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定于七月十六会面, 是有原因的。
第二日,南疆将举行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夏生节。
南疆多养蝶、养蛇、养虫等,可作药治病救人,也可监视、暗杀。
所以南疆鱼龙混杂, 医药、杀手相关的行当十分景气。
这些小宠物中, 蛇占首位, 是本地的吉祥物。
七八月份是蛇的繁衍时候,为庆祝蛇的诞生, 为庆祝新的一年好运连连,由此举办夏生节。
而一年又一年的欢庆下来,夏生节又多了点意味。
花好月圆、男欢女爱,自古以来为人津津乐道,尤其是春心萌动的年轻男女们。
夏日燥热,心思也浮动几分。
廊檐下的一眼对视、街边的一次回顾、抬手的一次相触……不知借着夏生节的由头, 成了多少佳话。
白日里, 各家各户贴上蛇的剪纸,在门口挂上编成的草蛇,祭拜蛇神, 又给家中的爱宠们喂饱大餐, 才有功夫闲下来,期待着晚上的游乐。
年轻小伙们颈上、耳上缠着蛇牙食品,一个个敞着胸口、露着膀子、抹了油彩, 如开屏孔雀般。
姑娘们不遑多让,抹了口脂、一身香粉,露出的手臂腰肢上, 爬着蛇的纹身。
夜幕落下,灯火点起。燥热稍退, 却又很快浮上心头。
街道上,有两位面貌出众的男子正并肩行走。
一人的衣着更偏向中洲人,他面上隐带笑意,一派翩翩君子的风姿。可一对上他覆了白纱的隐绰黑眸,无端地让人心里一凉。
回过神来,已与他擦肩而过。
另一人着南疆男子常见的装束,英俊不凡。
“呀,他们可真俊。”
“不光他们,你看灯旁的那个,也不差……”
“我去问问。”一年轻男子握紧了手中的彩绳。
彩绳由祖辈流传下来的古法编织而成,富贵人家会在绳子上串着一块块玉片,一般的人家串着打磨好的石片。
一条条彩绳,鳞片翻滚,宛如一条条长蛇。
在南疆,若亲手编织一条彩绳送给心上人,而那人也接受了,同样回一条亲手做成的彩绳,意喻二人的情缘已被串住了。
在蛇神、亲友的祝福下,他们将如胶似漆、天长地久。
女子拉住同伴,制止道:“你瞧,那个腕上套着黑色手串的男人,手上已经有彩绳了。”
男子说:“我见到了。他旁边的那个中洲男人不是没有么。”
一个有主了,另一个也行啊。
“笨!他们一看就是一对。”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年轻小伙梳了梳头发,理了理衣服,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萧凌风语气酸酸的:“段寻,有人看上你了,还是个男的。”
段寻闻言,不在意地一笑。
他正在摊子前挑彩绳。他们两个费了半天的功夫,才各编出了一条稍微看得过眼的绳子,互相送给对方。
它们绝对算不上精致漂亮。
这里有几个摊子,专门卖彩绳,卖给像段寻他们这样的外来者。
这里的彩绳在古法之上,还用了新的编织法,花里胡哨的,但也很华丽精美。
段寻随手摸了摸萧凌风的脑袋,对手中这条红黑白的彩绳很满意。
“这条。付钱。”
“哎,好。公子收好了,祝您和心上人长长久久。”
段寻的笑容中多了一丝真心:“谢谢。”
余光扫见一位直冲他们而来的年轻男人,段寻收回视线,抬起手臂。
衣袖滑下,露出了萧凌风送给他的蓝白色彩绳。
段寻握住萧凌风的手臂,给他套上新买的红黑绳子。
段寻神情专注,做得很慢,唇边扬起一抹柔和的微笑,似乎在做天底下最重要的一件事。
萧凌风望着段寻,也笑起来。那点不愉快烟消云散。
此时,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插足他们、打断他们。
冲上来的年轻男子愣住了,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敢开口了。
等到段寻系完绳子,他刚想张嘴,却又开不了口了。
段寻抚摸着萧凌风的后颈,先是亲了亲他的脸,随后吻住了他的唇。
二人轻轻一吻,很快便分开了。
段寻这才刚注意到旁边有人似的,扫了一眼,对年轻男子客气问道:“有事么?”
他的目光和语气都十分冷漠,全然不是对着萧凌风那般的温柔多情。
男子丧气道:“抱歉,是我认错人了。”
问什么问,这还不够明显吗?
段寻和萧凌风手牵手,把这个小插曲甩在脑后。
人流如织,他们穿梭其中。
一张张人脸,或青春靓丽,或爬满皱纹。相同的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微笑的、大笑的、羞怯的……每个人似乎都很快乐满足。
段寻突然摘掉了灵玉,收回神识,只笼罩在方寸之间,包拢住他和萧凌风两个人。
他握紧了萧凌风的手,说:“看不见了,我跟着你走。”
萧凌风隔着纱,亲了亲段寻的眼睛,心中翻滚着柔情与怜爱。
去掉那些繁芜的东西,段寻用耳朵去听,听见萧凌风的呼吸、摩擦的衣摆,在喧闹人群中稳定而规律地存在着。
他闻见萧凌风身上灼热干燥的气息,混着他们昨晚一同用的栀子花香皂的气味,淡淡的好闻,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紧紧相扣的十指,那熟悉的温度和指节的形状,被他把玩过无数次。握住这只手,他就知道是萧凌风。
段寻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描摹出萧凌风的样子,在人群中那么地鲜活闪亮。
和流过的凡人不同,他们会更长久地走下去,如此刻天边的星月一般恒久。
心中的缺口似填满了,他所缺失的、所寻找的,不一定是萧凌风,却由他得到了圆满。
“段寻?”
段寻摸着萧凌风的脸,深深地吻下去。
萧凌风不说话了。
两个人藏在阴影里,急促地喘息、亲吻、抚摸彼此。
不久,阴影中的躁动停息。
“段寻,你刚才修为有波动?”
萧凌风感觉到刚刚段寻周身气势一瞬拔高,但又很快被他自己压下去了。
“不要紧。我想通了一点事情。”
段寻佩戴上灵玉,拉着萧凌风朝一个方向走。
“走。我们去鬼集。”
鬼集是一片灰色地带,由南疆蛊毒门掌管。它有几不管。
一、被骗了不管。
二、被抢了偷了不管。
三、一出鬼集,被杀人越货不管。
今夜湖水波光粼粼,被地上的灯火、天上的烟花和星辰照得亮堂堂,去了几分平日里的阴森。
水藏阴魂,能通地府。
鬼集多做毒、杀等见不得光的勾当,在水底,再合适不过。
段寻和萧凌风一起跳入湖水中,默念口诀。
水底深黑,水草、游鱼,似鬼影幢幢,显得有些可怖。
水珠避开他们,前方卷动着流水,为他们指路。
不要多久,他们就游入一个水底洞穴,脚踩实地了。
这里并没有水,能像在岸上一样正常呼吸。
洞穴里绿光莹莹,地上、洞顶生长、倒悬着各式各样的石笋,让本就幽暗的洞穴更难看清了。
绿光阴影之中,已经支起了一个个摊位。
段寻中肯地评价:故意弄得这么黑,方便那些卖假货、下黑手的人。
萧凌风赞同地点点头。
两人施了障眼法,让自己看起来平平无奇,结果真有不长眼的人摸上来了。
段寻甩落短刀上的血,居高临下地睨着那个弓腰后退的人。
那人捡着自己断掉的手,仓皇逃入阴影之中。
这一回,那些暗中打探的视线减少了。
段寻:“走,我们去那边。”
那边卖的是药、毒、蛊虫之类的。
他们来南疆,除了玩,还是来看看这些暗杀用的东西。
两个人带上专用的防毒手套,开始挑挑拣拣。
段寻:“你看这个。”
一个透明的罐子里有灰色的蜘蛛,上面标着:子母飞蛛。
一只母蜘,两只小如粟米的子蜘。母蜘携带在身上,子蛛放出去作定位、监视。
子母飞蜘均是凡物,没有灵力波动,因此一般的修者不会特意防着它。
而且由于它的潜藏特性,不仔细检查,发觉不了。
但是缺点也很明显。必须得跟着母蛛,母蛛飞出去才能找到子蛛,无法实时感知方位。
段寻:“买吗?”
