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SAD
“我们要不要组队一起参加USAD比赛?”
秦姣珠在自习时突然开口。
在座的另外六个人纷纷从书本和平板里抬头。
常鹤第二个出声:“对了, 我也看到了,karry老师说今年的比赛主题和教材书目都已经出来了。”
秦姣珠:“对,现在报名, 直接可以领材料开始准备了。”
关若素支持:“好啊, 我想去!”
常矜急了:“我丘成桐的赛还没比完呢!”
俞西棠大笑着抱住她:“那你也得参加,我们队怎么能少了你!”
顾杳然弯了眼睛:“没关系,丘成桐12月初决赛, USAD12月底线上考两个科目,第二年2月现场比赛, 完全能错开。”
周既尧两眼懵圈:“等等, 你们都知道USAD是什么吗?只有我不知道吗!?”
“United States Academic Decathlon啊, 美国学术十项全能竞赛, 简称USAD。”秦姣珠惊讶, “你平常完全不了解竞赛的吗, 既尧同学?”
周既尧:“对不起”
顾杳然:“USAD是高中期间相当权威且含金量高的国际竞赛之一,如果团队能够在比赛中获得前列名次, 对于申请世界各地的大学都是很有帮助的。”
俞西棠:“我们要带周既尧吗?要不把他踢出去算了。”
周既尧委屈巴巴:“什么!你要踢我走?!”
眼见周既尧眼泪汪汪就要哭出来, 而始作俑者俞西棠愉快地咧开嘴,常鹤终于看不下去了:“俞西棠, 别欺负人了。”
常矜也嘿嘿笑:“对啊, 西棠逗你玩的, 怎么可能不带你。”
常鹤理性分析:“USAD强调团队协作,周既尧虽然成绩不算特别好, 但他听指挥, 而且我们之间也熟悉, 不需要磨合,其实比另外找人要更合适。更何况, 我们的队伍里已经不缺精英。纵向的能力已经拉到顶,这种情况下横向扩展会更好,能够应付更多的突发情况,丰富和延伸整个队伍的知识覆盖面。”
秦姣珠肃然起敬:“鹤哥,原来你早就提前了解过了,讲得太全面了!你就是我哥!”
常鹤一脸冷漠,完全不接招:“秦姣珠,你闭嘴。”
其他几个人爆笑,常矜:“小姐姐,你没有哥哥的吗?干嘛跟我抢!我们常家可没有叫秦教主的大小姐!”
俞西棠拍着桌子快笑厥过去了,秦姣珠大怒:“你喊谁秦教主呢!”
一番拉扯后,关若素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USAD要求参赛队伍人数在六到九个人,九个刚好可以平分三小组打quiz。我在其他学校的朋友也都是组了九个人,我们要不要再找两个人一起组队呀?”
常鹤:“确实,quiz环节要分成三组回答,我们再找两个人凑九会更好。”
“USAD只能同学校组队,”秦姣珠说,“所以年级里你们觉得哪些人合适?”
常矜举手:“我有个提议!”
半个小时后,七人面前竖起了一个ipad。
屏幕上,一个金发蓝眼,穿着加利雅校服的男生面对着他们,纤长的金色睫毛在听到某串熟悉的英文字母时终于抬起。
阿谢尔微微挑眉:“美国学术十项全能?你们已经打算一起组队参加这个比赛了吗?”
常矜坐在大伙中间,点点头:“对,我们现在还打算找两个人,这样就可以凑够九人队伍了。”
“Asher,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阿谢尔没有直接答应,他似乎还在考虑什么:“抱歉,我得想一下再决定——”
屏幕上的金发男孩话还未说完,身边忽地晃现一个纤细的人影。通体黑灰拼接图案的连衣裙,颜色低调,唯有胸口的miumiu刺绣铜金。
突然闪现的周游钥兀自坐下,标致的脸蛋撞入屏幕,她双眼明亮如夜星:“我有兴趣!!”
“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常矜愣了一下,她还没来得及回话,就看到周游钥身边的阿谢尔微微抬手,扶住了额头。
那张漂亮冷漠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堪称无奈的表情。
阿谢尔正在为女友突然的心血来潮而头痛:“阿钥,你先等一下——”
周游钥根本不听他的,直接拍案定论:“你不用看,我替你答应了。”
她对着屏幕那头的常矜等人眨了眨眼:“Asher的意见不重要,我参加的话他肯定也参加的。”
阿谢尔:“”
俞西棠和秦姣珠已经在电脑两边捂着嘴笑得抖肩了。常矜差点也憋不住笑出声,但她努力忍住了,一脸严肃认真地点头:“游钥你想来的话,我们当然欢迎!”
粗略地定下一起去办公室取报名表的时间,双方很快达成一致。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组队啊!
总之,迦利雅这支全员来自G10的USAD小队就此愉快且顺利地集结完毕。
关上视频,秦姣珠再也忍不住了:“我靠,阿谢尔和他女朋友的相处原来是这样的吗!”
常矜笑得:“我也吃惊啊!”
“我真没想到还能在他脸上看到这么生动的表情,”俞西棠故意做出阿谢尔的标准厌世脸表情,声音都变得气泡了,“他平时都是这样的”
几个女孩全都笑成一团。
常鹤打趣周既尧:“你对你的妹夫有什么评价吗?”
周既尧对此很无所谓:“我妹喜欢就行,我没意见。”
“你呢常鹤,”周既尧反将一军,“常矜要是带回来个男朋友,你会是什么心情?”
常鹤毫不犹豫:“常矜能找得到再说吧。”
常矜不爽:“喂!干嘛说得我好像很差一样!”
常鹤:“你自己想想你列的那个清单,我说的有什么问题?”
常鹤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已经下去的笑声又起来了。周既尧边笑边帮腔道:“常鹤说的不无道理啊,常矜你真按那个表找男朋友的话,岂不是要寡到三十?”
俞西棠:“大胆点,五十。”
秦姣珠说得幽默:“以这妮子的倔劲,怕是入土了也不会改变主意降低标准的。”
一群人都在笑,唯有顾杳然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常矜不以为然:“万一我就遇到了呢?凡事不要说得太死了啊。”
这边常矜一行人在欢声笑语,另一边,阿谢尔正看着自己的女友,束手无策。
阿谢尔抿了抿唇,海洋般蔚蓝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不满和一点委屈,像是下了雨:“阿钥。”
周游钥拿着手机正在打字,头也没抬地应了声:“嗯?”
阿谢尔眼里的雨势更大:“你为什么不等我再想想,你就这样答应他们了,那我们——”
周游钥抬头了,眼看着冷酷冰山在她面前化成一滩淋湿小狗身上的水,她却毫无动容,反倒露出一脸无语的表情:
“阿谢尔,你一定要我戳穿你才满意是吧?”
周游钥言辞犀利:“你是想自己再组一队参加,然后和常矜同台竞争是吧?要是能在赛场上打败她,你就能取代她成为迦利雅的巅峰了是吧?”
