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棠景意慢慢减少了和傅初霁在一起的频率, 有时他锻炼或者去白鲨训练都没跟着一起。但今天不一样,今天下午是白鲨选拔赛复赛的日子。

    在和傅初霁走向校门口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 傅初霁曲起手肘碰了碰他。

    “怎么不说话?”傅初霁轻声问。

    棠景意抿了抿唇,小声说:“我只是有点担心。”他看向傅初霁, “你真的不考虑退出白鲨吗?”

    他知道傅初霁缺钱,但也不是火烧眉毛那种缺,只是想尽可能快和多地攒上钱。棠景意其实依旧没搞懂任务里的拯救是什么意思, 只能初步推断是将他拉出白鲨这个泥潭, 可惜的是目前依旧没什么进展。

    而且他感觉自己好像把傅初霁这条支线走歪了……得赶紧掰正过来才行。

    傅初霁静默片刻, 低声道:“其实……我有考虑过。”

    他也知道这一行不是长久之计, 当然, 不单单是指这一个职业,而是这就是个资本游戏, 薅羊毛捡捡漏还行,真沾上了实在是没什么好处, 他还是想回归平静生活。

    “不过,”傅初霁又说,“之前加入白鲨的时候签过一份合同, 我那天翻出来看了看……”

    棠景意一愣,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傅初霁:“简单来说,要是不正式参加一次俱乐部指定的拳赛并拿到名次,就得赔违约金才能退出。”

    “指定?”棠景意重复这个词, “意思是——”

    “意思是,”傅初霁说, “可能是正规的,也可能是非正规的。”也就是所谓的地下拳场, 毕竟和正规的职业联赛比起来,这才是捞钱的好地方。

    “违约金是多少?”

    “我会去参加的。”傅初霁说,他的反应很平静,像是一早就是这样的打算,“我答应他们了,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说明之前就已经参与过。

    然而棠景意却是第一次知道,他原以为傅初霁一直准备着的是正规联赛,虽然艰辛但好歹没有性命之忧,可是地下拳场,那可是真的会出人命的地方。

    【007,违约金是多少钱?】

    007:【五百万。】

    五百万。

    棠景意眉头一跳,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两辈子也攒不下来的钱。别说傅初霁,就是棠青和何皎夫妻俩这样的小康家庭,除非把房卖了,否则凑上一辈子也拿不出五百万的现金流。

    ……五百万啊。

    棠景意想想就要叹气,这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也不知道傅初霁当初是怎么签的这个霸王条款,真是为了钱不要命了

    007安慰他:【咱换个角度想,你的思路或许是对的,把傅初霁捞出白鲨这个坑就算完成任务了。】

    【捞?】棠景意嘴角一抽,【拿什么捞,你当我是顾云深那样的霸总还是陆雁廷那样的富二代?】

    【咳。】007干咳一声,【话不能这么说,你虽然只是个骑着电驴的穷学生,但你睡过霸总和富二代啊!】

    棠景意:【……闭嘴吧你。】

    但自从做任务以来他确实是命运多舛,每次不是孤儿本就是贫民本,偶尔轮上一次享清福的天之骄子还落个先天性心脏病,活没三十岁就嘎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和陆雁廷都碰见好几次了,怎么没见推进任务?】

    棠景意没说话,和顾云深相比陆雁廷确实更棘手。别说任务,如果非得选个人帮忙解决傅初霁这事儿,他宁愿选顾云深,也好过陆雁廷那狗东西。

    白鲨俱乐部棠景意不是第一次来,黑红相间的擂台依旧如同怪兽的血盆大口一般慑人,裁判的尖锐哨声是怪兽进食的号角,拳拳到肉的沉闷响声是怪兽饥渴而贪婪的呼嚎。它吐出暴戾的腥气,包裹以狂热的呼喊和掌声,仿佛某种足以令人上瘾、难以戒断的精神鸦.片。

    棠景意如坐针毡,他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尤其是当擂台上的人是傅初霁的时候。就算最后胜利的时候他也完全开心不起来,傅初霁喘着气站在台上,小麦色的肌肉被汗水浸湿,迅捷凶悍如同捕食后的猎豹。

    这样的傅初霁确实很有魅力,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后续上药时痛苦地倒吸着冷气求饶。

    “轻点——棠……唔……轻——嘶……”

    休息室内,棠景意面无表情地把膏药往他背肌上按,一边冷笑一声:“刚刚不是还说没事吗,不是说明天还能兼职吗?”

    “我——”傅初霁强自咽下一口气,“……可是你自己去,我不放心。”他叹了口气,搭上棠景意的手背,“很疼的,轻一点……好不好。”

    傅初霁的声音很轻,可能是累了,又或是因为虚弱,却也因为这样平添了几分不经意的温柔。棠景意把手抽出来,没好气地咕哝一句,“算了,放过你。”

    他走去门边的椅子上拿水喝,却冷不丁听见外面响起的脚步声。棠景意反应飞快地拉开门向外看去,然而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

    “怎么了?”傅初霁偏头问他。

    “……没什么。”棠景意踹上门,“走吧,先去吃饭,一会儿给嘉嘉打包羊肉串回去,他要吃烤全羊那家店的。”

    这两天课不多,刚好给了傅初霁休息的时间。但棠景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顾云深又要来开讲座了,导师让他到时候负责接待一下。

    说是接待,但其实也就是帮忙布置一下会议场地,发发水摆摆名牌调试电脑什么的。讲座是在晚上,下午时花个把小时收拾完会议室,也就差不多了。

    棠景意环顾一圈会场确认了一下布置,他晚上还要和傅初霁去兼职,他已经在楼下等他了,不能耽搁太久。提起书包正要走,却听顾云深叫住他:“棠……景意,你等等。”

    棠景意看向他,问道:“顾总,还有什么事吗?”

    顾云深有些紧张地捻了下指尖,说道:“那天……给你添麻烦了,我请你吃顿饭吧,就近在食堂就好。”

    棠景意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的旧事重提,随后道:“没什么,只是小事,您不用放在心上。”

    他攥着书包带要走,顾云深难掩急切地上前一步,又说:“你给小久送的鲤鱼,它很喜欢。”然后顿住,生硬地拐了个弯道,“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所以……”

    棠景意不动了,他盯着顾云深。那种一瞬间的清明感,就好像突然摸了个冰块似的一激灵,脑海中繁复的思绪也随之变得清晰。

    基于对顾云深的了解,要是这个时候还看不出来反常就有鬼了。

    所以……话说回来,突如其来的实习,在公司里偶遇的小久,临时收到任务接顾云深回家的那个夜晚——为什么他会迟钝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棠景意冷了脸色,转身就走。

    “——棠棠!”

    顾云深几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棠景意回过身,面无表情道:“顾总,你认错人。”他甩了一下手腕,没挣开,不由恼怒,“放开!”

    “棠棠——”顾云深抓得更紧,“我没有认错,你知道我没有……我不会认错,棠棠——”

    “是吗?”棠景意反问,“需要我提醒么?顾总不是第一次认错人了吧。”他对着顾云深冷笑,“我不知道我是和谁长得像才让顾总误会了,嗯……我想想,”他嘲讽地掀起唇角,“不会是顾总的发小吧?”

    棠景意直视着男人的眼睛,字字如刀,毫不犹豫地往他心口插。作为曾经相伴多年的枕边人,他最是知道他的最痛处在哪里。

    棠景意冷淡地甩开顾云深的手,毫不在意他骤然苍白的脸色。他并不避讳把一切都摊开来说,从顾云深今天踏出那一步开始,那层脆弱的窗户纸就已经四分五裂了,再没有粉饰太平的必要。

    “棠棠……”顾云深扶住课桌一角,他不得不紧紧攥住,才能勉强在剧烈的晕眩和轰鸣声中支撑住身体,“我没有……你听我说,我没有别人,从来都没有……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棠景意说,“我也不想——”

    话未说完,突然听见会议室门被推开的声音。棠景意一下子止住话头,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他可不想传出些没必要的传言。结果转头一看,幸好,来的不是别人,是傅初霁。

    他眉间紧蹙,快步走到棠景意身边,“怎么了?”

    顾云深像是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的动静,于是一双如冰层碎裂般的深棕色眼睛快速聚焦,像是濒死的野兽面临劲敌,急剧猛增的肾上腺素让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凶狠和专注。

    傅初霁警惕地看着他,侧身挡在棠景意身前。他不知道此时怎么了,但并不妨碍他感知到危险。

    “没什么,顾总有些不舒服。”棠景意拉住傅初霁的手臂,“我们走吧。”

    和顾云深闹开是一回事,但他并不想让傅初霁知道这些复杂的纠葛,只能随意含混过去,拉上他离开。

    这并不是傅初霁第一次见到顾云深。只是此前在那处辉煌空洞如同囚笼的豪宅里,他从未正眼看过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所谓兄长。对方亦然,同样对他这个私生子不屑一顾。

    他们没有过任何交流,哦,除了顾云深在书房里对那个老头子说——

    “你要让那个野种认祖归宗还是继承家业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顾云深一贯沉默寡言,像是什么都不在乎。然而一旦强硬起来,浑身的尖刺却足以碾碎敌人的骸骨。

    “你倒是可以试试把我踢出董事会,看到时候会是谁卷铺盖走人。”

    他冷漠又高高在上,即便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依旧如此,声音平静得毫无起伏,听不出任何掌权的愉悦又或是将厌恶之人碾于脚下的畅快。

    老头子被气得快要厥过去,声嘶力竭地嚷着和他妈妈一样疯子神经病。顾云深无动于衷,甚至像是看笑话似的笑出了声,“我倒是觉得,这时候如果叫医生来,被带去精神病院的反而会是您。爸,您说是不是?”

    傅初霁对他们的父子关系不做评价,也对自己野种的称呼无甚所谓。然而这不妨碍他看出顾云深是个狠角色,和其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富二代比起来,或许他确实要厉害些。

    他们没什么矛盾冲突,顾云深不惧他的出现,傅初霁也无意争夺家产。两人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人状态,直到今天。

    当看到顾云深拦在棠景意面前的时候,傅初霁知道,他们或许连表面和平都装不成了。

    第22章 第 22 章

    顾云深会认出他来, 这对棠景意来说不算意外。如果没碰上面也就罢了,一旦遇见有了交集,那么认出来不过也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对于顾云深, 棠景意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生气。他知道他们感情是始于唐镜,也知道顾云深和唐镜一起长大, 曾经或许有过依赖或许感情深厚,但确确实实是没有任何逾越的地方。顾云深的爱是真的,对他好也是真的。

    倒不是说棠景意过分自信, 而是当初他拿的就是攻略任务, 只有攻略成功并达成附加任务的BE结局才能脱离世界。换言之, 如果顾云深心里有一丝一毫的另一个人存在, 他的任务都完成不了。

    【惹, 】007发出一声感叹,【你既然都知道, 还对他那么凶。】

    【……不小心入戏了。】棠景意自我检讨,【下次会收住的。】

    顾云深确实是个好人, 当初那个被迫be的结局伤他太深,棠景意也并非不清楚。可是心软归心软,任务就是任务, 棠景意分得很清。如今任务结束,就没什么牵扯的必要了。

    【虽然但是,】007说,【不牵扯, 哪来的钱把傅初霁赎出来?还怎么完成任务?】

    棠景意:【……你这话说的,我真拿出来五百万, 傅初霁还能真腆着脸收下?】

    【你这话说的,】007学着他的语气, 【决定放不放人的是白鲨又不是傅初霁,你把钱给白鲨交过去解除合同不就好了。】

    【你可——】棠景意隐忍地咽了口气,【闭嘴吧你。】

    他心烦地脱下卫衣,换上酒吧调酒师的制服,几下把领结绕上脖子,一边系着纽扣一边往外走。正要出门时忽然有人推门而入,却不是酒吧员工,而是不知怎么的竟然溜进了工作间的陆雁廷。

    棠景意目不斜视地绕过他往外走,却被陆雁廷一手撑住门沿挡住了去路,似笑非笑地道:“上回躲着我走,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兼职了。”

    棠景意:……这狗崽子。

    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说道:“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躲过你了,陆少还是别太自作多情。”

    陆雁廷一噎,想起上回棠景意八成是走了其他的出口以至于他找不到人,忍不住咬牙:“你上次和那个傅初霁——”

    “我和他想走哪里就走哪里,”棠景意反问,“这又碍着陆少什么事了?”

    陆雁廷一时无言以对,他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自作多情,可棠景意对他冷处理的态度又实在是过分明显——

    想到这儿,他动作一顿,目光略略下移了些,落到青年敞开的衬衫领口上。最顶上的几颗纽扣还没来得及扣起来,丝质的黑色领结垂落在锁骨旁,像是一份诱人采撷的精美的礼物盒。

    “衣服也不扣好,”陆雁廷语气不善地说,“不冷吗?”

    棠景意:“……”这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病。

    他皱眉,这几天正因为顾云深的事烦心,什么攻略任务也不想管了,只当听不见陆雁廷狗叫,推开他的手臂要往外走。耷拉着的领结也跟着晃了一下,在白皙的肌肤上轻轻蹭过,轻巧的领结此时却如同山顶滚落的巨石,一路撞进了陆雁廷心底。

    陆雁廷拉住棠景意的手腕,在他恼怒瞪过来的时候将他推进换衣间,一脚踹上了门。

    “陆雁廷——”

    棠景意另一手抵在他胸前制止了他向前倾身的动作,像是早就预料到他要干什么。陆雁廷不由眼睛微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下光滑的手腕。

    但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棠景意捏住他的手反向一拧,尖锐的刺痛让陆雁廷一下子失了力道,被棠景意扯着衣领抵在了衣柜上。他着实是没有丝毫手下留情,陆雁廷手腕还痛着,后背又结结实实磕上了铁质的衣柜,撞出咚一声闷响。

    “陆雁廷,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棠景意逼近他,眼里带上冷意,“你想找人玩外面有的是,我没兴趣。”

    陆雁廷:“我没想玩——咳、咳咳……”

    话未说完,就被棠景意横起手臂抵住咽喉处,强调道:“想好了再说话。”

    “……”陆雁廷艰难地喘气,“你哪里学的这些——”然后顿住,像是想起这不是他的目的,于是转而说道,“所以……如果我是,认真的,就——”

    “不行。”棠景意打断他的话。他松开手,失去桎梏的空气大量涌入肺部,陆雁廷又是几声咳嗽,听见他对面的人无比冷淡地说:“是你,就不行。”

    陆雁廷大抵这辈子都没听过这样直白而不留情面的拒绝,更不用说那样胁迫性的强硬,但奇异的是他倒没什么气恼的情绪,只是觉得……好像,本该如此?