有点鸡肋,可若要用,似乎也能派上点用场。
萧凌风在心中说:想要就买。我们现在有很多灵石。
段寻一想也是。
他们一番砍价,大手一挥,以一百七十下品灵石买下了。
洞穴外围都是一些普通的东西,两个人随便乱转了一圈,买了一些不常见的药草、毒虫之类的,准备带回给青絮。
入了洞穴深处,一道幽幽水帘断了去路。
水帘前正站着四位身着斗篷的人,段寻估计他们至少有元婴。
一人交了二百上品灵石,穿过水帘,他们才算是来到了真正的鬼集。
外面的鬼集有修者,但也有凡人,而这里只有修者,也出售一些稀世珍宝。
至于是真是假,请各位买家擦亮眼睛。
萧凌风:“我们去那边。”
那个摊子位于正中间的位子,异常显眼。头顶高悬着:天下奇药。
周围有许多人,那摊主一张瘦长马脸,一双狭长眼睛,眼下一颗黑色痣,鼻下一把雪白胡须。
他躺在摇椅上,晃着扇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马爷,这去火草怎么卖?”
马爷一掀眼皮:“一千上品灵石一株。不议价。”
说完,眼又一闭,万事不管的样子。
那买家对这态度也不生气,满脸笑呵呵地付了钱,凑上去,低声道:“马爷,上次说的那批药草……”
马爷挥挥手:“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萧凌风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上品去寒养元丹。
穷胤的蛇毒是寒毒,去寒养元丹根治不了,却是一味缓解的良方。
吃下去,去寒毒,养修为,没有任何不好的后果。
除了贵,没有任何缺点。
“一万上品灵石一颗。最多卖一瓶。”
萧凌风拿了一瓶,痛快付了十几万灵石。
做成了一笔交易,有些话似乎就能说了。
段寻问:“请问有无解蛇毒的方子?价钱好说。”
马爷睁开眼睛,定定地瞧了这两人一眼。
一口气能拿出十几万灵石,必定不是一般人物。
他笑说:“这边来。”
三个人七拐八拐,走入一个无人的小洞穴。
“解什么蛇毒?”
“化神期魔兽的蛇毒。”
马爷皱着的眉头松开了。
“化神期,可解。”
段寻瞧着他的神色,试探般道:“若不是化神期,解不了?”
“当然。元婴化神之上,是另一重境界。”
“这味净灵仙露配上去寒养元丹,服用三年,可解蛇毒。一小瓶净灵仙露,十万上品灵石,一次可用大半年。”
两人交了钱,重新回到洞穴中。
感谢师叔的大方,不然他们一夜又变成穷光蛋。
萧凌风算了算灵石,倔强道:“不,没有师叔,我也养得起你。”
他萧凌风今非昔比了。
只是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段寻笑出了声,亲了亲萧凌风的脸,说:“我也会赚钱的。”
两个人又逛了一会,买了些可能用上的药、毒等,便回到了岸上。
圆圆月儿挂天边,闪闪星辰散成珠。
烟火华丽亮夜空,情人成双诉衷肠。
他们肩并肩,一起仰头,默默欣赏绚烂的夜空。
不可见的未来,无形的压力担在他们心头。
可至少此刻,他们还能互相陪伴、亲吻、拥抱,共度这美好静谧的时光。
“一切事了,我们游山玩水去吧。”
段寻心想,他和萧凌风,还有许多路没走过,许多风景未曾见过,许多事未曾做过。
萧凌风说好。
他凝望着段寻,眼中情意比月色更深。
第62章 第 62 章
和生地内。
段寻坐在岩石上, 瞧着底下的人、狼。
自从狼部落来到、和生地大致建成后,所有修者,包括能跑的幼崽,已经开始了统一的训练。
萧凌风和段寻商量着, 又有系统帮助, 各给出了一套人修、兽修的基本修炼方法。
萧凌风又和白玉等讨论多次, 终于将和生地内的职权划分清楚了。
未加入各分部的修者,归于山风门, 相当于各大门派的外门子弟;选择入各分部,才算真正加入了和生地。
和生地除了白玉、绿松石、墨星、虹叶、青絮等为首的旧分部,另有狼部落和后来的虎部落暂时组成的新分部。
部落是外来者,而且他们比较特殊,人狼混居,人修众多。
和生地并不仇视人修, 但也没到和人修并肩作战、托付性命的程度。
因此, 萧凌风决定暂时不打散他们。慢慢地,等两方熟悉起来后,再让他们决定加入哪个分部。
这方面, 萧凌风还有自己的私心。
和生地面上是两位首领, 他和段寻。
但是段寻并不管事,目前一切安好,可怕时间一长, 有魔兽轻视段寻。
如果段寻手下有人,最终又分散入和生地各分部里,萧凌风就不怕有谁敢轻视段寻了。
于是, 段寻除了一个首领身份,手下还直接管有两个部落。
当然, 活大多是萧凌风干的,段寻只需要时不时露个脸就行了。
段寻跳下岩石,指点一些人的失误之处,那头和他亲近的狼崽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段寻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只觉得小孩一天一个样。
小狼崽长大了不少,已经有它的父母那般威风凛凛的模样了。
“青玄,我不懂你们兽修那套,去找你的父母去。”
青玄装作听不懂,扑着段寻的手玩。
段寻一把将它拎起来,左右掂量,又探探狼崽的根骨。
精力这么旺盛,要不送去给萧凌风当徒弟?
好好培养一番,替萧凌风留在和生地内干活,他和萧凌风就可以经常在外过二人世界了。
小白也挺聪明的,但似乎志不在此,每天漫山遍野地疯玩。
段寻陪着青玄玩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今天的脸露得够多了。
他把青玄送回给它的父母,去找萧凌风了。
一入议事大堂,段寻便发觉气氛不对。
萧凌风没生气,但沉着脸。周围几只魔兽也面色严肃。
段寻走过去,伸手搭在萧凌风的肩膀上,问道:“怎么了?”
萧凌风见他来了,脸色稍有缓和。堂内低迷的气氛有所回升。
“虹叶被抓住了。”
段寻想了想。他记得虹叶负责盯梢魔宫。
萧凌风握住段寻的手,说:“他在沙棠手中。但沙棠似乎暂时没有告诉穷胤的打算。”
段寻思索着:“沙棠提出了什么要求?他想要什么?”
“三日后,子时,玉光湖。他要见我们。”
“我们两个?”段寻略带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他单独一人,没告知穷胤?”
“他是这么传话的。”
段寻问:“你怎么想?”
萧凌风笑道:“你怎么想,我就怎么想。”
段寻简短有力道:“去。”
光是沙棠抓到了奸细,却不告诉穷胤,反而以此为条件要求会面时,就够奇怪了。
这两位,年少相识于微末,一路生死相托、历经艰险,才有今日风光。
魔兽向来以实力为尊,沙棠本身的修为不足以坐稳第一护法的位子,但穷胤力排众议,始终站在沙棠背后。
他们的关系,应当是很深厚的。
所以沙棠这一行为,才叫人深思。
联想起前段日子,穷胤来找自己的事情……段寻冒出了个想法。
沙棠,或许不知道他、萧凌风、穷胤之间的深层联系?
又或者是几日前,他与萧凌风一同去南疆会面于乐真、求解药的事情露了端倪?
不论如何,段寻还是决定去一下。
白玉为难道:“一定得去两位首领吗?”