阿谢尔:“”
周游钥看他瞬间收起悲戚,眼神也变得游移不定,就知道自己全猜中了。
周游钥叹气,伸手扯了扯他脸上的软肉:“我还不了解你?你眼珠动一下我就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了。”
阿谢尔目光怀疑:“怎么可能,我不信。”
周游钥:“”
她其实很清楚,她男朋友阿谢尔除了学力过人,其他的哪方面都比不过人家常矜,尤其是这个情商。
USAD这种重在考验团队能力的竞赛,凭他们两个人临时组起来的队伍,怎么可能敌得过常矜那边早就默契十足的七个人?更何况她和阿谢尔的人缘一般,跟年级里其他学力强悍的学生并不熟悉。
还不如和常矜她们合作,这样一来,他们的队伍就完全具有冲刺全国前三的可能。
周游钥脑子里这么想,但看着眼前不太服气的阿谢尔,却是凑近去抱住了他,摸了摸他的脑袋。
她轻声喊他:“Asher。”
“和我一起参加比赛吧。我想和你一起参加,只要和你一起,在哪个队伍都没关系。”
感觉怀里这只浑身竖着毛刺的金毛慢慢软化了下来,直到阿谢尔也犹犹豫豫地抬起手回抱了她,亲了亲她的鬓角。
周游钥的脸上露出点笑容来。
理是这个理,但自己男朋友还是要哄一下的。
知道是这样九个人组成一队,Karry高兴坏了,不仅连夜给他们发去本次USAD竞赛的参赛材料,还专门去给他们搜刮来了去年和前年的材料和参考试题。
USAD竞赛一共包含十个科目,其中有七门客观考试科目,分别是艺术,经济,音乐,文学,数学,科学和社会科学;另外有三个主观考试科目,演讲,面试和写作。他们要在今年十二月底前在线上考完的两个科目,就是艺术和写作。
全队每个人都要参加十门科目的考试,然后再分三组参与“超级问答”(super quiz)环节,最后全队一同进行一项团队协作能力考验。团队赛看总分,总分最高的队伍胜出,同时还会评选出全队最具价值成员等奖项。
艺术好办,本来就是在艺术方向的俞西棠直接挑起了给大家补习讲课的大梁;写作这一门,大家则是决定一起学习,互相分享,互相探讨。
“经济交给若素,音乐交给杳然,这两个大家都没意见吧?”见所有人都点了头,常矜沉思了一下说道,“我可以负责数学,谁想负责社会科学吗?”
秦姣珠主动请缨:“我社科还行,我来吧。”
“好。”常矜看向剩下几个还没有负责科目的人,“还剩科学和文学了。”
“阿谢尔,”常矜看向对面的金发男孩,笑了一下,“你负责科学吧?我记得你科学成绩很好。”
阿谢尔平淡应下:“没问题。”
那就还剩一门文学。
周游钥各科成绩都很平均,没有特别明显的长处,在这种时候就有点麻烦,她摸了摸下巴:“文学的话,我可能相对来说不是那么擅长。”
常矜点点头,又看了眼周既尧:“文学要读要背的材料挺多的,比较需要耐心和细心,英语阅读能力得非常好才行——”
周既尧默默摇头,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常鹤身上:“哥,你来怎么样?”
常鹤言简意赅:“行。”
至此,所有科目的分工都完成。定下一起自习的时间和地点后,九人小队的身影开始每天准时出现在图书馆的五号自习室中。
每个房间都被朦胧且不透明的玻璃墙隔开,从墙外的走廊瞥进去,少年少女们围着一整张大橡木桌坐着的身影若隐若现。他们每日就在这间小小的自习室里学习,讨论,埋头苦读,笔耕不辍。
占据了半面墙的白板上被写满黑字斜体的数学公式和英文字,又被擦去;ipad上的goodnote里,每一页材料都用电容笔写满标注。无数日月星辰流转倒悬,黑夜与白昼交替,云雨阳光,无论何时它们降落在那扇蔚蓝的窗口前,总会看到这群少年人伏案的身影。
在其他队友全心全意为USAD准备的日子里,常矜还同时需要兼顾丘成桐竞赛。
十月中,在确定参加USAD并且与其他人一同报名比赛后,紧接着她就收到了丘成桐分赛区发来的入围和准备答辩的通知。后面她在学校学习之余抽空做完了答辩需要的PPT和讲稿,在十月底前往分赛区现场进行答辩,最终也顺利通过,获得了分赛区一等奖。
终于,十二月初的丘成桐中学科学奖总决赛如期而至。
金奖
丘成桐中学科学奖比赛的总决赛在北京清华大学举行。常矜请了两天的假, 提前一天晚上从澜川飞往北京。
第二日,清华大学,廖凯原楼前的指示牌下穿梭着无数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
不同于大学生身上无时无刻散发着的想死的气息, 这些穿着各色各式校服的高中生们看上去精神状态极佳, 眼睛里写满了希望,热血和憧憬,活力四射如同仲夏骄阳。
常矜原本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进入候场楼层后不久, 参赛选手需要将自己的答辩PPT交给后台工作人员,并检查PPT在大屏幕上模拟播放的效果, 以确认无误。
但常矜在试播放时发现了一个问题。
大屏幕上呈现出来的字体格式不对。
常矜带了u盘和电脑, 她重新导出了u盘里的文件, 在自己的电脑上看了一遍, 格式是准确的。
常矜不解, 工作人员也纳闷, 倒腾一番后才有技术人员指出可能是电脑的问题,于是工作人员帮常矜在后台电脑尝试修改了一处文字, 再次播放时字体不对的问题就消失了。
工作人员:“看来是你的电脑的问题, 是不是版本太低,无法兼容?你要不升级一下, 要不把字体都改了。”
常矜也不明白:“可我的软件和系统都是最新版本了……”
工作人员摊手:“那我们也不知道了。”
常矜在房间里折腾了太久, 后面排队等待进来试播放的选手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门。
常矜抿了抿唇, 决定先出去用自己的电脑重新试一下。
然而,她拿着修改后的版本去进行第二次试播放, 结果也不太妙, 字体问题依旧没有解决。
还有十五分钟比赛就要开场了。虽然开场致辞常矜可以不听, 前面出场的选手在答辩时她也可以用来修改自己的ppt,但时间也不多, 一共十组选手,她是第五个。
常矜想去找阿谢尔借电脑,但阿谢尔和她不在一个地方候场,而且阿谢尔是物理组第一个答辩的,也许已经被收手机了。
常矜再一次来到后台,“请问我可不可以用这里的电脑修改一下我的ppt?不用很久的,十分钟就可以!”
工作人员很是为难:“就算你这么说……但这台电脑是要操控大屏幕的,那边那台手提是别人的,他人不在这,我也不好借给你……”
常矜焦急的同时也有点不知所措了,就在她想出门在候场室里找个选手借电脑的时候,房间门被人打开。
一个扎高马尾,穿着红色志愿者马甲的女孩走了进来。
看到房间里面的情形,女孩微怔,开口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工作人员三言两语帮她解释起来,而常矜则是站在旁边,看着面前的二人,有点怔愣。
女孩侧脸白净秀丽,却并不是那种一眼能惊艳人的长相,至少刚刚常矜看到她的第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现在,常矜细细打量过后,发现她其实长得很漂亮,只是气质太好掩盖了这一点。她微微低头,倾听时姿态专注;既清冽温婉,又安静穆然,像是池中央满身波纹褶皱的月,又如同暴雨中亭亭的荷花。
女孩听完工作人员的复述,看向常矜,几乎没有犹豫就开口:“我带了电脑,我借给你。”
常矜跟着女孩前往休息室拿电脑,女孩一路上都在安抚她,“放心吧,这个地方我前不久也来做过汇报,PPT也是从我电脑上拷出来的,没有问题。”
常矜看着她轻车熟路地打开休息室的柜子拿出自己的书包,不禁开口:“姐姐,你是在这里读书的学生吗?”
女孩笑了:“对,我还在读本科,今年大三。”
常矜接过电脑,星星眼:“好厉害,本科就在清华读书!姐姐你高中的时候成绩一定很好!”
