而宇文敬上位,为了获取大家族的支持,巩固他的政权,不断向世家妥协,如此一来,寒门生存空间日益狭窄,原本已经基本成型的科举制度如今已形同虚设,朝中官员更是多数出自世家,几代人的努力眼看就要付诸东流,实在让人心痛。”
夏寻雁摇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要是咱们连立锥之地都没有,又谈何对抗?依我之见,还是要先妥协走老路,等稳定下来了再徐徐图之。”
董芸眉眼微垂,低头夹菜,似乎还在思索。
梨花见她眉间带着郁色,很是心疼,只恨自己才疏学浅,无法帮忙,也只有默默坐在身后,无声支持。
倒是董芸像是心灵感应一般转过头来,见她坐在后面,瞬间将原本还念在舌尖的事情给置之脑后,伸出没有拿筷子的那只手,去拉她。
梨花低眉顺眼地挨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梨花乖巧地回答道,“去公厨吃过饭后就过来了。”
她的手心很烫,董芸摸了一下就放开了。
梨花拿起一旁的蒲扇,为两人扇风。
一旁的夏寻雁见状,眼神微微闪了一下,但很快就移开,面色波澜不惊,继续细嚼慢咽,仿佛身边所有的事与她无关。
等吃完饭,衙役过来收碗。
董芸就着翠儿递过来的茶杯漱了口后,冲着梨花道:“你今天出去奔波,必定累得不轻,先回去休息,我晚点再回屋。”
梨花摇头:“我不累,我陪着你。”
董芸劝她不走,只得随她。
很快又和夏寻雁凑到巨大的舆图边上,开始新的一轮讨论。
梨花将衙役遣了下去,亲自拿着蜡烛为两人照明。
“张孝师在溿阳,正处沱东和我们鄞州之间,先与他的势力连成一片,再继续往东扩张,如此我们的底气也会更多一些。”
夏寻雁点头表示认同,补充道:“据我所知,沱东四大家族当初对张孝师颇为看好,曾想扶持他成为沱东的话事人。”
董芸点头:“张孝师能击败溿阳太守,将沱北的军队赶过江,确实有一定的实力,也难怪四大家族会看好他。不过,能打仗未必能治理好一方。他们嫌弃他出身卑微、目不识丁、没有眼界,接触过几次之后又不了了之。”
夏寻雁微微一笑:“这样正好,我们可以乘虚而入取而代之。”
董芸闻言,虽然不是很情愿,但也别无他法。
如此又详细探讨了一番,总算确定了接下来的主要发展路径。
那就是以晋阳县为中心,逐渐向外扩大,将整个鄞州纳入范畴;往东扩张,整合张孝师的势力;再联合沱东一带,形成新的一股势力。
如此一来,她们与西边的长公主势力,还有北边宇文敬就有了一较高下的实力了。
至于具体要怎么做,还是得先扩充自身的实力,把晋阳的基础给搭建好。
等商量好这些,夜已深。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散去,杏花过来接夏寻雁回去休息,议事厅这边就只剩下董芸二人还有外边的衙役。
梨花给她松了松肩膀道:“好了,咱也回去睡觉吧。”
董芸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出了议事厅,朝后花园方向走去。
路过池边,听着池塘里面传来青蛙呱呱的声音,别有一番夏夜的静谧和舒心。
董芸却走不动道了,冲着梨花道:“背。”
此时的她,哪里还有白日里的成熟大气和运筹帷幄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会耍赖的娇娘。
梨花轻笑着她难得的孩子气,走到她跟前,微微蹲下身子。
董芸便伏了上去,将全身的重量交给她,就这样软绵绵地趴了在她的背上。
梨花托着她的腿,朝后院行去,背上的两条腿荡在半空,一晃一晃的。
董芸被晃得迷糊,又背得舒服,等进了院子回了房间,几乎要睡着了。
只是天热,今日出去也出了汗,就这么睡她又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但又懒懒地不想动。
梨花看着她那困出天际的模样,笑道:“你自睡去,我给你擦身子。”
说来当初董芸在大柳树时被毒蛇咬,爬着回来受了伤,那段时间梨花照顾她,日日为她擦身洗屁股,反正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董芸是真的困了,听她这么说,当真往后一躺,便睡了过去。
梨花去端来一盆温水,将她衣服解开,从上到下帮她细细擦拭过一遍,又给她换了干净的衣裳,这才完工。
眼看时候不早,自己也去冲洗,回到她身边躺下,牵着她的手,一闭眼便陷入了梦乡。
……
随着慕容九天就任城主之位后,由佐官率领的一众政务班子紧锣密鼓地发布了一系列政令,晋城的四大城门以及官府衙门前,贴满了醒目的告示。
各村的村正锣鼓敲了一遍又一遍。
一直以来,上面下了政令,不是要增加税赋,就是要征调服役,加上后来有匪患,也是提示土匪和流民进村。村民最不爱听这个敲锣声,一旦敲了,那意味着准没什么好事。
然而最近各村子的人尤其爱听这个铜锣声。
眼看张三爷的亲自敲着锣召集全村开会,大伙手头的活也不干了,丢了锄头就往他们家晒坪上边涌。
“三爷三爷,又有啥好消息啦?”
张三爷笑眯眯道:“好消息,都是好消息,等人都来齐了,一并说。”
很快,晒坪上就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在众人催促声中,张三爷这才清了清嗓子道:“新城主上任,体谅我们今年受匪患之苦,知道咱们老百姓不容易,所以决定——今年的田税免了!”
“今年免了田税?真的吗?我没听错吧!”有人惊喜地大喊。
“慕容城主可真是个大好人呐。”
张三爷:“不止如此,往后每年我们只交一次田税,而且税率从往年的四税一减到十五税一。更重要的是,官绅一体纳粮,连那些当官的也不能例外!”
话音刚落,人群中瞬间沸腾。
“三爷,你是不是老眼昏花了?十五税一,这怎么可能!自本朝以来,哪有这样的事情?”有人半信半疑地问道。
“就是啊,往年一亩田要交七八十斤粮,一年还要交两回,怎么一下子少那么多!”
“官绅一体纳粮?是不是说那些当官的也要交税?真的吗?那刘老爷岂不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挂靠在他亲家那里避税了?”有人兴奋地问道。
“该,我早就说过了,凭什么富人越来越富却不用交税,反而是我们这些穷人被盘剥得越来越狠!”
“不过如今税率降了,对这些大户来说,再怎么样也不过一点擦伤而已。”
“三爷,你真的没看错吧?”有人依然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
张三爷笑眯眯道:“别看我一把年纪,我眼睛可不瞎,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们家长毛就在衙门里做事,这事可假不了。这告示还是曾家老二写的呢。”
“真的啊?”