这也太危险了,谁知道沙棠会对他们做什么?
如果两位首领都出事了,和生地也会一同遇难。
可虹叶是他们的同伴,若有希望,他们当然希望能换他回来。
但绝对不是以两位首领、以整个和生地为代价。
可去一个首领的话……谁去呢?
白玉等对视几眼,最终由墨星说出来了。
“既然决定去了,去一位首领,我们之中再去一位。我行。”
萧凌风道:“不急。我们这边只想去一位,那边未必答应。”
果然,一日后传回消息。
沙棠态度强硬:必须得两位,一个都不能少。
若那日少了一个,他将把虹叶送到掌刑罚的寒山手下。
不仅会泄露和生地的事情,虹叶也将必死无疑。
若来了,他会完好地当面交还虹叶。
“这只小蝴蝶的生死,全在你们的一念之间。”
金流火听完,倒是下定了决心。
“一个都不去,想法子利落地杀了虹叶,让他少受点折磨。”也少泄密。
如果杀不了,那也没办法了。
虹叶常年在外,对和生地的内部的机密并不了解多少。这方面主要掌握在白玉手中。
受损严重的,是对外的情报网。
墨星摇头道:“你还是这么冷酷。”
金流火说:“权衡利弊罢了。若我有一天落到这个地步,你可千万别感情用事,该杀便杀,该走便走。”
最后,墨星、绿松石、青絮都赞成去。
其余各位摇摆不定。
萧凌风将他们的表情收入眼中,一锤定音:“我和段寻都去。”
他在众魔兽想开口之前,抬起右手,往下压了压,示意稍安勿躁。
“沙棠背着穷胤藏下虹叶,以此与我们会面一事,本身就透着古怪。我有七成的把握,他不想出手杀害我们。”
段寻听着,微微笑起来。
这七成,怕是萧凌风胡诌的。
沙棠想不想对他们下手不清楚,但穷胤肯定不会在这几年对他们下手。
因此,沙棠不设埋伏、孤身前来这事,有八成真。
虽然他和萧凌风仅在元婴后期,但他们二人联手,真打起来,谁死谁手未可知。
这样说来,有七成可能也不算错。
萧凌风扫过诸位,接着道:“虹叶是我们的同伴,为他冒这点危险,值得。以后再遇到今日场景,我难道每次都退缩避战?”
“如此这般,我不配当这首领。和生地也没有你们想象中脆弱。金流火、墨星近几年能达到元婴修为,我或者段寻不在了,和生地依然能存在。”
萧凌风说完,堂内一时寂静。
墨星脸上带笑:萧凌风这小子,他果然没看错。
金流火瞧了眼萧凌风,又瞧了眼段寻,若有所思。
似乎首领还知道点别的事情。
她说:“既然如此,我也没意见。”
等大家都走了,段寻和萧凌风才一起出去。
他们远离人群,在山头上闲逛。
段寻对人脸的变化很迟钝,萧凌风在他面前也很少显出刚才在堂上的那一副气势。
——说一不二,但并不是专制。他的语言、气势都令人不自觉地信服他。跟随他,能走出一条光明前路来。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在他的心中,还残存着初见时萧凌风的模样。
以前最多觉得他可怜,现在又多出几分爱。
可怜可爱,总忍不住偏爱他。
慢慢地,爱他那么多。
段寻摸着萧凌风的脸,觉得他真是长大了。
萧凌风:“?”
萧凌风:“段寻,你又在想什么?”
段寻亲了亲他的唇,笑着说:“没什么。”
“突然觉得你长大了,很可靠。”
萧凌风努力维持着脸上风云不动的表情,但当对上段寻含笑的脸,顿时收不住了。
他得意道:“我一直都很可靠。”
段寻没灵玉、看不见的时候,他一直在好好照顾段寻。
两日后,玉光湖。
虽说是今日与沙棠见面,但是段寻他们昨日便来了。
到目前没有异样,周围也没有设下埋伏。
太阳沉下去,夜幕缓缓升起。
草叶上的露珠滚动,滚着滚着,竟不见了。
雾气,淡淡的雾气,在黑夜中流动。
段寻用弓挑起,雾气如一束丝线,缓慢而恒定地前行,最终将他们包裹。
再一抬眼,沙棠已经出现在眼前,脚下是昏迷的虹叶。
段寻:“我们来了。可否交还虹叶?”
沙棠没出声,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在雾气中越发鬼魅。
他定定地看着萧凌风,听到段寻说话后,他又看向段寻。
这就是穷胤一直隐瞒,最近才向他透露的事情吗?
没见到,心有不甘,恨穷胤连他都不信任;见到了,心中的不甘也无法平息。
那层积压在心底的怒火燃烧起来,让他斗志满满。
段寻上前一步,长弓一横,把萧凌风挡在自己身后。
段寻迎着沙棠探究的眼神,又重复问了一遍。
沙棠瞧着段寻回护的动作,牵动了一下唇角。
“段寻。萧凌风。”他念着两人的名字,视线锁定在萧凌风身上。
“你,一个人留下。我和你说一些事情,说完放你们走。”沙棠踢了踢虹叶,“这只蝴蝶也还给你们。”
萧凌风:“什么事都不用瞒着段寻。”
段寻笑了笑:“我听不得的事情么?”
沙棠轻笑一声,隐含嘲讽。
段寻说:“不听也行,但我不可能留萧凌风一个人见你。”
他拿出一条绳子,将绳子的一端松松捆在自己手腕上,另一头给萧凌风系上了。
“如果它断了……”段寻手中的弓嗡嗡鸣动,周边的雾气都淡了点。
段寻直视沙棠,威胁尽在不言中。
“人不行,弓倒不错。”沙棠正了神色。
他和萧凌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涌起的雾气中,那声音似乎隔了很远传来。
“我杀你,都不会杀了萧凌风。”
周围一片安静。
段寻盯着手腕上的绳子,用力扯了扯。
没一会,绳子晃得更厉害,一小朵黑色火焰绕着绳子飞舞,从那头,飞到了这头。
飞到段寻的眼前,忽地盛开成一小朵烟花。
同他和萧凌风前些天一起在南疆看的烟火一样。
心中的乌云被火烧光了。
段寻笑起来,给萧凌风也去了一朵红中带黑的火花。
他透过萧凌风的眼睛,连着萧凌风的耳朵,见到了浓雾另一边所发生的事情。
沙棠坐在石头上,道:“你也坐下吧。”
萧凌风:“你很防备段寻?”
沙棠:“现在,你和他共感了吗?”
萧凌风面不改色道:“没有。要说什么请说,不用遮掩了。”
沙棠:“如果你非要让他知晓,受害的不是我,是你。”
他冷哼:“虚伪的人。”
萧凌风拿话刺他:“大肆屠杀、造下无数杀孽的你,配说这话?”
不说这几年,八九年前,青峰城一战,沙棠已然战功赫赫。
死在他手下的修者和凡人,不计其数。
萧凌风当然知道段寻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但那轮不到沙棠这些外人评判。
沙棠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
“好吧。不管此刻你的情郎有没有在偷看,我接着讲了。”
呵,被爱情蒙蔽双眼的、愚蠢的人兽。
“穷胤想杀了你,知道吗?”
“能猜到。”
“你身边有他的奸细,知道吗?”
“等一下,”萧凌风面上不显,心中却有点惊讶了,“你给我通风报信?”
沙棠说:“是啊,我还要告诉你,这个奸细就是你的好情郎。”
段寻在另一边也颇为无语和好笑。
本来是一件隐秘的事,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沙棠这是在干什么?
他也不怕萧凌风转头就告诉自己,自己立刻告诉穷胤?
他和穷胤关系再好,出了这事,穷胤难道能放过他?
萧凌风酝酿着情绪,几分震惊、几分不解、几分怀疑,还有一丝丝信任。
“你在挑拨离间。况且,你是穷胤的手下,我凭什么信你?”