“那倒也不是,”大概是被常矜的一番话勾起了回忆,女孩的眼睛变得温和,盈满笑意,“我高一的时候成绩很一般,后面才慢慢好起来的。”
常矜决定把字体全部修改成默认字体,以防万一,她操作得很熟练,不用十分钟已经全部修改好。
女孩在旁边看她工作,直到她完成修改才开口:“十年级,你现在是在读高二吗?”
常矜点点头,女孩有些感叹:“才高二就对人工智能有这么多了解?现在的高中生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常矜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是我自己未来想读人工智能方向的专业,所以平常也会看一些相关的行业新闻和专访。这不是厉害,也不算什么的。”
“你太谦虚了,我看你的PPT,你证出了很多复杂的数学式,包括一些数学思想和知识,是我上了大学才开始接触的。而且你的论文结构也相当成熟,扪心自问,我高二的时候可没法做到这些,也参加不了这样的比赛。”
常矜眨了眨眼,“那是因为我是国际生,姐姐你肯定是普通生吧?普通生的话当然是以高考为标准进行学习的呀,像我们这些国际生才会需要参加各种各样的国际竞赛。我们只是赛道不一样而已,在各自的赛道做好的人同样了不起!”
女孩看着她,似乎是忍不住轻笑起来,温凉如月的眉眼弯弯,“你说得对,我们都很了不起。”
“你是想申请什么大学,有目标了吗?”
常矜:“还没想过,但可能是哈佛吧,或者麻省理工。”
女孩望着她,浅浅笑道:“那就祝你明年旗开得胜,如愿以偿。”
从休息室出来后,常矜与女孩在拐角处分别,前往候场区。
还未走远,她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走了过来,在那个女孩身边停住脚步。
常矜隐隐约约听见那个青年在喊:“清之。”
很温和的声音,风吹玉碎。
常矜离开的身影停在了拐角,她看见女孩冲对方笑了,然后拉住了青年伸来的手。
两个人相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清之。常矜默念着这个名字。
真好听。
“杳然!快来快来,马上要轮到常矜上场了!”
常矜人去了北京,但却时时刻刻被这帮人念叨着,一到开场时间,一群人便守在了电脑前,观看丘成桐比赛的直播转播。
顾杳然因为今天有社团排练,于是过了很久才到自习室。一看到他,俞西棠就催促起来:“已经念名字了!”
“来了。”顾杳然微喘着应道,放下包就走了过来。
他一只手撑住椅背,一只手抚了抚自己的心脏,因为剧烈的跑动,它正不安分地狂跳着。秦姣珠见他动作,不由打趣:“一路跑来的吧?”
顾杳然无奈:“当然,走能走这么累吗?”
常鹤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知道了,到时候跟常矜说,你为了看她比赛,从社团活动中心跑到图书馆,才花了三分钟。”
正常走路要八分钟的路程只花了三分钟,周既尧都惊讶了:“百米冲刺的速度跑1000米啊你这是!”
秦姣珠:“我都差点以为他赶不上了,幸好他体能过关。”
关若素也笑:“矜矜的事情,杳然一向是最关心的。”
周既尧:“哦~~~~~”
俞西棠:“你们别聊天了,快都认真看,常矜上台了!”
屏幕里,常矜穿着一身加利雅的校服,深蓝如海裂缝的颜色包裹住她的上半身,从领口垂下红酒色的领结丝带和一截百褶裙摆的雪白,将她一身的沉闷严肃中和。
她眼眸明亮,迎着镜头时目光不闪不躲,从容自若。
轮到常矜上场,她的整个答辩过程都非常顺利,完成的程度之佳,看评委席老师们脸上的笑容和频频点头的动作便可看出。
常矜被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由一位留着金棕色长发的女评委提出的:“请问你为什么会选择以解析人工智能计算机视觉的角度出发,写出这篇关于前序时代几何代数的论文?是因为现在AI话题火热,你认为这个角度会更能吸引评委们的注意吗?”
这个问题听上去有一些刁钻和耐人寻味,但常矜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站在台前倾身握住麦克风,身形清瘦脊背挺直,如竹如磐。
常矜依旧认真,且语气坚定:“选择以人工智能为切入口,和我对未来的专业选择有关,我希望未来可以投身人工智能最前端的研发工作,并且在其中从事以数学为基础的研究。”
“毫无疑问我喜欢数学,我对数学的热爱点燃了我对计算机的兴趣,从而让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接触到了人工智能的相关知识。我很感谢我的父母,他们并不觉得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对这些感兴趣是毫无用处的,反倒鼓励我进行了很多尝试和学习。”
“当然,能够走到这里,我最感谢我自己。至于引起评委的注意,我想并不需要我刻意多做什么,我的论文和我的演讲就已经足矣。”
女评委颔首,带头鼓起掌来,整个评委席的老师们都笑着伸手鼓掌,在面积宽阔的会场里,掌声虽不大,却足够份量。
在公布获奖名单时,常矜的分数果不其然遥遥领先,以绝对的姿态胜出,获得了本次丘成桐中学科学奖竞赛的数学金奖。
当所有分支金奖都宣布完毕,最后要宣布的是丘成桐全球科学金奖。
拿着名单走上台的人恰好是那个提问常矜的女评委,不像提问时那样严谨肃然,此刻的她连额头的皱纹都笑得舒展开来。
“正如在座的各位所了解,丘成桐中学科学奖一向被誉为‘华人青少年的诺贝尔奖’,是全球华人中学生科学研究领域的顶级荣誉之一。自08年丘成桐教授发起以来,该奖项已涌现出许多位具有科研潜力和创新精神的优秀学生,获奖者无一例外均被海内外的顶尖高校录取。”
“很荣幸这一次身为清华大学副教务长的我能够站在这里,宣布本届丘成桐中学科学奖金奖得主。”
“那么,让我们恭喜——来自澜川市迦利雅国际学校的,常矜同学!”
“恭喜她,获得本届丘成桐全球科学金奖!”
无数掌声化作潮汐,涌聚成浪,拍岸轰鸣,而屏幕里的常矜依旧和上场时一样,面容沉稳坚定,唯有那双眼,在白光闪动的摄影机前显得更亮,宛如夜空里的北极星。
周围的朋友们都在欢呼,雀跃尖叫,只有顾杳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屏幕里的常矜弯腰接过奖杯,指尖微微颤,血液从四肢百骸逆流而上,撼动心脏。
耳畔久久空鸣,化作一片空白。
在庞大的宁静之中,他仿佛听见刚刚沉寂下去的心跳,重又震动如雷。
元旦
常矜得胜归来, 彻底成了迦利雅高中部的名人。
如果说之前的一路满绩是引人注目,那么同时手握丘成桐数学和科学金奖就是令人惊叹。一时间,常矜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年级里谈论到她, 都会称呼她为“G10那个拿了丘成桐双金奖的女生”。
而常矜对此有六个点想说:“”
俞西棠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常矜你为什么痛失大名了啊哈哈哈哈哈!!”
秦姣珠直接趴在常矜腿上笑得直不起腰,常矜捉着她手臂把人从自己腿上拎起来,“笑一笑算了, 再笑我打人了啊!”