“哎呀,慕容城主可真是个大好人”
“真是苍天有眼啊。”
“哎哎哎,第一张告示还没念完呢,”张三爷提高声音道,“不仅田税下调,还有啊,人头税也不用交了,大伙回去不用担心生孩子要交税,想生多少就生多少,不用躲躲藏藏的了。”
此话一出,如同春雷滚动,人群里这下是真的像是炸开了锅。
大喜的事啊!
“我的天哪,我——我——”有人激动都快说不会出话来。
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手舞足蹈着奔走相告,现场乱成一团。
张三爷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
“这里还有两份重要的告示,一份是关于以工代赈的通知。大家都知道,最近各个村子都受到了匪患的影响,生活困难。现在好消息来了,城里正在大规模修缮城池、修复农田,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家里有困难、吃不上饭的乡亲们,都可以去城门口的招工处报名,一天十文钱的工钱,还包早午饭。”
他顿了顿,又拿起另一份告示:“这第二份告示,是关于人才招募的。现在衙门各个部门都缺人手,特别是需要一些识字的人才,要是你们当中有谁识字,那就别犹豫了,赶紧去衙门报名吧!”
比起前头的那个,后面这些显然就没什么吸引力了。
有人道:“以工代赈这个政令嘛,好是好……不过咱们村算不上遭灾,好像没有合适的,但荷村那边可就需要这样的机会了。只要有一把子力气,就能挣口饭吃,总不至于饿死。”
“哎,可惜我不识字啊。”一个人叹息道,“不然我也想去衙门碰碰运气。”
“咱们就算了,不过村里不是请了教书先生吗,咱们好好供孩子们读书,将来他们说不定就能吃上这门饭呢。”
“三爷,不是还有份告示吗,念念呗。”
张三爷这才拿起最后一份告示道:“这份是关乎流民的,衙门让这些无田无地者,月底之前,去往东门处报名,等待安排分田落户。大伙若是遇有无家可归的人,便劝他们往城里去登记——”
一位村老听了感慨道:“看来咱们晋阳是彻底安定下来了。”
“是啊,土匪剿清了,流民也能安家落户,税赋又降低了,有舒心日子过,谁还愿意闹起来?”
“还得是慕容城主有魄力啊!”
熊氏抱着芙宝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和石榴嘀咕道:“说来说去,还不是公主的手腕……要不是她在背后支持慕容城主,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石榴知道如今佐官就是公主,但这事不好对别人明说,两人也只能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
梨花带着雾隐军在晋阳城内外周边跑了十几天,基本上将县内的土匪给肃清得一干二净,接下来便分派人手,协助流民落户,其他空余时间,除了巡逻,就是对军队进行训练。
慕容九天如今贵为城主,龙威镖局的业务也不干了,直接交给了手下的镖师来接手。
至于晋城内外政事,又有董芸等人处理,他自己充当门面即可。闲了下来了,大部分时间就泡在青梅庄,对梨花招来的雾隐军进行训练。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雾隐军的人数已经迅速扩大到了一千人。
军队统一着装之后,但凡路上有遇到黑橙相间劲装服饰的士兵,百姓便知道是晋城守军,是梨花领队手下的人,更是由城主亲自调教的队伍。
七月初八,暴雨。
一支雾隐军小队正在东部与临县的交界处巡逻,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给淋了个落汤鸡。
雾隐军有令,非必要不入民宅。
大雨滂沱,看着外头被冒雨前行的士兵们,村里的乡亲看得心疼不已,站在门口不住地招呼他们先进自己家中躲雨再走。
新来的小兵踌躇转身,领头的女队长喝道:“石大祝,你要入民宅,就立刻脱掉这身衣裳,从此往后雾隐军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小兵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跟上队伍。
一屋中老妇人见状,心疼得直抹眼泪:“哎,大祝是我孙儿,这么大的雨,进来避避雨也不碍事,怎的就这么严苛呢。”
旁边年纪稍微年轻一些的妇人劝道:“娘,军队有军队的规矩,大祝既然入了雾隐军,就得听军队里面的,咱们这儿不打紧,可要是换去了别的村子,要是人人都进民宅避雨,乡亲们又不认识这些士兵,难免不被惊扰。”
老妇人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好些天没见到乖孙了,想念得紧。要是他能进来避避雨,我也能多跟他说两句话。”
“娘,您别担心。军队隔几个月都有休假,等大祝回来了,您再跟他好好说话也不迟。”年轻的妇人安慰道。
“哎,我知道了。”
婆媳二人说的话,正好被进院避雨的主仆几人听到。
为首的女子约莫双十年华,眉眼细长如柳,眼角微微上挑,一双眼睛透着妩媚。
只见她笑着上前搭话道:“老人家,您刚才提到的雾隐军,不知是怎样的军队?怎的会这么受百姓的欢迎?”
那老妇人看了她一眼,又看着远去的孙子的背影,嘴上埋怨,但眼底却掩不住的骄傲,“这雾隐军啊,原是咱们晋阳县一个叫做梨花的小姑娘招募的部曲,一开始为了守护村子,抵抗土匪的侵扰。后来土匪被灭了,她们这支队伍就被城主编入晋阳守军,负责维护治安,守护晋阳百姓呢。”
女子听了,不禁好奇,“那这位梨花姑娘,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能得到城主大人的青睐?”
老妇人一提起梨花,便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你可不知道,那梨花姑娘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她本就是城主的徒弟,武艺高强,英勇善战,先后斩杀了鹰巢岭的几个当家的,护了周边好几个村子。后来鬼见愁带着土匪攻打晋城,她又带着两百部曲前去相救,还把那个鬼见愁给打死了,给晋城解了围。”
女子听完,眼中闪烁着浓厚的兴趣:“听您这么说,这位梨花姑娘当真是个了不起的奇女子。”
老妇人点头表示赞同:“那当然!以前啊,我们村里的老百姓一听到官兵下乡的消息就吓得躲起来。可现在不同了,只要是雾隐军路过巡逻,大家都会争先恐后地跑去看,争着跟他们打招呼。”
“刚才我见到的那位领队的女子,气质非凡,莫非就是您口中的梨花统领?”
