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暴风雨前夜
所以说, 这是两个人都难以入眠的一个夜晚。
因为失眠,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同时顶黑眼圈走进了教室, 并且不约而同一南一北选择了两边的位置。
季柏拿着本书盖在脑袋上, 又披了件外套, 假装在那里睡得很香,一副早上没睡醒要在课上补觉的样子, 实际上在偷偷从外套中睁眼瞧郑乐于。
郑乐于来得比他还早些,坐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的南边, 拿着本书在那看, 眉目专注而安静,像是一点都没发现季柏进来了,也没发现季柏同样坐在最后一排, 两个人跨了整整一排教室。
一点也不关心他,他都进教室这么久了, 往常他俩应该并排坐排排坐。
……哦,因为对方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季柏轻轻磨着后槽牙想。
这不合理, 他换了个方向继续假装睡觉,朝着窗户那边开始在心里想,昨天晚上的一切就像是一个梦一样,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从梦里睡醒。
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真应该做个梦。
眼前透过窗户折射进教室的属于早晨的光线柔和又明亮,季柏拿出偷瞄郑乐于的那股劲盯着这抹阳光, 于是很快就困倦得要睡着了。
要睡着的时候还在想,郑乐于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走漏呢, 他这么黏着郑乐于,郑乐于是一点都没有往他可能对他有意思的地方想吗?
就算郑乐于只是拿他当朋友, 谈恋爱这种事也完全不告诉他吗?
不对,这是个错误认知,他应该思考的是为什么郑乐于谈恋爱不跟他谈,这一点都不公平。
明明是他先来的。
不,也不对,真这样说的话,程于飞认识郑乐于应该比他还早。
可是书里是这么写的,他和郑乐于本来就应该是天赐的缘分。
季柏快要枕着那线光睡着的时候还在有些迷糊地想,为什么呢?他之前完全完全没有觉得郑乐于有男朋友,一个人谈恋爱真的能这么隐蔽吗?
郑乐于在余光看着季柏像是睡着了之后,才把视线对向那边,早晨太安静了,已经深秋的空气里泛着一丝渗骨的凉意,他们现在的教室背阴,所以并不暖和,季柏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来得很早,虽然是趴在那睡觉,但是没有给他发信息,也没有靠过来坐。
他的眉眼近乎平和地朝那边望过去,指尖在书页的一侧翻过,压着上面黑色整齐的楷体字。
快要上课了,对方也不打算醒吗?这节课西方经济学老师原本说要小测的。
他另一只手在下面轻轻按着手机,打算到时间就给季柏发个信息。
“一会要小测,别忘了。”
他刚刚编辑好这条信息就有些后悔,又删掉信息,熄灭了屏幕,把手机塞回了阶梯课桌里。
明明不应该再关心季柏的。
徐志文一进教室就看到奇怪的一幕,本来今天早上他起床还奇怪没看见季柏,来上早八才发现季柏来得比平时早多了。
而且他没和郑乐于坐在一起。
这哥们又怎么了,平时不是和郑乐于走得很近吗?
他内心泛起淡淡的疑惑,又朝郑乐于的方向看了一眼。
眉目隽永书卷气有些浓的少年人似乎没有抬头的打算,手里的书稳稳地停留在那一页。
徐志文摇了摇头,干脆找了个最后面的位置去坐,恰好在两个人中间,然后他拿出笔记,为一会的小测咬起笔尖。
他刚坐下来没多久,老师就进来上课了。
教西方经济学的老师是个戴着眼镜的严肃的女老师,喜欢上课提问,但是并不刁难学生,所以在经济学院里广受好评。
因为是早八,所以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人很多,季柏又坐在最后一排,格外不起眼,连经济学老师都只是朝他这个方向瞥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但是接下来,徐志文也先后看到季柏又换了个方向继续睡,郑乐于手机打着字一反常态像是一点都没在听的样子,过了一节课,他俩依旧没有要交流的意思。
……虽然季柏本来就没醒。
他侧过头,实在没搞清楚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不过没关系,他能够处理好一会的小测就谢天谢地了,他翻了翻手里的笔记,又确保小抄完全在可见范围内,才鞠了一把辛酸泪想到。
早晨的晨光已经渐渐褪去了,余留一些阳光渐渐变得刺眼,透过树叶掩映的窗台照了进来,让季柏在睡梦里都微微皱起了眉。
……于是他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他又做梦了。
最近临近期中周,他也忙着复习,有时候睡不好,就容易多梦,更何况昨晚他也没休息好。
他这次梦见的是他小时候。
在他大概七八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他爸急得团团转,求医问药求佛拜神什么都做了,还是不见好转,甚至有医院委婉地表示他这个病治不好,以当时他家的情况都治不好的病,也实在没有治的必要了。
生死门前走一遭,在大病之际,他妈妈做了一场梦,说是梦里有个神仙说他上天福佑,病一定能好。
这大概是一种神兆,他妈妈后来这样说,因为做过这个梦之后,他的病真的奇迹般好了起来。
所以就算季柏实在记不清小时候发生了什么,却对身所谓命运的启示有一种莫名的信赖。
他这梦做得极深沉,一下子把少时的回忆都记了起来,但是醒来的时候,却还是什么都没记清。
“靠。”他迷迷糊糊说了句,耳边传来了信息叮咚声和卷子翻动的声音。
他侧头打开手机,是郑乐于发来的信息:“小测,你别忘了。”
还真是符合郑乐于一贯的语气。
他有些没睡醒般迷糊地想。
然后对着传到他面前的试卷还有些懵。
他拿起笔,下意识地往郑乐于那边的方向看过去。
他睡前还在看书的人此时和他隔着一横排,已经对着卷子提笔写了起来,神色冷淡而严肃。
郑乐于今早喝的应该是草莓豆浆。
季柏歪了歪脑袋,一下子往另一个方向想去。
这么一想,他还真是对郑乐于的口味了解得一清二楚,郑乐于的男朋友都不会这么清楚吧。
他在试卷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有些恶狠狠地想。
当年梦里的事情都能预兆,没道理天赐般的书里写的东西就不对。
一定是程于飞,一定是他改变了自己命定般的爱情。
他的笔尖在纸上很用力,严肃监考的经济学老师扶了扶厚重的黑框眼镜,目光直直地射过来,似乎有些疑惑。
她爱提问,当然对平时课上表现比较优秀的学生有印象,但是今天这个她平时很爱提问的学生的表情实在是可怕,写卷子时的表情像是一觉睡了半个月醒来发现自己在高考考场上一样。
她神色沉思地想。
试卷当然不像高考试卷那样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写完,等到专业课下课的前十分钟,大部分人就都写完了。
郑乐于和季柏当然也在此列,他们俩几乎同时放下笔,同频的时间让郑乐于都侧目。
季柏假装翻着试卷,实际上一只手在下面打字,脑袋里还是想着要问郑乐于。
郑乐于既然这么久没让他知道,要么压根不想让别人知道,要么就是完全没把他放在心上。
但是不管是那种可能,最重要的是郑乐于他有男朋友啊。
他按下了按动笔的笔帽,此时近乎面无表情地想。
那个人一定是哄骗郑乐于谈恋爱的,说不定是个比书里的他还要混蛋的家伙,该死,他在心里抓狂般挠了挠头。
就在这时,下课铃响了,卷子准时回收,被老师拿起装订线小心地订好了。
A大很重视学生的平时成绩,这种小测也会最终算在总成绩里折合分,季柏小测前睡了一觉,脑袋懵懵的,但平时底子好,也不担心。
他刚要去找郑乐于,多少有点下定决心去问他,结果下课时裹挟着的人潮一下子把人冲走了,季柏的耳边充斥着今天中午要去哪吃、刚刚小测怎么这么难的交谈。
等到他从人群里挤出教室,脑袋里只剩下一大堆名词。
并且郑乐于不见了。
他走得极快,季柏看见他时对方似乎接起了电话,往外走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
所以现在他找不到郑乐于了。
他有些垂头丧气。
徐志文在门口发现他了,刚开口就是季柏熟悉的感叹,说去小测怎么一点也不简单,他做的小抄完全没有用处。
才说了两句,他就发现季柏情绪有点不对。
“你咋了?”他有些犹豫地开口。
季柏以一种深沉得看不懂的眼神看向他:“你看到郑乐于了吗?”
“哦哦,刚刚往那边走了,应该在尽头阳台。”徐志文还正巧看见了,往前指了指。
季柏挎上单肩包就追了上去。
徒留徐志文一个人在原地迷茫,顺带着还被走出来的三三两两的学生撞到了,他有些纳闷地喃喃自语:“合着真吵架了?”
上课的教室是连栋教学楼,……设计得高级,但是七拐八绕的走起来容易迷路。
季柏上这么久学还是有点迷,最后都快要放弃了的时候,在旁边寂静的楼道拐角看见了郑乐于。
他眼睛亮了亮,刚要说话,只听见半张脸都在阴影里的少年人柔和了眉目,含着笑意般说道:
“好啊,那就下次,我已经准备好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他的脸色一下子风云变幻起来。
第32章 酒吧
如果非要说这之后有什么变化, 郑乐于自己也说不清楚。
大概可以用莫名其妙的冰期形容。
季柏不再怎么来找他,偶尔遇到他的时候,明明下一秒熟悉的笑就会出现, 他却硬生生憋住了这笑, 只露出郑乐于看不懂的那种表情, 郁闷和生气混杂,似乎想让郑乐于先开口说什么。
郑乐于还没来及开口, 对方先流露出带点悲伤的神情,似乎还有些郁闷, 先一步走开了。
郑乐于摸了摸鼻尖, 和季柏待一起久了他也爱做这些小习惯,把刚刚要说出来的话给咽了下去。
他还没有因为季柏那什么事情生气呢,倒是先被对方疏远了。
也许季柏是发现他知道了, 或者是季柏突然对他这张脸不感兴趣了也说不准。
郑乐于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酒店门口见到的人,跟在季柏身边, 似乎在抱怨某个游戏,天很黑, 但是对方的长相和他有点像,那必然也和李琼楼很像。
季柏会是从别人那里得手了吗?所以开始远离了他。
那这样的话,伤心的就应该是他了啊。
郑乐于将视线落回面前的一晃一晃的摆车,微微垂下了眼帘。
谭青在对着期中考的复习资料哀叹,寝室里的空气带着秋天的昏黄色和闷热,刘文浦看向窗外的空气说要下雨了, 属于秋天的雨大概又要成为入冬的一点预兆。
高霁对着寝室的墙在那玩手机,不知道和谁聊到了好笑的事情, 还时不时笑出声来。
此时才有一种他人的喜悦与他并不相干的感觉。
他安静地撑起脸。
刘文浦到底细心,眼神有意无意般往这里瞥过来。
他回视, 然后露出个并不明显的笑来。
对方这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郑乐于看向桌子上的摆车,这是一个小摆件,用手轻轻地按下开关,小摆车就会来回晃荡起来。
现在,它已经被开启了,细微的叮当声和着窗外欲落不落的风声,听起来有一点淡淡的寂寥感。
在无边的秋色里,郑乐于垂眸,颜色偏深的眸子一下变得晦涩难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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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深秋,距离上次的话剧有半个多月了。
何绍和朋友一块进入酒吧的时候,扑面而来的人气冲散了外面夜色里的寒意。
她歪了歪头,把红色的头戴式耳机信手取下来,放在了一边的吧台上。
同行的朋友和调酒师很熟,很快就畅谈起来,说着半真半假的话,调酒师还演示了她最新学的一款调和鸡尾酒,不知道说到什么,两人都笑得不行。
何绍有些无聊地把视线从酒杯里的冰块转移,尽管三分钟之前她还相当有兴致地晃着。
秋天,半个雨夜,九点还不到,种种原因让酒吧里的人很少,三三两两地坐在卡座上,舞池里有人蹦迪,灯红酒绿的,男男女女笑起来都带点调情的意味。
何绍的视线先后略过灰色波浪卷发在那里一个人喝酒神色落寞的女人,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试图揩旁边女生油结果被人拍下手的中年男人,最后无意识地转移到了灯光昏暗的角落里。
有人沉默不语地喝着酒,一杯接一杯地倒。
何绍的眼抬了抬。
极暗的灯光下,她只能看清那人半张侧脸,但是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记人极清,自然相信自己的直觉。
但是这并不关她的事,她眼皮垂下来,指尖轻轻敲打了下往下淌着水珠的杯壁,又轻轻呼了口气。
调酒师看上去不是很年轻,头发浓密又黑,皮肤是小麦色,笑起来健康又开朗,她像是发现何绍看着人,一边做特调一边笑着说:“哇,这年头年轻人都这么能喝呢,那角落的学生从下午喝到现在。”
何绍近乎冷淡地一抬眸,似乎内心毫无波动。
但她最后还是轻轻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碰的一声,很是沉闷,像是外面下着雨的秋天夜晚一样。
朋友看了她一眼,刚要说话,何绍就推开座椅站了起来。?