关若素忍笑忍得辛苦:“你不在这几天都是常鹤挑起了我们队的大梁,负责回答他们看材料时看不懂的地方。”
俞西棠:“我觉得, 就常鹤每天对着我们的那个表情, 很适合做成表情包, 然后配的文字就是:‘你是洋气了, 就留我一个人在老家带孩子。’ ”
周既尧和秦姣珠在旁边快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常鹤惜字如金:“俞西棠, 闭嘴。”
常矜笑出了眼泪, 她擦掉,还是有点意犹未尽:“怎么都没人夸我啊?我好歹带着奖杯回来的, 一见面就损我。”
秦姣珠:“我家矜宝的夸夸机器人呢?速速开工!”
坐在她身边, 一直看着她的顾杳然笑了。
他说:“你真的太厉害了,这可是丘成桐科学奖啊。”
“我们家常矜真的特别特别了不起。”
常矜感动到要掉眼泪了:“果然还是杳然最好了!!”
她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丘成桐奖杯:“我决定, 我的奖杯要第一个给杳然摸!!”
在座的几个人又沸腾了:“什么!我也想摸!”“我第二!”“常矜我的神给我摸吧!”
奖杯被摆在中间, 被好几只手从上到下摸来摸去, 主人常矜握着底座,差点没稳住, 有人伸手打掉别人的手以挤占奖杯上所剩不多的空间, 被打的人嚷嚷着反击, 于是又是一番笑闹怒骂。
摸着杯身上的雕文,秦姣珠感叹:“我靠, 能摸到丘成桐科学奖的奖杯,也算不枉此生了。”
周既尧:“夸张了,姣珠同学。”
秦姣珠:“周既尧你个不好学的,你不懂,一边去。”
打打闹闹地摸完奖杯,阿谢尔和周游钥也恰好赶到了自习室,九个人开始讨论起USAD在一周后的写作和艺术考试。
这两门是先在线上考的,其他的考试和环节则需要等到明年2月份去总决赛现场比试。
“我在goodnote上建了一个共享笔记系统,大家可以点开看一下,我已经把历年的艺术考试提纲和材料全部翻过一遍,才列出这些我觉得比较重要的部分,都总结得很全面了。”
俞西棠站在白板前,用电容笔敲了敲手中的ipad,语气难得带了些认真,“你们几个还没背熟的,就是说你,秦姣珠,周既尧,还有阿谢尔同学。如果考前背不完材料,务必至少背下我的总结,可以吗?”
常鹤扶了扶眼镜,沉吟道:“感觉是我第一次看到俞西棠正经做事的样子。”
俞西棠的回应是马上朝他翻了个白眼。
秦姣珠苦瓜脸:“棠棠,你知道的,我真的没有艺术细胞,我一看那些艺术评鉴就晕头转向。我只能尽力而为”
常矜有点惊讶地看向阿谢尔:“阿谢尔也背不下材料吗?”
阿谢尔:“前两周要准备丘成桐决赛,没空背。”
周既尧:“为什么你只对他背不下材料有疑惑??”
俞西棠:“因为你背不下材料很正常。”
周既尧:“”
常矜:“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俞西棠说的!”
周既尧怒了,但只怒了一下,然后就没了:“你们真是太过……过于了解我了吧!!”
考试当天,大家在迦利雅校内的机房里顺利考完两门科目,至于成绩出来,那就要等到明年总决赛了。
而此刻,至少他们都信心满满。
12月底,超长圣诞假期和元旦假期齐放,后面再接寒假,巨长无比的假期让甄伊水回了趟国,把常矜和常鹤二人接去美国汉普顿度假。
常矜本想留在国内准备USAD竞赛,但硬是被甄伊水又哭又求地带上了飞机。
甄伊水的理由非常有说服力:“矜矜,我的宝宝,你不能每天都在学习呀!适当的放松和玩乐也是很有必要的,哪有人能一直连轴转,会累坏的呀!而且妈妈我已经好久没和宝宝一起度假了!”
长岛的细软沙滩和葱郁海湾并不能勾起常矜的兴趣——原因无他,她怕晒,而且她家在长岛汉普顿这里买的别墅,她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来过无数次,对常矜而言这些东西早就没什么吸引力了。
女儿发表的意见让甄伊水思考了一下:“那我们今年不去汉普顿过圣诞,改去圣巴特岛怎么样?”
“妈妈半年前在圣巴特岛买了艘游艇,我们可以跨年那天开游艇出海绕岛航行一圈,看看风光。”
又是海岛,但至少不是已经去过无数次的汉普顿,常矜捂脸无奈同意:“好。”
常鹤看母女二人拉扯完才插嘴:“妈妈,你决定就好了,我们去哪里都可以。我和常矜寒假结束还有个很重要的比赛,寒假肯定要花时间备赛的,没办法总是玩。”
“我的宝宝们,你们怎么每个假期都这么忙呀”
常矜严肃脸:“妈妈,我们这叫充实!而且我们现在做的这些,都会在未来对我们申请到心目中理想的大学有很大的帮助!”
甄伊水有些沮丧,但很快又开朗起来:“好吧,只要宝宝你们两个人开心就好!妈妈支持你们!”
最终常家三口人还是决定去圣巴特岛度过这次假期,水飞上岛之后,常矜和常鹤住进了白马庄园,并即将在这里度过他们的整个寒假——如果他们呆得无聊了,也可以在元旦之后提前回国。
常矜一到酒店就接到了俞西棠打来的视频电话:“西西?”
她看着俞西棠视频背后的房间布置推测:“你已经上岛啦?”
俞西棠举起了手机:“我刚放好行李!看到了超漂亮的晚霞,连管家都说是一个月来他看到过的最美的晚霞,所以特地打了视频给你们!”
她边走边转,将她背后海天一色的紫金色落霞全部收入这方小小的屏幕之中,由于是在群里发起的语音电话,这期间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先是秦姣珠,然后是关若素,最后是周既尧。
秦姣珠声音郁卒,听上去似乎也才刚睡醒没多久:“我好困啊。我就不开摄像头了,我房间太乱了。”
俞西棠:“我算算,犹他州现在是早上六点吗?”
秦姣珠拔高声音:“所以我说我是被你的电话吵醒的啊!俞西棠!”
“给你们roomtour一下我的房间,”常矜也打开了摄像头,她绕着房间胡乱走了一圈,最后把镜头定格在靠落地窗的矮桌上,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热带树植和异形泳池。她伸出一根食指示意,“我未来的两周估计就是在这背我的比赛材料了。”
“布置风格看上去和我在南法住的酒店很像,”关若素的背景看上去是早晨时分了,阳光正好,她坐在自助早餐餐厅里精神奕奕地点评着常矜的房间,“应该是因为圣巴特岛是法属海岛?”
常矜:“对,这边的服务员也都说法语,不过我们开口说英语之后他们也跟着说英语了。”
常矜在转动摄像头的时候不小心把常鹤照了进去,而常鹤正在脱外套,视频里的俞西棠和秦姣珠顿时大叫起来,纷纷嚷嚷“这是我不付钱就能看的吗”“主播你搞擦边直播间会不会被封啊”等虎狼之辞。
只是脱个外套,里面还有无袖T恤的常鹤无语了:“你们又在发什么疯?”
常矜留意到有个人迟迟没有出现,她开口询问:“杳然呢,他怎么一直没进来?”
