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官差宋大山刚准备呵斥花旗, 被拉长了音调的童音打断。他颇为无奈地看向举着木剑的小童。大人做事,小孩子来添什么乱。
云善越过官差,直奔韩老三和赖五。
“打你!打你!土匪!坏人!”云善举着小木剑下了力气敲在韩老三脑门上, 敲得砰砰砰响。
韩老三苦不堪言,不敢伸手拨弄云善, 只能双手抱头蜷缩在那。
赖五向来不重视脸面,他赖五就是能屈能伸, 识时务者为俊杰。嘴里喊着求饶的话,“女侠, 饶了我们, 饶了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
瞧热闹的人看着心里解气。他韩老三和赖五终于有今天了。韩老三仗着县令是他舅舅,在城里为非作歹, 颠倒黑白,无法无天, 这次终于踢到硬铁板了。
“住手!”宋大山大步跨过去, “我叫你住手。”他怕韩老三真被打出个好歹, 他可不好向县令交代。
花旗连眼神都没给宋大山, 抽着韩老三的屁股问,“是云善偷你东西?”
“不是,不是。”韩老三现在哪还敢瞎说, “是我瞧见那小孩脖子上挂了珍珠链子,我和赖五想去抢了卖钱。”
“官爷,你可听到了?”花旗这才停了手。“是他想抢我们的东西。”
宋大山怎么会不知道韩老三是什么人?县令向来疼这个侄子,若是不帮着助纣为虐, 只怕他回去就没了吃饭的碗。
“官爷。”孔游连忙上前,“韩老三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是他想抢东西。此人不仅不知悔改, 还找人无赖我们,欺骗官差。此事当如何处置?”
宋大山瞟他一眼,此事当如何处置是他说的算的吗?“自当是县令下决断。”
“官爷,官爷。”赖五抬起头,“把我们下大牢吧。我们自愿下牢。”
韩老三撒开手趴在地上也跟着喊,“我们自愿下牢。自愿的。”下了牢就不用挨打了。去了容易,出来更容易。等外地人一走,他韩老三还是一条好汉。
“啪。”云善用木剑把韩老三拍晕了。
“你们干什么!”宋大山大惊,连忙去摸韩老三的鼻息,就怕人没了。
“打晕,绑起来,带走。”云善乖巧地给宋大山解释。有过两次打匪经历,云善很知道流程。土匪要打晕了绑起来带走。
他提着剑挪了几步,对着赖五举起小木剑。
“我,别,我自己跟着走,保证不反抗。我”
云善可不管他喊什么。土匪通通打晕好绑起来带走。
宋大山知道和小孩子说不通道理,招呼了人,架起韩老三和赖五,一群人灰溜溜地跑走。
“大侠,大侠。”见着人走了,之前说瞎话的男人赶紧上前赔礼道歉,“不是我愿意说瞎话。若是我不说,我一家老小都得遭罪。韩老三最是小心眼爱报复的。实在是对不住。”
“你和土匪是一党的。”坨坨不听他解释,“你们没一个好人。”
男人哭丧着脸,“你们是外地的有所不知。韩老三是县令的侄儿,平日在观东城为非作歹。受了欺侮的就算告去衙门里,也不过自己挨板子,自己遭罪。他韩老三照样小妖。咱们观东城的天是黑的啊。”
“我阿爹的腿就是被他们两个活活打断的。我娘亲就是叫她们害死的。”扎着跟麻花辫子,穿着红色旧棉袄的云娘站出来,“去年下大雪,娘亲生病。我阿爹拿了家里一株百年老参带着我阿娘来城里看病。”
“谁知道遇上了韩老三,他抢了人参说要给他娘补身子。我阿爹不给,他便和赖五一起打断我阿爹的腿。我娘亲原本身子就不好,没了好药又受了惊。去年年前就走了。”
云娘留下两行眼泪,哭着喊,“韩老三和赖五才该死。”
“云娘!”云娘爹拄着拐拽她的袖子,“云娘,孩子,别说了,别说了!传到韩老三的耳朵里可怎么办。”
坨坨听见百年老参,整个妖往后退,一直退到西觉身后躲好。这韩老三还要人参给他娘补身体啊。
小丛抿着嘴角替云娘难过。
兜明小声说,“刘三喜腿被打断我听着一点都不难受。怎么这个人腿被打断,我听着就难受呢?”
“刘三喜是活该。”小丛解释给他听,“这人是可怜。”
“为什么那人说天是黑的。现在明明是白天。”兜明不理解。
“因为无处伸冤。”孔游心下感慨,“施暴者被保护,而受欺的人只能忍气吞声,胆战心惊。”
兜明还是不懂,这和天黑有什么关系。倒是有一点他听懂了,观东城的人是真的可怜。
“大侠。”云娘走过来,直愣愣地往花旗面前一跪,“咱们观东城这么些年没人能治得住韩老三,你们是头一个。”
“求大侠帮我们。”
云娘爹拄着拐在一旁沉默。他也想有人来救他们,也想将这观东城的黑天撕开。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跪在地上,周围观东城里的人一片哀戚。云娘家的事何尝不是发生在大家身上的?