她有些疑惑,但是何绍向来是这个性,她当然也不会直接开口问。
何绍刚刚下座,还没走几步,一个黑色鱼尾裙眼尾闪着大亮片的女人就拿着杯酒,眼神颇有些暧昧地朝她凑过来:
“帅哥,喝一杯?”
何绍被这突如其来的拦路虎弄得有些懵,她眨了眨眼,顿了一下才说:“不好意思,我是女生。”
对面的女人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扫了她全身一眼,然后终于发现了什么似的,有些尴尬地捋了捋自己的波浪卷发,什么都没说地走了。
何绍把头发往下放了放,在酒吧璀璨斑驳的灯光下,她的脸确实没有那么轻易能够看出稍微柔和点的轮廓。
她刚刚把酒放下了,但是一走进沙发边,还是有一股浓烈的酒味传来。
这角落极昏暗,如果不注意甚至压根不容易发现坐着个人。
黑色碎发,脑袋上还有翘起的毛,在碎发间隙露出来的鼻梁高挺而优越,从玻璃桌上传来的酒味也很熟悉,是马天尼。
不是熟人,但是她认识。
是上次话剧里的那个男生,叫季柏好像。
她若有所思地拿起桌子上的酒瓶,凑近闻了闻,烈酒的味道扑鼻。
她这么大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沙发边,季柏都没发现,还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喝着,脸上泛红,眼神迷糊,完全对周边的环境毫无所觉。
从季柏的动作来看,他原本压根不常喝酒。
这猛一喝,出事了怎么办。
何绍在心里骂自己多事,但还是上手戳了戳季柏的肩。
这时候,往常就在酒吧定时驻唱的乐队乐声传来,很嗨的音乐里,季柏抬起了头,脸红得不正常,他像是完全没发现面前的人是何绍一样,又喝了一口,把头低了下去。
“你喝醉了。”何绍这句话用的是肯定句。
“……没有,”季柏咳嗽了一声,眯着眼努力辨别这个声音说的是什么,“才没有。”
喝醉了的人才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何绍想。
“你怎么了?要我打电话叫人吗?你应该在这喝了挺长时间的。”何绍放轻了声音。
“没有怎么,我没怎么。”季柏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往前一扑就要抱住酒瓶,何绍感觉他的声音里带了点哽咽。
这是怎么了?何绍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个人来喝酒就算了,郑乐于没在他旁边吗?
她拿出手机,在联系列表里找到了郑乐于,然后向季柏摇了摇手机:“我叫你男朋友来了。”
这声音忽远忽近,不知道哪来的音乐也怪恼人,反正季柏没有听清,他下意识抬头地对着人问:“谁?”
“我说,我叫郑乐于来了。”
“我不要。”季柏拒绝了。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了?”何绍耐着性子问。
“哦,我失恋了而已。”季柏酒品好,但是一喝酒就什么都往外说,别人一问他就答,这时候把头低下来,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
这样——何绍拿着手机的手一顿,陷入沉思般——季柏是在和郑乐于闹分手吗?
“混蛋啊,他有男朋友了,我再也不相信书了,他的语气对我都没有这么温柔,他就是不喜欢我……”季柏低头,拿起酒瓶子继续猛喝,这架势何绍都拉不住他。
算了,何绍有些头疼,她送佛送到西,管什么人家小情侣的事,先把人给弄走再说。
于是她干脆地给郑乐于发了信息。
接着,何绍的目光就从手机屏幕上转移到季柏身上,此时也才回味起刚刚季柏的话。
虽然有的地方没怎么听懂,但是,貌似,他没有在和郑乐于谈恋爱,倒像是有什么其他情况嘛,她若有所思地想。
那她最开始还猜错了,还以为人是一对小情侣。
这时候郑乐于的消息跳了出来,一贯的语气:“我马上来。”
简短,并且利落。
何绍眨了眨眼,在季柏旁边挑了个位置坐下,也没试图去抢季柏的酒,反倒平和地坐在那一块慢慢喝了起来。
季柏喝着喝着还瞪了她一眼:“那是我的。”
何绍觉得好笑,对他晃了晃杯:“我说,明天你就酒醒了,我提前收的报酬。”
可惜季柏压根没听到,拿起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一次扑在桌子上抱起酒瓶。
看样子,失恋也蛮可怜的。
何绍摇了摇头。
同时又抬头远远地朝着坐在吧台上的友人举了一杯。
友人觉得好笑,只顺手拿起她之前的那杯,遥遥地碰杯。
酒吧里的音乐忽然变得舒缓起来,连带着灯光也一起摇曳,从A大到酒吧还挺远,多少也要半个小时,何绍欣赏着音乐,半点也不着急地等人来把季柏接走。
角落离酒吧门口极近,夜晚的寒风过于凛冽,还会吹来一点,有些冷。
季柏感觉自己的大脑被冻得一激灵,勉勉强从酒劲里清醒了一点。
一股和酒吧里完全不同的极清淡的香也同时从门口传来。
季柏吸了吸鼻子,脑袋懵懵的同时还想着,这味道怎么和郑乐于身上的一样?他后来用的同款洗衣液都没这个味道。
这当然就是郑乐于。
不到十五分钟,从A大到酒吧。
身上带着股和酒吧气质完全不符的年轻人推开了门,何绍朝他挥了挥手。
她又指了指季柏。
郑乐于还没做什么,闻到味道的季柏就扑了上来,一身酒味,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怎么才来?”
这声音委屈得要死,何绍还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郑乐于。
郑乐于要拍他肩膀的手顿了下,然后才落下:
“嗯,我来接你。”
第33章 一个雨夜
外面下雨了, 郑乐于是扑着一身潮湿的夜色来的。
他一只手还攥着手机,另一只手欲落不落地搭在季柏的肩上,一时还有些怔愣。
哪料这家伙完全还没认出他, 只是在他脖颈间拱了拱, 毛茸茸的脑袋扎到他的脖子上, 似乎只是为了嗅闻怀里的香气。
郑乐于忍无可忍地动手弹了弹他的脑壳,季柏神色有点委屈地捂着头退了小半步。
终于没有毛茸茸紧贴着他刚刚下雨来的时候还被浸湿的脖子, 郑乐于下意识回看,又觉得是自己把季柏弹痛了, 有些不知所措。
酒吧的音乐舒缓入耳, 乐队的主场沙哑着声音唱着情歌,在暗色的灯光里,他一时看不清季柏的神色, 只能从角落的沙发边闻到浓烈的酒味。
他皱了皱眉,将视线从喝得神志不清的季柏身上转移, 看向为了避免尴尬假装玩着手机实则无所事事的何绍。
半长头发被扎起来像个狼尾的女孩无辜地摊手,表示她也只是凑巧遇见, 和她完全没有关系。
郑乐于耳边是舒缓低沉的音乐,这让他略微有些分神,他顿了顿才问何绍:“你什么时候遇到他的?”
“半个小时前,”何绍咳了咳,“我看他喝得凶,人又不怎么清醒, 就打电话叫你来了。”
此时的季柏喝得人事不知,迷蒙一双眼看人, 还口齿不清地反驳何绍:“我喝得才不凶。”
何绍耸了耸肩,扎起来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了利落的弧度, 她本人毫不在意,意思是,看,就是这样。
郑乐于有些无奈,将将把人扶在沙发上,这家伙毫无意识自己到底在哪,差点一头栽倒在郑乐于的身上,耳侧擦过间,郑乐于还能闻到对方在酒味之下,以及还有些热乎的吐息。
郑乐于站直了,然后礼貌地朝何绍道了谢,黑色皮衣的女孩摆了摆手,只点点头就要回去。
“对了,他为什么喝这么多?”郑乐于这么问的时候,还有些淡淡的疑惑。
虽然这场冷战莫名其妙,持续到现在也就两天,季柏总不可能为了这两天冷战就一个人跑到这里喝得酩酊大醉吧。
他的目光没忍住看向季柏,对方在沙发上抱着酒瓶,整个人笼罩着一种低沉的气氛。
这是从谁那里吃瘪了吗?
何绍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刚刚季柏喝醉说的话告诉郑乐于,这到底是人家的私事,她就当作不知道好了。
于是她摇了摇头。
一种潮湿而清新的空气被郑乐于带到这里,多少冲淡了酒味。
酒吧的灯光一下子变得五颜六色了,不知道谁又唱起了又燃又炸的歌,比起刚才的舒缓情调,显得有些刺耳朵。
何绍看了郑乐于和季柏一眼。
这两人一旦共处同一空间,就好像没人能插进去,真是奇怪,居然不是情侣嘛。
她这样想着,原来吧台上坐着的友人就朝她挥手,小麦肤色的调酒师露出灿烂的牙齿,向她遥遥举起酒瓶,她没有深想,本着自己今晚做了件大好事的心态回去了。
郑乐于还没有目送何绍回去,沙发上躺着低他半头的季柏就扯了扯他的袖子,头往上挣了挣,脸上还泛着热气,抬头看他,似乎要说些什么。
“嗯?”他微微弯下了腰,试图听清季柏在讲什么。
“喂……”季柏的眼睛看向郑乐于,里面有些迷茫,一直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
郑乐于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脸:“你真的喝多了。”
此时他身上带着潮湿雨色的味道随着他的俯身一下冲进了季柏的鼻腔里,他的大脑清醒了一瞬间,从酒吧模糊的光影里辨别出面前的人是郑乐于。
他最后轻轻开口:“你怎么这么有空?”