周既尧:“他不是去夏威夷了?那边现在是深夜吧,他应该是关机睡觉了。”
常矜这才想起来:“噢对,我忘记了。”
顾杳然和她说过的。但她刚刚看到他不在,下意识就将那声疑问脱口而出了。
常矜摸了摸脑袋,怀疑自己学习学傻了。
常恪在元旦跨年的前一晚才结束工作从纽约飞过来。
白天,常父常母会手拉手去沙滩边闲逛,常矜和常鹤则是窝在酒店里背书,和小队里的其他人一起连线讨论问题,偶尔会在酒店的私人泳池里泡一会儿;夜晚到来前的落日时分,常父常母会回到酒店,一家四口在酒店高层的餐厅上一起吃晚饭,一边眺望加勒比海弯月形的海岸线,一边聊起一天发生的趣事。
跨年那天晚上,常矜坐在自家游艇的环形甲板沙发上,看着远处的圣巴特岛海湾燃起烟火。
当整点时刻来临,远处洪钟遥响,船上的音乐声也推至高潮,正三尺玉在空中缓慢绽开,化作一场璀璨的金箔花雨,焰火用亮片为夜空刺绣了一朵精美的流苏。
绚烂光色零落纷纷,燃烧着整片海夜。常矜也陆续收到了来自好朋友们的新年祝福。
七人组的小群里,几个平时就吵闹的不行的家伙正在刷屏发拜年表情包和超长元旦祝福——夹杂了很多微信表情的那种,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友好的互赠祝愿环节似乎隐隐变成了人与人之间的较量,气氛开始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起来。
常矜看得发笑,却不打算参与,退出去时敏锐的眼睛刚好捕捉到某人私发来的祝福。
她点开顾杳然的聊天框。
他发来了条语音。
话筒里的人声仿佛是划过常矜耳畔的焰火,乍明还暗。
然而,即使并不清晰,但她依然能听出是顾杳然的声音,温柔的质地,像一把甘泉淋在埃及长绒棉毯上。
他只说了一句很简单的祝福,短短的几个字,难以造出花样,却被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斟酌过语气,带上不同寻常的意味。
“常矜,新年快乐。”
他念她名字时,不知为何,总念得格外缱绻。
焰火炸裂的巨响声渐渐安静低落下来,顾杳然的声音也从一开始的隐约可闻,变得好似音振耳畔。
常矜默默点开,也许是因为焰火声的干扰太严重,又也许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她听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勾起唇角回复了他:
“顾杳然,新年快乐。”
我们
跳丸日月, 石火光阴。寒假的时光转瞬即逝,USAD总决赛开赛在即,官方在数日后公布了比赛城市和场地。
这一届的USAD总决赛定在春申举行。
比赛持续三天, 第一天入住比赛规定的酒店休整, 第二天早上举行开幕式,中午开始考六门客观考试,晚上超级问答, 第三天上午进行面试,演讲和团队协作考查, 然后到下午的颁奖典礼, 晚上是狂欢之夜。
开学后还没在学校呆多久就要动身的九个人, 提前了一天坐飞机飞往春申。
落地后, 一行人自登机口鱼贯而出。
“我的脖子好难受”俞西棠揉着后颈, 小声抱怨, “经济舱的座椅也太不舒服了。”
关若素:“还好,坐两个小时还可以接受。”
秦姣珠:“确实有点难受, 但是没办法, 公务舱没那么多位置了。”
因为机票买得迟,剩下的公务舱座位不够九个了, 秉持着共进退的团队精神, 九人都买了经济舱, 上飞机后一直坐在一起。
聊着天,一行人来到了行李转盘区域, 男生们自告奋勇去转盘处拿大伙的行李箱, 女生们则是坐在远一点的长椅上等。
秦姣珠在喊:“常鹤, 我的行李箱上有一个橙色的贴纸,你可别认错了!”
常鹤的声音远远传来:“知道了。”
一群人都在絮絮说着话的背景里, 只有盖着连帽毛毯的常矜正在低头看手机,帽影底下,冷白的光将她的脸映得微微发亮。
常矜在专心搜高德地图,看去酒店的路线,直到有人靠近,修长手指捏了捏她头上黄色饼饼的耳朵。
常矜感觉到帽子在动,于是抬起头,刚好撞入一双笑眼之中。
顾杳然微微垂眸看她,唇角微弯:“在干什么?怎么叫你也没回应。”
常矜抬手把帽子拉下,随意耷在脖颈后,向面前的顾杳然晃了晃手机屏幕,“我在搜地图路线呢,我感觉地铁要转好多条线,好麻烦,看看是打车去还是坐大巴。你刚刚在叫我吗?”
“嗯,我怕我记错了,你的行李箱是不是红色的?”
常矜这才反应过来:“对,竖条纹的,套了透明的保护套。”
顾杳然:“好。”
男孩们都走远了,因为阿谢尔,周游钥也跟了过去。常矜低下头,想继续看地图,肩膀被人拍了拍,她又是一抬头:“咋啦?”
秦姣珠和关若素都站了起来,俞西棠指了指卫生间,“我和她们俩去一下卫生间,你记得留意一下我们的包。”
常矜点头:“好。”
三个女孩的背影消失在穿梭的人群之中,常矜收回视线,慢慢低头,目光聚焦在屏幕上。
突然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啊。
蓦地,常矜耳畔响起一声低低的惊叫。
“哎呀!”
常矜愣了一下,视野的右上角忽然落入一片突兀的白。
是一叠纸片,丝滑无阻地流淌了一地。
常矜抬起头,隔壁长椅上坐着个穿白色西式制服裙的女孩,手里拿着一个开了口子的文件夹。此刻她正慌忙弯下腰,去捡起地上散落的资料。
常矜飞快地解开身上的毛毯,她走过去蹲下身,“我来帮你吧。”
女孩感激地冲她笑了:“谢谢你!”
常矜捡起资料,拍了拍灰,却在看清资料上那串熟悉的英文字母时怔愣住。
“USAD?”常矜不由自主地读了出来,她看向闻声抬头的女孩,有些意外,“你也是来春申参加决赛的选手吗?”
女孩也满脸惊讶:“你也?”
机场的卫生间那边,秦姣珠完事的比较快,就先回来了。结果她刚穿过人群,远远地就看到常矜和一个陌生女孩坐在一起,正热火朝天地聊着什么。
秦姣珠:“?”
她走过去,距离缩短,常矜和那个明显穿着也是私校校服的女孩聊天的声音也变得清晰可闻了。
那女孩说:“我昨晚都没睡好,本来想今天在飞机上补个觉的,结果一上飞机就看到树盐中学的队伍了,他们队的人就坐在我斜前面。那家伙,整整两个小时都在看材料,我靠,这也太特么卷了!”
常矜感叹:“我们也是,我们在澜川候机的时候就遇到几个队伍了!一上飞机看到大家都在学,真的眼睛都不敢闭了,赶紧掏出平板继续背重点。”
女孩:“你们迦利雅也挺强的,去年成绩也不错吧?澜川这次真的来了好多竞赛强校,这次比赛想拿前三真不容易了。”
常矜:“不好说啊,好多公立学校都好厉害的,又有经验丰富的教练陪着。我们都没带队老师,还是我们自己报名来的。”
女孩惊讶:“我去,那你们学校今年来了几支队伍啊?”
常矜:“算上我们有三四支。对了,你们待会儿怎么去酒店呀?我搜了一下地图,感觉地铁过去好麻烦,打车得打两辆六座车了。”
女孩:“你们没租车吗?我们学校提前给我们租好大巴了,你们同一个学校的队伍可以一起租个大巴呀?”