    陆雁廷:“……”

    干,他不会出了个车祸就成变态了吧。

    于是陆雁廷霎时间沉默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变得丰富非常。

    但不论内心如何挣扎,他的目光仍下意识地跟随着棠景意往外走,看他烦躁地扯下领结,黑色的丝带绕在修长的手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抚向胸口,顺势向上地将纽扣系起,遮住胸膛,掩去锁骨,一寸寸地竖至纤细的脖颈前。

    ……草。

    陆雁廷喉结微动,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动了下,像是要去抚摸什么。然而摸了个空,只能攥住柜门,勉强压下心里的涌动着的异样。

    草,变态就变态吧,他认了。

    棠景意的生活依旧忙碌,尽管和顾云深撕破了脸,但他照样去中洲实习。办公室恋情确实容易影响工作——不过对他来说,办公室恋情是工作,实习也是工作,没有丝毫影响。当初和顾云深分手他都能面不改色地继续在一间办公室共事,更不用说现在了。

    只是今天一早去到校门口打车时,却看见有辆黑色奥迪停在校门口,顾云深伫立在车旁,一动不动地望着校门口的方向。

    棠景意从车后座上下来,傅初霁一看见顾云深就拧起了眉,随之望向棠景意。

    那天后他什么都没问,也没有主动提起又或是试探。傅初霁明白即便是再要好的朋友也应该保留一定的私人空间,棠景意想开口的时候自然会和他说。

    只是理智归理智,却也并不妨碍傅初霁在看见顾云深近乎围追堵截的姿态后感到不快,这是一种私人领地被侵略却又对此束手无策的烦躁和无力感。

    “路上小心。”傅初霁将车前挂着的书包递给他,“中午许鑫嘉约着一起去学生街吃烤鱼,到时候我还来校门口等你,再一起过去。”

    “好。”棠景意背上包,走向顾云深。

    他一早就收到了顾云深的消息,对方聪明地什么都没说,只一股脑发了十来张小久趴在副驾和方向盘上的照片。

    见棠景意走过来,顾云深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小久正抱着鲤鱼躺倒在座位上,身下昂贵的真皮坐垫已经被挠开了花。

    “早上刚好经过,”顾云深说,“想着今天你也要去公司,刚好能顺路一起。”

    棠景意俯身抱起小久,顾云深将手挡在车门上沿,看棠景意矮身坐进去,他关上车门,视线冷淡地在傅初霁身上一扫而过。

    小久抱着失而复得的鲤鱼玩具躺在棠景意腿上舒服地打着呼噜,平稳行驶的汽车隔绝了外部噪音,安静的车厢里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小久的呼噜声。

    沉寂许久,顾云深按捺不住开口道:“棠棠……”他攥紧了方向盘,第无数次苍白地解释,“我没有喜欢唐镜。”

    “你……走了之后,我没有再联系过他。”

    棠景意低头不语,其实就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顾云深和唐镜联系也不多。顾云深没有其他富二代那样成天开趴喝酒找乐子的癖好,每天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自己,偶有聚会也都会带上他。

    所以,棠景意其实也对他为数不多的几个知己好友挺熟悉。他也见过唐镜几次,是个温和单纯的人。比顾云深要年长几岁,比棠景意大上更多,看他跟看小孩儿似的包容,对他甚至比对顾云深还要照顾。

    棠景意心情有些复杂,他抱着小久揉了揉,低声道:“都过去了,昨天——”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昨天那样的针锋相对,然而顾云深听着却更觉不安,下意识地打断他:“棠棠——”

    “昨天我不该那么说,抱歉。”棠景意神色平静地道,“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顾云深一脚踩下刹车,他已经提前驶出车道,停在路边。

    “……棠棠,”他望着棠景意笑,声音轻柔,“你知道,你永远不需要对我道歉。”

    他像是没听到后半句话,掩耳盗铃似的,好像没听到就是不存在。

    但棠景意显然并不打算给他这个豁免权,他今天上车就是要和他说明白的。

    “顾云深,你还不明白吗?”他直视着顾云深的眼睛,毫不客气地撕开最后那层遮羞布,“我已经回来很久了,如果不是因为导师因为实习,我一辈子都不可能跟你见面。”

    顾云深在他的一字一句下再次沉寂下去。

    他当然知道,知道从学期初江大的那次偶遇开始,棠景意就对他从未有过靠近的意思。即便是之后一次次阴差阳错的相遇,即便是碍于导师情面应下的实习,他们再如何见面交谈,棠景意也只是装作素不相识的模样。如果不是顾云深主动踏出那一步,等到实习结束以后,棠景意就会彻底远离他。

    “顾云深,”棠景意说,“已经过去七年了。”

    “是吗……”

    他恍惚地低低呢喃。

    “可我总觉得,你在我面前坠进海里的样子,好像就在昨天。”

    对棠景意来说,过去已经是过去。可对顾云深而言,时至今日,他仍旧被困在过去里。

    顾云深一直都在有意回避棠景意当初的离开,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直面这件事。他笑了一下,慢慢地说:“你走之后……我去过寺庙,去过教堂,去过西藏的布达拉宫……什么神都好。我求他们,只要能让你回来,我什么都愿意答应。”

    “然后,你真的回来了。”

    “我也知道,你不来找我,是不想再和我有任何牵扯。我也想过,就这样吧,你有新的开始,你会比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更开心。”

    “我努力过,棠棠。”顾云深反复说,“真的,我努力过。可是……没有用。”

    “我过不去。”

    他站在世界的裂缝处,向前是深渊,向后是悬崖。他就这么背囚困在那片方寸之地,永远不得解脱。

    第23章 第 23 章

    棠景意自觉心软不是什么好的品质, 尤其是对他这样的人来说。

    那天到最后他也没能和顾云深谈拢,说不上是不欢而散,但也算是无疾而终。

    傅初霁对此也没有多问, 棠景意倒是松了口气,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和顾云深的事。

    学生时代的生活固然算不得清闲, 但却也算得上是轻松。平时就是上上课写写论文,除开兼职实习也还有许多空闲时间。这天许鑫嘉约着一起去Livehouse玩,他女朋友和舍友们想去, 但因为是第一次, 又怕都是女生不安全, 毕竟Livehouse也带了点酒吧性质。因此干脆攒了个局, 让许鑫嘉也带上舍友们一起。

    傅初霁:“Live……house?”

    棠景意呃了一声, 不确定道:“酒吧?”

    许鑫嘉恨铁不成钢地叉起腰:“你俩土鳖!”

    其实说白了就是演唱会和酒吧的结合体,有散台有卡座, 摇晃绚烂的灯光和酒吧如出一辙,只不过舞台上有小型乐队演唱, 确实氛围很好。

    他们人多,消费刚好够开个卡座的抵消。几人围了一圈坐着,一边听歌一边摇色子比点数大小, 输了就喝酒。强烈的摇滚乐节奏震得棠景意脑袋发懵,加上喝了点酒有些闷,便和傅初霁说了一声,要出去走走。

    “我和你一起。”傅初霁说着也跟着起身。

    如今已经是临近四月份了, 气温逐渐回升,但夜风一吹还是有些凉意。棠景意去路边的麦当劳甜品站买麦旋风, 又问一旁等他的傅初霁吃不吃。

    “不吃,我就尝一口你的就行。”傅初霁说, 又提醒他,“台阶。”

    棠景意走下台阶,把自己麦旋风递给他。

    傅初霁伸手接了,刚做好的冰淇淋冻得邦邦硬,他搅着顶上的奥利奥碎挖了满满一勺递到棠景意嘴边,“给。”

    棠景意一愣,“你不是要……”

    “你买的,第一口给你。”

    棠景意忍不住噗嗤一笑,“你还怪讲究的。”

    傅初霁捏着勺子,他没处下手拿,便凑过去咬了一口。舔完又感觉有些不对劲,转身说,“我再去给你拿个勺子。”

    “不用了,我不爱吃甜的,就尝个味道。”傅初霁说,给自己也挖了一勺,抿去前面的冰淇淋尖尖,把麦旋风还给他。

    棠景意懵懵地接过麦旋风,傅初霁见他蜷着手指,又去窗口拿了一叠纸巾,把麦旋风外壁裹起来。

    “给,垫着。”

    棠景意握紧了麦旋风,“傅初霁……”

    “嗯?”傅初霁看向他,“给我吃一口就反悔了?”

    棠景意:“……不是。”

    他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无意间一抬眼,却瞥见路边笔直立着的一道身影。

    顾云深。

    他像是刚下班,依旧穿着衬衫和西装长裤,深灰色的风衣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只是一动不动,英俊深邃的面孔在路灯和夜色的交界中半明半暗,沉寂如同一道黑夜里看不见的影子。

    棠景意顿住脚步。

    和他对上视线,顾云深才像是被注入生命的机器人,他露出笑容,朝他们走来。

    “棠棠,”他温和地开口,神情间看不出异样,“和同学出来玩吗?”

    “嗯。”棠景意说,“……顾总,好巧。”

    “好,早些回去。”

    棠景意:“嗯。”

    傅初霁双手插兜,他其实一早就看见了顾云深,男人像一块难缠的橡皮糖,怎么也甩不脱。

    他神色淡淡,拉过不再说话的棠景意,“走吧。”

    他们转身往回走,棠景意闷头吃冰淇淋,麦旋风被纸巾一裹,确实是不那么冻手了。

    他们逐渐接近嘈杂的人群,傅初霁问:“你和顾云深,很熟吗?”

    “还好。”棠景意说,“就是……工作上常碰到,算熟吧。”

    傅初霁没再说什么,他们走回酒吧里。

    Livehouse里的氛围随着夜晚越来越热烈,女孩儿们大概不常来酒吧,越喝越兴奋,拿着荧光棒嗨了一晚上,一直闹到深夜才结束。

    这个点外面都是去完酒吧散场的人,他们把女孩们围在中间走,在路边要打车时看见对面摆了一溜摊位,有红薯玉米还有烤肠。香甜的焦香味勾得大家都开始犯馋,傅初霁便把许鑫嘉留下陪着女孩儿们一起,和棠景意走到对面的摊位上买红薯和烤肠。

    正好棠景意也饿了,就多买了一些,正拿手机扫码付钱,却听后面传来些吵嚷声。棠景意专心地提着一袋吃的无心顾及八卦,余光瞥见身侧掠过一道影子,像是傅初霁。棠景意一下子反应过来,忙往路对面看去,果然瞥见许鑫嘉几人被团团围住,登时也顾不上其他,把袋子往小摊上一放就跟着跑回去。

    傅初霁反应比他快,将为首的那人推开。只是对面酒劲上头不太受控,等棠景意赶到的时候场面已经濒临混乱,他甚至没来得及拦住两边的人别动手,就被傅初霁一把拉到身后,一脚踹向对面拎着啤酒瓶要砸上来的金毛混混。

    周围的路人被吓得惊叫逃窜,许鑫嘉女朋友和舍友们都吓坏了,忙要报警。许鑫嘉护着她们没法上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棠景意不会格斗不会拳击,但他会打架,在他还是陆以棠的时候学校里的混混说他爸妈死光了逮着他欺负,还不是被统统揍趴下。

    当初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混混少年落不得好,如今几个酒饱饭足的混混当然更是些草包。棠景意顺手抄起路边扔着的木棍打落对方手上的啤酒瓶,架住手臂反手一绞就痛得金毛嗷嗷直叫,被他一踹腿弯摔趴在地上。

    混乱中,棠景意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然后是许鑫嘉的一声:“咦顾总,你也来酒吧啊?”

    棠景意:“?”

    他回头一看,就见顾云深从远处跑了过来,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吓的,薄唇抿得发白。他将棠景意护在旁,傅初霁也退后几步站到棠景意身边,于是才注意到赶到的顾云深,不由拧眉。

    对面的几个混混躺在地上不起来,唉唉叫唤着打人了,气得许鑫嘉的女朋友脸色通红,愤怒地上前叫道:“你放屁!明明是你们先动手动脚——”

    “没事了,”顾云深说,“都先去车上,我处理。”

    没人愿意走,顾云深按捺下叹气声,把车钥匙给棠景意,对他道:“先带他们去车上,这儿人多,你们又都是学生,影响不好。”

    棠景意觉得有道理,和傅初霁带着其他人先走了。

    他认得顾云深的车,公司有很多公务车,但顾云深自己常开的还是以前他们一起去4S店挑的那辆旧奥迪。只是一辆车就那么几个位置,凑合着只勉强能塞一塞,棠景意便坐到了驾驶座上,车内的陈设一切如旧,后视镜上挂着一串磨损褪色的佛珠。

    棠景意看得一愣,他当然记得这是他从庙里买来送给顾云深的,但今天却不是第一次见了,上次,好像是……在家那边的子公司实习的时候,一次他开车去帮顾云深取文件……

    当时那车是公司派去接待的崭新的公务车,可车上却也挂着这串佛珠。

    ……所以,顾云深怕是那时候就对他起疑心了。

    棠景意揉了揉眉心,把位置让给几个女孩儿们,关上车门后和傅初霁一起站到了外面。

    “受伤没有?”他问。

    傅初霁伸手给他看,只手背骨节磨得有些发红。他把手插回口袋里,语气毫无波澜,“他们比沙袋还不经打。”

    棠景意笑,这会儿警察已经到了,正和顾云深说着什么。棠景意看了一会儿,就听傅初霁说:“今晚就算他不来,也不会有事。”

    当然不会有事,周围监控那么多,他们又不是先动手的,只是正当防卫。只不过少不得会有一堆麻烦要扯皮,毕竟他们都是普通人。学生这层身份好也不好,做事还得考虑学校影响,着实棘手。

    “我知道。”棠景意轻笑,借着路边的灯光打量着傅初霁,说,“你好像,不喜欢顾云深?”

    傅初霁反问:“你喜欢?”

    “……”棠景意说,“倒也不是……”

    正说着,顾云深走了过来。

    “要一起去警局一趟,”他说,又安抚,“只是走个形式,别担心。”

    棠景意:“我去吧,其他人先回去。”

    “我也去。”傅初霁说,“其他人没参与,他们可以先走。”

    于是商量之下,让女孩儿们先打车回去,其他人跟着顾云深去警局录口供。

    他们是在酒吧一条街上,又是在路口,多处监控都能证明他们没有先挑事。是对面的人先对着他们的同伴言语调戏动手动脚,许鑫嘉才将他们隔开,但也没动手,只是肢体上有些碰撞。后来傅初霁赶到推开那些人,对面拿了酒瓶要动手,这才闹开的。

    过程清晰,首尾简单明了,没什么要深究的地方,做个笔录就能走了。棠景意隔着窗户看了眼拍马赶到正和顾云深殷切聊着天的局长,对傅初霁道:“应该没事了,我们先走吧。”

    等到从警局出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多,棠景意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他和傅初霁走在一起。却不知顾云深什么时候也赶了上来,旁边的许鑫嘉正连连道谢,顾云深说了声没事,又道:“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我们打车就好。”棠景意说,“很晚了,不麻烦您。”

    许鑫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对,顾总你回去休息吧,我们打车就好。”

    顾云深一顿,也不勉强,说道:“好,回去后这事儿别和其他人提起,不管是同学还是老师。”然后脱下风衣给棠景意,低声说,“晚上冷,先穿着。”

    棠景意拒绝:“我不冷,不用了顾总。”

    可是顾云深已经从身后环过他的肩给他披上,棠景意推辞不过,又不想在人前和顾云深多纠缠,只好先道谢应下。

    一直到他们回去的车上,许鑫嘉还在感叹:“顾总看着冷淡,没想到人那么好,棠棠你说是不是?”