这一声里似乎还有些颓废,像是被雨淋湿了的小狗。
郑乐于觉得他这样子蠢蠢的,一时间也不管他到底为什么喝了这么多久,最后只平和地开口:“你喝多了,我们回去吧。”
“我不回,”季柏又抱着酒瓶往后仰倒,“我真没喝多。”
所以还是能听懂人话的。
郑乐于叹了口气。
季柏继续滔滔不绝般说,虽然嘴里含糊不清,还是带着点酒后的呛意:“我从下午坐到现在,连一瓶都没喝完。”
也确实,一瓶都没喝完,郑乐于看向那瓶还没喝见底的酒,刚刚扬起的嘴角被扯平,他手动把这瓶酒从季柏怀里抽出来,朝酒桌的反方向推了推,大有不给季柏的趋势。
季柏看向他,面色平静,一点都看不出此时他的大脑其实是一片逻辑混乱:
“你都有男朋友了,还要抢我的酒,我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还要抢我的酒。”
这话里居然还有些委屈。
酒吧的乐声一下进行到激越的部分,主场的副歌部分又升了好几个key,将季柏的声音严丝合缝地盖了过去,郑乐于只能听到零星的词在耳边起起伏伏,但是关键词依旧被他准确地提取到了。
他侧过头,不动声色地问:“你说什么?”
他攥着手机的手微微握紧了些。
“我说,”季柏怕是觉得他耳背,一下子凑到他耳边,放大了声音说,“你都有男朋友了还抢我的酒,我才是那个该借酒浇愁的,所以你不能抢我的酒。”
他的声音比平时还要清越,虽然说出来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郑乐于觉得有些好笑:“你到底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季柏摆明了对他有意思,但是对方为什么会觉得他现在有男朋友,这是个问题,如果是之前误解的,那还黏着他。
他看向了季柏的眼睛,现在这双浅棕色的眼睛里还带着醉意,季柏没有意识到自己笑了:“帽子,我是说帽子……”
电光火石间,郑乐于就想到了那时候在惊鹊楼下见到的季柏,季柏有时候莫名其妙的问话,还有那个带着标志的帽子,这像是一条线索,一下子就在他的脑海里串成了线。
——原来如此。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季柏,所以这人还真是误会了嘛。
隐下背后季柏到底从哪得出来的一系列错误结论不说,季柏居然是在因为误会他有男朋友这件事而感到伤心吗?
他又很快将季柏的反常和今天的事情联系起来。
他顿了顿,然后才眨眼笑道:“那你呢?你不是也有男朋友嘛。”
就算不是男朋友,也应该是还有个别人。
季柏反应很大,又咳嗽了一声:“没有,谁污蔑我。”
郑乐于状若不相信地看着他:“比如,上次你脖子上是什么?”
他若有所指。
季柏一挑眉,这时候眉眼有些凌厉,也听清了郑乐于的话,不像是醉酒的人的样子,义正言辞地说:“蚊子咬的。”
郑乐于顿了顿:“你上次说我爱你是什么时候?”
季柏回答说:“玩真心话大冒险给人打电话的时候。”
他一五一十地回答道,神色里充满认真,盘腿坐在沙发上,这样的眉眼和酒吧里的喧闹一点也不相符。
郑乐于安静地垂下了眼,他不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平和的气质,说话的时候也有,哪怕半是看玩笑地打探消息,也并不咄咄逼人:
“好吧,那是我误会了。”
他抬起了指尖,把季柏因为醉酒而落下的没有打理的头发轻轻拢到耳后,然后轻声说:“并且,我现在没有男朋友,你也误会了。”
“但是,以后不一定没有。”他又眨了眨眼。
季柏的脑子一半因为酒意,一半因为郑乐于的话,一下子陷进迷茫的雾里,他看向郑乐于,眼神里有些近乎茫然:“什么?”
郑乐于这次干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说我没有男朋友,你误会了。”
“如果你现在还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的话。”他又补了句。
在酒吧满夜的喧嚣里,季柏这是抬起了头,把郑乐于要收回的手轻轻握住了。
“郑乐于。”他叫了他的名字,像是在确认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一样,然后又叫了一遍。
他的脸近乎眷恋般蹭了蹭郑乐于的指尖,一种淡淡的酥麻感从郑乐于的指尖传到了心脏。
要命,郑乐于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作势要抽回自己的手。
潮湿的雨意和着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这样的意味让季柏放松下来,但他不打算让郑乐于收回手,反倒是抽出另一只手,按住了郑乐于的动作。
他仰头,露出了个近乎无辜的微笑,在郑乐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就着对方的把郑乐于拉了下来,然后在对方的脸上亲了一口。
郑乐于懵了。
这一口如此响亮,以至于亲完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脸。
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或者是知道但是故意装傻的罪魁祸首收回手,露出了个更得意的笑容。
郑乐于本来要多问他两句,结果这人最后只会傻乎乎地笑,完全没有要从酒里醒来的意思。
他不和醉鬼计较,他摸了摸脸想。
那天带人回去的路上,雨滴泛着湿意,从小路蜿蜒的水流带走了秋天的落叶,是个寂静的雨夜。
但是郑乐于不知为何心情很好,大概是这个雨夜的缘故。
他喜欢秋天。
第34章 酒醒
郑乐于把人送回寝室时, 季柏的寝室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埋头学习笔唰唰地动着,另一个就是徐志文, 在那里戴着耳机打游戏。
听到敲门声, 徐志文一扭头, 看到进来的两个人还有些吃惊,他下意识站起来:“季柏怎么了?”
季柏今天一下午都没回来, 得亏是周末,不然就算是旷课了半天, 他也给季柏发过信息, 但是半天都没有回复。
这让他还有点担心。
而被徐志文担心了半天的季柏,现在安然无恙地被郑乐于从酒吧带了回来。
他靠在郑乐于肩上,又被徐志文接了过来。
郑乐于的另一只手拿着伞, 有几滴水顺着伞柄流到手腕,又落在了衣服上, 浸湿了一小片浅色的袖口。
他似乎心情很不错,连徐志文都能从那张平素冷淡的脸上看出来, 他有些愣愣地看了郑乐于一眼。
郑乐于把雨伞收紧,然后才抬眼,他的眉目和着宿舍外边的雨声,泛出温和的意味:
“他喝醉了。”
这句话在郑乐于开口之前,徐志文就从季柏身上扑鼻的酒味里猜出来了。
他有些困惑,季柏是和郑乐于一块出去喝酒了吗?
那可真是, 他给季柏发了那么多条信息,结果对方一个不回, 简直是见色忘友。
……不对,是见友忘友。
他在心里默默地吐槽着。
面前的郑乐于却在他接过季柏时, 顺带着把手腕上缠的药店小袋子一块递给了徐志文:
“醒酒药。”
对面的人弯了弯眼睛。
徐志文一愣,再一次没忍住在心里腹诽,合着这两个人才是室友吧,他们俩应该在一个寝室,这天天腻歪样。
他咋就没有这么体贴的好兄弟呢,他在心里默默地感慨道。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对季柏进行了拷问。
他严厉批评了季柏的见友忘友,居然两个人跑出去喝酒,还害他担心半天。
哪料季柏对此矢口否认,清晨雨停时的清凉空气里传来季柏带着困惑的声音:“我没有。”
事实上他一大早起来脑袋昏昏的,昨天的事情他没记住多少,只能记住他似乎是被人从酒吧带回去的。
所以是谁?
他坐起来,注视着窗外的树,就算是五楼,它依旧露出个开得茂密的树尖,似乎并不受秋天的影响。
他注视得有些眩晕,昨天喝了太多的后果此时终于显现了出来,他有些难受地捂住了脑袋。
靠,所以是谁?
脑海里模糊的印象似乎一下子就要翻上来,但是还缺一个契机。
这时候徐志文拿着个牙杯从卫生间走出来,在自己的桌子上抽了两张纸,一抬头就看见了季柏捂着头坐在床上。
“终于醒了,季大少?”徐志文嘴里还叼着个牙刷,有些口齿不清地调侃道,“见友忘友……季柏你真是……”
“我昨天的一腔担心全是白费,原来是和人出门喝酒去了。”徐志文故意捏起腔调,酸酸地说。
“什么时候?”季柏晃了晃脑袋,还是没想起来,于是问道,然后又补了一句:
“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这时候脑袋里的名字已经呼之欲出,他终于想起来昨晚闻到的那种熟悉的味道,此时又一次萦绕在他的鼻尖。
“你连一块去喝酒的人都记不得了?”徐志文平素腼腆的脸终于破功,翻了个白眼。
他还以为这两天两个人吵架了,没想到最后还是他误会了,在旁边担心的他才是joker。
“当然是你的好兄弟郑乐于啊。”
这句话像是平地惊雷,一下子把季柏脑袋里的东西炸了出来,他几乎是同时想起来,郑乐于身上的雨意,被抢走的酒瓶子,还有在酒吧暧昧灯光下对方眉眼弯弯的模样。
靠,脑袋好痛。
不对,应该还有,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起来。
到底还有什么?
他记得郑乐于似乎还对他说了什么,但是现在脑袋完全像是浆糊,一点也做不到继续想下去。
他将脑袋猛地埋进被窝里,薄荷洗涤剂的味道冲逸到大脑里,他猛然想起了什么。
一条醒来时必须要记住的消息。
郑乐于没有男朋友。
这是什么?他困惑地皱起了眉。
——“我现在没有男朋友,你误会了。”
郑乐于这句似乎含着笑意的话,从昨天晚上的灯光迷离的酒吧,一直传到了今天泛着雨后清新味道的空气里。
是郑乐于昨天晚上在酒吧说的,也确实是郑乐于把他接回来的。
季柏猛地那被子捂住了脸。
靠,原来一直以来他误会了吗?
他居然在尴尬里带着了点喜悦。
这喜悦像是一片天上的云,要把他从人间接上去,一下子,细雨就踩在了他的脚下,他没忍住弯了弯眼睛。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所以他昨晚到底说了什么?郑乐于为什么要对他解释这件事?
不像刚刚,动下脑子就能想起来,这下他是彻底失去了有关于此的记忆。
直觉告诉他,不仅如此,他还有更多的事情没有想起来。
到底是什么事情?
似乎比之前他所想起来的事情更重要。
他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地坐起来。
拿完纸巾要回卫生间的徐志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喝酒喝蒙啦?”