老妇人摇了摇头:“不是,梨花统领年纪比方才那位还要小一些,身量要高一些,背着一把大刀,背挺得直直,眼睛亮得很,但面相却是个老实巴交的好孩子。”
女子似乎从没听过这般形容,笑道:“如此人物,若是有机会,定要去与她认识才行。”
夏季的雨来得凶来得猛,但去得也快。闲聊几句后,雨便停了,主仆几人和那户人家道了别,赶着马车又上路了。
其中一名婢女问道:“主子,这一路过来,听了不少梨花姑娘的事迹,想来晋阳县能有今日安定,必定与这位姑娘的功劳分不开!”
李莲心靠在车厢上,饶有兴趣道:“等入了城,找机会去拜会这位小统领。”
第129章 盐矿
衙署内, 慕容锦正在向董芸等人汇报近日工作开展情况。
“原先的赌场已经买了下来,当铺和茶楼也买了一些,其他铺面都在看。但是也有其他商贾见到各项政令发出之后, 认为晋阳形势大好,纷纷涌入抢购, 使得这两日铺面价格节节攀升。还有一些没有出手的,都在观望,不愿轻易卖出。”
“这么一来, 其他生产资料也持续走高,咱们的银子就越发不够花了。”
董芸听后, 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慕容九天在旁边有些迟疑地开口:“我们当前这一步是否过于急躁了?接连发布的免税降税政令, 虽然旨在促进民生, 但短期内却造成了大量的财政损失。这样下去,恐会入不敷出,寸步难行。”
董芸没有就他这话发表意见,转向另一个话题:“盐铁一事,何时收回官府自营?”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几人循声望去, 匆匆赶来的衙役赶忙上报:“北墙修缮工地出事了,有三名百姓摔下外架, 一死二伤。其余人等更有手脚无力,头晕的症状,多有不适之处。现下百姓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议论纷纷。”
夏寻雁立刻问道:“是否请了大夫过去?”
“已经派人去请了,大夫应该很快就到。”衙役连忙回答。
“会不会是饥饿过度, 身体虚弱摔下来的?”慕容九天道。
夏寻雁:“有这方面的可能性,不过衙门以工代赈包了早午膳, 不可能让人饿着肚子出工。但如果伴有其他的症状,那还得等大夫那边的结果。”
董芸当机立断:“去现场看看!”
于是,一行人迅速赶往事发地点。
围观的老百姓见到城主和佐官亲临现场,纷纷让出一条通道来。
失事的地点还残留着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尸体已经被抬走,而两名伤者也被紧急送往了医馆救治。
十几名面黄肌瘦的百姓坐在一处,面色蜡黄,眼神无光,一副凄惨之色,等待大夫检查。
若是以前,一旦工地出事,百姓少不了要聚众讨个说法。
但如今见到城主和佐官亲自前来,顿时哑了口不敢出声了。
毕竟新城主刚接手这个烂摊子,如今都是在干着擦屁股的事。两天前刚下了免税减税的政令,如今又安排以工代赈,让他们能有口饭吃。对于这样的县官,百姓再怎么样也难以生出怨言,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几人,只盼能有个说法。
就在回春堂三名大夫望闻问切之时,董芸已经找来工头详细询问了情况。
很快,姚大夫这边已经诊断完成,躬身上前,冲着慕容九天道:“城主大人,这些乡亲之所以如此虚弱,更伴有头晕目眩和呕吐之症,是乃身子缺盐,及摄入毒盐所致——”
话音未落,围观百姓顿时议论纷纷,更有人止不住哭泣。
如今全县缺粮,盐价更是居高不下,肚子吃不饱,也吃不上盐,有人就去往山里寻找盐矿,找不到是另外一回事,可当真找到了,村民又哪里会提取,胡乱吃下去,难怪会出事。
姚大夫道:“毒盐矿内含诸多杂质和毒素,长期食用容易引起手脚无力、头痛头晕等症状,更甚者还会呕吐不止,夜不成寐,精神不济。想来摔下来的三名乡亲,很可能就是因为食用了这种毒盐而出现了恍惚,摔下外架,导致身死或重伤。”
慕容九天听完,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刻钟之前在衙门,他还和公主说,不该免了今年的税。
然而眼下百姓连盐都吃不上,命都没了,还拿什么来交税。
他看了眼董芸。
董芸知道他这是让自己拿主意,于是便当着众人的面,冲着慕容九天拱了拱手道:“下官身为晋城佐官,民工修缮城墙身死一事,还有百姓吃不上盐的问题,本该我来负责。请城主放心,也请各位父老乡亲给我一些时日,定将此事妥善解决。”
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人忍不住喊道:“你要如何解决?我们老百姓已经多久没买上平价的盐粮了!我们一家子如今走路都轻飘飘的,离死不远了!”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附和。
董芸站在人群中,不慌不乱,朗声道:“对于马六三人因公死伤一事,衙门会承担全部责任并给予相应的赔偿;对于孟村百姓误食毒盐一事,衙门自明日会派大夫前往村庄诊疗,并请大家停止食用毒盐;对于参加以工代赈的百姓,请大家务必主动和工头说明身体状况,方便安排相应体力的工作。同时,从今日起,每个工地在食膳中另外提供可饮用的盐水,大家可根据需求进行补给。”
“至于盐价一事,本官承诺,一个月之内,将盐价恢复到匪患之前的水平。”
此话一出,众人下意识便高兴起来,更有人欢呼出声。
不论是对三名死伤者而言,已经算是一个极其负责任的处理方式了,更何况还承诺平了盐价。
但很快又沉默了下来。
便有人出声:“佐官大人,即便是恢复匪祸前的盐价,可那时候的盐价也不便宜啊,”
晋城匪患之前,已经是“三担米,一斤盐”的价格了,如今粮价飞涨,盐价也跟着一起涨到了离谱的地步。
董芸目光如炬,扫视了一下四周,道:“如今晋城诸事艰难,本官与大伙一样,心急如焚。但这些问题都是多年来积累的弊端,就算本官想要解决,也得需要一些时日。具体如何解决,本官不方便一一透露细节。还请诸位乡亲稍安勿躁,本官誓与你们一起共渡难关。”
话说到这份上,大伙儿知道再揪下去也没意义。
况且新班子到目前为止,几乎所有举措,皆胜以往,他们哪还有什么不满足?
有些义愤填膺者,想要趁机攻讦,但看着董芸身边的衙役和雾隐军,还有慕容九天那高大魁梧的身板子,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巴,隐入人群中。
董芸留了些衙役在现场协助工头维护纪律后,便率众又回了衙门。
刚一坐下便道:“出发之前便想问盐铁之事,没想到这事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慕容九天叹了口气,面色愁苦,“盐铁历来都是由朝廷一手管控的。自产地出来的食盐和铁矿都要就地征收税赋,这就是所谓的‘就场征税’。这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六朝以来都是这样。”
他继续道:“只是自宇文敬登基之后,国库空虚,便想办法从盐铁方面入手,近两年来就地征收的盐铁税已达到史上最高。大家想想,在原产地就已经征了那么高的税了,等这些盐铁再分销到我们各县的时候价格得涨成什么样啊?中间商贾再趁机捞一笔的话那价格就更高了!老百姓哪里吃得起平价盐?”