    棠景意:“……嗯。”

    许鑫嘉:“他还挺潮的,也去酒吧玩。”

    棠景意:“……”

    他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叹气,他能感觉到出租车后方一直有一道光束跟着他们。棠景意知道那是顾云深,他一直没走,从碰到他们买冰淇淋的时候就等在那里。现在也没走,还在跟着他们,直到回了学校。

    棠景意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他知道顾云深什么也等不到,其实顾云深自己何尝不明白,但他还是等在那里,好像只需要他一个回头,就足以填平心里那处熬过了无数长夜的深深的空洞。

    好像,哪怕只是等在暗处看着他,也好过自己一个人站在光明里。

    第24章 第 24 章

    过两天实习的时候, 棠景意把洗好晾干的风衣外套装进书包带去公司。

    他没先去部门,而是直接去了总裁办公室。原以为去得早应该碰不上顾云深,没想到他却已经到了, 小久也是。

    “喵——”

    小久见他出现,立马一蹬键盘越过显示器跳到地上, 屁颠屁颠地跑到棠景意腿边躺下来翻出肚皮要摸摸。

    棠景意只得弯腰把撒娇的狸花壮士一把捞起,顾云深倚在落地窗边看着他,就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时候, 不由唇角微勾, 心里是少有的平和。

    棠景意走到桌旁放下猫, 拉开书包, 把叠好的风衣拿出来。

    “那天谢谢你。”他说, “衣服也洗好了。”

    于是难得的好心情很快烟消云散,顾云深垂下眼, 抿了抿唇,像是要笑, 却又实在扯不开弧度,轻声道:“你以前,从不对我这么客气。”

    就算是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也不会一口一个顾总一个谢谢。

    棠景意当做没听到,转而说:“总之谢谢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工作了。”说着便转身要走。

    顾云深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却又知道留不下他, 只得隐忍地攥住桌角,说道:“来都来了, 不陪小久玩一会儿?”他笑了笑,明明心里已经浪潮汹涌, 面上却只能装得平静又温和,生怕吓跑了他,“小久很想你。”

    棠景意当然也很想小猫咪。

    他迟疑了着回过头,还是走回桌前把小久抱起来。顾云深拆了根猫条,走到他边上喂小久,这大概是两人为数不多挨得这样近的时候,顾云深克制地不要靠得更近,却瞥见他手背上的红痕,不由一滞,一下抓过他的手。

    “受伤了?”

    “没有,没什么。”

    棠景意看了眼手背,只是一点点擦伤,那天打架的时候不知道在哪儿碰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是回去后洗澡的时候有些刺痛才发现的。

    他想要抽回手,顾云深却抓得紧。猫条也顾不上喂了,偏离了小久的嘴巴,勾得它不住地拿爪子去扒拉。

    “顾云深——”

    棠景意挣开他,顾云深怕弄疼了他,下意识松了手。

    他有些怔愣地看着棠景意,或许顾云深还是高估了自己,他怎么可能受得了棠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不管是口头的关心还是偶尔的触碰,棠景意始终都在抗拒,可是,对其他人——

    顾云深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天在街上的偶遇,棠景意和傅初霁站在一起,就着一根汤匙吃着同一份冰淇淋,甚至傅初霁喂他的时候也没有拒绝。

    那明明是他们的过去,明明是他们才能有的亲密。

    所以……是因为这样吗?

    棠景意后退一步,顾云深的反应实是意料之中,却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棠景意看了眼似是在走神的顾云深,匆匆说道:“快八点了,我先走了。”

    像是灰姑娘的午夜钟声敲响,办公室内再次变成了空荡荡的牢房。顾云深走到小久面前,没吃完猫条的小猫得到了安抚,正抱着个棠景意新送的金色铃铛玩得不亦乐乎。

    顾云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属于他的金铃铛。

    今天棠景意有些忙,倒不是忙工作,而是各个子公司的管理层来总部开会,棠青也在其中。下午时有一场会议,晚上时有酒会,许多事情都需要布置。棠景意本来下午忙完后就要走,棠青却让他留下,硬是拉了过去和同事们介绍起来。

    长辈好像都有自己的处事方式,棠青见棠景意两次实习都是在顾云深的源达集团,又得到了顾云深的夸奖和赏识,以为他想在这儿发展,便在酒会上将他介绍给其他同事给他铺路。奈何事情并非如此——而棠景意也实在无从辩解,只能认命地留下应酬。

    虽然还是学生,但看年纪已经二十二岁,着实也不是个孩子了,有人敬酒只得跟着喝。他年纪小又是晚辈,实在难以推辞。生意场上的应酬棠青不好帮他挡,还是顾云深看见了,淡淡道:“怎么让一个学生喝这么多。”

    于是才没人敢再劝。

    但到底是工作日,大家还是没喝太多,散场也早。棠青和其他同事要回酒店休息,临走前叮嘱棠景意道:“待会儿打车就回学校去,别去外面瞎晃荡了,知道不?”

    “嗯嗯。”

    棠青还是不放心,又说:“到宿舍了给我发消息。”

    “好。”

    棠景意没喝太多,但红的白的混着来,还是有些脑袋发蒙,只嗯嗯地应声。然后便听见顾云深的声音说道:“不要紧,我让司机送小棠回去。”

    于是棠青这才放心,和同事一起走了。

    说是司机送,但棠景意一点也不意外顾云深自己坐上了驾驶座。顾云深将副驾驶的座椅靠背调低了些,又拿了外套给他盖上。棠景意也倦了,懒得和他多掰扯,阖着眼昏昏欲睡。

    轿车一路平稳地向前行驶,顾云深没有再说话,他和棠棠少有这样和平独处的时候。顾云深一直到车停下后都有些不舍得打破,他将车停在校门外路边的角落里,熄灭了发动机。

    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顾云深看见了棠景意的睡颜。他蜷在风衣外套里,浓密纤长的睫毛低垂着,时不时轻颤一下。像是小猫勾弄了下爪子,直勾进顾云深心底。

    以前顾云深最爱在要睡觉的时候拨他的睫毛玩,每每把小孩儿惹恼了,气鼓鼓地翻身起来教训他。然后便要闹到深夜,掐着他的腰逼他求饶,折腾得他腰酸腿软,床单上的湿痕像是打翻了水杯,几乎要洇进床垫里。

    往昔去不复返的甜蜜犹如鸦.片,渗进骨缝里,痛苦与欢愉并存。

    顾云深再也按捺不住,撑着椅背吻了上去。

    棠景意睡得迷迷糊糊地被人含住了唇,他闷哼一声,张嘴要说话,却被对方找到了可乘之机,纠缠住舌尖,再不肯放开。

    “顾——嗯……”

    身体的摩擦好像连空气都要染上暧昧的热度,顾云深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推拒,固执地将手指深入他的指缝间扣紧。副驾的靠背被放得太低,棠景意像是被堵进了角落里,连挣扎都艰难,只能别开脸喘息,“顾云深——”

    声音却是沙哑,情.欲如同细小的砂砾,无声无息地侵入身体。

    “棠棠……”

    顾云深伏在他耳边细细亲吻,时隔七年的第一次亲密,他的反应远比棠景意还要大得多。

    “放开……”棠景意狼狈地推开他,顾云深却不依不饶,挨着他不肯放,他对棠景意太了解,由内至外。

    “不行吗……就这样,就算是……不在一起,但是,棠棠不想吗?”顾云低喘着喃喃,越发止不住地意乱情迷,贴近了他,“床伴也好,棠棠……”

    “……不想!”

    棠景意恼怒地推开他,车内空间太狭窄,顾云深的后背撞上车前的格挡,发出一声闷响。

    棠景意手忙脚乱地从座椅上爬起来,他想开窗户透气,却又反应过来两人这样的状态不适合见人,于是更加气愤地瞪他。

    顾云深对棠景意的拒绝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已经习以为常,可依旧会为此而疼痛。他看着对他避之不及的棠棠,苍白的唇牵起一个弧度,深深的无力和不甘再次被积压下去,只余自嘲。

    “是因为他?”他盯着棠景意的眼睛,一字一顿,“因为傅初霁,是吗?”

    猝不及防听见傅初霁的名字,棠景意不由错愕,然后否认:“不是。和任何人都无关。”

    只是他的反应更像是言不由衷的袒护,顾云深的眼底逐渐冷凝,他当然不相信这样的否认。

    棠景意平复得差不多了,匆匆撇开他开门下车。夜晚的冷风吹得他大脑清醒不少,闷头往学校里赶,却听见有人叫他:“棠棠。”

    他抬头一看,是傅初霁。他骑着电动车在校门口等他。

    棠景意不由一愣,“你怎么……”

    “我来接你。”

    傅初霁知道棠景意今晚留在公司陪爸爸应酬,要回来前棠景意发消息给他说要回去了。他不放心棠景意喝了酒一个人回来,问了他抵达的时间好去门口接他,但棠景意没再回复,于是傅初霁便早早等在了门口。

    傅初霁仔仔细细打量他的脸,没有错过他因摩擦而略略发红的唇,登时脸色一冷,扭头往外看去,果然看见了那辆停在树下角落里的黑色奥迪。

    有那么一瞬间,傅初霁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勃发的怒意。

    可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棠景意和顾云深之间显然有些过往纠葛,棠景意不愿意说,他也不想勉强。只是拍拍车后座道:“上来吧。”

    棠景意跨坐上去,傅初霁拉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身前,“抱好了,别待会儿到了宿舍车上就剩我一个人。”

    棠景意噗嗤一笑,因顾云深而有些郁闷的心情轻快不少,“怎么会,我还没那么醉。”

    “困了就在我背上靠一会儿。”

    “不困。”

    拒绝三连。

    傅初霁有些心堵,感觉到棠景意又要收回手,于是又强硬地拉着他的手腕紧了紧,“抱着。”

    棠景意:“……哦。”

    该说不说,傅初霁的后背还是怪好趴的。

    等到回宿舍楼的时候已经太晚,楼道都熄灯了。棠景意打着手机的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迈,一边问傅初霁:“明天是不是该带小酒去打第二针疫苗了?”

    “过两天吧。”傅初霁说,“明早我要去看一下我妈,晚上……在家吃饭,就不回来了。”

    “好。”

    棠景意没有深问傅初霁的家庭状况,但从平时聊天里知道他妈妈身体不好,大多数时候都坐轮椅,定期要去医院复检,其他时候就住在家里由护工照顾。他时常去探望,偶尔会留在家吃饭。

    “阿姨给做饭吗?”

    “不是,是……”傅初霁顿了顿,及时咽下保姆两个字,他不想说太多关于那个家的事,只得勉强挤出几个字道,“我爸做。”

    棠景意诧异:“叔叔还会做饭啊。”听起来挺顾家的,不过他却从未听傅初霁提起他父亲。

    “……嗯。”傅初霁说,“他们不在一起,我和……我爸,来往不多。是后来,他才又……”

    “离婚吗?”棠景意了然,“其实怎么样都好,已经这个年纪了,如果阿姨开心的话,就还是在一起吧。”

    “……是啊。”傅初霁低低叹了口气,“都无所谓了,我妈乐意就好。”

    隔天晚上,傅初霁只身一人来到拿出富丽堂皇的囚笼里。

    第25章 第 25 章

    傅初霁每周都会回顾家吃饭, 但是只有他来,母亲不在,毕竟她不是名正言顺的顾太太。

    只是, 每每想起那位在疗养院跳楼去世的顾太太,傅初霁反而庆幸母亲没有这份福气。

    保姆正在将饭菜摆上桌, 傅初霁都是踩点来,不愿在这儿多待哪怕一秒钟。事实上,如果不是母亲希望他能和所谓的父亲好好相处, 他根本不会回这个鬼地方。

    和他同样想法的还有顾云深。

    但顾云深显然比他有底气多了, 到快开席时才姗姗来迟。他卷着冷风进门, 保姆给他拿了拖鞋, 又接过他脱下的外套, 催促道:“老爷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顾云深冷淡地应了一声,在餐桌旁坐下。

    傅初霁就坐在他对面, 他注意到顾云深已经很久没戴墨镜了。

    这顿饭吃得依旧安静,傅初霁不知道他那名义上的爸是不是真的老年痴呆了, 竟然对这样死寂一般的平和颇为满意。一边吃着一边问顾云深公司的情况,时不时叮嘱几句,顾云深敷衍着应他, 头也没抬。

    说完了顾云深,又去问傅初霁书读的怎么样,要去哪儿实习工作。

    这方面傅初霁和顾云深倒是如出一辙的敷衍,只说还没想好, 其他的一概不提。

    顾老不太满意,但他没有明说, 而是道:“如果还没找实习,就先去中洲干着。”

    顾老名叫顾青山, 听着是个淡泊名利的样子,但事实却截然相反。他夹了一筷子菜,又说:“都是顾家的孩子,当然得一视同仁。”

    傅初霁虽然不是豪门长大,但他不傻,看得出来顾青山让他进公司不过是为了制衡顾云深而已。甚至几年前就是这个打算,才会找到他和母亲,说是要让他“认祖归宗”。如今顾青山虽然还占着个董事长的名头,但作为总裁的顾云深实际上已经把控了整艘船,顾青山却依旧贼心不死,想要分权。

    顾云深没有那么容易被恐吓,不言不语地低头扒米饭。傅初霁更是对公司一点意图都没有,他不愿意和顾家扯上任何关系。

    见没人应他,顾青山道:“云深,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总该有个伴才是。”

    顾云深动作一顿。

    “我看你黄叔叔的女儿就不错,过两天——”

    “我不考虑这些。”顾云深放下筷子,拿过餐巾擦了擦嘴,“我吃饱了。”

    顾云深又要走,自觉不被放在眼里的顾青山不由气恼,只是不等他开口,傅初霁便说:“爸说的有道理。”

    他难得在餐桌上讲话,顾青山面露诧异,便听他讥讽:“以大哥的年纪也是该成家了,免得在外对其他人纠缠不清。”

    “是吗。”顾云深不冷不热道,“有功夫管我的闲事不如管管你自己,不该碰的别伸手。”他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傅初霁,“真当能进顾家门就不是野种了?”