“穷胤想杀你,又不是我想杀你。我和你没仇。”
沙棠一笑:“人兽之子萧凌风,你不太了解我们魔兽吧?”
“我们才不和人族一样,会因为一个人的地位和身份去听从他。”
这也是六百年前魔兽失败的原因。他们单打独斗或比人修强,但不如人族一样团结。
他们天性自由,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杀人就杀人。
如果他们走到了一起,那只是因为恰好顺路而已。
萧凌风认真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以前的确没有深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他深入了解的只有白玉他们,但他们都很正常。
萧凌风:段寻,你怎么看?
段寻:因为同一个目的走到一起,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人族也会这样。但只会因一个目的走到一起,那才不正常。
段寻认为萧凌风可以再问问。
萧凌风:“口说无凭。”
沙棠:“拿魔宫来说吧。魔宫能有这么多魔兽为它效力,因穷胤给出了更好吞噬人修的修炼方法,让它们实力大增。它们想吃人修,穷胤想搅乱修界,于是一拍即合,几年前进攻青峰城。”
“它们之中,有不少崇拜穷胤,这你怎么解释?”
“幻术罢了。造势,你懂么?”
萧凌风问:“你的幻术能做到这个地步?”
“崇拜是假的。虚假之物,皆为幻术。”
听到这里,萧凌风明白了。
“你想说,从前你和穷胤是一路的,现在不是了?”
“没错。”
“为何?”
沙棠想了很久,才说道:“他已经给了他能给我的,但是还不够。他交不出的那些东西,我会自己去拿。”
萧凌风:“……等一下,你们只是朋友吗?不是我和段寻这样的关系?”
沙棠奇怪道:“你和段寻?当然不是。你以为谁都和你们一样?”
“你接着说,到底想做什么。”
沙棠:“你与穷胤终有一战。到那一日,我会反水。”
“我会助你成为新一任魔尊,条件是,留穷胤一条命。”
沙棠补充道:“要伤了他,也不能伤他太重,不然影响他的寿命。”
萧凌风说:“留一条命可以,但要废了他的修为。”
沙棠却笑道:“放心吧,留着点他的修为。我能让他忘记你们,再不会来找你们报仇。”
萧凌风:“你这么相信我,认为我能战胜他?他手下除了你,还有寒山和乌云落。”
“他们啊——你只要对付寒山就行了,乌云落不必管。”
“为何不用管,你的蝴蝶们会带给你消息。好了。”
沙棠站起来,道:“我们以天道为证,立下今日誓言,如何?”
“若有违背,天雷轰顶。”
“容我考虑一会儿。”
萧凌风假装在思考,其实在和段寻聊天。
萧凌风:答应他吗?感觉穷胤和他的手下都不正常。
段寻沉思着。
他想过魔宫的内部不太团结,但也没料到居然真是一盘散沙。
那个神秘的乌云落就不说了,沙棠也有自己的想法并开始行动了。
而沙棠所说的,关于魔兽的话也很有意思。
忠于欲望的魔兽,是这种忠于吗?
也许他应该近距离观察一只纯粹的魔兽来了解一下。
段寻:你想答应他吗?
萧凌风:想。这对我们有利。
段寻:那就答应他。但是,等他撤去所有水雾、收回幻术后,再和他做交易,免得被骗了。
出乎意料的沙棠,出乎意料的魔兽。
目前的形势,他们竟然慢慢占优。
不过,段寻心中并没有松懈。将来到底怎样,还说不准。
告别沙棠、带回虹叶后,萧凌风抱住段寻,埋在他的颈窝处,猛吸了一口气。
段寻摸摸他的脑袋,问:“怎么了?”
萧凌风说:“没想到沙棠是这种性子。和他说话很累,要一直防着他下幻术。”
段寻抚摸着萧凌风的脸,亲吻着他,笑道:“辛苦你了。今天做得很好。”
他时不时和萧凌风说话,又用绳子拽着他,就是怕萧凌风中了沙棠的圈套。
“子蛛放出去了吗?”
“放好了。”
段寻由着萧凌风挂在他身上咬了一会儿脖子,才说道:“好了,我们回家吧。”
第63章 第 63 章
十年之后。
粉白色的花, 漫山遍野地开。花瓣纤长,拉开嫩黄色的花心,如万千细丝随风摇曳。
然而,中间有一块较为平坦的地面上却没开着花, 上面有两位修者正在过招。
其中一位已然化神期。他身着白衣, 身形修长匀称, 手握暗红色长弓。
他脸上覆了一层白纱,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笑意。
随二位对招, 白纱震落,露出一双漆黑森冷的眼眸。
另一位居元婴后期。他着黑衣,高大健壮,手中一把等人高的长刀,虎虎生威。
刀弓相撞,火焰与金刃相接, 威势向外冲击, 白花狂舞。
乍一看,二位旗鼓相当,可若仔细一看, 黑衣的气息乱了, 周身防守也有漏洞。
白衣男子仍然游刃有余,甚至抽空长弓一挑,捞起白纱, 缠回手上。
果然,又过百招后,黑衣男子后退几步, 一手收起金刃,一手长刀一甩, 摆手认输了。
白衣的正是段寻,黑衣的是墨星。
光阴如水,十年转瞬而过。
墨星还记得十年之前,和生地刚刚建成时,即使知道段寻是首领的道侣,他也看不顺眼。
只因为段寻是个人修。
至于现在……这十年里,段寻和首领的感情他看在眼里,段寻虽然看起来是虚伪狡诈一类的人,但对首领却好得没话说。
再加上段寻实力强、修为高,两人合作过、切磋过,墨星渐渐放下了心中的隔阂。
“段寻。”在旁观看的萧凌风走上前,拿起段寻腕上的白纱,走到段寻身后为他系上。
“我们来打一架?”
段寻笑道:“好。”
对着萧凌风,他的笑容一点也不冷漠虚假,令狼如沐春风、神迷心动。
萧凌风只觉得漫山花朵都不及段寻此刻的一抹微笑。
墨星对金流火道:“走了。”
这两位切磋起来很有看头,但墨星还是决定撤退了。
无论先前打得多么激烈,打到最后,他们那哪叫切磋,分明是调情。
这个时候,墨星就会连萧凌风都看不顺眼起来。
打架就打架,调情就调情,少混为一谈。
金流火:“我过会再走。”
她没墨星反应那么大。这几年下来,不光是她,其他魔兽都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两位首领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旁若无人、谁也融合不进去的气场。
她也纳闷,墨星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熊。
虽然他和上一任伴侣分开了,也是谈过感情、甚至养大了一头幼崽的大熊。
怎么每次看到这种场景,就一副接受不了的样子。
金流火摇摇头,专注眼前。
段寻的火焰,鲜亮的红色之中燃烧着丝丝缕缕的黑色。
大概是双修的缘故,他的火焰也具有萧凌风黑焰的特性,一旦烧上之后,难以熄灭。
而如今萧凌风的黑焰,不仅具有火毒,还能烧伤神魂。
和段寻交手,他当然不可能下这么重的手。
两个人均一手持弓或刀,另一手中火焰燃烧。
多年相伴,他们非同寻常的默契。
他们的攻击方式非常相像,只不过段寻更迅捷凌厉,而萧凌风稳打稳扎。
打到最后,二人难分胜负,不像打斗,像共舞。
纷扬花海,皎洁月下,你侬我侬。
金流火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一个交手后,段寻拽着萧凌风,萧凌风却笑着把他往下拉。
于是段寻卸了力,抱着萧凌风在花海里滚了几圈。
他拂去萧凌风颊边的花瓣,亲着他火红的眼睛,亲着他挺直的鼻子,吻他微微张开的嘴唇。
舔舐过那颗尖尖的虎牙,轻扫着上颚,再慢慢地深入,吃着那条捣乱的舌头。
一吻毕,两个人的身上落满了花瓣。
段寻面色微红,品尝餐后点心般,亲了亲萧凌风的脸。
亲热完,两个人懒洋洋地躺在花海里,开始谈正事。
萧凌风:“段寻,寒山?”