董芸闻言秀眉紧蹙,“既然如此,就更要把盐铁收回官府自营!源头盘剥就算了,再加上商贾的层层加价,百姓们恐怕真的要吃不上盐了。”
慕容九天苦笑道:“冶铁方面倒还好说,收回便收回。至于盐商,又不好一刀切。”
董芸疑惑道:“此话怎讲?”
慕容九天解释道:“如今晋阳城中的售卖油盐酱醋的糟坊主要有三家,分别是何记糟坊、石记糟坊和李记糟坊。何记和石记当时能拿到食盐专营权,是因为与先前的县令交好,若是取缔,算不上什么难事。但是李记糟坊,背靠沱东四大家族的李氏一族,有点棘手。”
董芸:“哦?”
“这个李记糟坊,他们很会讨巧,往时食盐价格都与对家持平,不高不低,有时会稍微降低价格,甚至比官盐的产地价还要更低。如此一来,晋阳城中,百姓对李记的印象却是要好上许多。”
董芸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冷笑道:“真是狡猾!申请了官府的盐铁专营权,卖的却是自家的私盐!”
而众人一听到“私盐”两个字,皆是一惊。
“如果不是背靠沱东地带的私盐资源,哪个商贾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但若不是由于朝廷的行为致使盐价抬高,何至于私盐泛滥!
正是因为这样,董芸不禁又气又恼。
这可是他们宇文家造下的孽!
慕容九天深谙其中的奥秘,点了点头:“您说得没错,盐本身是不贵的,官盐产地价却如此之高,皆是因为就场征税的税率高。李记背靠沱东李氏家族,海边屯有数万亩私家盐田,他们偷摸开采,不需要缴纳一分税赋,因此即使以低于官盐的价格出售,也仍然能够获得暴利。”
夏寻雁感叹道:“如此说来李记糟坊确实不好对付。虽说他们是私盐,可价格确实比官盐价格要低,至少老百姓能吃得起。”
不得不说,这也是董芸又头疼又无力的问题。
她完全可以利用私盐的罪名处置李记糟坊,可要真这样了,百姓的平价盐要如何获取?得还有,罪了李家,她还要不要获取四大家族的支持?
……
东坪通往晋城的路上。
一场大雨过后,路面坑坑洼洼,一辆巨大的马车不幸陷入了坑里。
马夫明明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但马车依旧纹丝不动,仿佛生根在了泥潭之中。
李莲心主仆二人站在路边,皱着眉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夫心中一喜,口中道:“最好来两个壮汉,帮我一把就能把轮子抬出来了。”
可话音刚落,大黑马载着一人跑近。
远远看上去是个年轻的少女,而且怀里还用布带绑着个两三岁的奶娃娃。
马夫顿时满脸失望,又转头去试了一下,依旧没有动静。
不想那少女却在靠近马车时勒住了马缰,问道:“怎么了这是?”
少女长得很是耐看,脸上似乎还带着点呆愣的稚气,马夫困在泥坑中半个时辰,早已没了欣赏美色的心情,不耐烦道:“没看见吗,车轮子卡坑里了。”
那少女却也没因为他的态度表示出不快,只见她从马上跳了下来,解开绑带,将奶娃娃抱到路边道:“芙宝,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帮一下忙。”
马夫闻言,原本的不快消散了几分,道:“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实在是这马车太沉了,我在这儿忙活半天了都抬不动半分,别说你这个——”
话音未落,梨花已经走到马车旁,双手搭在马车两侧的木缘上,微微一曲腿,手臂腰身一用力,那马车车身竟被抬离地面几尺的距离。
马夫剩下的话瞬间就卡在了喉咙中,二话不说,赶忙转身去帮忙推车。
而站在不远处的李莲心和仆女也朝这边张望过来,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芙宝在一旁拍着小手欢呼雀跃:“梨花好棒——一下就抬起来啦!”
那仆女听到奶娃娃这么一喊,转头冲着李莲心道:“主子,是——”
李莲心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目光却上下打量着少女,游移在那一段挽起的袖子下边,手臂上因为用力而鼓起的肌肉。
梨花和马夫二人合力将那马车车身抬离大土坑,马儿顺势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彻彻底底地摆脱了困境。
李莲心这时也带着仆女上前致谢。
梨花笑笑:“不用客气,这条路上坑坑洼洼,雨天行车难免会遇到困难。你们还是赶紧赶路吧,别耽误了行程。”
说着转身走向旁边的乱石堆,扛着石头往坑里填。
李莲心见她不过是浅浅扫过自己一眼,眼神并没有停留半瞬,心里不由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像她这样的美人,不论男人女人,看她第一眼,眼神多少也会停留一下,可眼前的这傻姑娘竟毫无反应。
“恩人帮忙抬车,鞋子都弄脏了。我车上刚好有一双新鞋,看你的脚和我差不多大,不如先换上吧?”
梨花停下手中的活计,直起身子回答道:“不用了,不碍事的,回头我往草里擦擦就好。”
说着,转身又去搬石头填坑。
小芙宝看热闹不嫌事大,跑过来就往她后背爬,像个小猴子一样挂在她身上。
梨花也不恼,像是不知道累似的,一边背奶娃娃,一边去搬石头。
李莲心还想说什么,一旁的马夫走过来道:“主子,马车已经修整好了。”
她点了点头,眼睛扫过大黑马背上横跨着的大长刀,眼神闪了闪,随即冲着梨花道:“如此我们便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梨花道:“好,后会有期。”
芙宝搂着她的脖子,也笑嘻嘻地冲着几人摆了摆手。
等梨花把大坑填完,又撒了些碎卵石上去,这才算是把这活儿给忙完了,她和系统问了附近溪流的方位,背着芙宝就往溪边走,把手给洗了一遍,眼看鞋子脏得不像话了,便直接踏到水里边,让水流冲刷上边的泥土。
芙宝见状,顿时蠢蠢欲动,也要下水。
梨花轻轻拍了下她的屁股道:“马上就要回城了,你要玩水,我就先走。”
芙宝赶忙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生怕她把自己丢下。
梨花这才上了岸,又用背带把小人给固定到胸前,上了马,随着驾的一声,往城里的方向奔去。
……
不要多久便进了城。
刚从后门进了院,翠儿就迎了上来:“梨花小姐,大人让您回来了就去前堂找她。”
梨花闻言,将芙宝放下来道:“芙宝,你留在这儿跟着翠儿姐姐,我去前堂。”
芙宝一听,小嘴一撇不乐意了,“我也要见娘。”
今日休沐,衙门里的大小官员和差役们都得以休息一日,但对于董芸和夏寻雁这几人来说,是不存在休沐日的,照常干活。
梨花看着她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想了想,又将她抱起来道:“行,那便一起去吧。”
芙宝这才高兴起来,挂在她怀里,两条小短腿晃啊晃,满眼都是期待。
“都好久好久没见到娘了。”她说道。
“多久了?”梨花问。
小人伸出手,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地掰,掰到了头就掰不下去了,又来回数了两遍,最后道:“很久!”