    他依旧是冷淡的,冷漠且平静,不见丝毫怒火。这样云淡风轻的口吻反而将嘲讽拉满,像是傅初霁压根不值得他放在眼里。

    傅初霁捏紧了筷子,顾青山看他一眼,说道:“好了。”他加重了语气,显得严厉,“云深,初霁既然回来了,就说明他也是顾家的孩子,以后别再提那两个字。”他以为顾云深是不想傅初霁插手公司,面上装作不快,心里却颇为满意。

    傅初霁自小野蛮生长,听过比这还要难听的话。他并不是为了野种的称呼不快,而是不满于顾云深宣誓主权一样的姿态——他有什么资格这样警告他。

    这顿饭最后不欢而散,傅初霁吃完后就起身走人,路过玄关时被顾云深攥住手臂,男人目露冷意,语气森冷道:“你想给他惹麻烦吗?!”

    “下次闭紧你的嘴,不该说的话别在这里说。”

    傅初霁愣神几秒,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妥,他确实缺乏豪门生存的相关经验。这是他理亏,便没再说什么,闷着头径自离开了。

    他打车回了校外的出租房,身上没带钥匙,便敲了敲门。

    “来了。”

    里面传来棠景意的声音,傅初霁轻轻抿唇,无意识地柔和了脸色。

    家门自里面打开,棠景意却像是刚打完仗似的,从头湿到了尾,怀里抱着一只同样湿淋淋的小狸花。

    “……”傅初霁说,“你们这是……”

    “在给小酒洗澡。”棠景意干巴巴地说。

    傅初霁忍不住笑,他走进家里关上门,又说:“然后洗着洗着你就加入它了?”

    棠景意:“……你嘲讽我!”

    傅初霁笑出了声,他去浴室拿了块干毛巾兜头给棠景意盖到了头上,棠景意伸手抓住毛巾,“我自己——”

    “别动。”傅初霁语气淡淡,“抱好小酒就行了。”

    他给棠景意擦干头发,棠景意有些不自在,小声说:“没关系的,一会儿就要洗澡了。”

    “那是一会儿的事,”傅初霁说,又用干净的另一面给他擦了擦脸,“湿着容易着凉。”

    棠景意身上也湿了,春天的薄睡衣被水一淋就贴在了身上,傅初霁看了一眼就别开了视线,说道:“……还是先去洗澡吧。”

    棠景意举起小猫,“那小酒?”

    “我给它吹毛。”

    “好。”

    棠景意也觉得衣服湿着不舒服,便拿了毛巾和换洗衣服先去洗澡,出来后傅初霁还在给小酒吹毛。棠景意也过去盘腿坐下,拿逗猫棒逗着小酒玩,一边和傅初霁聊天。

    “晚上吃得怎么样?”

    傅初霁:“还行。”

    他不太想和棠景意说太多顾家的事情,他自己虽然能够接受,然而面对棠景意,却始终不太能心无芥蒂地把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告诉他,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背景。

    “还是不太习惯,但是……”他低头拨弄了一下小酒的尾巴,脸上没什么表情,“反正,随便吧。”

    棠景意点点头,看出来他不想多说,便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道:“你去洗吧,我来吹。”

    等到人和猫咪挨个收拾完,已经是快十二点了。傅初霁关了客厅的灯回到房间,见棠景意站在门边不动,愣了下问道:“怎么了?”

    “还是把床搬开吧,”棠景意说,“现在暖和了也不用再开空调,就不用拼在一起了。”

    傅初霁顿了顿,点头:“好。”

    于是双人床再次恢复成了两个单人床,分开放在了房间两侧。

    隔天早上他们一起带了小酒去打疫苗,下午上了四节课,随便在食堂填饱肚子后就去酒吧兼职。

    今天还是和过去一样,每次棠景意兼职的时候陆雁廷都会包下吧台的所有位置,只许自己一人坐着。

    陆少管这叫做限定约会。

    陆雁廷咬着吸管,见棠景意宁愿擦桌子干活儿也不跟他说话,不由气闷。他们见面的时间着实有限,他虽然知道棠景意的学校,但也知道追到学校去不合适,所以一周到头也就只有兼职的这几个晚上能说得上话。

    “我听说,”他按捺不住开口,“你想给你那朋友解约?”对上棠景意的视线,陆雁廷挑眉一笑,“白鲨确实有它的老板,但出资人是我。”

    棠景意按住桌面,“所以?”

    傅初霁复赛那天白鲨的老板也坐在那儿一块儿看来着,棠景意搭了几句话探探口风,但老板是个笑面虎,说得滴水不漏。只说自己是个打工的,也没权决定选手的去留,还得听大老板的话。

    是的——选手能不能走不是看合同,而是看老板的意思。

    棠景意早知道会是这样,法律只能用来约束普通人,而陆雁廷并不在这一行列。

    但傅初霁显然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他太纯粹,能习惯狗咬人,却适应不了人咬狗。

    “所以,”陆雁廷意有所指地道,“如果你愿意,你朋友随时可以走。”

    棠景意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只能说——这狗东西还是一点没变。当初认识他的时候也是动不动包下整个酒吧,后来又要砸钱包.养,借着他酒醉的时候不老实,反被他逮住一顿胖揍。

    陆雁廷自我随性惯了,一切都是百无禁忌,开心就好。他的想法一天一变,谁都不觉得他这样的烂人会和“深情”这种美好品质沾上边,包括棠景意。当初他和陆雁廷在一起的时候就对他所谓的认真不以为然,如今也是一样,只把他说话当放屁,同样没将那天更衣室里陆雁廷说的话放在心上。

    说实话,这么久了,棠景意自认为是了解陆雁廷的。他任性,傲慢,骄纵,意气用事,自我为中心。同时又软弱,怯懦,自卑,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他所有的肆意妄为都是在家族庇荫下,他不能也离不开陆家。

    所以,当初棠景意并不觉得自己的消失会对陆雁廷有什么影响。他以为,陆雁廷最终还是会顺从家族的意思去订婚联姻,过上自己既定的人生。却没想到他会疯了一样地追着自己跑出来,结果却出了车祸。

    棠景意将抹布扔进水池,神色淡淡,“我只值五百万?”

    陆雁廷以为这是松口的意思,脸上不由多了些笑意,说道:“当然不是。如果你愿意,白鲨就是你的。”

    “而且——”他又说,“别讲得这么难听,这不是交易。”他盯着青年搭在水池边的修长手指,嘴里被蹂躏许久的吸管快要咬变了形,“这是礼物,只要你愿意收下。”

    ……狗东西。

    棠景意很想叹气,有种即便是重生也难以躲得开既定历史的无力感。同时又有些想笑,为眼前人这幅熟悉的模样。

    他知道陆雁廷是真不觉得这种提议有什么不尊重,当初是,现在也是。只不过之前陆雁廷和他在一起后收敛了脾气,在他的棍棒教训下学会了怎么尊重人——准确的说,是怎么尊重他,对除他以外的陌生人,陆少臭脾气依旧。而如今记忆清空,陆雁廷又从衣冠楚楚的陆少变回了狗东西。

    棠景意原本还怀疑陆雁廷是不是也像顾云深那样认出他或者记起了什么,然而现在他甚至都不用看好感度就知道——根本没有。否则这狗不敢这么对他,哪怕只是做戏。

    陆雁廷和棠景意对视,对方很少愿意这样长时间地看着自己,专注又认真,只看着他一个人,让陆少有些难以言喻的小甜蜜。可他很快就敏锐地发现棠景意并不是在看他——他的视线停驻在他身上,却又像是透过他、越过了他在看着什么。

    陆雁廷回头望身后看,便看见了不远处的傅初霁。

    陆雁廷:“……”

    他气极了,其实陆少也很想做出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他也知道先动心的人即是弱势。陆雁廷固然享受这种神秘又强烈的吸引感,毫无来由但甘愿深陷其中。然而动物的本能却又让他感到失控和危险,下意识地想要成为掌控方。

    也就是新鲜吧。

    陆雁廷烦躁地想,图个新鲜而已,尝过了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如果棠景意听得见他的心声,一准会面无表情地掏出打狗棒来——这狗东西连心里想的都和当初一模一样,实在该揍。

    陆雁廷见棠景意低下头,以为他是看出了自己的不快,心下稍安了些。他绕到吧台后,知道青年心高气傲,也不想逼得太紧,便不再继续,只是贴了下他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背,皱眉道:“手这么凉,怎么这里水池连个热水都没有?”

    棠景意觉得这人实在是没事找事,懒得搭理,想要抽出手,却被他握住。

    “你要实习了吧,”陆雁廷问,“找好地方了吗,要不要来陆氏?”

    棠景意看向他,他很想问一句你算老几。尽管手握股份分红和无数资产,是陆氏唯一的继承人,但那又如何。七年后顾云深能从子公司高层一跃成为总公司总裁,而陆雁廷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呃……】007弱弱地出声,【宿主,时间线不是这样算的,顾云深过了七年不代表陆雁廷也过了七年。而且人家出了车祸在医院躺了大半年又休养了大半年,现在还有后遗症呢,确实是有心无力……】

    【是吗。】棠景意冷笑,【那陆家老头子应该抓紧时间再生一个,否则再这样下去陆家迟早要倒。】

    007:【……】

    它不愿触宿主眉头,默默匿了。

    陆雁廷却对他的嫌弃一无所觉,只是握着青年的手,将那好看的手指嵌在指间,只觉得满意,“你不用担心——”

    棠景意被他抓得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一把甩开。

    陆雁廷:“……”

    “我说过了,”棠景意重复着过去的自己曾说过的话,语气冷淡地道:“陆少想找乐子,外面多得是人愿意奉陪。我只是个普通人,高攀不起。”

    陆雁廷被他气笑了,“高攀什么高攀,少用这种话堵我,你不愿意就直说——”

    “是。”棠景意直截了当道,“我不愿意。”

    “……”陆雁廷看着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要说什么,良久,憋出一个字,“行。”

    胸腔里像是有一团无处发泄的怒火在横冲直撞,他勉强压下脾气,一字一句道:“行,你那朋友别想从白鲨毫发无伤地走。”

    棠景意倒是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儿,忍不住皱眉:“你——”

    陆雁廷见他被自己惹得气恼,却不觉痛快,棠景意的抗拒和怒意无一不是在提醒他——他在意的始终只有傅初霁,如果不是有傅初霁在,他压根不会站在这里听他说哪怕一个字。

    他兀自克制着情绪,棠景意在意外他竟然也能隐忍之余,又不由在心里轻嗤一声,狗东西不管失忆前还是失忆后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同样的招数他居然能蠢到吃两遍。

    【胡说。】007笑嘻嘻地冒头,【明明是因为——只要是你的招数,不管什么他都吃。】

    “……”

    第26章 第 26 章

    陆雁廷没什么朋友。

    他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 讨他欢心的人也很多,可都只是因为他姓陆而已,没有谁是真正地因为他而停留。

    不, 或许有过,但陆雁廷不记得了。

    好了没几天的头疼后遗症再次席卷而来, 陆雁廷越发失了耐心,脾气臭到身边的常驻小弟红毛都绕道走。

    红毛对于陆雁廷新的上头对象略有耳闻——就是那个酒吧兼职的大学生,那个敢推陆雁廷一个屁墩的年轻人, 他记得的, 并且印象深刻。

    ……但是话说回来, 陆雁廷怎么非得和酒吧杠上。接连上头的这两个长得像也就罢了, 还都干酒吧这一行。

    不过看热闹归看热闹, 红毛其实不太想管这事儿,奈何陆雁廷盯上了他, “你,”他语气不善地说, “江语城,过来。”

    是的——别看红毛染了一头杀马特红毛,但他有一个特别斯文诗意的名字, 叫江语城。

    “……”江语城咳嗽一声,“陆哥,咋的了?”

    “你女朋友换挺勤,”陆雁廷说, “你来分析分析,我看上的那人跟我说他高攀不起是什么意思。”

    江语城:“……”

    哥, 要么你回小学重修一下语文?

    他又是一声干咳,想到那秀气干净的大学生, 挠了挠头说,“陆哥,你也知道,那他跟我们,肯定是高攀——”

    话没说完就从陆雁廷要杀人一样的目光中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江语城默默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一边在心里吐槽陆雁廷着实是护短得吓人,偏偏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陆哥,”江语城委婉地换了个说法,“那调酒师只是个学生,你也查过他家里,妈妈是老师,爸爸在私企打工。确实只是本本分分的普通人家——”

    陆雁廷皱眉:“我不本分?”

    “……”江语城有些无奈,“陆哥,你想想,万一你跟他的事儿闹到老爷子那儿,你让人家一学生怎么办?”

    见陆雁廷不说话了,江语城说:“对吧,你也知道,老爷子可不会同意这种事。”

    其实陆雁廷不是没想到这一层,而是他觉得自己能护住,谈个恋爱交个朋友而已,老头再不乐意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陆雁廷按住抽痛的太阳穴,斜睨了他一眼道:“还挺有经验,你被棒打鸳鸯过?”

    红毛:“……”

    不,是你被打过。

    但这当然不能让陆雁廷知道,江语城继续劝:“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这事儿换了谁不得多考虑考虑。也就那些奔着钱去的才不管这些,只求能——”

    “噢?”陆雁廷轻飘飘地哼了一声,上扬的尾音是显而易见的愉悦,“那这么说,看来他想得挺认真。”

    江语城:“……我不是这个——”

    “可是,”开心没多久,陆雁廷又拧起眉头,“我惹他生气了怎么办。”

    这话可真耳熟。就和陆雁廷的自我攻略一样耳熟。

    江语城想到陆雁廷那飞机失事的前任,心里不禁有几分唏嘘,虽不想管闲事,不过如今管都管了,便也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善心说:“陆哥你说什么了?”

    然后陆雁廷就把事情给说了一遍。

    红毛:“……”

    陆雁廷不解:“你为什么一脸便秘的表情。”

    “……”江语城一言难尽,“陆哥,你这是威胁他,你怎么能这么追人——”

    陆雁廷眉头一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说怎么怪怪的。

    “……我没有威胁,”他干巴巴地说,“我只是想——我没有……”

    他只是想,让那人多看看他,多对他笑。只要他眼里有他,只要他跟他开口,他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那当然不是威胁,他怎么可能会——

    陆雁廷恍惚了一瞬,剧烈的头疼让他眼前有些眩晕,他闭了闭眼,难言的恐慌犹如野草一样在心底疯狂生长,“那、怎么办……我不是……”

    “那可得好好哄哄了,”江语城说,“送礼物啊陆哥,说几句软话,撒撒娇,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陆雁廷:“……撒娇?”

