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在客栈中待得十分无聊,他天生是个爱玩的性子,虽然之前经历了许多打击,但是现在暂时安全之后也是十分无聊。
渐入盛夏,客栈狭窄的小房间里着实闷热,而湛华每天都神神秘秘不见人,他不能出门,便更加无聊了。
往年这个时候他屋子里必定要用冰,然而现在客居他乡危机四伏,他也只能强忍着。
叫了桶水洗了个澡,季怀嫌热,屋子里又没有别人,他便索性光着膀子只穿了下裤,自个儿给自个扇扇子。
头发湿漉漉的很是烦人,他一边晃着扇子一边去拿毛巾,路过镜子时脚步一顿。
季怀皱起眉,走近几步,便看得更清楚了。
因为洗完澡热得慌,他便将一直缠在脖子上的布条解了下来,而之前被布条掩盖的地方,赫然有几个青黑色的指印,在锁骨下面,还有个快要看不出痕迹的指印……
之前季怀从未看过脖子上的伤口,只知道它一直没好,现下凑近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那伤口像是被人刻意撕裂开来,甚至有些地方还有很新的齿痕,看上去让人脊背发凉。
季怀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
他忽然想起几日前和湛华同睡的那晚,他迷迷糊糊间好似看到湛华坐在自己身边,还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好像是被脖子疼醒的……
心底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测,刚冒尖就被他狠狠地压了下去。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便在心底生了根。
湛华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季怀坐在窗边出神,走过去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
季怀被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衣服。”湛华放到他手中,“明日我们去寿宴穿。”
“哦。”季怀抓了抓手中的衣服。
“你怎么了?”湛华微微偏过头看他。
“我怎么了?”季怀一下子站起身来,不太自然地摸了摸脖子,结果只摸到了上面胡乱缠绕的布条,又讪讪地放下手,干笑道:“我只是有点担心。”
“不必担心,跟紧我就行。”湛华道。
季怀心不在蔫地笑了笑,还没笑完,湛华忽然俯下身来看着他,目光一片清冷。
季怀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衣服,“怎、怎么了?”
湛华冲他露出个温和的笑容,伸手解开了他脖子上的布条,又仔细地替他缠好,“有些松了,今日早些休息。”
季怀僵硬地点了点头。
等湛华出去,季怀猛得松了一口气,背后出了层薄汗,心底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不该怀疑湛华,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
然而事实又如此清晰明了。
季怀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湛华了,他至今都没有摸清楚湛华到底是个什么性子,除了知道他的名字之外,竟对其他的一无所知。
入夜,季怀迟迟无法入睡,纷繁的念头和猜想让他脑袋发胀,闷热的天气也让人格外烦躁,他翻来覆去地滚了一夜,终于在天快擦亮的时候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睡到了晌午。
湛华给他带来的衣服领子有些高,正好能遮住他的脖子,季怀一时之间又被这人的体贴给触动了一下。
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然而等到一出门,统统被季怀给扔到了脑后。
这些日子经历的事情让他觉得像过了半辈子那么长,现在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终于又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季怀本就是大家公子,又长了副极俊的皮相,单是走在街上便惹得许多人频频看向他。
季怀甩开手中的折扇,微微偏过头对旁边的湛华道:“湛华兄,我是不是得遮遮脸?”