“不是,我断片了。”季柏扭头看向他,然后有些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但他是个向来很有执行力的人,包括在喝酒断片这件事上。
他很快就下床洗漱完,然后披着件外套就往外走,脑袋里被找到郑乐于这个念头装满了。
在路上,他还抽空给何绍发了个信息。
昨天到底是她打电话给郑乐于的,他不得谢谢人家,下次有空的话可以请对方吃饭。
——不过,他又想起来对方昨天的所谓报酬。
那瓶酒没喝完实在是可惜了,他随即有些惋惜地想到了酒。
同时,他也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下有关昨天晚上具体的事情。
凭借他现在的记忆,可一点也拼凑不完全。
何绍回消息很快,先是符合一贯风格地酷酷挥手说不用谢,然后近乎守口如瓶般,对后来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季柏扣上手机,放进兜里,压了压头上的帽子,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再知道其他的又怎样呢?总不会比目前所知的更有用了吧。
郑乐于没有男朋友,这对他来说就够了。
他现在又有机会了,一丝轻盈的喜悦涌上他的心头。
他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他轻快地下了楼,然后敲响了郑乐于的寝室门,从里面开门的人他认识,毕竟这发型在整个寝室楼也罕见,郑乐于还跟他吐槽过。
他弯了弯眼睛,对谭青说:
“我来找郑乐于。”
谭青疑惑地看了眼郑乐于这个黑色碎发的好友,然后才开口:“他一大早出门去了,现在应该在图书馆。”
季柏眨了眨眼,有些后知后觉。
——因为快到期中考了,郑乐于最近去图书馆的频率似乎又要高一点,虽然他原本就爱泡。
他握了握手里的伞,浅浅的琥珀色眼睛里染上沉思。
————————
如果有某种测量人心思的仪器,郑乐于大概是属于很难猜的那种人。
特指从他的外表来看。
他的喜怒哀乐很少保持在脸上,大部分时候都是很平和的表情,让人觉得难以揣度。
但如果再多点相处,也能发现,还是有一些举动能够表现出他某个阶段的心情的。
——比如现在。
陈昭榕坐在郑乐于的对面——他们今天早上非常巧地在图书馆遇见了,陈昭榕就干脆地坐在了郑乐于的附近——她不止一次发现了郑乐于的反常。
大概在于对方有时候盯着一页枯燥的理论发呆,然后又突然微笑起来,深棕色的眸子染上了浅浅的笑意,又或者在于对方看着水杯思考,开始在草稿纸上画线,似乎有些心绪不定。
而且,他自己好像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反常诶,陈昭榕捧着脸想。
所以他应该也不会知道,他笑起来有多好看。
她很熟悉这种笑容,朋友说她和初恋谈恋爱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没忍住胡思乱想,所以帅哥这么快就有对象了嘛。
她摇摇头,因为上次她已经误会了一次,这次再误会岂不是更尴尬。
对面的郑乐于放下了手里的水杯,不经意地抬了抬眼,陈昭榕立刻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容。
……其实郑乐于注意到她一直在看,他心底疑惑,但又不会做出换个位置的事情来。
这样过了一会,他就几乎忘记了旁边的人。
他看着面前的草稿纸,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
他在想季柏,那个笑起来有不明显酒窝的人。
昨天晚上的时候也是这样,季柏笑起来完全不设防,有时让人感觉近乎纯粹。
他垂眸,将最后一个步骤写在了稿纸上。
……不对,错了。
他放下了笔,很是干脆地决定不再继续往下做。
于是陈昭榕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人收拾了纸笔,朝她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背上背包离开了。
“诶?”
她的话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图书馆外的小雨停了,石阶上铺满了水,似乎一时间不能淌过。
A市总是这样,一干就是好多天,下起雨来就不管不顾,有时候还让人恼。
但是郑乐于喜欢下雨。
也喜欢在雨里遇见路过的行人。
第35章 橙色情人节前夕
——所以他就遇到了季柏。
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卫衣的少年人手臂间搭着件牛仔外套, 另一只手撑着把灰色的伞,从图书馆长长的台阶上来,还低头踩着地上的水花, 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
郑乐于顿下了脚步, 但是他也没有要避开的意思, 只是扣着背包肩带,站在原地, 很安静地等待。
——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注定要来。
下过雨的早晨是很清静的,让郑乐于也感受到了心跳在那一刻变得有些快。
季柏踩着台阶上来, 只顾着低头看手里的手机, 完全没抬头,当然也看不到站在最上面图书馆露台边的郑乐于。
心情不知道为何变得轻快的郑乐于若有所觉,从卫衣兜里拿起一直被他冷落的手机, 不出所料,是季柏在给他发信息。
他露出了个轻笑, 然后抬头,恰好此时走上来收起手机的季柏也抬起了头。
他们视线相接, 在雨后泛着清新的空气里,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撞向了另一双深棕色的。
都同时弯了起来。
郑乐于也说不清这时的心情,比轻松还要更多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季柏以一种极轻快的步伐快步走向了郑乐于,打着的灰色雨伞其实在雨停时并没有什么作用,但是此时把两个人笼罩在一起。
前几天的事情似乎一下子被抛在脑后,季柏一下子连要开口的问题都忘记了。
不过一想起来郑乐于那句解释, 他大概就能猜到自己到底问了什么,这让他想起来会觉得有点尴尬, 于是他只开口:“你不冷吗?”
这句话说出来不光郑乐于愣住了,季柏也一愣。
因为郑乐于穿的并不薄。
季柏看了他一眼, 郑乐于的笑意居然加深了,他今天难得穿了一件明亮颜色的带帽卫衣,在蒙蒙的天色里像是一株生机勃勃的向日葵。
今天的郑乐于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季柏
有些慌乱地摸了摸鼻子,然后才扯开话题:“我看今天早上挺冷的,以为你没带外套,给你送一件。”
这时候出门随手拿的一件外套就派上了用场,起码起到了缓解气氛的作用。
郑乐于没忍住一乐,因为他想起来上次下雨,他的外套披到了季柏的身上,这次又下雨,居然轮到季柏给他送外套。
他接过了这件薄荷绿的、和季柏气质很搭的外套:“好啊,我现在确实有点冷。”
“对了,”季柏当然知道这是他随口说的,几乎是立刻开口说起自己要说的事,“昨晚还得谢谢你送我回寝室,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喝醉了。”
“是嘛,”郑乐于的语气有些意味不明,“昨天是何绍打电话让我去的。”
其实他更想问问季柏到底记不记得做天晚上的事,尤其是季柏凑到他耳边偷亲一口的事。
哪料这家伙完全不接茬,状若无辜地说:“是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喝酒容易断片。”
季柏现在就是想套话,他实在没想起昨天晚上的详细情况,何绍又闭口不谈,当然只能从郑乐于这里推敲一二了。
他就用殷切的眼神看向郑乐于,似乎很是迫不及待地想让郑乐于和他说一下昨晚的事。
谁料郑乐于并不接他茬,只是想了想才说:“放心,你酒品很好,什么都没干。”
他这话颇有些调侃的意味在,季柏一听就知道郑乐于在顾左右而言他。
昨晚绝对不像郑乐于说的那么简单,比他想起来的可能也更复杂,郑乐于既然不说,他干脆也不问了,反正可能问了更尴尬。
但是这不妨碍他报复郑乐于的调侃。
于是他放下伞,正好雨也不下了,两个人站在伞里对话奇奇怪怪,季柏很是干脆地向郑乐于的背包袭去。
被季柏的袭击搞得一懵的郑乐于下意识护住了包,然后就被季柏出其不意地敲了一下头。
是那种幼稚的敲小孩头的方式,但是很轻。
郑乐于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过去。
季柏却露出笑,透露出某种得意洋洋:“昨天晚上,我记得。”
睚眦必报,郑乐于揉了揉脑袋,有些抱怨地想。
不过还真是季柏,让人感觉分外熟悉。
郑乐于半真半假地抱怨,但是却弯了弯眉眼。
他没有想到,破冰其实比他想象的要简单一点。
在雨后蒙蒙但是又明净的空气里,他耳边的红色小痣都鲜明可见,带着他的笑,一下有一种分外温和的感觉。
季柏把伞收好,然后抬头就看见郑乐于的笑,头发被雾气打湿了一点的少年人笑起来 ,有一种还在挺拔生长的错觉。
季柏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又忍住了,换了个话题:“走,去吃饭。”
郑乐于把有些泛湿的碎发往后捋了下,然后就听到季柏在旁边开始如数家珍:
“东食堂那个炒面好吃,我上次替你试过了,他们家旁边还开了个烤红薯的窗口,特别香。”
等到季柏把一串菜名都说完,郑乐于才听到季柏终于想说的话: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季柏神色很严肃。
“什么?”郑乐于以为季柏要问什么很重要的问题,但他也没顿住脚步。
季柏一本正经地问他:“你还在长高吗?”
郑乐于反应了一下,然后失笑:“应该不长了,骨骼闭合之后应该就很难长高了吧。”
这话其实是郑乐于随便说的,他哪知道季柏居然还纠结这个问题。
但是季柏却弯起眼睛,似乎有些开心。
这样的话,如果他再长个几厘米的话,应该就能超过郑乐于了。
一米八出头的个子,放在哪里都挺高的,但是季柏还是想更高一点。
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他这么想,自己总要比郑乐于高一点吧。
大概因为因为他想保护郑乐于。
虽然他也能够认识到,或许对方并不需要他的保护,但他依旧会这样想。
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于,他实际的想法也是这样,他希望自己能够保护郑乐于。
空青色的天空像是汝窑里烧出来的瓷器,他们并排走下图书馆的台阶,画面分外和睦。
从图书馆里面收拾收拾才出来的陈昭榕一下子就看到了这两个人。
就算不是情侣,走在一块的时候也像的让人误会啊,她有些怅然若失。
明艳的红色头发像是一下子蒙灰了,她没忍住想,她误会也是情有可原吧。
其实她也能看出来,郑乐于应该对她没意思,但是她还是有一点,嗯,非常淡的不甘心。
郑乐于完全是她喜欢的类型,高高帅帅的,一相处也能发现,对方心思细腻,脾气也很好。
她还是很喜欢他的,她的手轻轻扣住了手机,似乎为自己接下来的想法犹豫不决。
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个人,她最后还是轻轻松开了手。
她相信每一份喜欢都有自己的归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已。
————————
此时并肩走着的两个人都没打伞,快要入冬了,走在路上风很大,带来了一丝寒意。
郑乐于把外套套上,才后知后觉如果出门真像他原来那样穿,确实会有些冷。
季柏在左边低着头走着,似乎在思考什么事。
“你下个周末有空吗?”季柏很快问他,接下来是陈述句,“我们去看电影。”
“好啊。”郑乐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然后为季柏口中的“我们”感到一丝异样。
但是也只是轻轻掠过了他的心头。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好,无论现在谁说什么他大概都会答应,但他也没打算抑制这种心情。
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只想走一步算一步。
在这段暂时还止步在友情的关系里,他居然这样想。
这和他曾经以为的不一样。
他的神色呈现出一种沉静的意味,季柏此时落在他侧脸的视线都没有阻挡他的思考。
郑乐于没有意识到下个周末是什么日子。
季柏淡淡地收回了视线,似乎有些遗憾,然后又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好笑。
大概只有他这种人会对十二个情人节如数家珍吧。
季柏此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那个后面绣着字母的帽子。
他有想准备一个礼物,大概要比郑乐于的那件更特别一点。
他心里没忍住起了一点想攀比的意思。
不过——他又歪了歪头,视线正好对上从树上落下的银杏叶,那像是一只翩然落下的枯叶蝶一样——想起那个帽子,他就想起来一些其他事情。
李琼楼肯定又双叒叕给了他错误情报,起码有一部分是。
显得略微不靠谱,他在心里默默吐槽,也不知道书里的他怎么会喜欢李琼楼。
而且李琼楼可不是什么纤尘不染的白月光,让李琼楼自己知道了,他肯定自己先笑倒在沙发上。
所以,橙色情人节要送什么礼物?