    江语城掏出手机,“陆哥,你知道什么叫颜文字和表情包吗?”

    ……

    “棠棠,”许鑫嘉抱着一堆快递盒艰难地从宿舍门里挤进来,“有你的快递,好几件。”

    “快递?”棠景意一愣,从许鑫嘉怀里把印了自己名字的快递盒拿出来,“这么小?”他困惑地掂量了一下盒子,“唔,大概是买的润喉糖到了吧。”

    他坐回桌子前拆盒,结果里面的却不是润喉糖的纸盒,而是一个黑色绒面的礼物盒。棠景意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太对,然而手上却快一步打开了盒子,里边是一串车钥匙,玛莎拉蒂的车标跟海王的鱼叉一样直挺挺地立着。

    棠景意啪一下把盒子盖上。

    许鑫嘉回头看他,咦了一声,“你买的哪家润喉糖,包装这么漂亮?”

    “……不是润喉糖,”棠景意深吸一口气,“是……前几天帮朋友刷单,发来的空盒。”他一边说一边眼疾手快地把礼物盒附带的一张卡片盖到桌上。

    等许鑫嘉坐回去后,棠景意才掀起卡片一角,像摸扑克牌一样地瞄了一眼。

    【是我不好,别生气了╥﹏╥】

    落款是龙飞凤舞的陆雁廷三个大字。

    棠景意:“……”

    他把礼物盒原封不动地装回去,其他几个拆也没拆,全都一股脑塞进书包里,起身道:“我去一趟学生街寄快递,有要带什么发消息给我。”

    然后骑上电驴飞驰至快递点,照着来路的地址和陆雁廷的号码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不知道是物流消息更新得太快还是陆雁廷有所预感,晚上时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就发了过来。

    【还在生气吗?】

    【那天我只是说气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棠景意摆弄着手机研究要怎么拉黑号码,冷不丁听傅初霁叫他:“棠棠。”

    “哎?”

    “后天开题答辩,你报告打印没有?”

    “呃……”棠景意翻了翻桌上的资料,“还没,打算明天下课的时候弄来着,你要出门吗现在?”

    “嗯,你们把材料发我吧,我一起去文印店打印。”

    “好。”

    棠景意把文件给傅初霁发过去,顺便百度了一下怎么拉黑,然后顺利地把那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马上就开题答辩了,他可没时间跟陆雁廷掰扯。

    两天后,开题答辩顺利通过。随之而来的就是五一长假,棠景意买了回家的动车票,临走前去出租屋里和小酒告别,傅初霁坐在一旁,看他抱着小酒依依不舍的又揉又亲。

    他一时语塞,很想说回去不止五天见不到小酒,也……见不到他啊。

    “我……”傅初霁张了张口。

    “嗯?”棠景意偏头看他。

    傅初霁:“……没什么。”

    五一假期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胜在不上课不兼职,轻松得很。现在天气越来越暖和,起床也不那么艰难了。棠景意每天早上都出去晨跑,只是今天早晨,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棠景意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慢下脚步,楼栋前倚着车站着的那人也若有所感似的朝他看来。

    棠景意一看那张狗脸就一下黑了脸。

    陆雁廷见棠景意不仅没扭头就走,还大步朝他走过来,脸上不由多了几分笑容,“棠——”

    “陆雁廷,你是不是有病?!”

    陆雁廷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懵了几秒,“我怎么——”

    “连我家都查出来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陆雁廷抿了抿唇,“……你不回我消息,也没去酒吧兼职,我找不到你。”

    棠景意冷冷地看他:“找我做什么?”

    做什么?

    陆雁廷愣了下,他也不知道见面了要做什么,只是见不到人,心里总归不踏实。

    “陆雁廷我警告你——”

    “棠棠?”何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棠景意一下噤了声。

    “站这儿做什么呢?”

    何皎提着几袋子菜走过来,今天学校没课,她就没去上班。想着儿子难得回来,想给他好好炖炖汤补补身体。

    棠景意再次警告了地瞪了眼陆雁廷,才回过身看向何皎,语气轻快地道,“妈,没什么,刚好遇见个朋友。”

    “哦,是同学……吧?”

    何皎本以为是大学同学,结果打眼一看,虽然确实是个年轻小伙,但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像学生。

    陆雁廷知道棠景意介意的是什么,赶忙问好:“阿姨,我是棠棠的——学长。已经毕业了,过来出差顺路看看他。”他本想说同学,却也知道自己不像学生,只得生硬地拐了个弯,说是学长。

    奈何他从小就是个小霸王,还没这么乖巧过,笑也笑得不伦不类的。看得何皎一愣神,“哦,学长……”

    这狗东西不仅给自己拉关系还顺着何皎叫他棠棠,棠景意差点绷不住表情,却也不想让何皎起疑,只得附和:“对,我们已经聊完了,回家吧。”

    他拉着何皎要走,何皎却是热情,嗔怪地拍了下棠景意的胳膊,“既然是朋友,怎么能不让上楼坐坐,这孩子。”不等棠景意回话,又招呼陆雁廷道,“去家里坐一会儿吧,你一个人来的?中午要不要留下来吃顿饭?”

    棠景意:“他没时间——”

    “好,如果不麻烦您的话。”陆雁廷一口应下。

    何皎笑道:“不麻烦不麻烦。来,走这边。”

    她走在前面带路,趁着何皎背过身去的时候,棠景意实在没忍住,咬着牙踹了他一脚。

    陆雁廷往旁边踉跄了一步,茫然地回头看他,像是在路边趴得好好的却被路人踹了一脚的狗崽子。

    他们进到家里,棠景意家就是普通的楼房住宅,面积不大,一百三十平米住三个人绰绰有余。全屋都是浅色调装修,间或点缀着盆栽和何皎业余时间画的油画,搭配得恰到好处,是陆雁廷鲜少见过的温馨。他身边的朋友亲戚要么住别墅要么住大平层,空荡荡的屋子偏生装修得富丽堂皇,配上冰冷的珠宝玉石,鬼屋一样让人不痛快。

    何皎一进屋就忙着给他们削水果去了,棠景意面无表情地和陆雁廷坐在客厅,陆雁廷难得的有些拘谨,他有些反应过来棠景意一直以来的顾虑了,不由沉默,低声说:“我只是想见见你,没别的。”

    “我说过了,”棠景意再次重复,“陆少,我高攀不起。”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雁廷急声说,“不会的,我保证不会——”

    “保证?”棠景意嗤笑,“你拿什么保证,就凭你姓陆?”他盯着陆雁廷的眼睛,冷嘲道,“姓陆的这么多,陆家怕是也轮不到你来保证吧?”

    他的质问尖锐得近乎刻薄,陆雁廷还想说什么,何皎此时端了一盘苹果走了过来,“来来来,吃水果。”

    陆雁廷便又闭上嘴,何皎当老师当惯了,往沙发上一坐就开始拉家常,“小陆是吗,毕业后在哪儿工作呢?”

    “在——”陆雁廷一憋,他在自家公司挂了个虚职,但这显然不适合说,于是生硬地再次拐弯,“公司,私企的。”

    何皎:“哦,也和棠棠一样学的金融吗?”

    这个问题就比较常规了,陆雁廷暗暗松了口气,说道:“差不多,学企业管理的。金融分高,我考不上。”

    陆雁廷其实情商是在线的,只是大多数时候懒得去费那份力,因为不值得。不过今天倒是把情商发挥了个十成十,把何皎聊得开开心心去做午饭了,临走还问陆雁廷有没有忌口的,喝不喝鸡汤。

    “没有忌口。”陆雁廷下意识地否认,以免显得自己臭毛病多,“我什么都吃。”

    结果等到吃饭的时候,何皎热情地夹了鸡胗给他,陆雁廷登时一僵,他吃不惯内脏。

    棠景意懒得搭理他,等撇头再看时陆雁廷竟然已经默默吃完了,还彩虹屁道:“很好吃,阿姨您做的比我家……比我妈好吃多了。”

    棠景意知道他是想说保姆,陆雁廷母亲走得早,小狗崽没能吃上妈妈做的饭。

    何皎被夸了也高兴,连声说:“好吃就多吃点。”然后又给他盛了碗鸡汤。

    棠景意:“……狗东西。”

    这会儿何皎正好微信响去接电话了,铃声太大,陆雁廷一时没听清,一片嘈杂声中,好像有两道相似的声音穿透时空,重叠着涌进他的耳朵里。

    恍惚间,大脑里仿佛有什么被掩埋了的东西跟着不安分起来,拼了命的要往上翻涌。陆雁廷愣了很久,问棠景意道:“你叫我?”

    棠景意微笑,用他足以听清的音量说:“狗东西。”

    这回听清楚了。

    陆雁廷眨了下眼睛,他拍拍脑袋,把脑子里那股耳鸣声拍出去,笑问:“这是爱称吗?”他听着还挺顺耳。

    棠景意:“……”这人失忆和没失忆怎么一样狗???

    “我能保证的,”陆雁廷说,他对棠景意刚才的话耿耿于怀,“我也不是什么都不干,陆家迟早是我的,我会让这个时间尽可能提前,我不会让你有事。”

    【宿主,】007友情提醒,【陆雁廷的好感度55了。】

    棠景意登时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他答应他什么了,怎么突然就到了不让他有事的程度了??

    【其实两分钟前还是45。】007说,【然后你叫他狗东西,就55了。】

    棠景意:……草,脑袋坏了还这么M。

    007:【恭喜你宿主,任务可能要自动完成了。】

    第27章 第 27 章

    陆雁廷在棠景意家里待了很久。

    吃过午饭, 何皎又从柜子里拿了一堆零食塞给棠景意,笑着催道:“快和同学去房间玩吧。”

    尽管已经二十多岁了,但在妈妈看来, 孩子不管多大了都还是个小孩儿。同学来了就是要喝汽水吃零食,忙前忙后地帮忙招待。不说陆雁廷, 就连棠景意都有些不知所措,懵懵地抱着零食带着陆雁廷去了卧室。

    卧室同样不大,一张一米八的床, 一套书桌和一扇书架就占了大部分的空间。棠景意把零食放到飘窗台上, 自己坐了上去, 陆雁廷没地方坐, 只好小心地在床沿坐下。

    然后兜头被砸了一包薯片。

    棠景意面无表情:“吃完就滚。”

    陆雁廷抱着薯片笑, 棠景意懒得理他,自顾自地拆了块果冻吃。

    屋外阳光正好, 连带着映在阳光中的人也金灿灿的,陆雁廷看着棠景意撕开果冻的包装纸, 软弹的浅紫色果肉抵在了唇边,被同样柔软的舌尖拨弄了下,轻巧地含进了嘴里。

    陆雁廷把薯片攥出嘎吱一声响。

    棠景意皱眉看他。

    奈何嘴里含了块果冻, 面颊微鼓,便也不显得凶了,看得陆雁廷又要笑,“棠棠……”

    棠景意瞪他:“不许这么叫。”

    “话可不是这么说。”陆雁廷放下薯片, 慢条斯理地起身,“嘴长在我身上, 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他俯身,略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 盯着他被果冻汁液染上水色的唇,“要么,你就把我的嘴堵上——”

    陆雁廷的视线灼热得难以忽视,棠景意最讨厌仰视别人,顿时脸色一冷,抬手攥住他的衣领:“陆雁廷——”

    陆雁廷低了头,就着这力道贴上他的唇。

    软的,微凉,好甜。

    陆雁廷几乎要以为这还是刚才那块葡萄果冻,直到他含着轻吮了一下才发现不是,那是棠景意的舌头,被他纠缠着舔吻。

    屋外的阳光照得他头晕目眩,胸腔中的心脏剧烈地鼓噪着,快速而沉闷,像是急不可耐地想要跳出来,和另一个心脏紧紧挨在一起才好。

    “唔……”

    糟糕,葡萄果冻咬人了。

    陆雁廷闷哼一声,被大力推开,粗鲁地扯着领子撞在墙边。

    青年屈腿顶住他的膝盖,短暂却深入的吻让他的面颊染上几分晕红,看得陆雁廷着迷地失了神,尽管那人此时怒气正盛,一双被怒火点燃的桃花眼却宛如盛放的蔷薇,耀眼夺目。

    青年的唇边染了血,将唇色洇得越发红了。

    是因为被他含过,所以才红的。

    陆雁廷又要笑,听棠景意恶狠狠地叫他的名字,笑意怎么也下不去,只说:“你叫得真好听。”

    棠景意:“……”

    007:【宿主,你为什么要奖励他。】

    陆雁廷舔了舔嘴唇,哑着声音问:“我是第一个,是不是?”

    棠景意挑眉,冷笑一声:“屁的第一个。”他被拱起了火,凶狠地再次压下去,微咸的血腥味在相接的唇齿间弥漫开。

    良久,棠景意松开他,抬手抹了下嘴。

    这次接吻的时间长了些,长到陆雁廷腰都要软了——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接吻会腰软,可是他后腰处酥酥麻麻的,连带着腿根也软,甚至快要站不住。

    陆雁廷还来不及反省自己怎么没骨气到被亲得腿软,下一个念头接踵而至——棠景意才22岁,还这么小,怎么这么会亲。

    他不是第一个。

    陆雁廷直起身,上涌的情意逐渐褪去,他盯着棠景意,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嘶声问他:“你还亲过谁?”

    棠景意看他一眼,眼睛微眯,而后嗤笑:“反正不是你。”

    于是这会儿轮到陆雁廷恼火了,眉头一压,眼里没了笑意,只余野兽般的低沉阴鸷。

    棠景意这才畅快不少。

    “快点滚。”他不耐烦地说。

    陆雁廷不依不饶:“我滚了,你就不能再亲别的人。”

    棠景意懒散地倚在墙边,闻言瞥他一眼,咕哝道:“狗东西,要求还挺多。”

    他说狗东西三个字的时候尾音尤其轻,不像骂人,倒像是调.情似的嗔怪,又像撒娇,听得陆雁廷心都要酥了。对于被叫做狗这个问题他只纠结了一秒钟就放过它也放过了自己,只是走到棠景意面前,握住青年横起想要挡住他的手,眼底幽暗一片,意味不明地道,“棠棠,狗东西要咬人的。”

    棠景意冷笑,“咬人的狗会被打死。”

    “是吗。”陆雁廷说,满目都是他绯色的唇,只觉喉咙干哑,“打哪里?”

    棠景意:“……”

    他抽出手,“滚!”