湛华看着几乎要贴在自己脸上的青年,对方的眼里盛满了笑意,在盛夏灼眼的阳光之下竟还要再灿烂上几分。
他不着痕迹地远离了季怀,“不必,这里很安全。”
“那我就放心了。”得了湛华的保证,季怀便放下心来大大方方让人打量,看上去欢快又放松。
过寿的这位富商姓徐,今日是他六十大寿,再加上他平日里乐善好施,是宝南县有名的大善人,是以这次寿宴办得很大,还有人在街边施粥,十分热闹。
徐富商只有一个儿子叫徐子明,此时正在徐府门口迎接客人,刚同一位好友说完话,抬头便看到两位好看的客人站在自己面前。
这二人一个眉眼温润俊秀,一个清俊端方,年纪都不过二十三四的模样,很是让人生出好感。
“我与令尊是故交。”湛华递上了请帖,微微一笑。
徐子明扫了一眼请帖,满脸堆笑将二人请进门,“法师里面请,家父正在等你们。”
说完吩咐身后的管家两句,竟是亲自给他们带起了路。
徐府虽然从外面看着只是一般宅院,但内里确实别有洞天,三人走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走到了书房。
徐老爷看上去精神矍铄,见到他们进来直接从椅子上起身,看上去神色很是激动。
湛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徐老爷干咳了一声,先同季怀客气道:“今日事务繁忙,着实抽不出身来,明日定当亲自去给季公子赔罪。”
继而又吩咐徐子明道:“你先带季公子去松园歇一歇吧。”
季怀见湛华冲他点头,便放下心来,对徐老爷道:“麻烦您了。”
说完便跟着徐子明离开了。
待二人离开,徐老爷瞬间脸色一变,单膝跪地冲湛华抱拳行礼,“属下徐望见过少主。”
湛华坐在椅子上看了他一眼,“消息递回去了?”
徐望忙道:“没有没有,未经少主点头,属下怎敢擅自决定。”
湛华轻笑了一声:“算你聪明。”
徐望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干笑道:“少主,那我孙儿——”
湛华看了他一眼。
徐望又擦了擦汗,清了清嗓子道:“他身体不好,在外恐怕住不惯。”
“等我们离开这里,他差不多也就能回来了,懂吗?”湛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徐望只觉舌根发苦,连连点头,“属下一定保护好少主安全。”
季怀等了没多久,就看见湛华推门进来。
“没事吧?”他问。
湛华摇摇头,“我们需要暂时在这里待些时日。”
季怀自然没有异议。
外院很是热闹,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出去,只是窝在这个小院子里默默地吃了晚饭。
湛华临走前还特意问他:“今晚需要我陪你吗?”
原本正在喝茶的季怀险些一口茶喷出来,“不、不用了,总不好一直麻烦你。”
湛华没说什么,推门离开了。
季怀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半夜,季怀被人从睡梦中晃醒,睁开眼睛依稀看到床边坐着个人,下意识地以为是湛华,“唔,怎么了?”
坐在床边的人笑了一声。
这陌生的笑声让季怀瞬间清醒过来,外面洒进来的月光让那人脸上的半张面具反射出冷冽的光,看上去阴森森的。
“你——”
季怀没说完,就被他一把捂住了嘴,冰冷的刀刃紧紧贴在了他的喉咙上。
权宁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季公子,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喊,惹我生气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季怀不习惯同陌生人靠得这么近,使劲往旁边偏了偏头,露出了最为脆弱的脖颈。
全然忘记了喉咙上还抵着把匕首。
权宁似乎被他这种无知又傻气的动作取悦到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我没办法从这地方带走你,不过若是季公子你想明白看清楚了,就去城东郊外那座破庙里找我……季公子你可想明白了,不管你落到谁手里,好歹还能留条命在,若是跟着那个煞神,你怕是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季怀警惕地盯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下反倒是权宁有些惊讶了,“咦,你这是终于变聪明了?”
季怀没心思跟他插科打诨,“证据。”
“地狱海的人后腰处都纹着枚血蝶,身份越高颜色越深,你跟着的这位……估计深得要变黑了。”权宁看着季怀一脸茫然的样子,笑眯眯道:“公子爷,出去随便打听打听,地狱海都是些什么人你就明白了,这个给你。”
权宁扔给了他一条链子,上面串着颗精致小巧的狼牙。
“这是什么?”季怀拿起那狼牙看了一眼。
“定情信物。”权宁笑嘻嘻地捏了一把他的脸,刀刃从季怀的喉咙处离开,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季怀一下瘫在了床上,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
哪怕跟湛华逃亡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没有适应这些江湖人动不动就拿刀子说话。
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刀尖抵着脖子的状况下应对自如的。
他在黑暗中看着掌心的那枚小小的狼牙,陷入了沉思。
地狱海,又是什么?
季怀将那枚狼牙攥在了手心,锋利的牙齿刺得他掌心微微发疼。
他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了,必须得想想办法。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经不起猜疑,不管那些猜疑是不是属实,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毒药。
季怀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