段寻一笑:“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几天后,他会去云洲琼花城,推平一个名为风雪道的小门派。”
段寻问萧凌风:“还压得住修为吗?”
萧凌风点点头:“没问题,我已经准备好了。墨星他们心中都有数。”
六日后,北境,云洲,琼花城。
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城,稀稀拉拉的几条主路,仅住着几十户人家。
它本来更小,叫做琼花镇,仅有十几户人家。
百余年前,这等荒凉之地突然来了仙门,仙门名为风雪道,修炼寒冰功法。
仙人们助他们盖起房子,冬天给予他们神奇的火石,阻挡狂暴的风雪。
于是一代又一代,琼花镇慢慢变成了琼花城。
外面几经战乱,风雨飘摇,什么神仙发怒吃人了、什么凶兽出世……都与它无关。这里依然一片祥和。
然而,今天,小小的孩子缩在父母的怀里,一同担忧地向窗户外看。
有一只比房子还高的、黑色的大熊出现了。
它冲向了遥在山头的风雪道。
风雪道四周,常年受功法影响而凝结的雪花一朵又一朵地碎裂。
它们稀窣抖落移动,不过眨眼间,已经变成了一把把锋锐的冰雪长剑。
万剑齐发,直指冰雪抖落的大门。
“跑!”
雪地上,一个又一个白色衣袍的人跑动。有的飞到天上去了。
唯一显眼的是黑色的头发,像一只只黑色的小蚂蚁。
蚂蚁们的黑色慢慢地被雪吞没,很快,亮眼的红色出现了。
红色由淡转浓,由多变少,像飞扬的雪花一样洒落大地。
寒山的喉咙滚动几下,眼睛亮得惊人。
他喜欢和高手过招,也喜欢这些生命力顽强的蚂蚁们。
他们的力量那么弱小,却那么坚强,具有与他们的力量不符的勇气和韧性。
看,那个断了腿的,又被他的同伙拉上继续跑。
寒山决定暂时放过他们,反正受了重伤,跑不远。
他发出一声兽吼,巨大的身体像山一样横冲直撞。
苏横和木澄图低着头,跟在寒山后头,在处理那些仙门中的老弱病残。
六年前起,修真界完全变作另一幅模样了。
龙虎门与穷胤勾结,大肆猎杀、吞并那些小仙门,不少大门派也屡遭袭击,甚至陨落了一位化神期修者。
他的神魂,被龙虎门拿去练药了。
修界人心惶惶,混乱不堪,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比如从前人人喊打喊杀的游猎人,现在竟能光明走行世间了。
苏横气得仰倒。
多么适合他们修炼的时机,他和木澄图却不得不听从段寻的命令,在寒山手下畏缩了十年。
不敢表现得太差,不然会被驱逐出去;不敢表现得太好,怕被发现是人修。
因此,在寒山麾下,他们根本争取不到什么修炼资源,全靠段寻时不时提供给他们。
苏横带着戾气,弯刀一闪,眼前的脑袋被砍飞了。
方圆十里,风雪道的人已经没了。只在很远的前边,还有几个人在跑。
砍杀一通,心情好点了。苏横抬手,正想收回刀。
可是,此刻,他动不了了。
黑色的火焰一瞬间爬上他的腿,他后知后觉地失声惨叫,汗流浃背。
火焰在血肉上不停地燃烧,烧伤了他的喉咙。
他摔落在地上,眼前是一片黑色的火焰。
不过一个眨眼,那点火焰都看不见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苏横依然恍惚:他,苏横,就这么死了?
雪地中,与黑焰一同到来的,是段寻的箭矢。
火红发黑的箭矢,裹挟着浩瀚磅礴的灵力,穿过重叠黑焰,一箭射碎了寒山的左肩。
段寻略带遗憾地又拉开一弓。他本来瞄准的是脑袋。
这一次得小心了——萧凌风从雪地下冲了上来,和寒山斗在一块。他不能射伤他的大狼。
寒冰覆盖伤口,暂时替代了血肉。
暴怒的寒山一拳击过来。拳势迅猛无比,冰雪阻滞萧凌风的动作。
萧凌风闪避虽快,仍然被击伤了胸侧。
他四足落地,对着寒山沉沉低吼。
他们咧着獠牙,对峙着,在这你死我活的战斗中,要将对方撕碎!
段寻的箭矢,是再度进攻的讯号。
黑焰再起,萧凌风一跃而上。
段寻一边留意着萧凌风和寒山的情况,一边分神去射杀那些逃窜的魔兽。
断不能让他们回到魔宫,通风报信。
最后一只魔兽被钉入雪地,烧了个干净。段寻拨弄弓弦,调整方位,终于能与萧凌风一起全心全意地联手对付寒山。
萧凌风压制了修为,不如寒山,但段寻时不时用箭矢接应他。
因此,两只魔兽打得有来有回。他们双目赤红、皮毛染血。
双方一触即分,每一次交手,脚下的雪地又染上一层红色。
雪地被火焰灼烧融化,又在寒山的冰雪下重新凝结,一片黑红色的坑坑洼洼。
段寻仔细感受了一下,萧凌风没受重伤,都是皮毛伤。
反观寒山,战得英勇狂热,但肩膀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与融化的冰水一起混成脏污的血水。
寒山哈哈大笑,兽形又涨大了一圈。
又一次,他畅快淋漓地战斗。忘却生死,品尝痛苦,他享受着这致命的搏斗,灵魂几乎要从身体中飞出。
他咽下口中的、萧凌风的血,假意直冲过去,却瞄准了后方的段寻。
人修的箭,太碍事。先杀了他!
冰雪是寒山进攻的长剑,也是他守卫的盾牌。
箭矢破了他的盾牌,萧凌风已经赶到他的身旁,寒山也已经缠上了段寻。
一人二兽霎时打作一团。
段寻长弓变作刀一砍,萧凌风配合地从侧方袭击;萧凌风火焰一起,段寻封去寒山退路。
一人一兽恍若合体,一方刚刚抬起手,另一方就自然而然地跟随上去。
肩膀上的寒冰已经融化,一边的手臂耷拉下来。寒山却毫无感觉似的,已经杀疯了。
他的一招一式,刁钻而凶狠,狡猾而恶毒。
如果不是段寻和萧凌风默契十足,换了其他人,都要因他奇诡的攻势妨碍、误伤另一人。
寒山越战越凶,犹如临死前最后的反抗。
段寻他们也不遑多让,都起了凶性,势必要在一刻钟之内果结他。
几个呼吸间,又是百来招交手,寒山稍有停滞。
段寻果断开弓,这一次,凝聚了大半的灵力。
寒山猛扑上前,要在段寻开弓之前,咬断他的手!