    棠景意把狗东西踹出门,又把他踹进电梯。

    【宿主,】007说,【今天怎么突然亲他了?】

    【没忍住,】棠景意啧了一声,【狗东西,欠——】他抿了抿唇,没说下去。

    007在虚空中飘飘浮浮地看着它相伴多年的宿主,这不是它的错觉,宿主和狗东西在一起的时候确实要鲜活许多。当然,它不是说和顾云深在一起的时候不好,顾云深细心体贴,将宿主照顾得很周到,可以永远做个长不大的小孩儿。

    噢,不过要论起关心纵容,还得是上个世界的——

    【007,】棠景意叫它,【看看陆雁廷的好感度。】

    007收回思绪,看了眼系统面板回答道:【已经65了宿主。】

    【……涨这么快。】

    【当然啦,宿主都亲他了。】007理所应当地说。

    棠景意皱眉想了想,又和它确认了一次:【好感度只要不是突然跳到100就代表陆雁廷还没想起我,对吧?】

    【是的。】007说,【怎么了?】

    【没想起来,可我怎么觉得……】棠景意百思不得其解,【相处的时候,就和以前的感觉一样。】

    007问:【宿主想让他记起来吗?】

    棠景意果断地:【不想。】

    【为什么?】007好奇。

    【想起来了麻烦。想不起来就——】

    007:【就?】

    棠景意云淡风轻道:【当狗就好了。】

    007:【……啊?】

    棠景意安静片刻,而后轻笑,【行了,自个儿玩去吧,大人的事,系统少打听。】

    007:【……qaq】

    只是棠景意没想到,陆雁廷的围追堵截不过只是个开端,小小的房子很快在五天之内迎来了第二位客人。

    这天棠景意正和何皎在超市买东西,何皎接了个电话,扭头对他说:“走,再去趟菜市场。”

    棠景意一愣:“菜市场?”

    “对,你爸说总公司有个领导要去家里吃饭。”何皎说,“他说你也认识,姓顾,叫顾云深。”

    棠景意:“……”

    他不由喉中一梗,“他为什么——”

    “不知道,”何皎也觉得奇怪,“你爸只说今天送材料的时候碰上了,聊了几句,顾云深说他租的公寓在整修,停水停电,你爸就请他来家里吃了。”

    棠景意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是外面的餐厅都倒闭了还是顾总穷得吃不起饭了?”

    何皎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好笑道,“说什么呢,那可是你爸顶头上司。”

    棠景意撇了撇嘴。

    于是他们又去菜市场买了好些食材回家,棠景意把东西提进厨房,棠青拍拍他的背,“来,你去招呼客人,我把这螃蟹鱼和排骨处理了就过去。”

    棠景意攥着袋子不肯挪窝:“不、爸,你去吧,我跟他不熟,我——”

    “这孩子,这么大了还害羞呢。”棠青笑着说,“那天应酬顾总不是还叫了车送你回学校?咱可不能那么没礼貌。”

    棠景意:“……”

    爸,那天你儿子可是被压在车上占了好一会儿便宜。

    他没了办法,只好慢吞吞松开袋子,何皎把洗好切好的苹果递给他,“去,和顾总吃水果。记得给客人倒水,或者泡茶也行。”

    棠景意认命地端着盘子出去,闷头往茶几上一放,“吃水果。”然后在隔了他两个身位的沙发另一侧坐下。

    顾云深知道他不开心了,小孩儿生闷气的时候就是面无表情,谁也不看,撅着小脸坐得离他老远,不让他碰。像八爪鱼似的,一动就给他拨开。

    山不来就他,那就只能他去就山。

    顾云深坐近了些,“棠棠……”一边说一边去牵他的手,被棠景意甩开,瞪他道,“别碰我。”

    换做以前,顾云深早就抱上去了,小孩儿气性大,但也好哄,往怀里一搂就能消一半的气。然而如今不同了,顾云深沉默着收回手,听棠景意讽刺他:“外边的餐厅就没一家能装下顾总这尊大佛的么?”

    顾云深张了张口,只笨拙地憋出几个字,“别生气了,棠棠。”

    见棠景意不理他,顾云深微微抿唇,低声说:“是我不好,我不该……在你睡觉的时候,亲你。”

    棠景意耳朵一红,他小心地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说:“顾云深,你把嘴闭上!”

    顾云深就安静着不说话了。

    这就是人和狗的区别,换了陆雁廷那狗东西,少不得要趁着这不能出声的机会和他纠缠一番。可是顾云深不一样,他太听话,又太怕棠景意生气了不理他,便只是顺从。

    不一会儿棠青就过来了,棠景意起身离开,回房间关上了门,直到晚饭的时候才又出来。

    今天家里多了客人,硬菜也多,有椒盐虾、红烧肉、梭子蟹和清蒸桂花鱼,以及其他素菜若干,和一道玉米排骨汤。

    棠景意只顾闷头吃饭,今天的菜都是他爱吃的,梭子蟹加了调料和各种彩椒下去炒过,麻辣鲜香。他看得犯馋,但又懒得剥壳,便只是夹了只虾以慰藉自己的思蟹之情。

    顾云深吃得认真,他不嫌麻烦和弄脏手,仔细给虾剥了壳去了虾线,趁棠青和何皎没注意的时候放进棠景意碗里。

    螃蟹不好剥,但顾云深给小孩儿剥了好几年的螃蟹,早已经是熟能生巧。蟹钳的肉饱满紧实,直到剥下壳后蟹肉都是完整的。顾云深拿筷子把蟹肉剔下来,如法炮制地倒进棠景意碗里。

    棠景意看他一眼,没说什么,低头吃了。

    还好他和顾云深挨着坐,共用一个装骨头的骨碟,不然他这自动长虾和螃蟹的碗何皎不起疑才怪。

    这回来的不是同学,何皎就不催他们吃零食了。饭后大人们坐在客厅聊天,棠景意只礼节性地陪在一旁,也不参与,自顾自地吃零食。吃完果冻吃棒棒糖,一边低头给傅初霁回消息。他吃饱了就犯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顾云深察觉到他累了,很快起身告辞,棠景意也跟着爸妈一起送客。棒棒糖含在嘴里一鼓一鼓的,惹得顾云深又看了几眼,却又在棠景意看过去的时候移开目光,安静不语。

    【唉,】007叹气,【果然是会哭的狗子有糖吃。】

    棠景意不语,他跟着棠青把顾云深送进电梯,棠青还在电梯口和他闲聊,棠景意便远远地站着。远到顾云深往电梯按钮的方向移了又移,直到快要嵌进角落里,才看见了他半个侧身。

    那个人影抬起手,像是掩嘴打了个哈欠。

    顾云深松开电梯按钮,礼貌道:“那我先走了,不耽误您休息。”

    电梯门缓缓合拢,门外的侧影彻底消失不见。

    第28章 第 28 章

    短短的五天假期, 去头去尾的,很快就结束了。

    今天是返校日,傅初霁将手机靠墙放着, 然后把小酒抱过来,让小猫咪喵喵叫着把视频对面的棠景意叫醒。

    “唔……”

    棠景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小……小酒……”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外面天光已经大亮,但习惯了暗处的眼睛还是被手机屏幕刺得睁不开眼。棠景意把手机架在床头, 眯着眼睛趴着凑近了它, “小酒?”

    占据了整个屏幕的小狸花被放了下来, 露出傅初霁的脸。

    “傅初霁……”棠景意含混地叫了他一声, 困得一头栽倒。

    然后傅初霁就听见了对面匀称绵长的呼吸声。

    他有些好笑, 小酒却不乐意了,喵呜一声就要把棠景意叫醒, 傅初霁忙一把捂住了小酒的嘴巴。宽大的手掌几乎将猫头都整个盖住,惹得它又嗷呜了一声。

    “咦……小酒?”

    棠景意再次迷瞪瞪地支起身, 揉了揉脸使劲让自己清醒,“太困了太困了……昨天玩游戏弄得……太晚……”再一看时间,已经是早上十点了。

    他今天要返校, 何皎棠青都各自有事去单位了,他怕起不来迟到,叮嘱了傅初霁叫他。

    “没事儿,还早, 我特意提早了些叫你的。”傅初霁说,又把小酒抱回屏幕前, “一会儿你快到了我去接你,我们中午吃完再回来。”

    “不用这么麻烦, 挑个地方我打车去就好了。”

    棠景意一边说一边艰难地翻身坐起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手机还架在床头没来得及拿起来,傅初霁只看见一截柔韧伸展着的腰身,肌肉薄而紧致,流畅的线条在腰间收窄,一路没进宽松的睡裤内。

    傅初霁再次捂住了小酒的猫头,自己也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在短暂的两秒过后,又忍不住看向屏幕。

    棠景意把窗帘拉开了,视频那头骤然一亮,于是傅初霁的眼里又有了色彩,阳光下的身躯白得发光,如同艺术家精心雕刻的雕塑一般,充满了朝气和力量的美感。

    棠景意把手机拿起来,“嘉嘉什么时候回——”他咦了一声,“傅初霁,你捂着小酒干什么?”

    傅初霁干咳一声,默默地放下了手。

    “他没那么快,要和女朋友吃完晚饭再回来。”

    “行,那我先挂了,一会儿刷个牙就出发。”

    “记得吃早饭。”傅初霁不放心地说,“饿了又要犯胃疼。”

    棠景意拉长调子:“知道啦……”

    傅初霁:“别在心里偷偷骂我啰嗦。”

    “……”棠景意一噎,不是那么有底气的反驳,“我么有!”

    “说慢点,”傅初霁眼底漫上笑意,“别咬到舌头。”

    然后视频就被气鼓鼓地挂断了。

    傅初霁:“……”

    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棠景意泡了杯咖啡当早饭就出门打车了,紧赶慢赶地上车后才有空翻看微信里的未读消息。

    妈妈:【棠棠,餐桌上有吐司面包,自己拿了吃。】

    妈妈:【出门东西收好带好,别忘了。】

    妈妈:【算了,忘了也没事儿,我再给你寄过去。】

    顾云深:【今天返校吗?】

    顾云深:【几点的动车?】

    还有那天被陆雁廷硬是磨着加上了好友,然后就开始骚.扰不断。

    狗东西:【今天是不该回来了。】

    狗东西:【你开车还是坐动车,动车的话我去接你。】

    狗东西:【回话。】

    然后中间过了十几分钟,约莫是觉得自己语气重了,陆雁廷又发来一条:【回我一下,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棠景意笑了下,退回到主页,点开傅初霁的聊天界面。

    棠景意:【我到动车站啦。】

    傅初霁:【好。】

    动车路途很快,也就一小时出头。棠景意困倦又眯了一会儿,但没睡着,只是眼皮犯困打架。等到列车到站的提示音响起,困得哈欠连天地背着包下车。

    棠景意提前拿好了身份证,跟着人流往出站口走去。今天虽然是假期最后一天,但早上时人还不算太拥挤,棠景意轻易地就看见了出站口外正等着他的傅初霁。他站在匆匆来往的人流中,眉目冷淡,眸中一点寒星,好似和这个嘈杂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的视线也在人群中搜寻,然后顺利捕捉到了棠景意。而后神色一缓,露出笑来。

    棠景意快步上前刷了身份证出去,问他道:“你怎么过来了?”

    “来接你。”傅初霁说,掂量了一下他的包就要接过去,“沉不沉?”

    “不重,就背了个电脑,没什么。”棠景意攥着书包带没让他拿,又说,“不是说直接去海底捞等我吗?”

    “嗯。”傅初霁没有勉强,收回手说,“刚视频突然挂了,怕你生气。”他神色淡淡,语气也平静,为提前见到棠景意而找了个体面的借口。其实他知道棠景意不可能为了这么一句玩笑话生气,但是……既然棠景意想要理由,那给他就是了。

    “……”棠景意一阵无语,“我是要谢谢你的贴心,还是生气你居然觉得我会那么小心眼?”

    “都不是。”傅初霁说,他看着棠景意气呼呼的样子,又要笑,“怕你咬到舌头还没好,中午吃不了火锅,迁怒我可怎么办。”

    棠景意:“……傅初霁!!!”

    虽然傅初霁看着不像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可棠景意知道他只是外冷内热,外表上看着冷峻寡言得很,内里却……

    007:【闷骚。】

    棠景意嘴角一抽,五官憋笑到扭曲。

    【精准。】他默默给007点了个赞。

    中午他们去吃了海底捞,一点多的时候打车回宿舍,刚好是午饭后犯困的时间。棠景意再次哈欠连天地爬上床,舒舒服服躺进被窝里。

    “咦……”他探出头,问床下的傅初霁,“怎么有个太阳的味道,你帮我晒过了?”。

    “嗯,晒完的睡着舒服些。”傅初霁说,帮他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晾起来挂到阳台,去去火锅味儿。

    棠景意把脑袋躺在床边细细的护栏上看着他忙活,视线扫过手机上陆雁廷的未读消息,又问:“傅初霁,你想没想过,就算这次应他的要求打了比赛,他们不放人怎么办?”

    傅初霁反手关上阳台门,金色的光线在他背后收拢。

    “想过。”他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傅初霁的态度坦然到让棠景意意外,但仔细一想,却又不那么意外。他本就不是个容易慌乱的人,更别说无用的内耗。

    傅初霁洗了手后走过来,路过棠景意时拖了把他的后颈,“别这么靠着,对颈椎不好。”

    冰凉的触感让棠景意忍不住一缩脖子,缩回被窝里。

    下午他们没什么忙的,棠景意一觉睡到了快四点,收拾好后和傅初霁去食堂解决了晚饭,刚好赶上去酒吧兼职的时间还绰绰有余。

    而今天也一如既往,吧台边只坐了陆雁廷一个人。这幅景象其他同事已经习以为常,却依旧引来不少新旧客人明里暗里的注视。

    棠景意知道陆雁廷有多能招蜂引蝶,不需要他主动,那张脸那个身份往那儿一摆,自然有男男女女簇拥上前。如今他追人的架势这样明显,连带着棠景意也受到了不少瞩目。

    棠景意对此已经看淡了,上辈子他草根出身,和陆雁廷在一起后也是这种待遇。面上一个个客气和善,背地里议论什么棠景意都知道。他一贯是不在意的,不影响他完成任务就行。只是陆雁廷小心眼得很,在一次聚会上发了大火。狗东西疯起来属实没人能拉住,棠景意也不想拉,由他砸了场子,撒完了气才拴上绳牵回家。

    如今,记忆全失的陆雁廷同样对这些冲着棠景意去的不太友善的打量烦躁得很。

    他按住抽疼的太阳穴,棠景意正在调酒,把一杯盛满乳白色的液体的敞口杯放到陆雁廷面前。

    陆雁廷伸手去接,指尖短暂地相触了片刻,他眉间的褶皱也跟着舒展开。陆雁廷端起杯子轻嗅,这酒他好像没在菜单上看到过,也没见棠景意调过……颜色这么奇特的酒。他一心想品出个高雅的前后调来,然而闻了半天也没闻出个所以然来,陆雁廷的眉毛再次纠结地拧起,问他道:“这是什么?”