他的思维一贯跳跃地落在了这上面。
他喜欢流光溢彩的东西,也喜欢能够被刻以永恒的东西。
不过他也清楚,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轻易被冠以永恒。
他送了出去,如果郑乐于喜欢,这就很好。
他觉得这很有道理。
第36章 飓风
季柏选的周末时间也真是巧, 正好是期中周,考完就可以放松。
但前提是要平安地度过这个期中周。
所以这几天,郑乐于和季柏在图书馆泡了个酣畅淋漓。
这也导致郑乐于现在拿起书都有些脑袋犯晕, 倒是和他一块复习的季柏, 坐在他对面还把每本书都过了一遍, 翻页速度很均匀,起码没跑神。
“看久了不会想睡觉吗?”郑乐于发信息问他, 这时候他们已经在图书馆坐了一个下午,整整五个小时了。
季柏嘴角和太阳肩并肩, 然后回道:“不会, 如果现在就想睡觉,期末周这里还开暖气,那时我们可能就要睡个天昏地暗了。”
他发完, 还伸脚往郑乐于的鞋上一勾。
郑乐于平和地弯了弯眼,也不动, 两个人的鞋在桌子底下打架。
他对自己的复习成果其实有底,所以自然对自己看书时犯困毫无负罪心理。
嘛, 他又不是那种一丝不苟的学霸类型。
他又从背包里抽出一摞书,从经济学原理到高数一应俱全,打算接着往下复习。
高数?
郑乐于愣了下,突然意识到什么,把这本书从一摞里抽出来,然后翻开。
然后又碰地一下把它合上了。
很好, 它不是他的那本单纯的高数,郑乐于面带微笑。
这是那本花花绿绿的狗血小说, 一切罪恶的源头。
季柏在对面认真地看书,但是郑乐于这一点小小的反应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把视线转移向郑乐于现在手里拿着的那本书, 浅绿色的封面让他很轻易地辨别出这本书是高等数学。
郑乐于注意到季柏的视线此时很是不妙地落在书上,他还没来得及心梗,结果对方若有所思地低头,信息就发了过来:
“诶,我高数书正好没带,你的借我看看可以吗?”
郑乐于轻轻地将这本书扣在了桌子上,然后才平和地拿起手机回消息。
其实他拿很多人做过这本书的测试,结果毫无意外,没人能看到书里的内容,但是如果对象是季柏,他心里就有些摸不着底了。
所以他没有答应季柏。
这本书内容的真实性有待商榷,起码郑乐于觉得自己被这本书背刺不止一次两次了。
虽然有的内容又奇怪地和现实相近。
他落在高数封面的手慢慢握了起来,神色里有些沉思。
暂时先不管书的真假,他更愿意相信和自己相处了这么久的季柏,也相信季柏说的话。
图书馆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因为已经有了入冬的前兆,显出某种低沉,极深极低的乌云从远处跋涉而来,空气里是下雨前的燥热。
五点钟的时候,图书馆就亮灯了。
A市的天气总是让人捉摸不定。
季柏在桌子底下轻轻踢郑乐于的脚,偏偏面色上又毫无波澜,让人觉得他似乎只是没注意。
在临窗的座位上,他的脸被窗外的灰沉和图书馆内明亮的灯光交相掩映,一时之间只有些宁静的意味。
郑乐于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脚踝被人轻轻地碰着,面前的人却像是无知无觉。
郑乐于也没挪开脚,只抬眼,把目光挪向了窗外。
他这时候神色有些冷淡,但是轻声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这样:
“你喜欢下雨吗?”
此时正好已经快到饭点了,图书馆离开座位的人很多,一时间椅子被推开、小声讨论吃饭、收拾书本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显得有些嘈杂,郑乐于这话问得极轻,混在这些声音里不是很能捕捉到,但是季柏却听见了。
郑乐于这句话像只是随口一问,但是季柏还是思索了一会才回答:“还好吧。”
然后他露出一个微笑:“我更喜欢飓风。”
这个回答使郑乐于侧眼看了他一下,黑色碎发的人朝他眨了眨眼,脸庞上划过一丝笑意。
“如果飓风不会带来危害,它一定比现在还美。”季柏还补充道。
“不过,真要说起来的话,单纯是因为我觉得追飓风的人很酷,”他说,“我小时候去过一些很远地方的海边,大概就是海岸和礁石一样多的地方,真的有人在等飓风。”
他的笔无意识地在指间上下滑动着,这时候他的眼睛闪闪的,似乎一想起来这些事都让他觉得有些向往。
图书馆窗外的暴雨还没有要降临的前兆,郑乐于看着他,突然想起来大雨应该在两个小时之后落下,因为他下午出门前看了天气预报。
季柏看到飓风的那天,一定没有看天气预报。
郑乐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这个想法来得莫名其妙。
不过他大概缺少一些喜欢过于强劲的东西的天赋,所以他最后只轻声说:“很适合冒险的天气。”
他很早之前看过百科全书,里面说强摧毁性的飓风都是以人名命名的,但是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也许季柏知道。
面前的人露出弯弯的一双笑眼,在雨前燥热的空气里,流露出一丝清爽。
最后,郑乐于还是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
等到郑乐于回到寝室的时候,房间里暗着灯,几个月前被郑乐于修好的灯很是□□地活着,只是早已缺少生机。
此时房间很暗,和着外面的昏沉天气风雨欲来,一时间分不清是这个灯飘摇还是整个寝室都在飘摇。
郑乐于面无表情地出门打了个报修电话。
为整件事情分外增加了几分恐怖的场景出现在郑乐于又一次进寝室门之后。
谭青那张脸对着电脑的幽幽蓝光冒了出来,脸上蓝白相见,很是恐怖。
正回到座位打开电脑的郑乐于咔擦一声捏断了手里的笔帽盖。
他深吸了一口气。
又深吸了一口气。
谭青完全没发觉似的,挠了挠脑袋,从长时间的睡眠中醒来还有些懵,下意识按下了睡前还在玩的电脑的触摸屏,然后才带着困意地开口:
“几点啦?这外头怎么黑了?”
郑乐于按下电脑的开机键:“晚上七点,寝室里灯又坏了,报修应该明天才能好。”
“又双叒叕坏了?”高霁从对面的床铺砰地一下坐起来,声音里的困意比谭青的还要明显。
“对,又坏了,我今晚暗杀你们都不会被发现。”郑乐于毫无幽默感地接话。
谭青打了个哈欠,把话题挽救了回来:“对了,我们这周不是考完期中吗?正好去唱ktv呗。”
“什么时候?”高霁替郑乐于问出来。
“周末啊。”谭青关掉电脑,继续躺回床上说。
“那不行,”高霁这时候显得有些得意洋洋,“我要和何绍去看电影。”
周末可是电影情人节,他特意打探好了。
“见色忘友,”谭青哀嚎了一声,然后继续问:“那郑总呢?”
郑乐于进入游戏,在下午看了五小时书之后终于迎来了休息,他上线继续组队,目光没有从屏幕上移开:“我和季柏要出门。”
谭青深深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接着问:“我们文浦没回来?”
高霁被他这话恶心了一下,打了个寒战。
郑乐于的鼠标顿了顿,才想起来,刘文浦应该在准备期中考,或者是他和宁海言那个竞赛。
现在还没回来?他略微有些疑惑,放下手给刘文浦发了个信息。
面前的屏幕在昏暗的寝室里保持着光亮,很快他就被面前的战局吸引了过去。
有着灰色头像的队友和他默契地包抄了中路,胜利已经被稳稳拿下。
他平静地收回了手。
耳机里很快传来了队友相当开心的欢呼声。
“一会再排吗?”队友问他,这声音很年轻,似乎还有些熟悉。
郑乐于微微皱起了眉:“我明天再上线。”
“好吧,”这个叫一颗李子的队友声音里还有些遗憾,但是随后依旧洋溢出笑意,“你打得不赖嘛,咱们加个好友可以吗?我这边有战队,打积分赛好用。”
他这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好友申请就弹了出来。
郑乐于喝了口水,随手点了同意。
在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他把电脑合上,把那本书放回了书架上,然后开始发呆。
A市在内陆,是没有飓风的,他莫名其妙想到。
飓风是危险的,并且危害性极强,大概不适合观赏,也不适合被追逐。
在某个海岸遇见一个追逐飓风的人。
他弯了弯眼睛。
听起来确实是季柏会遇上的事情。
和着窗外的雷声雨声,光秃秃的树叶也一下子被雨滴打落,在一片电闪雷鸣里,刘文浦终于推门回来了。
谭青一下子爬起来,有些兴奋地问背着包进门的刘文浦:“文浦文浦,周末有空吗?”
“没空。”刘文浦放下背包,衣角还沾了点潮湿,但是声音很温和。
这样的语气却让郑乐于有些侧目,因为刘文浦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这么说的话,大概是他心情不怎么好。
刘文浦越轻声细语,其实心情越差,这听起来有些矛盾,但就是这样。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接着不怎么亮的光线,他看到了对方嘴角向下,表情确实有些冷淡。
他把疑惑按在了心里。
第37章 他好甜
在虚无缥缈的飓风来临之前, 大概还是冬天来得更快一点。
A大的期中考不会算在最后的总成绩里,但是某种程度上也很重要,七门课连轴转般考下来, 谁都得疲倦几个日子。
等到郑乐于考完最后一门收拾收拾出考场时, 教学楼里的冷空气一下子顺着他的衣服往脖子里窜, 季柏倚着教室门边的柱子,一只手插着兜, 笑眯眯地看着他走出来。
季柏出来的比他还要快些。
郑乐于拿上挂在门口栏杆上的单肩包,点了点头:“走吧。”
季柏来考试只带了一支笔和学生卡, 轻轻松松揣兜里就能解决,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还背着个包。
看着还挺沉。
已经是秋天末尾的季节了,又是北方, 早晨如果起得很早,甚至能看见枫叶上凝结的冷霜, 郑乐于最近冬困犯懒,就只有休息日的时候才会出去晨跑, 所以有时候也能看见结了霜的枫叶。
他知道季柏喜欢这些东西做植物标本,所以有时候晨跑的时候看见了,还会折几叶带给季柏。
季柏后来还表示上面的霜会融化,融化了就会从带霜的枫叶变成普通的枫叶。
郑乐于说那下次我给你整个冰箱。
季柏在旁边笑得不行。
不过现在出门就是傍晚了,自然也没有带霜的枫叶,只有一大片光秃秃的枝丫, 缀着些要落不落的黄树叶。
他们出来的算早,A大的期中考选的时间集中, 考场也集中,路上没有几个人。
郑乐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季柏说话,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一会要看的电影是哪一部。
谁料季柏只开口:“这是个秘密。”
然后他保持了个神秘的微笑对着郑乐于眨了眨眼。
郑乐于被他一噎。
A大的绿化做得很好,校园环境放在全国的高校里都数一数二,从教学楼出去,再走到西门的校门口,中间有一长段路,两边都种满了榆树,在秋天里也很是郁郁葱葱。
在树木搭成的大道里,季柏的眼神漫无目地落在两边的树上,最后落到了小道边的滑板车上,眼神一亮。
“我们骑滑板车走吧。”他一锤掌心,就拿定了主意。
“好啊。”郑乐于当然选择答应,他眉目疏淡,但是尾音却是上扬的。
他们这么说话的时候,却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窜出来同样两个男生,一个穿着白色针织衫,另一个穿着蓝色的,一边兴致勃勃地交谈着,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们,一边一下扫走了两辆滑板车。
……这下滑板车就只剩下一辆了。
郑乐于和季柏同时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感受到一噎。
季柏此时感觉到兜里放着的笔都开始硌人,他开口,声音在秋风里还带着萧瑟:“……要不咱俩不骑了?”