梨花轻笑。
她走得快,很快便从三省堂穿过,越过二堂,往董芸的办公厢房去。
董芸正在和夏寻雁说事情,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梨花回来了,转过头来道:“回来得刚好,正有事安排你。”
话音刚落,看到对方怀里的小团子,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今天她接孩子去了。
想到自己竟把这事给忘了,不由得一阵心虚,赶紧把口头要交代的事给咽了下去,换上了一副笑脸。
芙宝哪里知道母亲这会儿的心理活动,一个多月不见,心里想念得不行,见到熟悉的身影瞬间便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哭着向她伸出手去。
董芸赶忙将她抱过来,搂着她小小的身子,抵着她额头一连亲了好几下。
“想娘了?”她看着女儿,眼底柔情满溢。
“想!”芙宝回答得很是响亮,眼角挂着泪滴。
“有多想?”董芸拿着手帕,给她擦擦眼泪和鼻涕。
“很多很多,多到数不完,再不想跟娘分开了。”
董芸心里发酸,可又哪敢给她承诺,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爱哭鼻子的小花猫。”
芙宝嘟着小嘴,歪着脑袋朝她依偎着,熟悉的气息和温软的怀抱让她无比依恋,一挨上去就不愿意离开。
“娘想不想我?”她抬头问道。
“想,娘没有哪一天不想我的芙宝。”董芸看着她依然泛着红晕的眼眶,低下头又碰了碰她的小嘴。
“那你都不来看芙宝……”小人委屈地嘟囔着。
“娘太忙了……是娘的错,芙宝罚娘吧。”董芸温声哄着她。
小人想了想:“那就罚娘今天一天都要抱着芙宝。”
周围几人一听就忍不住发笑。
梨花道:“你看看你现在多沉,你娘抱你一天,手臂怕是要废了。”
芙宝一听,立刻不高兴起来:“芙宝一点都不沉,肚子小小的,都没有狗蛋的大,也没有你高。”
但又生怕真的累着娘亲了,退而求其次,“反正今天去哪里都要和娘一起。”
董芸笑道:“好,今天去哪儿都跟芙宝一起。”
她能去哪里,就在公廨里办公,这小家伙待会肯定待不住,会自己往外跑。
说着,果然走到哪儿都拉着她,芙宝当真是黏得紧紧的,就差直接抱着她的大腿了。
不过也就粘得一刻钟,很快就被夏寻雁写字的样子给吸引住了,往她身边凑了凑,好奇着那秀气的字迹是怎么从那根毛笔下流淌出来的。
趁着小人被吸引的空隙,董芸将上午发生的事和梨花说了,“眼下城中盐价一直居高不下,百姓吃盐困难,我和阿雁商量了一下,打算双管齐下,看看或许能在短时间内解决这个事情。”
梨花道:“姐姐要如何做?”
董芸:“原城中三家糟坊卖盐,除了李记之外,还有何记和石记两家。如今盐铁销售皆是直接在源头上征了税,只要得到地方官府允许,便可销售。所以我们打算再开一家糟坊,只要盐价低过何记和石记两家,便能将他们挤下去。”
如此一来,至少能减去中间商这一环节。就算自己没得挣,老百姓购盐的价格也能降下来一些。
而且接下来她们要做的事,同样需要一家糟坊来进行掩护,正如李记那样。
“那……李记呢?”梨花问道。
董芸:“李记的事暂时放一边,他们是沱东四大家族的人,后面或许还要跟他们打交道,现在不宜直接撕破脸。”
“姐姐是让我去运盐吗?”
“不,运盐的事情由慕容城主安排手下镖师去做,到时候再分配一些雾隐军随行即可。至于你,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安排给你,你要帮我去找盐矿。”
“姐姐是想自己弄私盐?”梨花瞪大眼睛问道,“可咱们晋阳县有盐矿吗?”
“有没有总要去找过才知道!”董芸微微一笑,“孟村那些人就是因为误食毒盐才造成今日惨案,所以他们村子附近应该存在一定的盐矿,今日下晌我亲自接见了孟村的村正,他答应带我们的人去寻找盐矿。”
梨花听完,瞬间就明白董芸的计划。至于找盐矿这种事,让她来负责那真的是找对人了,她脑子里可是有个系统呢。
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盐矿的大致方位,再加上系统的辅助,想必找到盐矿并非难事。
“姐姐放心,这事交给我,明日一早我便带人去孟村。”
但心中仍有疑惑,问道:“姐姐,既然是毒盐,吃了会中毒,那我们还费尽心思去寻找它们做什么呢?”
董芸摇了摇头:“盐矿之所以致病或者致死,并非它本身有毒,而是因为盐矿里边混杂了诸多有害杂质,村民不懂处理,直接食用,所以才造成这样的状况。”
梨花闻言,顿时眼前一亮,急切追问:“姐姐是不是已经有办法来除去盐矿中杂质了?”
董芸:“阿雁那边根据流民的报名和安家落户情况,已经筛选出了一批来自北方梦城和蜀中阳江一带的流民。那些地方以盛产井矿盐而闻名天下,我想在这些流民中,说不定有人曾经从事过晒盐、煮盐等相关工作。你找到盐矿之后,便暗中寻访这些人,将他们悄悄带来见我。或许在他们之中,会有人能研究得出来过滤的方法。”
董芸话音刚落,梨花脑中的系统瞬间就蹦了出来。
“宿主,先前你抽奖抽到的那本发明发现百科全书,就记载着一种高效的食盐过滤方法!你无需再去求助于他人,只需按照书中的步骤操作,便能轻松将毒盐变废为宝!”