萧凌风怎么可能让寒山如愿。
他用尽全力燃烧起黑焰,护在段寻周身。
寒山见状,阴毒的眼神定在萧凌风的身上。
他不顾段寻的箭矢,一口正欲咬在萧凌风的脖颈上。
然而,在他用力咬下的前一秒,段寻的箭矢更快到来。
“嘭”地一声,像一个胀破的球,火焰从寒山四分五裂的头颅中冲天而起。
一代嗜血魔熊,一场蓄意的奇袭。短短一刻钟内的厮杀。
萧凌风急急往后退,累极了似的,在雪地上躺下了。
段寻扬起雪堆,把寒山的尸体连同刚才一地狼藉的血水,埋在了白雪之下。
他走近萧凌风,摸了摸他的脸,拿出灵药来,给他处理伤口。
萧凌风任段寻摆弄,等到段寻停下后,他接过段寻手里的灵药,回过来给段寻处理伤口。
段寻欣然接受。
两个人做完一切,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抱在一起。
萧凌风舔着段寻的脖子,含糊道:“难受……”
战斗时,他很难完全压下满溢的修为,寒山死后,灵气四散,又被他吸收了不少。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要被撑炸了。
段寻一手托着萧凌风的后脑,微微偏过头,安抚性地亲吻他的眼睛,他的唇。
得疏通一下,免得萧凌风在这里就冲击高阶了,不然穷胤肯定会有所感应。
“萧凌风,张嘴。”
段寻深吻着,在萧凌风意乱情迷、神思放松之际,引渡着萧凌风体内乱窜的灵气。
那些灵气,通通被引到了他的体内。
绵长的一吻过后,二人神魂分离。
萧凌风长舒了一口气。
他站起来,拉住段寻的手,眼神坚定道:“我们走。”
魔宫。
沙棠的指尖停留着一枚灰色的蝴蝶。
蝴蝶停留一瞬,又悄然飞走,融入阴影之中。
沙棠笑靥如花,紫色的雾气缓慢展开,包围了穷胤所在的殿堂。
他走近穷胤,见他正盘在心爱的玉柱子上,睡得安稳。
睡吧,睡吧。
一觉醒来,萧凌风和段寻都到了。
睡吧,睡吧。
一觉醒来,又是一场美梦。
第64章 第 64 章
开满灵花的洞穴里, 乌云落将口中的灵鼠咽下去。
他眯起眼睛,遥望着魔宫的方向。
殿堂之上,正飘散着一层淡紫色的雾气,只有化神及以上的修者能够看见。
制造这等幻术, 对沙棠来说也不容易。
沙棠在干什么?
乌云落跳出洞穴, 向魔宫飞去。
平日里, 殿堂周围有魔兽巡逻,但今日, 空荡荡的,只有沙棠一个坐在门口。
他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乌云落没有靠近紫色的雾气,他怕自己中招。
“沙棠,你在干嘛?”乌云落远远喊着。
沙棠立起食指,抵在唇上, 示意乌云落小点声。
可不能把穷胤唤醒了。
他轻轻地说:“你过来, 我不迷晕你。”
乌云落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步,发现那些紫雾的确没把他怎么样。
他松了一口气,在沙棠身边蹲下了。
沙棠说:“我要造反。”
乌云落切了一声:“我才不信。”
在穷胤手底下, 沙棠要什么有什么, 他才不信沙棠会造反。
而且,沙棠和他一样,经常说假话。
乌云落等了一会儿, 沙棠都没说话,只是抱着他的大尾巴玩。
他猛地转过头,瞪着沙棠:“你来真的?”
沙棠奇怪道:“你怎么这么惊讶?你自己也不听穷胤的话。”
乌云落心想:我是我, 你是你。你和穷胤的关系,我和穷胤的关系, 那是两回事。
他是天生地长的野狐狸,常年居住于金洲。在穷胤到来前,他已经盘据了一大块领地。
他爱看话本子,看在茶馆听说书,爱在歌楼听戏曲儿,也慢慢地,对凡人生出了好感——他讨厌那些人修。
人修和凡人是两种东西。
穷胤告诉他,他要让人修更少、凡人更多,但他需要乌云落的帮助。
他希望乌云落加入魔宫,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表面上顺从。
乌云落答应了。
沙棠说:“接下来的几天,会发生大事。我只要你什么都别管。”
“你同意的话,我给你做一张新的脸。全世界独一无二、最特别的一张脸。”
乌云落一秒都没犹豫:“好。”
正好,他也看透了穷胤的把戏。
不就是让有机会飞升的人修尽快飞升,让没机会的人修统统去死吗?
三日后,段寻和萧凌风望着巍峨魔宫 。
即使站在高处,从山腰上下看,魔宫依然超乎想象的庞大。
它由一种石头建造而成,泛着深黑色的、黯淡的光泽,有十几个人那么高,一座小山头那么宽阔。
它很巨大,如同远古魔兽的尸骨屹立在这片土地上,令人望而生畏。
段寻转了转手腕,紧了紧弓弦,听着萧凌风的念叨,心里有点想笑,还想亲他。
萧凌风明显紧张了,抓着他的手臂,说个不停。
“……过一会儿,我不再压制修为。天雷劈下来,你要小心。”
“沙棠会迷惑穷胤,让他暂时忘却给你下了毒。这是我们誓约中的一部分,他不敢违背。但是,万一穷胤惊醒过来了……”
萧凌风面色严肃道:“你赶快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吃下药,缓解疼痛、应对蛇毒。我会让墨星他们赶来的。你不要担心我,还有沙棠帮我。你离开,走远点。”
段寻点头微笑,其实根本没听进去几句话。
一大段话,想到什么说什么,颇有萧凌风刚学说话时的风采。
萧凌风现在的模样,让他很想把他全身摸个遍,再扑倒他,一起在草地上打滚。
“段寻!”萧凌风皱着眉。
段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吻住了他一张一合的嘴唇。
萧凌风抓着段寻的手臂,还想说些什么。
但是被段寻一亲,他似乎动不了舌头,也动不了喉咙,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接吻了。
亲到萧凌风不说话了,段寻停下来了。
段寻抱着萧凌风,抵着他的额头。两人的睫毛和发丝交错相贴,也像在接吻。
“萧凌风,不要紧张。”
“你很厉害。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萧凌风直白道:“我就是太相信你了。”相信段寻一定有自己的谋划。
瞧段寻这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说不定和那个系统下了一个瞒着他的决定。
段寻扬起了笑脸。灿烂阳光下,那笑容光亮动人,是少见的、开怀的大笑。
萧凌风严肃的神色一下垮掉,没忍住,唇角微微扬起。
段寻揉揉萧凌风的耳朵,说:“相信我爱你,相信我不愿丢下你,相信我要和你共度漫长的一生。”
萧凌风的唇角又扬了一个度,脸也微微泛红。
他亲了亲段寻,低声说道:“我也是。”
穷胤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睡了好久,这显然不正常。
他避开沙棠伸过来的手,从玉柱子上滑下来,蛇身直立。
段寻、萧凌风。
这两个人怎么会出现在魔宫里?
穷胤晃了晃脑袋,整条蛇像喝醉了酒,七扭八歪。
不过几秒,他就站直了,双目炯炯地盯着这两个不请自来的人。
沙棠站在穷胤的身后,对段寻和萧凌风点了点头。
他化蝶隐去。
黑狼足不沾地,飞身而上。
战斗一触即发!
灵箭被金网切得粉碎,叮叮当当掉落在地上,化作火焰嗤地席卷而上。
轰!
金网的孔洞立时变小,将火焰困在里面。
劈里啪啦灼烧的声音,金色布条烫得发红,高高鼓起。
萧凌风越过翻滚的金布,已然来到了穷胤的身边。
殿内,金光与火光大盛,照亮石柱、墙壁上一个个狰狞的兽头。
它们被点亮了眼睛,似乎活了过来,一同俯视这场久违热闹的争斗。
穷胤果然不好对付。
段寻侧身躲过金刀,抹掉耳上的血。
到现在,他和萧凌风身上多了数道口子,伤口上有麻痒的感觉。
他怀疑满天的金色小刀中带有毒素。
段寻吃下青絮做的解毒丹,往萧凌风嘴里扔了一颗。
他们必须得尽快结束——因为穷胤可能会突然恢复记忆。
到这一步,段寻即使不死,也无法和萧凌风一同作战了。那么,萧凌风必定会深受重伤。
必须再快一点,必须更狠一些。
段寻身法一动,轻盈跃上石柱,暂时摆脱了穷胤的纠缠。
他放出一丝丝神识,有的被绞碎了,有的仍在前进,听从主人的心意,寻找着敌人的弱点。
穷胤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
他长尾一甩,把黑狼抽飞出去,终于有空结出灵鸟传讯。
寒山,魔宫,速来!