常矜萎靡脸:“没有我们学校的队伍不是一起来的,只有我们这支这么早来了,他们都是下午的飞机。”
“这可麻烦了”
两个人的头顶传来一阵清脆的咳嗽声。
常矜抬头,发现来人是秦姣珠,“你回来啦!”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队友秦姣珠。”常矜给两个人互相介绍了一番,“姣珠,这是我刚刚遇到的来自北京朱定世国际中学的莫雨茵,她也是来参加USAD的。”
秦姣珠和对方礼貌地握了下手,莫雨茵的手机刚好响了一声,她看了眼屏幕,站起来向她们告别:“我队友说她们已经出来了,那我就先走啦,我们明天赛场见!”
“好,赛场见!”
等人走远了,秦姣珠才一言难尽地看过来:“常矜,你是社交恐怖分子吗?我们就走开三分钟,你也能和人搭上话,太牛了吧……”
常矜挠了挠头:“还好吧,这不是刚好撞上了吗?我有时候还怀疑我是i人呢。”
秦姣珠声音变大:“拉倒吧你,我不许你侮辱i人!”
常矜:“你才是呢,你看你骂人的样子哪里像个i人了?”
俞西棠和关若素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两个小学鸡又在吵架的情景。
俞西棠:“好歹是穿着校服在外面,不要让人觉得迦利雅的学生都像你们一样幼稚好吗?”
关若素看了手机:“常鹤他们拿到行李了,叫我们过去呢。”
“走啦!”
到了酒店,大堂里一列列学生正在排队办理入住,有人在签名墙前涂鸦,有人在代全队签到,向工作人员领比赛需要用到的证件。
分房是随机的,迦利雅G10小分队里女生这边比较幸运,随到了一个大套房,五个女孩睡四张床,还有一个巨大的客厅。
秦姣珠一打开房门就跑了进去,在落地窗旁蹦蹦跳跳,“哇,这个江景也太好看了吧!”
俞西棠一边走进一边打量房间环境,略为满意:“我还以为条件不会很好呢,这样看也还不错。”
常矜放下包之后也走到了窗边。
暮色苍茫,遥望远山,月垂平野之上,而锦江宛若一条气势磅礴的光带,蜿蜒流去,纵横于城市的疏明灯火间。
常矜双手抚着玻璃,眼底有光斑轻盈闪动。
她仿佛听到自己的血液正在随着大江大河的波涛滚滚而振奋,心跳声轰然作响。
关若素看了眼群消息,忍不住笑了:“周既尧在群里羡慕嫉妒恨了,他说他们四个人被分开了,两个男生住一个双人间,他们四个人还不在一个楼层。”
周游钥幸灾乐祸:“好惨啊!”
秦姣珠:“要不然让他们来我们这学习吧?正好我们这还有个客厅,地方够大。”
关若素:“同意!”
男生们收到消息,先后来到女生们的房间,其中周既尧一进来就破防了:“我靠,你们这住的也太好了!”
周游钥:“羡慕吧?运气好也没办法。”
常鹤拦住想去窗边的周既尧:“别到处看了,过来学习。”
九人小队围着桌子叽叽喳喳地点了外卖,然后就开始翻书看资料。明天早上七点就是开幕式,九点后休整一段时间,中午十二点开始考OB text(客观科目考试),晚上七点开始super quiz(超级问答)。
连考六门,还要准备问答,可以说比赛日程安排完全是紧锣密鼓,没有留一点喘息的时间。吃完晚饭后,大家也不再聊天,纷纷自觉投入复习准备中。
晚上十点,男生们都回房间了,常矜躺在床上回复着同校的其他组发来的消息。因为她是队长,所以在签到时也有和其他学校队伍的队长说过几句话,被拉进了这次的USAD比赛选手群里。
同是迦利雅来的队伍,另一队来自G10的队伍的队长似乎有些不安,一直在给常矜发消息。
常矜正安抚着她,页面上缘突然弹出一个方圆的消息框。
顾杳然:“明天还有比赛,早点睡,别玩手机了。”
常矜正在打字的手顿了顿。
常矜:“你怎么知道我在玩手机?”
常矜:“不对,我不是在玩,我在回人家消息呢,我干的都是正经事!”
她盯着和顾杳然的对话框,在等那边回复的间隙,她忽然注意到她给顾杳然设的聊天背景。
那是一张拼贴过的宽幅拍立得,是顾杳然去年年底参加的一个国际音乐大赛,因为正好是国庆假期,常矜等人特地飞去了英国伦敦,旁观颁奖典礼。
照片上,闪光灯将所有人的皮肤都照得雪白,她站在顾杳然身边,抱着顾杳然那次比赛获得的奖杯,笑得灿烂无比。
她身边的顾杳然穿着一身墨黑色西服,清瘦高挺,和润似玉又立拔如林。
一共拍了两张,有一张他看了镜头,另一张却没看,而是侧过了脸,含笑的温柔眼神落在她身上,不知是看她还是奖杯。
常矜把这张照片设成背景已经四个月了,她平时聊天都不会注意到。突然间仔细去看,不知为何,她心底冒出来一点奇异的涩,像是突然吃了颗薄荷味的酸梅。
而这时,顾杳然刚好发来消息,是条语音。
常矜点开,发现他是在笑:
“那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常矜气鼓鼓地回复:“我马上就睡了。”
顾杳然:“好。”
看着满屏幕的对话,常矜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发一句晚安,但又觉得以她平常的性格,这样说话有点显得太肉麻。
对面仿佛和她心有灵犀。
顾杳然:“早点睡吧,晚安。”
常矜看到这条消息,微微一怔。
原本迟滞的手指变得轻快。
常矜:“晚安。”
群里的消息翻滚,不断刷新,中英文夹杂加上颜文字,看得人眼花缭乱。
但无可否认的是,所有人都对明天的比赛满怀期许和信心。
常矜关灯闭上眼,沉入梦乡。
决心
开幕式举行的早晨。
蓝丝绒缎铺就长桌和舞台边沿, 钢丝架行列排布,坠下宛若白星的射灯,背景板面被扭曲成波普几何艺术的互补色上, “USAD China”的字样浮耀。
音乐渐起之后, 原本的人声哄闹便消弭下去。
排列整齐的队伍里,秦姣珠忽地倾身探出来,声音带着点好奇和蠢蠢欲动:“开始了吗?”
每个学校的队伍列阵成方块就坐,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着执旗手们的出现。常矜拉了把她的手臂,将人拽了回来, “好好坐, 别扭来扭去。”
秦姣珠的手指蜷紧, 躁动得很:“我已经快要等不及了。”
关若素笑:“你又不是执旗手, 你等不及什么?”
秦姣珠:“喊口号呀!虽然我们来的人不算多, 但我们口号一定要喊得最响亮!”
有莫名其妙如常鹤:“我们什么时候商量过这回事?”
有欲言又止如关若素:“虽然是这么说, 不过有些学校来了五六队人的,我们还真不占优势”
有置身事外如阿谢尔:“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有乐子人如周游钥:“噗!”
就在秦姣珠挥舞着手臂, 给他们科普口号和她的宏图大略时, 常矜背后,俞西棠分辨着音乐里的鼓点, 适时地举起了相机。
高潮猛进, 鼓声淋漓至极, 同一时刻,大堂厅门被侍者徐徐拉开。
列队走出的执旗手们握着细长的旗杆, 旗杆顶端, 印有各个学校校名与校徽的旗帜飘扬, 在半空中舒卷,最后被舞台灯光穿透, 轻盈地蜷落在少年人的肩膀上。
梦之茧,在最后一声锣鼓中裂开缝隙。
会场内,第一个执旗手扬起旗帜大步迈进,不远处的一方人群顿时哗然,穿着同一颜色校服的学生们瞬间全部起立,整齐划一的吼声震天响起:
“树盐,We are the champions!Let's prove it!(我们是冠军!让我们证明这一点!)”