梨花整个人瞬间振奋了,但又不能让董芸知道系统的事,只得压着心里的激动道:“好嘞姐姐,这两件事包在我身上,保证完成任务。”
相处这么长时间,她就从没让董芸失望过,如今再这么一承诺,董芸便知道事情已经能成八九分了。
不禁心中喜悦,原本因为盐价一事而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脸上也浮上了笑意。
一旁的芙宝看着夏寻雁写了一会儿字,又觉得无聊了,见母亲眉眼柔和的模样,挨过来道:“娘,你笑什么呀?”
董芸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笑你可爱。”
芙宝听她夸自己,心里美滋滋,踮着脚凑上去亲她。
第130章 发现
眼看团子黏着她娘不放, 梨花便起身去了青梅庄。
这个时候再去孟村已经晚了,先去安排人手。
两拨人,一拨明早跟自己去孟村, 另外一拨由大林子带着,按照夫子的名单去寻人。
虽然盐矿一事梨花已有了解决的办法, 但又不能让别人知道系统的存在,因此有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
等从庄子上回来,已是夜幕降临。
今日休沐, 公厨的厨娘们也休息了,晚饭是在后院自己吃。
杏花、翠儿和玉儿等人齐心协力, 张罗出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小团子久不见母亲, 连吃饭都要董芸亲手喂。
董芸忙活了一个多月, 没怎么休息,今日女儿来了,也强迫自己让大脑放松下来,饭前饭后陪着她好好玩了一把,在院子里追着小姑娘跑了一小会儿,总算是让老胳膊老腿给活动了一下。
母女二人其乐融融, 不在话下。
而此时的悦来客栈,李莲心坐在桌边, 仆女正给她擦拭头发。
“主子,这晋阳城如此破败不堪,人口稀少且百姓大多贫苦, 根本用不了多少盐,家主为何非要让您来这里呢?”仆女不解地问道。
李莲心冷笑一声, “铺盐路只是明面上的幌子罢了。我那位好父亲所图的可不是这仨瓜俩枣。当然,银子嘛, 多多益善。”
仆女更加困惑了:“那家主到底有何意图?”
“鄞州是连接沱北和沱南两边的重要中枢地段,晋阳县更是占据有利地形。李玄不过是想借盐路与鄞州各县搭上关系,好方便将来控制各县,与那位堂姑母联手,分上一杯羹!”
“您是说西塞的那位堂姑母?”
“除了她还有谁!”
仆女:“如此说来,当初家主拉拢张孝师,也是为了那人?”
李莲心点头。
仆女:“我们来时路过溿阳,张孝师对主子不冷不热的,看样子像是离了心了似的。”
李莲心道:“不出意外,张孝师已经另择其主了,不过我还真是有些好奇,谁能有这个能耐让张孝师这样的人下定决心抛弃李玄,另拜其门下!”
女仆:“奴觉得,就算不是此人,张孝师迟早也是会变心。当初李吴顾钱四大家族拉拢了人家,后边又嫌人家是个莽汉,无品无级,如此出尔反尔,换作我是张孝师,也会灰心失望。不过若是四大家族知道他寻了新主,怕是会悔不当初。”
李莲心摇头:“四大家族倒悔不悔我不知道,不过李玄肯定不乐意就是了,毕竟当初张孝师是他引荐,想要推他作为沱东话事人的,就算后来不成了,二人在私底下还是紧密往来,不曾断过。我现在倒是迫不及待想看到,李玄得知张孝师背叛后会是怎样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仆女笑道:“能让家主不快的事,定然是让主子开心的事。”
李莲心嘴唇一勾,眼里却尽是冷意。
“明日记得向城主府提交拜帖,要去拜会一下这位慕容城主。”
仆女赶忙应下。
……
第二日,梨花早早动身,趁着天还没亮就带人去了孟村。
孟村村正早就得了通知在村口等着他们,见人一到,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便直接入了林子。
大约走了三四十里的路程,梨花脑子里的系统很快就活跃起来,指出了十里开外的一处蕴藏着丰富盐矿的方位。
众人不断往里走着,直到老村正停下,告诉他们,脚下这座山就是他们平日实在买不起盐就地取用的盐矿后,梨花看着那些七零八落夹杂着各式颜色的矿石,眉头一皱,冲着随同的人道:“你们且在此处等着,我去周边看看。”
而这一看,就看出了一座盐矿山来。
当她通知众人到达目的地,并从山体中间挖开露出里边的白色的晶体时,所有人皆惊讶不已,连老村正也不禁啧啧称奇。
“统领大人真是慧眼如炬,即便没来过咱们这十万大山里,竟也能一下子就找出这样的盐矿山来,实在是令人佩服。”
梨花有些心虚,含糊道:“这盐矿山上草木不易生存,比较好辨认,也是我运气好,骑着马转一圈就刚好碰到了。”
而接下来就是开采和煮盐过滤的问题。
但如今盐工还未找到,究竟是就地开采还是运往别处处理,都需要先向董芸汇报后才能做出决定,梨花不敢轻举妄动,用麻袋装了一大袋后就回了晋城。
然而她并未料到的是,她在另一处宅子里瞒着所有人按照系统提供的方法进行食盐过滤实验的事,会被董芸发现。
董芸看着眼前洁白如雪的盐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又转头看着前头跪在地上的几名雾隐军,正是几日前跟梨花一起去孟村寻找盐矿的那几个,问道:“孟村村正说,你们统领进去转了一圈就找到盐矿,此事当真?”
几人从来没见过她这般样子,心里有些不安,但仍不得不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是真的,统领大人进去转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找到了那座盐矿山。”
董芸背过身子,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好,我知道,你们辛苦了,下去吧。”
几人一时间也搞不清楚状况,只得忐忑地退了下去。
董芸站在原地,思绪如翻江倒海般涌动。
那些曾经被她忽略的细节,如今像一幅幅画面在她脑海中重现。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尤其是这两年来的梨花,总会在某些方面展现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表现。
有些巧合,巧合得不像是巧合!
比如刘老爷子悄摸摸地藏粮,偏偏就被她给撞见了。
早一点的,那时候白虎山庄还在,她在人家的赌场里面,会心算能算牌,轻轻松松赢了一千两银子。
还有自己被张孝师等人劫持的那段时间,她更是能神奇地找到自己,而且还会在关键时刻,恰巧偷听到对方的计划,然后干净利落地解决掉麻烦。
当时她们与张孝师分别之后,恰逢暴雨,明明那小屋在山上隐蔽处,离得那么远,又被山林遮住,肉眼根本无法发现,她又如何得知那里有一间猎户的小屋?