可是,灵鸟刚刚成形的下一秒就溃散了。
——寒山出事了。这两个人有备而来。
穷胤嘶嘶吐着蛇信子,金网在他的操纵下慢慢收紧。
金网的孔洞被他下意识拉得很大,萧凌风逃不开,但有些小东西却不会受损。
是什么东西?
那答案呼之欲出,穷胤分神去想。
黑焰以萧凌风为中心,突地奔涌出来,吞噬了整张金网。
段寻的箭矢从后而来,与黑焰遥相呼应。
他的手心出了一层汗,为激烈的搏斗,也为此刻的萧凌风。
萧凌风要冲破高阶了。
天地灵气狂涌,段寻感觉到四肢百骸中充满了力量,正节节升高。
他定下心神,持弓向穷胤砍去。
现在最重要的是等萧凌风缓过进入高阶的一瞬。
他几乎想叹气了——萧凌风让他不要冒险,一发现不对就走;可他自己,却下定决心在危难中突破。
穷胤的天罗地网厉害,体术也很厉害。
就段寻来看,穷胤的体术经过人为的训练,不像一般的魔兽,少了几分随性和狂野,很有章程。
是穷胤的长处,也是缺点。
段寻不再一味防守,开始进攻。
他是满天金色中的一抹寒光,轻快、锐利、致命。
每一次进攻,流下自己的血,也将剜下敌人的血肉。
段寻抹净灵玉上的血,微微笑着。
他在滴答血珠声中往后一飘,摸上萧凌风的脑袋,笑道:“来吧。”
在巨狼的怒吼声中,天雷轰隆隆劈下,紫电雷光,洞穿殿堂,把昏暗天地照得一瞬亮堂!
这种感觉太过美妙了。
天雷在劈、丑陋的蛇还在金闪闪、狡猾的蝴蝶躲在暗处……这些都暂时无关紧要了。
他与萧凌风融为一体,势不可挡,能粉碎一切拦路石。
段寻慢慢地拉开了弓弦。
此时,他手中的灵箭黑红参半。
灵箭嚎叫着、跃动着,火焰随风舒展,像萧凌风在奔跑,像萧凌风在长嚎。
申炎曾告诉过他,用尽全力、凝聚神识,可越阶而杀之。
他今日便来试一试。
段寻闭上眼睛。
灵箭微转,对上穷胤金色的瞳孔。
这一幕,让他想起了十九年前:他与萧凌风还是金丹期时,在穷胤巨大的威压下动弹不得。
而今,地位翻转。
穷胤笑了,他想起来了。
段寻也一笑。
开弓没有回头箭。
于情,他绝不可能抛下萧凌风一走了之,任他独自面对危险;于理,死地求生、破而后立,这是他的道。
人如箭,箭如人,一往无前,永不回头,永不后悔。
火光大盛,烧尽雨水,烧尽污浊,烧尽天地间黑蒙蒙一片,连天雷都在此刻停滞。
龙狼飒踏飞驰,遵从主人的命令,势必要射杀敌人。
恶狼怒吼、龙吟凛凛,响彻九霄!
穷胤身子腾空,灵箭当即穿胸而过。
他摔落在地上,胸前血迹斑斑,却不得不强行提起一口气,在萧凌风的攻击之下翻滚逃跑。
竟然还有余力逃跑。
不过,段寻相信萧凌风,一定能战胜穷胤。
他抹掉脸上的血,在萧凌风惊骇的眼神中对他微笑道:“听你的话,走了。快点来找我。”
段寻烧了符纸,眼前一变。
他支撑不住,踉跄摔倒在地上。
段寻歇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先拿起狼毛毯子盖在身上。
然后,他又拿出一个瓶子,将里面各种各样的药丸全部倒进嘴里。
如果不吃的话,萧凌风该气得眼睛发红、默默流眼泪了。
段寻喜欢萧凌风为他笑、为他哭的样子,但为这事哭了,他还是会心疼的。
药效很快上来了,身上很暖和。
困意也上来了,段寻阖上了眼睛,埋在狼毛里深吸了一口气。
在哪里睡着了都不要紧,萧凌风总会来找他,带他回家的。
第65章 第 65 章
段寻……
萧凌风想起他刚刚浑身浴血的模样, 心里一抽一抽的。
在遥远的地方,段寻微弱的气息,像烛火舔舐着他的心。
萧凌风挥起火焰,在金网中杀出一条路来。
穷胤!穷胤!
尽管穷胤深受段寻用尽全力的一箭, 但萧凌风也失去了段寻助阵, 且仍在渡劫之中, 时不时有天雷劈下。
石柱断裂、兽头粉碎,殿内尘土飞扬, 又在磅礴大雨之下,混着血肉,一片污浊。
起初,两只魔兽不分仲伯。
萧凌风按住蛇头,对准七寸,正恶狠狠咬下去。
穷胤一身厚重坚硬的鳞片, 如今沾了血水, 更是滑不溜秋,哪那么容易咬住。
黑蛇浑身一扭,将七寸从萧凌风口中脱出。蛇身骤然拉长拉粗, 缠紧了萧凌风的胸腹和脖颈。
萧凌风任他缠着, 全身泛起黑焰,尤其是被缠住的地方。
很快,穷胤就吃不消了。
他不得不暂时后退。
躲避萧凌风, 也躲避天雷的余威。
萧凌风不可能让他如愿。
皮肉伤不计其数,有天雷劈下的,也有穷胤割穿的。
五脏六腑火烧火燎地疼, 胸口的骨头可能也被绞断了几根。
伤痛让他的动作有几分不便,却也让他热血沸腾、凶性大发。
他好像裂成了两半, 一半惦念着段寻,一半叫嚣着:杀!杀!杀!
他要把穷胤的脊骨咬碎,要把他的心脏踩烂,让他从今往后,都无法再站起来。
没把他杀了,只是瘫痪,反正沙棠会照顾他。
大不了,他送点好药吊着他的命。
萧凌风咧嘴笑着,喘气粗重,尽是血腥气。
他如一阵黑色的风,带来死亡的阴影、不详的气息。
找到穷胤了。
萧凌风绕着他踱步,眼瞳如血色的深渊。
穷胤微微立起蛇身,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发光。
他们都已经精疲力竭,彼此心知肚明:这一刻,就是决定胜负的一刻。
穷胤缩小了蛇身,这能让他省力一点,也能方便他逃跑。
他们都没有贸然动手,在蓄积力量,在观察、审视,伺机而动。
穷胤抓紧时机喘口气,回复灵力。
他说:“到此为止,如何?我再不打兽核的主意了。”
萧凌风跟没听到一样,依然在盯着他。
穷胤瞧着萧凌风的神色,再三思量,还是提到了段寻。
可别一提到他的情郎就发狂。
“你的情郎,段寻。”
萧凌风神色一变,逼近一步。
穷胤接着说:“我的毒只能发一次,对他没用了。无论对你、对他,都再没有威胁了。”
只是经脉都已经绞碎了,有没有余毒都无关紧要了——人也快不行了。
“甚至,我还能为他解一部分的毒,让他少受痛苦。你再为他寻点灵药,他慢慢地会好起来。”
萧凌风怒极反笑,心里都气得平静了。
青絮告诉过他,像这种长久的、隐秘的蛇毒,最可怖的是发作的那一刻,余毒反而都能治。
穷胤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不,这番话还是有点作用的。
穷胤一提到段寻,萧凌风就不知不觉听他说了这么多。
呵,拿段寻乱他的心!
萧凌风冷静下来,不为他的话所动。他伏低身体,是进攻的前兆。
“段寻为你做了这么多……受了这么重的伤……你竟然一点也不为他着想……痴心错付……他迟早有一天离开你……”
穷胤一边闪躲着,一边大放阙词。
萧凌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但一听还是止不住生气,直想把穷胤撕个稀巴烂。
他冷笑,反击道:“被沙棠背叛的滋味好受吗?”