第一位执旗手继续前进,第二个执旗手迈步上前,应声挥动手中的旗帜,与其相对的角落里,又是一个方阵露头,口号喊得将近声嘶力竭:“Win with pride and efforts!!(以骄傲和努力赢得胜利!)”
坐在这边的常矜等人有些傻眼。
关若素:“这,这都喊得这么大声的吗?”
常矜目瞪口呆:“我靠,我们没准备啊!”
秦姣珠:“没关系,我准备了!”
秦姣珠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向身后的其他队伍,也是这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了她身上。
“同学们,我们待会儿也喊大声点!”秦姣珠举起手,紧握成拳,“无论如何,我们的气势不能输!”
有人问她:“那我们的口号是什么啊?”
秦姣珠:“我们的口号是——”
音乐即将迎来又一次高潮。一个高大的身影握着旗杆,出现在入口处。
和往日的嘻嘻哈哈不同,此刻,周既尧微微抿着唇,眼神坚定毅然,让听闻到同伴呼声而看来的常矜都不由得怔愣住。
她仿佛在这一刻回到了十六岁,回到了那场篮球赛的结尾,她看到朝他们伸出手的高大男孩,和他眼底烁然的熠熠微光。舞台射灯交织着那天落在他们脚下的田字形阳光,编绘成他们相识的开端和如今。
象征着迦利雅校徽的金雀鸟,随着音乐的流淌和风的吹拂,在空中展开了羽翼。
同一瞬间,所有穿着深蔚色西式制服的少年少女站了起来,所有人目光坚定,铿锵有力地齐声喊出:“Galia,We shall forge glory!!(迦利雅,我们必将铸造荣耀!)”
常矜感觉自己好久没有这样大声地喊过一段话了,嗓子都被拉扯得微微发疼。
她睁开眼,远处即将走上舞台的周既尧转过头,朝他们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手臂肌肉绷紧,旗杆有力地挥动了下,金乌振翅昂首,仿佛回应。
少年人的张扬肆意,令射来的炽烈白光都黯淡些许。
开幕式的热血激昂过去,随后而来的便是客观科目考试。广阔的会场内,一排排蓝缎长桌列阵展开,无数穿着白衬衫黑西装或礼服校服的学生们信步走进大厅,宛若淌经祖国万千山河的长溪,自各处于此汇聚,滚滚流入遥袤无际的大海。
随着倒计时的响起,红色的数字在大屏幕上跳动,一时间满室埋首,春蚕食叶。
计时器跳动轻盈,最尾的数越来越小,最后归零。
考试结束。
“啊啊啊啊啊!考完了!”
常矜还在收拾笔和草稿纸,突然被人从背后袭击抱住肩膀,她差点没站稳,趔趄了几步。
待看清背上重担的面孔,常矜无语了:“秦姣珠,你谋杀吗?”
她话音刚落,后面又传来一声尖叫:“我也要抱抱!!”
常矜敏锐地听出是俞西棠的声音,感觉到那人在飞快地接近,常矜只能惊恐地大喊道:“你不要过来啊!!”
俞西棠一下子揽住秦姣珠的脖子,秦姣珠被勒得咳嗽道:“咳咳咳!!俞西棠你干嘛!”
常矜背上的重担又加一坨,这次她是真的要站不住,被压得弯下腰,她气若游丝了:“你们俩给我赶紧从我身上下来——!”
身上忽然一轻,一双有力的臂膀覆上她的肩胛骨,将她带着直起腰来。身后两个一百斤重的麻袋挂不住了,从她身上滑下,还不忘抱怨:
“顾杳然你干嘛呢!”
俞西棠:“就是,我们挂得好好的。”
常矜抬起头,眼角恰好瞥见顾杳然挪开的手背。
冷白的皮肤下蛰伏着淡青色的血管,像是雪地里开了丛荆棘花。
顾杳然轻笑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她都叫你们下来了,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秦姣珠:“我们这是亲热——”
常矜瞪过去:“亲热个头啊!换你在下面给我压试试!”
秦姣珠顿时作扭捏状,发出奇怪腔调的声音:“大白天的,说这话不合适吧?”
常矜:“”
俞西棠爆笑如雷:“卧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杳然想拉没拉住,常矜挥着拳头就上去揍人了。
他好笑地看着女孩们打闹,眼神轻微平移,却意外地看到角落里的另一个身影。
关若素。
她背对着他们,考试刚刚结束,人群混乱嘈杂喧闹,大家都在讨论题目或是相携往外走,少有人能留意到站在墙角打电话的瘦小女孩。
从这个角度,顾杳然只能看见她捏着手机的手,用力得泛白。
顾杳然微微一怔,但下一瞬,他的手臂被人拽了一下,常矜跑了过来躲在他身后,还探出个头朝对面示威:“你有本事就来!”
秦姣珠挥舞着手臂就要攻上来,顾杳然的后背被常矜牢牢地扒着,充当她的盾牌。
顾杳然这下真的有点哭笑不得了,幸好常鹤及时走了过来,把张牙舞爪的秦姣珠拉开,“别打架了,我们丢不起这个人。”
周既尧偷偷摸摸蹭过来,上午志满昂扬的气势因为一场考试已经去得七七八八,他仿佛魂飞魄散:“我感觉我纯纯是拖你们后腿了话说你们觉得数学难吗?”
俞西棠:“你问谁?常矜的话肯定会说很简单——”
常矜:“很简单啊,怎么了?”
秦姣珠伸出食指:“俞西棠又成功预判了,而我预判了她的预判。”
俞西棠弹她额头:“滚,别搁那王婆卖瓜了。”
阿谢尔开口:“反正只取每组前两位的成绩,有阿钥和关若素在,你考差点也没什么。”
OB text的规则是,同队三组人,取每组每科目前两名的成绩,第三名作废不计入总成绩。
组别的划分一般按照GPA,排名靠前的尖子生分在Honor组(荣誉组),排名中上游的绩优生分在Scholastic组(学者组),排名中层的普通生分在Varsity组(队打组)。
而周既尧被分在了队打组,同组成员是周游钥和关若素。
规则如此,但实际上这部分刚好可以做策略,所以有时候,参赛选手们不一定会按照GPA高低来划定组员。
常矜也是在这时意识到了什么:“若素呢?她去哪里了,怎么还没过来?”
“——这里。”
众人闻声侧目,关若素缓步走来,手掌垂落腰际,脸色较之平常有点苍白,但她扯出一点笑容,掩盖得很好:“我刚刚去了趟卫生间,来晚了。”
女孩们说起话来。
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唯有站在一旁看到刚刚那幕场景的顾杳然顿了顿。
晚上七点半准时开始超级问答,一行人赶紧前往餐厅吃饭,在等餐的过程中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待会儿可能问到的知识点。
饭毕,重新回到大厅里时,内部布置已经大变样了。蓝缎长桌的数量减少,许多拿着红绿两色手牌的志愿者穿行忙碌,大屏幕上显出“Super quiz”的字样。
第一批上场的是来自各队伍的队打组,随着主持念到的名字,三三两两的人影从等候区里走出。
常矜看着周既尧,周游钥和关若素轮流站起,她双手拢着唇,小声地喊了句:“加油!”