那日傍晚她说听到附近有鹿群,当真是听到的吗?
以前她并未多想,只觉得女孩可靠且能干。但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似乎都太不寻常了。
她去找盐矿,如同神助,一找一个准。
还独自研究出了过滤食盐的办法,没有任何基础就能组装来的那些设备,这哪里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越想越觉得心里发寒,不安极了。
朝夕相处的女孩,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瞒着她。
半夜,她睁着眼躺在床上。
门口处传来轻轻的开门声,那人刻意放缓的脚步声传入耳朵。
随着脚步声朝着床榻方向传来,她迅速闭上眼睛。
那人气息逼近,唇上很快就被轻轻啄了一下。
很快又分开,气息离开,脚步声也朝着隔壁净房的方向而去。
不要一会儿,细细的水声传入耳朵,她在沐浴。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轻微的脚步声再次传来,随着床榻外头微微沉了下去,一个带着湿气的温热的身子挨了过来,躺在她的身侧。
董芸尽量放缓了呼吸。
那人躺下来之后,侧过身子,鼻息就在耳边,很快,脸颊上又是轻轻的一触。
手掌被牵住,放到她的肚子上,顺着她的呼吸,轻轻的,一上一下的。
看样子是准备入眠。
董芸这才动了动,侧过身子。
梨花感觉到她动了一下,轻声叫了一声姐姐。
董芸嗯了一声。
梨花听她这声音,心里发痒,缠了上来,搂住她的身子。
这是一种求欢的讯号,董芸当然知道的,只是她这会儿心里矛盾着。
这家伙,瞒着自己那么多事,她往日的坦诚,到底是装的,还是有别的误会。
梨花含着董芸的唇,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只当她困了,有些遗憾地放开。
“姐姐累了,便好好睡觉。”
说着又躺下来,依偎在她身边。
温热的气息轻轻地喷在董芸的脖子上,一如往常的亲密。
董芸心里微微一动,低下头来,顺着呼吸的方向,碰了碰她的唇。
梨花不禁愣了一下,随之一喜,又挨了过来,像只小狗一般,张嘴就伸舌头去舔她。
董芸心中一软,数个日夜以来,她们不就是这样亲昵着,欢好着,若是芯子里变成了别人,自己怎么能感觉不出来。
就算她有事瞒着自己,可她用在自己身上的情意,又如何做得了假。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才发现身前一凉,对方已经将自己的衣裳给撩开,低着脑袋拱在那里。
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脚尖已经率先蜷起。
到底还记得一晚上都在想着的事,艰难地将她推开。
那人却不松嘴,拉得长长的。
直到董芸痛得嘶了一声,她才松了口。
“姐姐~”梨花有些欲求不满地抬起头来。
董芸将衣服拢住,坐了起来,冲着她道:“你先去点灯。”
梨花听她声音不对劲,不敢黏糊,乖乖起身去点灯。
等灯点好了,她回到床上,见董芸靠在床头,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顿时心里一个咯噔,身上的热气瞬间散了一半。
“姐姐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有些担心地问道,伸手去探女人的额头,生怕她生病或是有什么不适。
不冷不热的,好像还好。
但直视过来的眼神却依然让梨花心里突突直跳。
“我问你,你是如何找到盐矿的?”
听到对方如此问话,梨花顿时紧张起来,心里更是有了隐隐预感,这段时间以来过于疏忽大意,系统的事情,怕是要露馅了!
“是孟村的老乡带路,给找到的。”她弱弱答道。
董芸道:“孟村村正带你找到的是一处小盐矿,杂质尤其多,但是你却自己单独找到了一处更大更纯正的盐矿地,而且还不是露天的,你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几十里深山里面藏着这样一座巨大的盐矿山?”
“还有,左院里的那些工具设备,那些洁白如雪的盐粒,没有经验丰富的盐工指导,你又是如何想到过滤的方法的?”
听到对方说到这里,梨花就知道完了。
她的心跳加速,思绪飞转,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九号这时候也感觉到了危机,它在梨花的脑海中提醒道:“宿主,我们有保密协议的,你可不能把系统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梨花当然记得,可如今董芸怀疑,并且追究了,这个事情她需要给对方一个解释。
九号又道:“不如你就编一个自己身怀什么技能,把她糊弄过去就行了。”
然而,还不待她开口,董芸就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梨花?”
这个问题让梨花吓了一大跳,她赶紧回答道:“姐姐,我当然是梨花了,我不是梨花我还能是谁?”
董芸却摇了摇头:“梨花没你那么聪明,没你那么厉害,她只是一个笨笨的小姑娘。”
梨花这下是真的慌了,上前抱住董芸的胳膊道:“姐姐,我真的是梨花!我也一直都是笨笨的啊!”
“你没有说实话。梨花怎么可能在十里之外就能嗅出盐矿的位置?她又怎么可能懂得将那些毒盐加工成可食用的细盐?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梨花,”梨花看着眼前的董芸,咬了咬牙,“姐姐,我只是脑子里多出一些东西,你不要觉得我是个怪物,好不好?”
董芸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道原先的怀疑是真的了,这丫头真的有事瞒着她!
但同时也变得有些紧张。
她当真有一刻怀疑自己的小姑娘是不是被换了个芯子。
要真是这样,她还是那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对自己言听计从,深夜里与自己红被翻飞共度巫/山云/雨的女孩吗?
梨花见董芸沉默不语,心中更加忐忑不安。
她着急地叫了一声:“姐姐……”
董芸见她这副模样,似乎急得都要哭出声来,又傻又愣的。
而眼神和语气一如既往,透露出对自己的依恋。
“脑子里是什么时多了那些东西的?”
梨花想了想:“一年多以前。”
董芸听到这儿,原本吊着的心放了一些,自己和她好上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她要是真的换了一根芯子,那自己爱的,难道不就是换了芯子的她吗?
更何况,芯子没换,只是脑子里多了点东西而已。
人还是那个人。
董芸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梨花想了想:“好久了,你刚来村子就喜欢了。”
董芸没好气道:“那时候你才多大。”
梨花见她嗔怪的模样,心里总算踏实了不少。
嘟囔道:“我又控制不住自己,那时候也没想着做什么,就喜欢看到你,亲近你……”
董芸赶忙让她打住,自己刚来的时候,她才多大,再谈这个真的会让自己有罪恶感。
“当真只是脑子里多点东西而已吗?”
梨花点头。
又补充道:“姐姐……这个东西,你能不能知道就行,不要追究……”
董芸愣了愣。
女孩顺从服帖地跪坐在跟前,可怜巴巴的,想寻求自己的信任。
董芸思忖了好一会儿,这才才伸出手去,捧住她的脑袋,上下左右看了一遍,道:“脑子里多了那些东西,会影响继续喜欢我吗?”