终于安静了。
萧凌风扬眉吐气,呸出一口带鳞片的血肉——那是他刚从穷胤身上咬下来的。
他们都已经是强弩之末,打斗全靠本能,如未开化的野兽一般撕咬、搏斗。
穷胤只安静了一会儿,又继续开口道:“你给了沙棠什么?”
萧凌风不作回答,一心一意对付他。
既然沙棠还没出现,那就是可以继续动手。
见穷胤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萧凌风很清楚,他们俩要做的事情完全相反。
要完成系统给的任务,最好让穷胤再无东山再起之日。
他必须要做到这些,必须要让段寻拥有完好的身体,摆脱病弱与残缺。
穷胤见这也说不动,那也说不动,换了方向:“你想知道你父母的事情吗?我可以告诉你。”
萧凌风根本不理他。
父母之事,再多隐秘,均成过去。段寻才是他的现在和将来。
很多的关心、爱、温暖,段寻都给了他。
沙棠从黑暗中显现,面色有些苍白。
他本来就有旧伤,又因穷胤挣脱幻术而遭到反噬,此时的状态也不太好。
他开口,回应穷胤先前的疑问:“不算背叛吧。我只是想要一些东西。”
他人未过来,紫雾已绕到萧凌风面前。
“他受伤够重了,停手吧。”
萧凌风一口咬断了穷胤的脊骨,整条蛇猛地摊在地上。
“方便你摆弄他。”
沙棠本想阻止他,想了想,也对,于是道了一声谢。
他捞起穷胤,转身离去。
萧凌风力竭地趴在地上。天雷还在不停地劈,周围一片狼藉。
许多魔兽面色慌张茫然,远远地驻足观望。
萧凌风掏出防御法器,拿出灵药,掏出符纸,简单布下加快灵气吸收的法阵。
战胜穷胤是第一步,事情远没有结束。
他听着轰轰天雷,也在静心感受着段寻的气息。
段寻的气息很微弱,一阵一阵的,但很稳定。
它就像另一颗心脏,在他的胸腔里跳动。
萧凌风想要永远拥有它,为它遮挡风雨。
段寻。段寻。
萧凌风痴迷地、疯魔地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念叨着。
黑云连天压地,雷电惊动鬼神。狂风呼啸,大雨磅礴。
整整七十二道天雷接连不断地劈下,将这座屹立了千年的魔宫夷为平地。
四周山峰断裂,树木倾倒。放眼望去,一片焦土。
一天一夜后,雷劫终于平息。
天光乍亮,从渐渐散去的雷云中指向大地。
它如最后一道雷电,却温和、宽厚、多情。
荒芜之中,有星星点点的火焰跃动。
渐渐地,火焰消失了,绿草、鲜花却冒了出来。
它们如火焰一般,迎风而长,生机勃勃地开满了一座又一座山。
万物回春,欣欣向荣。
萧凌风站了起来,步履匆忙。
身上虽痛,他心中轻快无比。
失去了穷胤、沙棠、寒山,魔宫易主,理所应当的事情。
段寻。段寻。他的段寻。
一月后。
段寻正躺在床上,沉睡着。
萧凌风握住段寻的手,亲了亲,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
尤觉不满足,萧凌风钻进被窝里,抱着段寻。
他很轻很轻地舔着段寻的嘴唇,动作温柔,神色阴鸷。
他就不应该让段寻跟着他一起去对付穷胤。
如果段寻在毒发那一刻,不要引动灵气,早点吃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受这么重的伤。
经脉尽碎,一定很痛。
可是,段寻从来都不听他的。
萧凌风泄气地把脸埋在段寻的颈窝处,蹭了蹭。
都是为了他,段寻才会这样。
他无论给段寻多少好东西,哪怕把自己的东西都给他,哪怕把自己完全奉献给他,都觉得远远不够。
萧凌风叹了口气。
和段寻依偎一会儿,他没那么烦躁了,心情也平静了很多。
虽然任务还没完全做好,系统已经着手在给段寻做新身体了。
萧凌风要去搜集灵玉,要去处理现在混乱的修界……有很多事情要做。
萧凌风不舍地亲了亲段寻的脸蛋。
段寻唇角微扬。
“段寻!”
在萧凌风还没爬上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
他听见了稀稀窣窣衣被摩擦的声音、黏黏糊糊的亲吻声,手上、脸上、脖颈上,都有温暖微湿的触感。
好像一只小狗在舔他。
段寻睁开眼睛,眉毛飞扬,抱着萧凌风就是一滚。
他低下头,抚摸着萧凌风的脸,又摸了摸他的身体。
瘦了。
有些地方还缠着绷带,还没好全。
萧凌风被段寻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他没记错的话,段寻的身体,现在还不太能动吧。
“段寻,你的身体?还痛吗?”
“不疼。没骗你。”这是实话。
他躺在床上,有时候是有意识的,只是不能动。那些灵丹妙药,流水似地进了他的肚子。
依然有些虚弱,但没到不能动的地步。
段寻问萧凌风:“你疼吗?伤好全了吗?”
“不疼。快好了。”
段寻时不时亲亲萧凌风的唇,摸摸他的耳朵,揉捏着他的脸颊。
萧凌风眼睛发亮,眨也不眨地盯着段寻。
他的段寻。活的。
段寻摸他的眼睛:“萧凌风,你怎么了?”
怎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萧凌风紧紧抱着段寻,语气低沉:“你昏迷了一个月。”
一个月,竟有这么久?
段寻压着萧凌风,安抚性地摩挲着他的后颈,吻住他的唇。
唇瓣相贴,红舌相缠,作弄有声。津液满溢出来,从唇角流出,沾湿了两人交叠的发丝。
他们沉默、有力、绵长地亲吻着,不知不觉就把对方的衣服脱光了。
身体温暖,微微出了点汗。他们没有阻隔地拥抱着彼此,两颗心在胸膛里砰砰跳动,似乎要跳出胸膛,长在了一起。
不用段寻说,萧凌风已经打开了自己的神府。
再一次,再一次,他们融合在一起。
段寻仰躺着,在识海中随波逐流。萧凌风深厚浩瀚的识海暖洋洋的,很好地滋补了他受伤的神识。
大狼忙东忙西地扑腾,把最纯粹的灵力送到他身边。
段寻摸了摸大狼的脑袋,张开大口,把灵力连同大狼一起吞进嘴里嚼了嚼。
大狼兴奋地连蹦带跳地蹭他,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扑腾着挑灵力去了。
段寻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又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回笼觉。
当他再次醒来后,怀里依然抱着毛茸茸的大狼。
人生一大乐事。
段寻抱住狼头,深吸一口气。
他刚一动,萧凌风就睁开了眼睛,舔了舔他的下巴和嘴唇。
“一下午都在这陪我?”
萧凌风点头,他闷闷道:“过一会儿要走了。”
萧凌风说:“段寻,你去系统那睡一觉。几年后,用你的新身体再醒来。”
段寻的身体他再清楚不过,经脉碎得七七八八,不说修为几乎全部丧失,以后还会慢慢出现各种毛病。
萧凌风才不愿让段寻受这种苦。
段寻微笑着,抓住萧凌风的嘴筒子,亲了亲。
“我明白你的意思。等我的身体开始出现毛病了,我就走,好不好?”
萧凌风巴巴地想着他,只能抱着这具没了神魂的身体,多可怜。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商量好了,这事翻篇了。
段寻问:“你去哪?我和你一起转转。”
萧凌风想了想,就在魔宫里,都是自己人,没危险。
他跳下床,低下身体,示意段寻上背来。
段寻微妙地想,他还不至于走不动路吧?
但这可是萧凌风的一番心意,盛情难却啊。
段寻心情愉快地骑着大狼,又摸又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