“姐姐。”云善拎着小木剑跑到云娘身边。比他大的姑娘叫姐姐,秀娘教过他。
云善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小手递出去,“你吃。”春花姐姐不开心的时候,给她些吃的,她就会边吃边和自己说话,很快就会开心起来。云善心里有一套自己的哄人法子。
“弟弟,姐姐不吃。”云娘接过瓜子,重新给他塞回兜里,“你留着自己吃。”
云娘爹瞧着自家闺女手上生的冻疮,心里难受得紧。孩子去年没了娘,家里洗衣做饭的活都是她担着。她也才十二岁,像个大人似的承担着家里的一切。
“大侠,求你们了。”云娘爹扔掉拐,右边腿慢慢下着往下跪。他左边腿上使不出力气,撑不住身子,只听“噗通”一声,整个人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求求你们帮帮我们。”若不是韩老三,他妻子怎么熬不过去年冬天。这杀妻之仇他如何不想报啊。
这动静把云善吓了一跳,他往花旗身边跑,拽着花旗的衣服看向这边。
“求求了,帮帮我们。”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跪下。花旗一行人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些微曙光。
孔游不落忍,他知道西觉一家的本事。别说今天花旗和西觉都动了手,就是兜明一人便能将那十多个官差打倒。这样的一家人应该可以锄强扶弱,解救观东城的百姓吧。他帮着一起劝,“西觉兄弟,若是能帮,便帮一帮吧。”
“如何帮?可是要将那韩老三打死?”西觉道,“杀人害命的事我们可不做。”他们云灵山的妖怪可都是正统修道的妖怪,不干那些坏事。
坨坨从西觉身后探出身子,“我们都是好,好人。”他们是好妖怪。
“倒也不用打死。”孔游斟酌片刻,“我有一计,还需各位配合。”
“说来听听。”花旗看向他。
晚间,孔游桌前已放了一本小册子。这观东城人民挨个排队数落的韩老三罪行。孔游才知道,韩老三果然罪行累累。强点东西都是小事,手上竟然还沾了三条人命。这样的人如何能叫他逍遥法外。
兜明咽下一大口翻菜,和身边的小丛说悄悄话,“这和树叶说的不一样。”
小丛疑惑地看向他,“哪里不一样。”
“外面吃饭大都不要钱啊。”兜明指着桌上的翻菜,“这么多菜,都不要钱。”
坨坨笑话兜明,“你是真笨啊。他们不收钱,是因为我们要帮他们。”
“我们没有帮他们什么呀。”在兜明看来,只是简单地出一些力气活,就能换来丰盛的一桌菜,这简直是自己捡了便宜。
孔游心下叹息,自己当初真的是看走眼了。一开始觉得这家子人蛮横霸道又不知礼,现在看来,人家却是返璞归真,纯纯赤子。明明要帮大忙,心里真切实意地却只觉得是小事,不居功自傲,何其高尚哉!
夜里,大雪悄悄地落下,不知不觉间将天地盖上一层白。
一早小丛推开窗,这天地间只剩下了一种颜色。
云善拿着一只热乎乎的包子跟着坨坨挤在窗户口往外看大雪。
“云善冷不冷?”花旗坐在桌子边问他。
“不冷呀。”云善咬一口包子,看见楼下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走,“好多人。”
西觉走过去瞧了一眼,是观东城的人早早地来了。“快吃吧,一会儿就得下去了。”他低下头问云善,“云善还喝粥吗?”
“我喝。”坨坨往桌边跑,云善便也跟着跑回桌边。
一手拿着小勺,一手抓着包子,云善自己大口大口地吃早饭,一点不用妖操心。
“砰砰砰。”周四在屋外喊,“西先生,观东城的人都来了。”
坨坨,“西先生是谁?”
小丛跑过去开了门,“马上来。”他转回头小声说,“人类都有姓氏,姓什么就可以叫什么先生。他们以为我们姓西呢。”
“我们姓什么?”坨坨思索片刻发问。
“我们什么也不姓。我们只有名。”小丛记得,云灵观的历代掌门名字的第一个字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们应该是没有姓的。
“哦。”坨坨牵着云善,突然大叫,“云善,你手上怎么有油?”
云善看看自己的小手,举到坨坨面前,“擦擦。”
坨坨返回屋里,抓了打湿的布巾将自己的手擦干净,又把云善的手给擦了一遍。
一行几百号人,大家一起浩浩荡荡地往观东城的县衙去。
到了县衙门口,不用说话,早有机灵的上前,“砰砰砰”地敲打县衙门口的大鼓。
衙门里很快跑出官差,“何人击鼓?”见外面来了几百号人,官差愣怔片刻。什么事竟然让这么多人一起来县衙?
“观东城的百姓击鼓明冤!”人群里传来一嗓子喊叫。
官差瞧着情况不对,赶紧往衙门里跑。最近也没听说城里发生大事,怎么有这么多人要一起击鼓鸣冤?
不等官差来领人,孔游带着大家一起走进衙门。
一进大堂,迎面就瞧见牌匾上写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孔游心里觉得十分讽刺。该是明镜的县令却成了遮住观东城的黑网。
“来的是何人?”观东城县令裴清匆匆走进大堂。
“胡阳城孔游。”
“花家村花乙。”拄着拐的男人主动报上名。
身后,观东城的人各自报上姓名。
裴清不耐烦地重拍惊堂木,指着云善问,“哪来的小娃子也敢上公堂。”
昨日下了雪,花旗担心云善冻着,给他多添了件白色兔皮背心,配着一顶白色毛毛小帽子,将人包裹得严严实实。云善被坨坨牵着,乖巧地跟在花旗身后,他刚刚听着大家都报名,又见着县令指着自己,他自己琢磨着,许是他也要报名的。便学着那些人,扯着小嗓子喊,“云善。”
云善?裴清眯起眼睛,这个名字昨天他从侄子口中听说了。也知道这家子都是能打的。再能打,还能在他观东城翻出浪来?
“所为何事?”
裴清见这些人全都站在堂下,无一人下跪,心中更是生气,又猛拍惊堂木,厉声喝道,“见到本官为何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