郑乐于目光在那辆滑板车上一顿,然后才开口:
“没事,要不你带我吧,我来上学的时候才学的滑板车,没有你熟。”
这理由也不知道季柏信不信。
但今天背着浅蓝色包的少年人只兴致勃勃地接道:“好。”
雨已经停了好几天,但是滑板车上仍旧有水痕,浅浅的,踩上去无知无觉。
这滑板车是标准的大学校园里会出现的超大型滑板,骑行原理和电动车差不多,只是在传统的滑行滑板上加了个前头,手动按就能骑,经常能看见两个人一块骑的。
于是这天傍晚的A大林荫路上,从这边走过的人都能看到,一个长相出众的帅哥骑着滑板带着另一个,前面的碎发,笑起来很不羁的长相,另一个信手搭着他的肩,比前面的人要高一些,是很冷淡系的眉眼,但是偏偏眼尾带笑,他们的头发都被秋天有些冷劲的风吹得有些散乱。
季柏不怎么带人,刚骑起来的时候还有些不稳,但是很快就适应良好。
郑乐于搭着他的肩,这时候长得高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季柏被风吹得差点糊脸上的头发被他轻轻侧手拨弄了回去。
季柏则有些没习惯这样后面有人的姿态,就算郑乐于比他高,这么挨着的姿势也使得对方有些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脖间,是骑行时的冷空气都有些灼热。
他咳嗽了一声,前面的轴扣被他往下按了按,一时间滑板车的速度就加快了。
然后他鬼使神差地憋出来一句:“那个,你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我是说,你可以搂我腰。”
靠,这句话话音刚落,他觉得意思有点不对,但是脑子顿了三秒,也没找出合适的找补的话。
他屏住了呼吸,如果不是理智还在,他差点要一下加速到最快。
郑乐于的手实际上顿了一下,然后才有些后知后觉。
他在后面看着季柏一下子有些泛红的耳垂,莫名觉得好笑。
这人怎么完全藏不住自己的心思,连耳朵都背叛他。
但是他也没有选择换一个姿势:“不用,我觉得这样也挺舒服的。”
他说话的时候凑得太近了,季柏甚至能闻到郑乐于身上的甜山楂味。
——对方今天中午喝山楂饮料的时候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衣服上被撒了一小点,一下子就要盖住他身上平时常有的洗衣皂的干净味道。
被自己的耳朵小小背叛了一会的季柏又咳嗽了一声,以此来掩盖自己喉咙上下滚动的声音。
好甜。
也好香。
靠,他只是爱吃山楂而已,对,就是这样。
是这人太犯规,他最开始那句话可什么意思都没有。
这渐渐变深的暮色都遮挡不住季柏渐渐变红的脸,他又咳了一声。
不能这样下去,他稳住了滑板车的把手,目视前方,试图平复自己的呼吸。
这时候晚风和畅,学校人行道上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多的是下课的学生,季柏的方向感不错,滑板车自然开得也很好。
他四拐五绕地穿过了人群,又穿过了学校大门,从学校门口一条接一条的夜市街里穿过,开得无比稳。
“我们把学校的车开出来好吗?”郑乐于的声音在风里若有所思。
季柏这时候已经恢复平常的神色了,目光寻找着最合适的停车点,一边回答道:“区域差不多嘛,回头就还回去。”
其实这边也是A大的划定区域,多年来在周围形成了一小片商业区,晚上灯火明亮,是很好看的。
这一天看上去很适合出门玩,商场里都满着人。
他们来看的电影是有些冷门的,一部很多年前的老片子,后来影院又重映了。
奇怪的是,郑乐于刚刚坐下,就发现一对接一对进来的都是小情侣,虽然人不多,但这片子也不是爱情电影,他有些疑惑。
“今天是什么很特别的日子吗?”他轻轻开口问旁边的季柏。
但是季柏也只是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没听说诶。”
电影还没开场,电影院的大灯还亮着,他们坐在第七排,头顶的灯光将季柏的黑色碎发打出了近乎锋利的影子。
他弯起眼笑着,看上去完全无辜。
“不过,”郑乐于收回了目光,才开口,声音里带着沉思,“情侣一起来看恐怖电影,也还蛮有意思的。”
季柏抬了抬眼,没忍住露出几分笑意来。
谁会选电影情人节来看恐怖电影?季柏会。
有时候这人脑袋里就堆着些奇思妙想,不论什么时候拿出来一个,都让人觉得他有趣。
这个电影是部很长的、也足够经典的黑白电影,电影开场的时候就关了灯,只有荧幕上的光起起伏伏,一时明一时暗,郑乐于看得认真。
其实他没有告诉季柏,这部电影他前几年就看过了,他甚至记得结局。
季柏看得也认真,仿佛面前不是一部恐怖电影,他目光注视着的不是黑白片里的精神病人一样。
电影院里的人不多,坐在他们旁边的是一对情侣,男生搂着女生,随着剧情一步步推向高潮,同步地一惊一乍。
电影却始终是安静的,恐怖电影总是这样。
在无边黑暗里,一种近乎静谧的氛围流淌进心底。
郑乐于记得,结局就是整个事件的最高潮,孤独的警探被确诊为精神分裂,前面发生的所有故事都是他的臆想和谎言。
这种确定感使他安心。
于是在接近结局时,他扣住了手里的手机。
季柏坐在他的左边,伸出手摸索着什么,在电影的结尾,所有故事落幕的时候,他们指尖相触。
是温热的触感。
黑暗里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郑乐于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季柏以同样的速度收回了手。
季柏清了清嗓子。
与此同时,电影开始播放演职人员列表,灯开了。
电影院灯火通明。
不多的几对情侣陆陆续续离开了座位。
他们坐在第七排,有些靠后的边上,所以灯光没有那么亮,算是有些昏暗的角落。
季柏这时候终于拿起来他刚刚摸索出来的东西,是今天他放在背包里一路带过来的。
流光溢彩,在昏暗的边排金闪闪的,像是缀在夜空中的星星。
——直晃晃地出现在郑乐于的面前。
——是鲁伯特之泪。
“彩蛋。”季柏说,声音里有一种温和在。
与他的声音同步响起的,是电影的花絮,里面说那个疯掉的警探其实没有精神分裂,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也是一个彩蛋。
第38章 新事件出现
这个彩蛋大概像某个电影节结束时, 从空中洒落的礼花和彩带。
季柏笑起来的时候比这些流光溢彩的玻璃还要好看,眉眼弯起来,浅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几乎温和的笑意。
郑乐于怔了怔, 电影的花絮还在播放着, 原来它也有一个他之前并不知道的结局。
在昏暗角落里, 他就这样看着季柏,对方的脸和脖子都被这流光溢彩的礼物照亮了, 像是冬天黑夜里点火柴被照亮脸庞的穿着红色牛角扣大衣帽子上还缀着个球的圣诞老人。
对方加深了笑意,似乎知道他会收下这个最后的彩蛋。
郑乐于在空气里闻到了爆米花的味道, 这味道当然足够香甜, 他眨了眨眼,然后才接过这个礼物。
被透明礼袋装着的是类似玻璃的制品,但是又不太像, 它会发光,加起来有好些颗。
季柏声音里很是兴致勃勃:“我知道你会觉得它是什么, 但是不是,鲁伯特之泪那种制品很少有这么大的, 而且发光发得这么亮,不过它的原理和鲁伯特之泪特别像,按住尾部就可以嘭地爆炸。”
鲁伯特之泪是一种物理特性很神奇的晶体,通身坚硬得连子弹都打不破,但是一旦对纤细的尾巴施加一点压力,就会整个全部粉碎。
但是季柏这个不是。
“不过, ”季柏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轻,“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做出来的, 你也舍不得弄爆吧。”
他从师哥那里借了实验室,失败过好多次才有了一袋子成品, 用的还不是传统的制法。
郑乐于看着这一袋子流光溢彩的晶体,里面有一颗最大的,很漂亮,亮得就像是季柏的眼睛,他轻轻开口:“如果不叫鲁伯特之泪,叫它什么呢?”
季柏挎上背包站起来,逆着光对郑乐于说:“那总不能叫它季柏之泪吧。”
他故意撇了撇嘴,表达对这种说法的恶寒。
“叫它什么?玻璃?彩蛋?”他又想了几个词。
“既然没有名字,那就不要给它起名了,”最后季柏想了想,还是说,“我更喜欢没有名字的礼物。”
郑乐于弯了弯眼睛。
他的指尖在透明袋子上触了触,冰凉的感觉蔓延在指间,他仰起头来看站着的季柏。
他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季柏这样的人呢?
带着奇思妙想的年轻人有一种牢牢吸引别人目光却不会为人停留的错觉。
会让人想起那个书里多情的浪子,但是却又不同。
季柏是很不一样的,在他见过的很多人里,也在他看过的那本书里。
他是不同的。
郑乐于的心脏以一种物理上跳动的感觉告诉他。
这时候电影院已经没有人了,短短几分钟也尚且没有到下一场开场的时间,季柏似乎在等他站起来。
郑乐于没有,他忽然就着这个仰头的姿势问季柏:“那你为什么要送给我?”
季柏一愣,但是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向郑乐于的眼睛,因为被他的影子投下,郑乐于的深棕色眼睛变得更深了,像是一片巧克力海,现在这片巧克力海大概盛下了很多巧克力。
季柏喜欢巧克力,他也喜欢郑乐于。
于是鬼使神差的,他轻声开口:“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这句话说得太微妙了,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莫名其妙被染上其他意思。
他的睫毛安静地垂下来,在微微的颤动中,似乎还有些暧昧而朦胧的弧度。
他说这话时不知道从哪里鼓出来的勇气。
郑乐于还没有说话,季柏突然又打断他:
“因为我最近在帮一个师哥做实验,我觉得你会喜欢。”
完全把前后颠倒过来了。
季柏的尾音里带着点急促,但是最后又戛然而止。
他没有接着说,郑乐于也不会知道。
在最大的那颗上面,他自己刻了一棵小树,彩色的,流光溢彩的,生机盎然的。
但就算郑乐于不知道,也没有关系。
他轻轻扣住背包肩带,那是个黑色的金属扣,牢牢地将背包扣起,他一时之间的神色充满晦涩和认真。
工作人员即将要过来扫场,郑乐于才开口:“谢谢你,我确实很喜欢。”
郑乐于是一个连谢谢都说得很认真的人。
但是郑乐于和季柏说的谢谢,和别人并不一样。
发自内心的情感里还有其他。
他微微抬起了眼,深棕色的眼睛里有柔和的光亮,不知道是不是被流光溢彩映的,使他眉目都柔和了。
他在这部电影的结局,峰回路转般看到了故事的另一个结局。
这是他从前不知道的结局。
季柏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没忍住想,就算不知道又怎样呢?