    棠景意:“奶茶。”茶百道的空杯子还放在旁边。

    陆雁廷:“……”

    陆雁廷不满:“你怎么这么糊弄我。”

    棠景意头也不抬地敷衍:“好走不送。”

    他的冷淡一如既往,其实这本没什么可委屈的,可陆雁廷又实在委屈——如果还是什么都没变,那那天他们的吻又算什么?

    当然,陆雁廷已经过了亲一下就要负责的年纪。他也知道那天的那个吻,不管是前面他的强吻还是后面棠景意带着怒意的啃咬都不能说是柔情蜜意——是的,后面那个可算不上温柔。陆雁廷回家照镜子的时候看见了唇上留下的咬痕,他按着那一点渗出血珠的口子愣神了半天,只觉得腰又要开始发麻发软。

    可是——可是,就算那个吻只是气氛到了的意外,难道亲了一下,就真的一丁点都不需要负责么?

    那天后陆雁廷有事没事地给棠景意发了不少消息,却整个假期都没得到任何回复。气得他在家里疯狂拆家,一脚油门再次追到了棠景意家楼下。却又不敢被他发现,只能停在角落里兀自生了半天闷气,不情不愿地又开走了。

    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面,棠景意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气得陆雁廷直咬牙,满腔的怒火发不出来,尽数化成了委屈,堵得他鼻子发酸,哑着声音开口:“你又赶我走——”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顿。

    陆雁廷只觉得似曾相识,这种下意识的感觉快得如同错觉,游丝一般地从脑海里飞快地窜过,等再要回想,却什么也抓不住了。陆雁廷无比确认自己没说过这种话,他不可能对任何人这样摇尾乞怜。

    棠景意也觉得耳熟,他听过太多次,几乎每次都是以激烈又混乱的性.事来收尾,足以让人印象深刻。

    “陆少言重了,”他淡淡道,伸手要把奶茶拿回来,“我给您重新调。”

    手还没碰到杯子,奶茶就被陆雁廷一把攥住。

    “你都给我了还收回去,小气。”他抱怨,眼神却盯着棠景意,不错过他脸上一分一毫的变化,“怎么,不赶我走了?”

    狗东西惯会胡搅蛮缠,棠景意又要不耐烦了,他双手撑着桌面向前倾身,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倒是还想赶你走,你听吗?”

    “话也不是这么说,”陆雁廷微微眯眼,唇角微勾,“你知道怎么让我听话的,不是吗?”

    还是熟悉。

    棠景意不知道第几次看了眼陆雁廷的好感度,依旧是65,他确实是失忆状态。

    棠景意没理会他,索性眼不见为净,找了个添补酒品的借口去后边仓库搬东西。

    酒吧的仓库其实没太多东西要放,地方也不大,四面墙有三面都是货架。棠景意在里边转了一圈,寻思外边啤酒喝得差不多了,便蹲下身要搬几箱出去。却听仓库门忽然被人拉开,他以为是傅初霁来帮忙,起身时却忽然眼前一暗,仓库的灯一下子灭了。

    铁门砰一声撞上,棠景意来不及回头便被人一把扯进了怀里。

    第29章 第 29 章

    一片黑暗中, 棠景意被人一把扯进怀里。随之而来的亲吻湍急如同浪潮,汹涌地将他淹没。

    湿软,潮热。

    棠景意下意识地抬手抵住他的肩, 却没能抵去他执拗地想要靠近的力道。他贴得太近,舌头纠缠着不断深入。棠景意当机立断地咬了一口, 狗东西疼得呜了一声,就着铁锈味又用力贴了下他的唇,委委屈屈地哑着嗓子说:“干什么咬我。”

    棠景意被他不要脸的气势震惊了, 他盯着黑暗中狗东西影影绰绰的轮廓, 怒极反笑:“你——”

    话未说完, 却听见外面忽然有脚步声靠近。

    “棠棠?”

    是傅初霁的声音。

    陆雁廷张了张口, 棠景意反应飞快地一把捂住狗东西的嘴, 不让他说话。

    “棠棠,你在里面吗?”

    陆雁廷挑了下眉, 倒是乖巧地配合着不吱声,手上却不老实, 搭在棠景意腰侧细细摩挲着。

    仓库里没有窗户,只在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个通风用的小窗口,几乎是一丝光亮也没有。陆雁廷看不清棠景意的脸, 可他触到了他的体温,感受到了他的呼吸,闻见了他身上的味道——是一种很特别的气味,像是晒了很久太阳的大树, 低沉而悠长;又像是大树上坠着的果子,带着点甜滋滋的柔软香甜。

    很熟悉, 熟悉到,好像过去的每一个夜晚, 他都该在这样气息的环绕下睡下才对。

    陆雁廷闭上眼,捂在嘴上的手很快就松开了,他知道傅初霁已经走了,揽着棠景意腰间的手却不肯放,带了点笑意地低声问他:“我们这算偷.情吗?”

    棠景意瞪了他一眼。

    陆雁廷就是看不见也感受到了他的怒视,他对于棠景意的一切动静总是格外敏锐且敏感。

    “偷.情也好,”他说,“更刺激。”

    说是这样说,揽着棠景意的手却还是不自觉地收紧了,然后被一点也不温柔的葡萄果冻狠狠甩开。

    棠景意扭头往外走,他糊弄不了傅初霁太久,得赶紧出去才行。要开门时却被陆雁廷一把按住铁门,他自身后抱住他,细碎柔软的亲吻印上耳廓。

    太熟悉了。

    过去他每每冷了脸不说话,陆雁廷总是这样抱住他,恬不知耻地撒娇亲吻。过一会儿,连腿也要缠上来,狗东西不要脸的时候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什么姿势都敢做。到了半夜再哼哼唧唧地求饶,哭得眼睛通红,声音哑得不像样,断断续续地说再也不敢了。

    隔天起来,还要揉着腰抱怨——

    “小祖宗,真难伺候。”

    昏暗的仓库内,狗东西贴在他耳边小声咕哝。

    棠景意一怔,他回过头。

    陆雁廷没料到棠景意会转头看他,但这并不妨碍他反应飞快地再次在他嘴上亲了一口,好似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像只偷吃了蜜罐的狐狸一样餍足地眯起了眼。

    他懂的,小孩儿嘛,年纪小,又年轻,难免面皮薄自尊心强,他懂的。该追就追该哄就哄,偷.情又怎么了,奸.情才是最坚固的萌芽!

    007:【……宿主,陆雁廷好感度75了。】

    棠景意心情复杂地看了眼陆雁廷,一时无言,沉默半晌,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了。

    他绕了路去走廊外面,回去时便碰见了要出来找他的傅初霁。

    “怎么这么着急?”棠景意捏着手机说,“我刚出去接了个导师的电话,经理找我了?”

    “……”傅初霁上下打量了他几下,抿唇道,“……没什么。”

    这头兼职照旧,另一头,中洲的实习也得照旧。

    棠景意挺适应社畜生活,倒也不觉得忙碌或是厌烦。赚钱没什么不好,他两边工资都不低——当然,中洲的实习工资是拖了顾云深的光。但总之棠景意靠着自己也攒下了不少的小金库,不仅自己过得滋润,还在何皎生日时给她买了一条钻石手链,给棠青换了新手机。过段时间傅初霁要生日了,棠景意也大方地给他批了一笔预算。

    当然,亲儿子小久他也没忘记。

    棠景意揣着新买的项圈牵引绳和猫条猫玩具,鼓鼓囊囊地塞满了卫衣口袋,正要去顾云深办公室,路过门外时却透过玻璃隔断看见里面好像有客人,背对着门口看不清是谁。棠景意以为是有公事,见顾云深立在窗边,和那人中间隔着一张书桌外加十好几步的距离,也不像是要密切长谈的样子,索性在外面等着,顺口问一旁和他关系不错的行政姐姐道:“顾总办公室里的那是谁?”

    “是顾总朋友,姓唐,好像叫……”行政低头翻了下访客记录,“叫唐镜。”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老熟人,棠景意登时愣住,下意识一抬眼却和办公室里的顾云深对上了视线,便见他神色陡然一变,三两步就冲门口迈去,棠景意还来不及转身就听见顾云深的声音:“棠——”他压下话里的急促,尽量显得平稳,“小棠,你留一下,我有事找你。”

    他身后,小久从窗沿上跳下,一路小跑着自顾云深腿间钻出,喵嗷冲他叫了一声。

    棠景意无法,只得慢吞吞地往办公室走去。他没错过唐镜看见他的脸时错愕的目光,对方显然是想岔了什么,不赞同地对顾云深道:“云深,你——”

    顾云深却不想多说,只言简意赅道:“我心里有数,你不用管我了。替我跟许喆说声新婚快乐,最近工作太忙,婚礼我就不去了。”

    棠景意有些意外地看向唐镜,七年过去,他的相貌较之前同样成熟了许多,眼尾也印出了细小的纹路。但岁月待他显然要比待顾云深温柔,他依旧沉静而内敛,干净温润如同璞玉。沉默片刻,唐镜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棠景意走进办公室,顾云深关上了门,将窗户上的百叶帘防窥模式打开。

    办公室内陡然安静下来,只有小久被棠景意抱到怀里摊成了流体猫,舒服地呼噜个不停,拿脑袋去蹭他的下巴。

    棠景意低头专心地给小久顺毛,顾云深却按捺不住,试图解释:“棠棠,不是我找他的,是他先——”

    “许喆要结婚了?”棠景意问,他一手托着小久,另一手拿起放在桌角的请柬。喜庆的红纸上是飞扬飘逸的烫金字体,这是一张婚礼请柬。

    棠景意捏着请柬,他觉得顾云深误会了他的意思,于是斟酌着用词说:“顾云深,婚礼毕竟是一辈子难得的大喜日子,你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三十多年朋友了,总是该去道贺的。”

    顾云深垂下眼,“确实是大喜的事,”他笑了下,平和得让人看不出异常,“道贺当然有,我封了红包的。只不过你也知道,公司最近在忙项目,实在抽不开身,没办法。”

    顾云深拿工作当借口,棠景意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劝。可他心里清楚,顾云深也清楚,无非还是因为当初那件事,无非还是因为他罢了。

    “……顾云深,”棠景意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你和唐镜没什么,当时——那件事,你也知道那不是许喆的错,你不用——”

    “我知道。和许喆无关,和唐镜也无关。”顾云深轻声说,“是我的错……是我自己,过不去。”

    软弱也好,迁怒也好,不管是牵涉其中的唐镜还是因交谈被听见而点燃这一切导火索的许喆……

    顾云深恍惚了一瞬,棠棠离开后的那段日子他总会想,如果他不认识唐镜就好了,如果许喆那天下午不提那件事就好了……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棠棠走后,他和唐镜许喆也渐行渐远,虽不至于绝交,但到底是回不到以前那样了。

    是软弱,是迁怒,也是无能狂怒下的自我封闭,深深的无力感让顾云深无法面对他们,或者说,是无法面对那些事里的自己。

    “是我自己不想见他们。”顾云深平静道。

    棠景意抱着小久不说话,顾云深的心情却没被影响太多——棠棠好好地站在他面前,没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余光瞥见他鼓鼓的口袋,顾云深一下子笑了,说:“给小久带礼物了?”

    棠景意把小久放到桌上,没有应声。顾云深微微抿唇,见棠景意只抱着小久顺毛,怎么也不理他,冷意和无力的麻痹感再次在指尖凝聚,顺着四肢百骸涌上心头,好似连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顾云深用力闭了闭眼,试图挥去眼前刺目眩晕的白光,他压抑着发颤的气息又笑了笑,说:“许喆的婚礼在一个月后,如果有空,我会去的。”

    顾云深有些心慌,以前他们相处的时候他不会这样小心翼翼,因为他们是最亲密的恋人。一段健康的恋爱关系从来都是坦诚相待的,无需掩藏自己的情绪又或是去揣测对方的心思。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彼此深爱,彼此包容。

    但如今,显然不再是了。

    顾云深去拉棠景意的袖子,声音越发压得轻,“棠棠,别生气。”

    棠景意抱住小久,被偏爱的小猫咪才不管那么多,只顾高兴地和他贴贴。棠景意当然也察觉出了顾云深的变化,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撇了下嘴说:“我没生气,你爱去不去。”

    “嗯。”顾云深笑笑,他总是习惯性地笑,像是在宽慰自己,“那,你给小久带了什么?”

    棠景意从口袋里掏出给小久买的项圈和牵引绳。牵引绳是黑的,项圈一红一蓝,都是深色调。他把红色的项圈给小久戴上,上面还坠了个金色的椭圆形猫牌,在灯光下亮闪闪的,小久的视线也被吸引过去,伸出爪子拨弄了下。

    “小久不喜欢航空箱,你下次再带它出来就用牵引绳。”

    “好。”顾云深顺从地应了声,一手搭在桌边,拿起另一个蓝色的项圈绕在手上,“棠棠还是喜欢深蓝色。”

    棠景意下意识地顺着望了过去,顾云深眉眼含笑,胸前端端正正地垂了条深蓝色菱格纹的领带。皮质的猫咪项圈被他缠在手腕上,细细的,几乎要勒进皮肉里,像极了他们过去共度过无数次的夜晚。

    棠景意:“……”

    他目不斜视地收回目光,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猫条,撕开后喂到小久嘴边。

    顾云深也伸手去摸猫,说道:“小久还是喜欢你,也就只有这会儿肯让我摸久一点。”他翻过手背给棠景意看上面的几道白痕,笑说,“你不在,它总挠我。”

    像是告状,又像是撒娇,仿佛时光倒流,他们依旧彼此相爱,亲密无间。

    棠景意其实一直在有意规避这种情况,但确实不太容易。顾云深太好,而他又太容易心软。不管怎么说,当初那个剧本规定的离开方式总归是太不体面。解决的方式那样多,偏偏要选最惨烈也最伤人的那一种。

    而且……如果他到时候真的需要五百万给傅初霁解约……

    007:【这有什么,不就是干回攻略的老本行了。】

    棠景意一噎,他放下猫条,转身对顾云深说:“我有事要找你帮忙。”

    顾云深一怔,棠棠并不常这样对他提要求,从前和现在都是。他意识到这件事或许对棠棠来说很重要,便指了下沙发,“先坐。”

    棠景意抱着小久坐下,顾云深给他倒了茶,也跟着坐到他旁边,说:“怎么了?”