梨花扑哧一笑,伸手揽住她的腰,“才不会,那些东西总的来说是一些学识和经验,让我多了一些见识,能够更大范围感知身边的情况而已。我还担心,万一没有这个,我又傻又笨,姐姐还会喜欢我吗?”
听到是学识和经验,董芸果然一下就心安了不少,抱着她的脑袋道:“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可还没这么聪明。”
梨花顿时眉眼弯弯,跪在床上,将脑袋依偎在她怀里,道:“总是不相信姐姐会喜欢笨笨的我。”
董芸听到这话,又将她揪出来,正视她的眼睛道:“虽然我很需要一个聪明的你来帮助,但你万万不可为了变得聪明或强大,就胡乱舍弃什么东西去和一个无法预知无法估量的对象去做交易,你明白吗?比起被夺舍或者其他,我宁愿你还是那笨笨的模样。”
她爱的是梨花啊,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真诚又坦率,满眼都是自己的那个女孩。
而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工具。
梨花有些心虚,她和系统,可不就是在做交易吗。
但好在系统并不是要取代她,或者是从本质上去改变她,双方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但若是按照先前的开拓者3号,当初它要是成功了,那自己跟被夺舍有什么区别。
她心有余悸,又摇了摇头:“才没有夺舍,我还是我。”
董芸这才将她拉起来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瞒着我吗?”
梨花想了想:“有!”
董芸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想让姐姐去争那个位置,当上储君。”
董芸这才笑了,“怎么,你想当皇后还是皇夫?”
“都可以,只要能和姐姐过一辈子,当什么都行。”
董芸这下总算安心了。
这傻姑娘,只要还是她,脑子里再多点什么少了点什么,都无所谓。
见到董芸终于卸了防备,梨花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往她身上蹭去。
那一颗被吓得七上八下的心,需要用贴贴来安慰。
然而被她这么轻轻一蹭,原本只是轻轻一拢的衣裳又向两边散开来,在昏黄的灯光下露出一片白皙丰盈。
梨花眼神瞬间变得幽深,哪里还顾得上上一秒自己还在被考验中,直接就埋头进去。
董芸心里的包袱没了,见她欺身上来,也没闪躲,由着她胡来。
看着她埋在那里,嘴里还发出渍渍的声音,心里忍不住涌出一阵羞意,但又难掩带来的满足感,更是在难耐的时候直起肩膀将自己送了上去。
直到她吃够,向下寻去。
董芸想起在山洞时候被对方央着做的那件事,突然生出一丝别样的兴致。
反客为主,将她衣领拉住,推倒在床上,吐气如兰。
“渴不渴?”
这样的暗语,梨花又怎么会不懂,更何况她本来就是向下找水喝。
可自己找水喝和她主动喂,哪能是一样的感觉,在被对方这么一问一阻之后,瞬间喉咙一阵干哑,冒着火烧了起来,恨不得将她按住自行接水。
但看着对方身居上方俯视着自己的,似乎并不想那么轻易让她喝到水,只得沙着嗓子老老实实回道:“渴……”
“想喝吗?”
“想……”
董芸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亵裤边沿。
梨花心里一阵狂跳,顺从帮她拉下,丢到床尾。
而董芸则居高临下地跪坐下来。
珍馐就在眼前,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只需微微一抬头就能够得着。
梨花心跳加速,血气涌到了脑门。
再也忍不下去,支起肩膀,抬着下巴凑上去。
不料董芸却直起膝盖微微抬起腰身,不让她得逞。
“姐姐——”梨花轻轻哼着,不满她此刻逃离,吊着自己。
“以后还瞒着我吗?”董芸用手抵着她的肩膀,将她压在枕头上。
梨花赶忙摇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董芸满意了,这才放开手,曲了膝,往下坐了一些。
梨花见她总算给了赏赐,再按捺不住,一歪头,迎了上去,微微一碰,已是满嘴芬芳滑嫩。
董芸舒服极了,她仰着头,眯着眼睛,任由她里里外外地忙活着伺候着自己。
当她低下头看下去,对方一颗脑袋在一片黑色的阴影中拱来拱去的时候,身子抑制不住地一阵发紧。
一想到这老实巴交的女孩居然瞒了自己那么久的事情,又咬着牙,不顾着洪水就快要决堤,将身子抬了起来。
梨花正在吃得欢,一下吃不到了,嘤了一声,微微抬起头,委屈屈巴巴地看着她。
董芸看着她烛光下泛着水光的唇,心里搔着一阵痒意,但却硬生生忍了下来,道:“求我给你。”
梨花想都不想,道:“姐姐,求你了,给我……”
“姐姐要是不愿给你呢?”
梨花好不着急,看得见吃不着的感觉,让她干渴不已,心中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口中巴巴哀求:“好姐姐——我错了,给我吧——我以后什么事都不瞒着你……好不好……求你……”
董芸本就不想吊着她,毕竟自己忍着也很辛苦,见她这模样,终于软了下了身子。
梨花怕她又要逃离,伸手扶着她的腰,将她禁锢住。
嘴上再也不温柔,来势汹汹地,连牙齿都跟着磕了上来。
董芸痛并快乐,嘶了一声,轻轻拧着她的耳朵,低斥道:“你再用牙齿磕我,肿了我就不任着你胡来了。”
梨花被她威胁,果然乖了下来,收了锋利的犬齿,改用唇舌极尽温柔待她,又忍不住趁着呼吸的空隙控诉道:“姐姐坏——”
董芸此时正是畅快,断断续续道:“我还坏?我看我……我就是太纵容你了……”
这种事情上,力气大的人从来都比较占优势,因此一直以来都是梨花在把控着节奏,董芸如今偶尔一次翻转,竟也尝到了不一样的快乐,是一种有别于被掠夺和堪堪承受的掌控感,有点新鲜,又有点刺激,于是到的时候,尤其汹涌。
很快梨花下巴嘴唇那一带已是一片湿淋淋的晶莹。
皆大欢喜。
董芸伸手探下去,对方那儿,和自己并无差别,身下的被褥,也已经濡湿一遍。
但那并不是她的。
原来她的梨花,动情的时候,也不像表面那样木讷,而是偷偷地在被子里淌着水。
董芸心里快乐着,从上边下来,伏到了下方去。
当梨花意识到董芸在做什么的时候,顿时呼吸一滞,搂住了她往下的脑袋。
口中低低叫道:“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