就像那棵被封在流光溢彩的玻璃里的小树一样。
没有什么是必须要知道的。
因为他总有一天会一一同郑乐于说起,他知道有那么一天,他会说,郑乐于会听,有关他几乎没有隐藏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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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的成绩出来的很快,不到一周就陆陆续续地公布了,从A大的教务系统就能查询。
成绩只能查到自己的,郑乐于查到了,除了大学英语外每一门都很优秀,算出来的绩点划拉得极高。
季柏得知他英语成绩的时候还有些吃惊,他颤颤巍巍地问:“你……咳咳。”
话没说完就咳咳两声主动断了。
郑乐于平静地说:“这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曾经的英语成绩。”
高考时他成绩就很好,属于班级里顶尖的一批,只有英语时常被当时的班主任开玩笑,只是后来高考发挥得不错。
“我的英语真的很差过,在我高一的时候,我考过这个数字。”他在季柏面前比划了个数字。
季柏呆呆地看了一眼,有些不敢相信:“不会吧?”
郑乐于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面无表情地补了句:“你想什么呢,后面再加个0。”
季柏一下知道自己脑补错了,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开始找补:“我数学高中的时候也考过这个数,还不加0。”
两个人莫名其妙对视,视线相接,两个人同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都没忍住笑出声来。
下过又一场大雨后,天已经渐渐放晴了,虽然带着冬初的冷意,从脚脖子渐渐攀了上来,但是依旧有无云的天空和像是泛着冷霜的太阳。
他们在阶梯教室的阳光里笑出了声,幸好声音小,又是自习,没有吵到旁边的人。
郑乐于最后还比了嘘声,眉眼弯弯地拿本书挡着脸,表示自己压根没有打扰别人的意思。
季柏这时候凑到他旁边,声音里的笑意还没褪去,然后说:“这是真的。”
郑乐于表示他说的当然也是真的。
午后的阶梯教室里从地板下都泛起一种晴朗的气息,一点点驱散了属于冬天的寒意,他们坐的位置不是很新的那种,桌板上都有细小的坑洞,还有不知道什么人刻下的字。
上面有人写课好无聊,也有人写出的单词已经被磨平了两个字母,季柏的胳膊擦过去,还有人刻上了两个人名字的缩写,说是要百年好合。
季柏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他看着这个缩写,突然就着趴着的姿势侧过头去问郑乐于:“你有小名吗?”
郑乐于刚和他笑完,这时候已经收敛了笑容,坐在一边轻轻地翻书,听到了季柏的话,也侧过头去:“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有啊,”季柏眨了眨眼,然后掰着指头数,“不同的长辈那里我有不同的小名,但只有一个最常用的。”
“告诉我你的,我们交换。”季柏弯起眼睛道。
郑乐于犹豫了下,然后才说:“你先说你的。”
季柏托着下巴:“小树。”
郑乐于想,这个小名乍一听还不容易让人联想到他的名字。
但是柏树,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意象。
他轻轻开口,透露着些犹豫:“你猜猜我的?”
季柏沉思:“乐乐?小乐?”
郑乐于摇了摇头,故作嫌弃地评价:“幼稚。”
他顿了一下才说:“小鱼。”
“小鱼?小于?”
季柏笑起来,然后看着郑乐于的眼睛:“好吧,这个不幼稚。小鱼。”
才怪。
他又跟在后面多叫了几遍,然后笑弯了眼。
就在郑乐于作势要捂住耳朵时,季柏突然停下来问他:“那为什么不叫小乐?”
郑乐于的名字大概也属于很奇怪的那一挂,会让人想起某个英语词组,但是他觉得为郑乐于起名的人对他也有殷殷期望。
寓意快乐什么的。
郑乐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笑容不自觉地淡了淡,然后才说:“我还是喜欢小鱼。”
季柏抓起手里的一缕阳光,说:“好吧。”
那下次就能再刻一尾鱼了。
这天下午的阳光成为了即将到来的冬天里阳光最充足的一天,带着天边亮色缓缓垂落时,也格外不舍。
郑乐于和季柏在自习完回寝室的路上,天边晚霞美得不像是秋冬季,路边行人匆匆,属于A大的校园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遇到了另外两个人。
宁海言和刘文浦。
站在亭子边的绿树掩映的小道上,没什么人,他们俩在那里对话。
绿树浓密,对方应该看不见他们两个,郑乐于正要打招呼,只听到那两个人似乎又在争吵。
“这本来就是他的错,要么找出证据,要么我们全都完蛋。”
宁海言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在寂静时听起来很明显。
他对面的人顺势靠着柱子,扶了扶眼镜,似乎不是很在意,但是嘴角向下,也颇有些冷淡的意味。
这时是初冬,一个尚且平常的傍晚。
第39章 新人物出场
郑乐于顿下了脚步, 他收回了穿过重重枝叶看向亭子边两人的视线,然后看向了季柏。
两个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但是第一次见到这两个人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时,他们也在争论。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巧合。
郑乐于一乐。
他倒没有打算继续听下去, 扯了下季柏外套帽子上的带子, 眼神示意换个方向回去。
不管怎么样, 听到人吵架对双方都挺尴尬的。
季柏侧过眼,虽然眼里的疑惑还没散去, 但是还是认同郑乐于的做法。
他们相当默契地从绿荫掩映的小路上撤退,换了条大路走。
只是在他们要走的时候, 来自背后重重掩映枝叶的小道上, 现在神色有些严肃的刘文浦目光轻轻瞥到了这两个人。
他微不可见地抿了一下嘴,然后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这时候有学生骑着自行车从郑乐于旁边经过,戴着耳机, 晚霞澄澈静明,云层变幻, 透露出一种学生时代才能有的宁静来。
季柏说:“我高中的时候晚霞都没有这么好看。”
他又接着解释缘由:“我们高二的时候学校建了个新的教学楼,但是设计不合理, 把我们后面那一栋的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外面的天色有时候就很难看到了,而且据说那栋教学楼还是我们毕业多少届的校友捐的,我们不知道抱怨了多久。”
下午的阳光充足,所以晚霞才能深浅有色,从这里回去, 才能渐渐看到更多的学生。
季柏这时候会显得话很多,但是很讨人爱。
他说起这些话的时候生气勃勃, 在秋冬的季节里也像是某种盎然的植物,郑乐于看了他一眼, 然后扯出个笑。
他高中的时候晚霞倒是很美,常常勃曳生姿。
只是那时候他无心欣赏罢了,他想。
这时候走着走着,季柏才突然像是想起来刚刚的事情,问他:“他们吵架的事……”
神色里也有些沉思。
这话题跳转太快,郑乐于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他顿了一下,然后才开口:“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他多少能猜出来,他们又在吵关于竞赛的事,这个竞赛是有关电商策划和推进的,也算是A大这一年的重点推进项目。
这本来应该主要是在经济学院进行的,不知道为什么跨专业组队也行。
团队要求应该起码在五个人以上的。
他眨眨眼,将这件事和前几天刘文浦面色相当糟糕这件事联系起来。
事实上,这件事情很快就有了解答。
他和季柏回去没多久的晚上,郑乐于刚刚把自己新订的甜口提子麻薯带回寝室,顺路还给季柏留了一份,还没有分呢,寝室里的舍友就开始高呼万岁。
一整个寝室都好甜口的局面可不常见。
高霁抱着手机在那傻乐,一口吃掉了两个麻薯,另一只手划着手机在那里刷刷刷,嘴里还念念有词,秀逸的脸都被他做出了各种搞怪的表情。
谭青戴着耳机在听听力,闭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很安详,不知道睡得到底香不香,提子麻薯的盒子被他放在一边,里面只有残渣和咬得只剩一口的最后一个麻薯了。
只有刘文浦一直没回来。
郑乐于在他的桌子上放了一份,然后和季柏联机打游戏,配合默契地斩了对面boss的首级,画面上出现了“GG”图标,季柏突然说他要去洗澡。
郑乐于咬了一口甜品,馥郁的甜在舌尖蔓延,然后他才打字道:“好。”
他于是又切了另一个游戏。
刚进去,就看到信息箱里推了几条消息,红点点看得郑乐于有点强迫症犯了,于是他打开了信息箱。
出乎意料,是前几天加上的那个好友发了的。
分别是前天和昨天,问他上线没要不要组队。
今天没有问。
郑乐于眨了眨眼,有些看不出表情所以显得冷淡的脸在才修好没多久的白炽灯灯光下陷入了沉思。
他看着一颗栗子的头像,没有什么特别意义的图片,一时之间让他联想不到什么。
他只是觉得对方的声音有点熟悉而已,像是在哪里听过,所以当时才鬼使神差地点了好友同意申请。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寝室的门突然被人均匀地敲了三下,在此时没人说话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谭青戴着耳机坐在那里的头点了点,然后又点了点,才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他和郑乐于对视了一眼,刚刚睡醒的眼里充满了迷茫和困顿,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郑乐于:……
郑乐于于是认命地起身去开了门。
在他们停顿的这一小会,敲门声又均匀地响了三声,敲门的主人似乎很有耐心。
郑乐于开了门。
寝室门前的灯不是很亮,光线有些昏暗,尤其是越晚的时候,灯光欲明不明,活像鬼片的氛围。
站在门口的是两个男生,刚刚敲门的是个卷发穿深色毛衣的男生,看有人开了门,脸上还流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像是不知道说什么似的挠了挠头。
另一个男生在他后面,郑乐于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出个子很高,有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郑乐于的视线落在了卷发男生的脸上:“有事?”
疏离但是很有礼貌。
卷发男生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后面的男生往前走了一步,他乱糟糟像鸡窝的头发、戴着的黑色框超大眼镜、这时候居然还在穿的卫衣和随意的拖鞋就暴露在灯光下。
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找刘文浦。”
郑乐于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个男生有一双颜色极黑的眼睛,多看几眼就会让人不舒服,面无表情说话的时候显得攻击性极强。
郑乐于没忍住想,刘文浦该不会在外面招了什么大麻烦吧?
这想法当然只是轻轻掠过心头,他当然知道这不可能。
不过他还是要维护舍友的生命安全:“他不在。”
说这话时他同样面无表情,试图威慑过去。
他说的也是实话。
卷发的男生微不可见地拦了一下旁边要上前的同伴,然后展现出一种温和无害的姿态:“好的,那如果他回来了,可以告诉他我们在找他吗?”