    “你认不认识陆雁廷?”棠景意问。

    据他了解,顾云深是不认识的——毕竟七年前他们还处在不同的小世界。但现在全都混在了一块儿,人物关系应当也变化不少。

    “认识的。”顾云深顿了顿,说道,“从前住一个大院,父辈来往也多些。”

    棠景意听出了他话里的避重就轻,只说从前住得近,却不说关系怎么样。只要他提,不管关系如何,顾云深都愿意去做。但其实棠景意只是想着如果他们是朋友,像和许喆唐镜那样,事情就好办些。如果关系不到位,那直接给钱就要比欠下人情要划算。

    不过目前看来,即便顾云深不直说,但大概是不怎么样——甚至比不怎么样还要更差些,否则他不会说得这样含糊。

    于是棠景意不再在他和陆雁廷的关系上纠结,他迟疑片刻,说道:“我之前的银行卡,你销户了吗?”

    过去他也曾是攒下了不少钱的,一来和顾云深同居没什么花销,二来顾云深擅长理财投资,棠景意的收入也都随他去管,没怎么在意。只记得他每每打开交易账户或者银行卡明细都能发现账上的数字又变多了不少,照这么算下来,存到现在,该是个不小的数目。

    顾云深怔愣了一瞬,大抵是没想到他会缺钱用,但很快就说:“都在,所有的股票基金我都还代管着。”

    棠景意松了口气,解释道:“我有个朋友签了他名下的俱乐部,他想解约,可是估计合同没那么容易放人,违约金要五百万。”

    “好。”顾云深说,“我统计一下资产,这两天打到你卡上,不止五百万。”

    他答应得很快,这其实在棠景意的意料之中,但他还是有些心虚。和实实在在的现金不同,这些算上几年时间的投资收入要真论起来,倒还不太能名正言顺地说就是他的。

    “其实,也不用这么多……”

    “你忘了?”顾云深笑,“当时我们还说了,等哪天我自己开了公司,股权有我的一份儿,也会有你的一份。”

    当时的顾云深虽不受重用,但到底年轻,依旧意气风发,一心想要脱离顾家自己创业,这好像是不愿荫蔽于父辈光环的二代们的通病。只是底子里终归是商人本色,他不喜欢顾家,却也并不妨碍他利用顾云深的身份牟利,这当然是最高效的捷径。

    年轻人总是爱幻想,深陷甜蜜爱情的人更爱畅想未来。顾云深常拥着哈欠连天的阮棠规划自己的商业版图,筹划着他们立于顶峰时的场景。阮棠却不甚在意,抱着同样昏昏欲睡的小久,一人一猫安稳地被他圈在怀里睡着。

    想到过去,顾云深脸上的笑意不由又多了几分。

    “原本就该是有你的一份,再说……”顾云深轻声说,“你知道,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如果你没来……”

    如果棠棠没来,再多的钱和资产也都会被顾云深捐给慈善机构。

    棠景意只知道他不想和顾云深扯上关系,却不知道,如果不是有他放心不下的小猫需要养,如果不是小猫寿命足够长,顾云深可能都等不到他回来的这一天。

    那片吞噬的他的深海,同样会是顾云深的最后归宿。

    顾云深保持着嘴角上翘的弧度,温柔的笑意像是一张面具,严丝合缝地扣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知道棠景意的为难,他实在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纠葛。当初如果不是顾云深蓄意接近,他们根本不会有所谓的重逢。

    但是,还好,还好小久被棠景意托付给了他,还好小猫的寿命足够长。他才能与他再次相遇,重逢在春暖花开的江大。

    第30章 第 30 章

    自从顾云深开始带猫上班后, 办公室里除了猫砂盆以外又多了一个巨型猫爬架放在落地窗边,再是猫抓板,猫零食, 猫玩具……

    王秘已经习惯了自己每回去柜子里放文件的时候顺带着把旁边那箱猫条和猫罐头整理整齐,再把散落在各处的猫玩具归置好, 免得高管们来开会时一屁股坐到沙发的橡皮鸭子上,和猫玩具一齐发出不体面的尖叫。

    王秘兢兢业业地维护着顾总和公司的形象,顾总本人却不十分在意。他也不是每天都带猫, 只有棠景意有去实习的那几天才会提前一小时带狸花壮士上班, 如同猎人在布置猎物诱捕器一样, 仔细且严谨。

    时间愈久, 棠景意也习惯了提早半小时去和小久玩一会儿, 直到今天进门时不见狸花壮士喵喵叫着往他腿上蹭,下意识地再往里走几步, 还是不见小久,只有顾云深在桌边摆弄着打包来的早餐。

    棠景意迟疑片刻, 正要转身离开,就听顾云深说:“小久早上贪睡没醒,我就没吵它。”

    初升的朝阳温暖明媚, 他拢在金色的光晕中,偏头冲棠景意笑,轻声问他道:“吃过早饭了吗?”

    棠景意一时失语,他当然知道这是顾云深刻意安排, 只是拿人手短——回想起那躺在银行卡里的五百万,棠景意终归是脸皮不够厚, 只得默默压下心底的叹气声,说道:“还没。”

    五百万。

    阮棠是棠景意的第一个身份, 这么多年过去,他实在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存款了,但大概也就十来万而已——就算加上这七年的投资收益,翻两倍可能,翻几十倍就过分了。

    奈何顾云深也想得周到,在转账的同时,他还把各项投资仔仔细细地做了个分析表发给了棠景意。果然,其中的一项房产增值才是大头——在棠景意毕业那年,顾云深买了处小公寓送给他,当做是毕业礼物,他们一直住在那里,直到棠景意脱离世界。

    七年前时那地段不算核心城区,但胜在离工作的子公司近。他们每天都会一块儿上下班,棠景意总得睡到七点半才被晨跑回来的顾云深从被窝里拽起来,迷迷糊糊地套上衣服扯出门上班。

    七年前,顾云深还年轻,与家里关系不睦,顾青山也看管得严,他并没有太多可动用的资金。那处写了棠景意名字的公寓是他几经周折避开顾青山置办的,从房子的位置到最后的硬装软装都是他一点点挑选安排,就是按着两人的第一个家的标准去布置的。

    七年后,棠景意其实下意识地并没把这么套房和自己关联起来——任谁几经轮回在不同世界穿梭辗转,都不会把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钱财房产放在心上。

    几天前棠景意收到银行转账通知和顾云深的投资明细时愣神半天,到底是没去追究这事儿,他觉得麻烦,一细说起来又要牵扯过去。反正他最后还是会走的,这些东西还是会还回去。

    只不过想归想,处在当下,毕竟是拿了别人好处,难免要更心虚些。

    顾云深说:“我出门时去茶餐厅打包了早饭,刚好多买了些,一起吃吧。”

    桌上摆着依旧冒着热气的皮蛋瘦肉粥,旁边是两份晶莹剔透的虾饺和蟹子烧卖,还有裹着荷叶的糯米鸡。

    这是过去他们早餐的一贯配置,棠景意喜欢吃虾饺,得自己吃一份,有时胃口好还会从顾云深碗里夹走两个。蟹子烧卖就平平无奇,可以两人合吃一份。糯米鸡他也喜欢,就着皮蛋瘦肉粥能吃个大半。如果不想吃得太饱,就会剩下半个给顾云深。

    这些棠景意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的记忆,却又好似空气般无孔不入,总在他不经意时钻进脑海,掀起那些掩埋在尘土下的过往。

    棠景意在桌旁坐下,顾云深拿出一次性筷子拆好放到棠景意手边,自己也坐了下来,给他夹了个虾饺。

    “怎么样?”

    见棠景意夹起来咬了一口,顾云深问他,眼底氲起笑意,“还是以前的味道,对吧。”

    “嗯。”棠景意点点头,“很好吃。”

    他反应平和,让顾云深有些意外,难掩欣喜,却不敢表露太多,只得垂下眼敛去情绪,夹了第二个虾饺放到他碗里。

    这顿饭吃得安静,吃完后正好是快上班的时间,棠景意从办公室出去时遇见王秘抱着文件进来,对视的一刹那棠景意清晰地看见他瞳孔地震一般的眼神,然后很快恢复原状,神色如常地对他笑道:“小棠,来上班了。”

    棠景意点头打了声招呼,与他擦肩而过。

    今天是傅初霁生日,棠景意中午便没在公司食堂吃饭,他们约好了要和许鑫嘉一起去海底捞庆祝。

    不知道傅初霁对于号称i人地狱的海底捞庆生模式是否有所耳闻——估计是不知情的,所以当一堆人推着蛋糕和音响走过来的时候傅初霁直接一整个宕机,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许鑫嘉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棠景意郑重其事地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皇冠给傅初霁戴上,傅初霁眼尾一顿抽搐,“棠……”

    棠景意笑眯眯地把皇冠又往下压了压给他戴牢,“生日快乐!!”他大声说。

    傅初霁被音乐声和笑声包围,他仍有些回不过神来,愣愣地被棠景意揽了过去。

    “笑一笑呀傅初霁。”

    耳边是棠景意的声音,傅初霁下意识地朝他看去,他们离得太近,近到傅初霁看见了棠景意一双桃花眼里漾着的微光,他笑得眼睛都要弯成月牙,伸手扶住他的脸。

    在体温相触的刹那,周围的嘈杂声似乎在一瞬间如退潮般远去,傅初霁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脏搏动的扑通声。温热的触感顺着皮肤相触的地方涌进身体,让胸腔里那个不安分的家伙越跳越快,连耳根都要沁出热意。

    直到棠景意拖着他的脸扭了个方向,傅初霁才反应过来是许鑫嘉在拍照。他看向镜头,许鑫嘉哎了一声,“对!老傅别动,就这样,就这么笑!”

    傅初霁下意识地抿了下唇,顿了会儿,又对许鑫嘉说:“多拍几张。”

    于是一顿火锅结束,傅初霁手机里多了几百张照片和好几段视频。回去的路上棠景意昏昏欲睡,他一贯是吃饱了就犯困,一到宿舍就摊在了椅子上,撑开打架的上下眼皮看见傅初霁正在拆礼物,于是又来了兴致,目不转睛地盯着。

    棠景意送的是一只手表,深蓝色鳄鱼皮带配上同色系表盘,休闲简约,读书工作都能用。傅初霁把表戴上,骨骼分明的手腕穿过表带,手臂上略微浮起的青筋被缓缓收紧的皮革缚住,带来一种令人安定的紧实感。

    傅初霁看向正目光炯炯瞪着他表态的棠景意,抬了手问他道:“好看吗?”

    棠景意:“……你怎么抢我的台词,”然后理直气壮地一挺胸,“我挑的,当然好看了!”

    “嗯。”傅初霁笑起来,“我也觉得很好看。”他握着表带摩挲。

    许鑫嘉送的是一双减震跑鞋。要给傅初霁挑礼物着实不容易,他似乎没什么特别的爱好,许鑫嘉观察了好久才敲定下来要送什么,得意洋洋地夸耀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非常不错,穿着舒服,尺码也正正好。”傅初霁试了一下,确实合脚得很,便剪了标签摆在一旁,若有所思道,“所以……前两天半夜你鬼鬼祟祟凑到鞋架前,就是为了给新鞋比大小?”

    许鑫嘉:“……”

    棠景意愣住几秒,然后爆笑出声。

    “老傅!”许鑫嘉悲愤交加,“你晚上睡觉不闭眼的吗!那那那不同牌子尺码有差,这能怪我吗——你怎么能平白污人清誉!”

    “倒不是我不闭眼,”傅初霁无奈道,“下回再半夜作案,记得别开那么亮的手电筒。”

    棠景意:“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瞌睡都没了,正好再收拾收拾乱了的书桌。他们下午还有课,没时间午睡,坐了一会儿休息休息便收拾书包去教室了。晚上时傅初霁要回去和家人过生日,许鑫嘉陪女朋友出去玩。棠景意独自吃了晚饭,回宿舍收拾一番,换上舒服的衣服出门锻炼。

    有时候群居久了,反而会享受起独处的时光。棠景意格外喜欢夜晚的校园,他绕着学校跑了几圈,又听着歌散步了一会儿,直到快十点才回宿舍,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许鑫嘉发了消息晚上不回来了,棠景意回了个表情包,又看了眼微信,没有傅初霁的消息,想着也许晚上住家里也不回来了,便提前熄了灯,抓着手机爬上床打算来几局保卫萝卜。

    结果第一局开局没多久,屏幕上方就突然弹出了傅初霁的来电。

    正激战着的炮塔一下子被来电提示挡住,棠景意手忙脚乱地接通电话:“傅傅初霁?”

    他叫了一声,却只听见电话里一片嘈杂,像是人群的吵闹声,又混杂着沉闷混乱的摇滚乐响,听得棠景意一愣,寻思傅初霁家里还挺时髦,一家人跑酒吧过生日去了?

    却又觉得不对,他把游戏关掉,凑近了麦克风叫他:“傅初霁,是你吗?”

    “……嗯,”另一头传来傅初霁含糊的声音,“棠棠……”

    “你在哪儿,你还在家吗?”棠景意问,“很晚了,那边怎么那么吵,你还和你爸妈在一起吗?”

    “没有,我……没……”

    傅初霁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不甚清醒的样子。棠景意察觉到情况不对,不自觉地支起身子,拧起眉连声问道:“傅初霁,你在哪儿?你是不是喝酒了?”

    傅初霁嘟囔着说了个地名,但那头实在太吵,棠景意根本听不清楚,只好让他把微信的共享位置打开,他马上起床换了身衣服,抓起钥匙跑下楼去打车。

    傅初霁给的位置是一家酒吧,里边人头攒动,摇摆的彩色灯光并没能起到照明的效果,反而晃得棠景意眼前发晕。他拨开人群四下穿梭,实在找不见傅初霁。好在007还算有点用,直接给他报了位置,棠景意顺着指引来到角落处的卡座,才看见了半支着脑袋倚在桌边的傅初霁。

    “傅初霁?”

    棠景意艰难地挤开人群叫他,周围尽是些穿着清凉的女孩儿,他下不去手推搡,进退维谷地被卡在中间,声音很快便被吵闹声淹没。

    傅初霁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若有所感地抬起头,便对上了棠景意的视线。见他被人群挤得狼狈,傅初霁眉头一拧,撑着桌子起身走过去,一展手臂挡开四周汹涌的人潮,将棠景意半拥在身前,拉着他到位置上坐下。

    “傅初霁,”棠景意挨近他,却还是得大声说话才能听清,“你不是回家过生日了吗?”

    傅初霁也把耳朵凑了过去,棠景意敏锐地嗅见他身上的酒味。傅初霁很少喝酒,别说独自一人来酒吧了,平时也就人多聚餐时才小酌怡情喝上几杯而已。

    棠景意犹豫了一下,问道:“傅初霁,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