郑乐于随后想到,刘文浦现在应该还在和宁海言待在一起,可能没空看消息什么的。
他点了点头:“行。”
“对了,你也是金融系的吗?我应该见过你,”卷发男生开始搭话,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我是沈艺池,比你们高两届。”
“这是我朋友祝贺,也是金融的。”
他友好地伸出了手。
郑乐于愣了愣,心说这人还挺客气,也伸手回握了下。
在他旁边的拖鞋男生抱着胸,一点没有搭理人的意思。
“那他回来的话记得和我们说一声可以吗?”沈艺池打了个手势。
郑乐于说好,对面的人点了点头,然后他才关上了门。
但是关门后,他还能听到两个男生在说话,声音很轻,但是隔着门板也能听到。
“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结了。”属于拖鞋男生无机质的声音,居然也算平静。
“不要生气了,我们和刘文浦他们商量商量怎么办吧,怎么说也是做了快两个月的东西。”卷发男生叹了口气。
“不止两个月,我们从去年就盯上了这个项目,换了好几个课题就最后这个留下,如果不是申喜的话一切都应该很顺利。”对面的人指责意味明显。
“那能怎么办?策划案一不小心泄露能怪申喜吗?现在竞赛还没开始,我们弄不回来就再做一份新的,我觉得ok。”
“一份新的策划案?不可能。”
他们说着说着就有点像是要吵起来,在安静的楼道里,透着厚厚的墙壁也能听到压抑着生气的对话,最后沈艺池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还是闭上了嘴。
谭青继续在睡觉,他不知道前因后果,当然也不在意,高霁玩着手机,耳机戴得很牢,一点也没听见。
只有郑乐于放下手里的游戏,又给刘文浦发了条信息,出于某种另外的考虑,他还把信息发给了一直在他手机里躺列的宁海言。
反正都是一个团队的。
不过听他们的意思,大概是在竞赛前夕有人泄露了策划案,确实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撇开投注在上面的时间精力和资金不谈,A大也是很重视经济学院建设的,如果策划案足够好的话,还有可能直接得到第三方注资。
——所以这一直以来都是A大人另辟蹊径的创业途径。
没办法,谁让A大多少算一流名校,舍得在这些地方砸钱呢。
郑乐于的指尖在鼠标上轻轻点了下。
说实话,他也有些意动。
他们家大概算是世代经商,这基因多少也遗传了点在郑乐于身上,他从小这这方面就头脑灵光。
如果下次再有机会,他大概会参加。
多少也算一次机会。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他发去信息的刘文浦赶了回来,停在了寝室的门口。
原本就在这里的两个男生也没有走。
他们视线相接,刘文浦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
第40章 被抢
由于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 在寝室门口说话有可能会打扰到人,他们是在楼层尽头的阳台讨论的。
宁海言身为团队的一份子,本来不应该离开, 但一听说祝贺也在, 摆摆手就说不去了, 他们俩性格本来就不和,以前交流课题的时候就老吵架, 更何况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们俩要搁一起, 整座楼层都能被他俩掀翻。
祝贺生气时也不说话, 就拿阴恻恻的眼神看着人,极黑的眼珠子显得无机质,回头的策划案上照样说一不二地按着他的主意, 宁海言这种脾气不好的人都快被他弄得没脾气了。
要不是人实在是个天才,早不知要被多少人套上麻袋揍一顿了。
五个人的团队大概是因为沈艺池才没有冲散, 最起码也还能在讨论策划案的时候坐在一起没有掐架。
想到这里,刘文浦停下了口干舌燥地劝说, 不动声色地望向了沈艺池,那素来带着学霸气质古井无波的眼神里都带上一丝感激。
抱着臂站在旁边的祝贺冷着张脸,嘴角向下,似乎现在就想冲动行事。
熟悉好友脾气的沈艺池朝刘文浦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快点回寝室,这里交给他处理就行。
——最后讨论的结果当然并不尽如人意。
刘文浦叹了口气, 但是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于是他只能先回去了。
没走几步, 依旧能听到背后的声音,沈艺池脾气很好地开口说出了解决办法一二三, 对面毫无反应地抱着胸。
这件事可大可小,当初他们找上刘文浦,只是缺少一个技术后擎而已,而关于实际策划这方面,他不是金融生,也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不过别说祝贺,就算是他也想把不小心泄露策划案的申喜揍一顿。
他回到寝室的时候,就看到了摆在桌面上的提子麻薯,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给的。
他拿起来咬了一口,甜得恰到好处。
郑乐于并不在寝室。
高霁看他回来了,还特意在床上摘下耳机:“对了,你刚刚不在的时候有人来找你。”
“我知道了。”刘文浦刚刚才和人谈话完回来,他的视线在窗台上的仙人掌身上顿了一下,然后才移开。
这颗仙人掌被高霁宝贝久了,寝室里的人开玩笑似的给它起名公主,每次浇水都抢着来,也不知道仙人掌能不能接受那么多水。
郑乐于这时候刚刚好回来,还有些没想到刘文浦回来的这么快,挑了挑眉问他:“你刚才在门口看见他们了吗?”
刘文浦点了点头,他今天下午确实看见了郑乐于,对方聪明,再联系晚上的事应该能轻易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郑乐于确实猜的出来,但是他没说什么,这到底算是刘文浦的私事,他当然不好多问。
此时寝室的氛围是有些安静的,谭青终于放弃了让人一听就打瞌睡的英语听力,从旁边摞成一摞的杂书里抽出一本,瞌睡虫终于被赶跑了,他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高霁正在和开心消消乐奋战,biubiu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悦耳。
郑乐于已经切换了手机页面,季柏评价这个新品味道很不错,甜得正好。
这个提子麻薯是他在学校后街买的,那里吃的多,一整条街尤以甜品出名。
季柏还向他问了地点,说是明天要和他一块去吃。
郑乐于打字,这时候的眉眼在驱散夜色黑暗的灯光下显得很柔和:“好。”
这时候已经很晚了,他站起来要去拿牙杯刷牙,但是视线一扫,在夹在书柜里的高数书侧封上顿了一下,然后他取下了那本高数书,将书随手一扔扔到了抽屉里,和一堆他用不着的东西落在一起。
——他觉得他暂时不需要这本书来判断自己的处境。
尤其是郑乐于本身也并不是很相信一些所谓命定的东西。
如果相信,那他就不会生长成为今天的样子。
刘文浦看了眼郑乐于扔下的书,他现在心绪不定,也只是随意瞥过一眼,一点也没在意。
晚上睡觉的时候,郑乐于出于考虑,还是给人发了信息,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刘文浦顿了顿,最后大概说了一下情况。
他们这个竞赛的策划案由于某种原因被组员意外泄露了,甚至可以说是被另一队间接剽窃,一时之间很难下台,组里的成员都很为难,组长,就是祝贺压根不同意重写一份,要跟对方硬battle到底。
这确实是一个难题。
郑乐于委婉地提了一下建议,这件事不好办,但未必没有维权的可能性。
隔着屋子里暗沉的夜色,郑乐于都能听到刘文浦轻声叹了一口气。
白天的阳光有多明亮,到了夜晚就有多么深重的夜幕。
这一天之后,漫长的冬季就来临了,因为从这天起,就再也没有这样阳光旺盛的下午了。
属于冬天的寒霜顺理成章地降临在北方这座铺满了枯叶的城市里,走在路上会遇到围着红围巾的少女,也会遇到穿着长大衣的青年,也一并算在了赏心悦目的景色之列。
季柏来找郑乐于一块去买学校后街的甜品时,郑乐于说他有点事要等一下。
季柏于是自己先行一步来了后街。
他知道郑乐于在后街最爱吃的几家,和他的口味高度重叠,于是他兴致勃勃地先行采购起来。
A大的后街是个很特别的地方,特别之处不在于它紧邻着A大和B大,也不在于它有多少的好吃的小吃摊,而在于它在某种程度上相当混乱。
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长长的一条街,最后蔓延到A市市区边缘的山色里。
不过有地痞小流氓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出来的学生,白天的时候很是平静。
郑乐于忙完了手里的事情,其实就是帮忙给教导办的新活动搬下东西,桌子椅子一大堆,似乎都在等学生帮他们搬,他忙完洗了手,就给季柏发了个信息。
季柏收到了信息,刚给郑乐于回完,嘴角的笑意还没落下,抬起眼,就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街的尽头。
这天街尽头只有家孤零零卖淀粉肠的店,老板还不在门口,从楼上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欢呼声和打牌的碰撞声,能听出来是正在搓麻将。
炒菜的香味从犯潮的墙皮和屋瓦间传来,这地方临近山色,只能沾上一点商业街的光彩,实在人烟稀少。
前面就只有施工废弃的隔板和荒山,只能遮住一半的荒旧。
啧。
季柏摇了摇头,给郑乐于发了个定位,然后开始往回走。
不过,这炒菜还挺香的,他有些神游天外。
这时候,突然,他听到了“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旁边的白色隔板上,接着他就听到了闷哼声。
这里还有一条小路。
季柏按了按手机开机键,然后把它一下揣回了黑色厚呢子大衣的口袋里,往旁边走去。
光天化日之下还有坏蛋,当然是要重拳出击。
季柏漫不经心地想着。
然而,旁边这条小路搁小山脚下,又被一长条的废弃工厂隔板拦着,显得有些昏暗,季柏还是放轻了脚步。
事实上,他这样做是对的。
等到他看到对面的人时,他还是没忍住在心里咳嗽了一声。
他贴着路边走的,旁边的小路准确来说就是一条巷子,几个小混混样的人围着个学生模样的人,似乎是想抢钱,为首的黄毛把人牢牢地掼在墙上,贴着人耳边在放什么狠话。
居然有七八个人。
这欺负人都没有成就感吧。
季柏在心里胡侃,但手在兜里还是找到了报警键。
“你再动一次手试试!”这句话居然出自被掼在墙上的年轻人嘴里,他愤怒地盯着黄毛,然后嘴里骂出来的话就是季柏也想不到的了,言辞凶狠,一点也没有被人揍的自觉,“操他爹的老子没钱!”
他骂的一句接一句,为首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骂得好啊,季柏在心里默默无言地竖起大拇指。
这时候,他突然看见了小路边走过来的一片衣角。
在黄毛反应过来的骂声以及扇巴掌声音里,衣角摩擦的声音被放轻了。
在白天昏暗的角落里,他看见了郑乐于那双走过来时透着疑惑的眼睛。
靠,定位。
季柏反应了过来,他和郑乐于对视一眼,对方也看到他了,然后眼神又一瞥,掠过了巷子尽头。
他给郑乐于打了个手势,示意这边两个人打不过。
郑乐于点了点头。
但是,他多少也搞清楚了现在的情况,也知道季柏应该也报了警,但是,在惊鸿一瞥间,他还实在没办法把人置之不理。
那骂的话很脏的年轻人是祝贺,出来的时候还穿着个棉拖,没有眼镜,不知道是不是被打掉了。
真是巧。
所以也不可能只是简单的抢劫。
他对着季柏回了个手势,由于默契有余,季柏看懂了他的手势,他一愣,然后挑了挑眉,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均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一道冷淡但是格外清晰的声音在昏暗安静得只有揍人声的巷子里响起: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