三人都回过头朝她笑着比了个手势。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第一排的队伍里,三个穿着迦利雅校服的身影显现出来。
一个队伍对应一张长桌,桌上只有一个答题器,放在正中央。
顾杳然的眼神落在径直走到中间的关若素身上。
秦姣珠的眼神里带了点担忧:“不知道队打组的题会不会很难啊?”
常鹤:“应该不会。按照规则,难题都集中在荣誉组,队打组的题目是最简单的,所以常矜才会把能力相对薄弱的既尧放在队打组。”
Super quiz环节里,同队伍的三组成员会轮流上台,和其他队伍派出的同等级别的小组进行比拼。
大屏幕上实时滚动出现题目,范围包括经济,艺术,音乐,语言,科学,社会科学和文学。每组选手必须在十秒内作答提交,如果答对,所属区域的志愿者会举起绿色手牌,答错则举红色手牌。小组答对的题目越多,最终整个队伍的积分就越高。
俞西棠远远望去:“站在中间的是若素?”
顾杳然这时慢慢开口了:“我还以为主力会是周游钥。”
周游钥和关若素的成绩在同一水平,但周游钥更平均,基本上没有短板;而关若素的成绩里经济和化学尤为突出,艺术和音乐稍弱。
常矜忽然开口,语气肯定:“我相信若素。”
“虽然平时表现得不太起眼,但她是能在关键时刻拿出魄力和决心的那种女孩子。”
远处,聚光灯平等地落在每组人身上,沐浴在白光里的关若素身形瘦小,但表情坚若磐石。
主席台上哨声响起,第一道题目和对应的图片闪烁出现,定格在偌大的银幕上。
常矜等人紧紧地盯着队打组的三人,只见关若素和身边的两人讨论不到两秒,就在面前的屏幕上按下按钮。
志愿者的绿色手牌亮起!
第一分拿到了!
秦姣珠情不自禁地喊出一声:“好!”
常矜也有些激动地握紧了拳。
第二分,第三分,第四分绿色的手牌频频亮起,关若素每次讨论的时间都很短暂,看上去对答案十拿九稳,按下按钮的动作平稳有力。
远远望去,一排蓝缎长桌上,唯独她手中那盏灯,亮起得最迅速,熄灭得最利落。
直到最后一题,她的动作才不再流畅。
她明显卡住了。
那是一道和体育有关的社科题,关若素侧过头,似乎在征求周既尧的意见,而周既尧在和她短暂的几句交互后,代替她按下了正中央的按钮。
银光亮起,大屏幕中央闪烁出“GAME OVER”的字样,宣告着第一轮队打组比拼的结束。
常矜第一个激动地站了起来!
十道题全对!!
他们这轮拿到了满分!
冲突
下一轮上场的是学者组。
常矜站起身, 目送着秦姣珠,俞西棠和阿谢尔朝迦利雅的席位走去。
人已走远,她坐下来, 发现自己的心脏还留有余韵, 砰砰直跳。
“我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安排咱妹夫去学者组啊?”刚刚回来的周既尧好奇脸,“他GPA不是很高吗?”
周游钥拉住哥哥的肩膀, 不满地说着“咱妹夫是什么鬼啊”,常矜则是从容不迫地回答:“就是因为阿谢尔能力强才让他去学者组。”
“田忌赛马的策略, 上等马对中等马, 中等马对下等马, 下等马对上等马。”
常矜的想法很简单, 人非马匹, 这只是个比喻, 但其中的智慧是可以加以利用的。
比如他们小队就没有按照单纯的GPA成绩来分小组,而是按照两名精英带一个短板, 两名成绩优异的学生带一名领域专精的学生, 出于这样的考量去组了三支小队。
和田忌有所取舍的决策不同,常矜不打算放弃任何一组, 她要所有组都能拿分。
所以她让总学力排第五的关若素去了队打组, 而让总学力第二第三的阿谢尔和秦姣珠去了学者组。
周游钥指出她这样布局的问题所在:“但这样一来, 你们荣誉组的压力就很大了。”
关若素:“对,但无所谓, 他们那组有常矜在。”
常鹤也点了点头, 仿佛是认可。
如此坦然的一句话, 仿佛常矜的存在就意味着必胜,是定海神针。无论面对的是怎样艰巨的任务, 怎样沉重的压力,常矜都能迎难直上,逐个击破。
“诶,这不是顾杳然吗?”
突然响起的音调古怪的男声,话语尾部高高上扬,令人听着不舒服的同时,还觉察出点诡异的兴奋。
声音是从左侧来的,而常矜的左手边刚好坐着顾杳然,她眼角瞥见顾杳然的身形忽地顿滞住。
常矜眼珠一转,望向身后。
朝他们走来的一群穿着黑蓝相间色校服的人,两男一女,其中为首那个男生抱着臂,一脸被刻意夸张过的惊讶,面部流露的表情充斥着表演型人格的特征。
最先注意到他们的男生杨迟走上前来,低呼了一声:“还真是你啊!”
“顾杳然,没想到啊,我们还能在这里重遇。”杨迟笑得微喘,带着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干瘪气声。他那张脸凑近过来,“哎,你还记得我嘛?不至于这么几年就认不出老同学了吧?”
常矜侧眸看向顾杳然。
他慢慢转脸,目光定格在来人的笑脸上。顾杳然直视着杨迟,眼皮微掀地看着他,脸上少见的没有笑意。
“杨迟。”
他念出这个名字,一向温和丰润的声音却骤然淡了下来。
顾杳然从眉间到眼角具是深冷,仿佛落满雪的野沟壑,冰凉难测。
开口却是石破天惊: “你装什么,我们很熟吗?”
“没事就给我滚。”
这下,不止是常矜,另外五个人也都侧目看了过来,常矜则是一瞬间睁大了眼。
因为顾杳然刚刚所表露出的毫不客气。
尖锐如同满身扎人刺的仙人掌。
常矜和他认识也五年了,还从来没听他用这种针尖对麦芒的语气说过话。
她认识的顾杳然温柔如烈日底下的水波,大多数和他接触过的人都很难讨厌他,因为他极其细心,做事妥帖,把距离感和亲和力拿捏得恰到好处。
上小学时,常矜身边的好朋友有男有女,但到初中之后,常矜就很少和男生做朋友了,因为她发现绝大多数男生都喜欢冒犯人。开黄色玩笑,肢体接触没有边界,只能聊浅表的话题。
或者说,仅仅只是不冒犯人地相处,对和她同龄的男生来说仿佛难于登天。
而顾杳然完全相反。他不说脏话,也从不开过分的玩笑,很懂得男女异性朋友之间的分寸。即使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很好了,他也从不会在玩乐的时候借机和她肢体接触。
杨迟脸上的笑容僵住,仿佛顾杳然那句话约等于毫不犹豫地甩了他一巴掌。他眼底闪过一丝凶狠,但转眼又被矫饰得完美无缺。
杨迟盯着他,又笑嘻嘻起来:“诶,别这样说嘛,我们好歹也是同窗过六年呢?”
同窗六年?
他们是顾杳然以前的小学同学?
思维敏捷如常矜,已经飞快地想通了各个关节。她看着杨迟和他背后明显有点心虚,已经想要先行离开的一男一女,眼神忽然狠狠地暗了下去。
常矜抿了抿唇,偏头看他。
她是知道顾杳然为什么转学来迦利雅的。
顾杳然眼底结了层寒霜,却不再看他,没成想杨迟并不打算见好就收。
“没想到你是转去了迦利雅啊,”杨迟嬉皮笑脸的,终于露出一丝牙缝,“不过也是。”
他声音渐大,带着明锐的讽刺嘲笑:“也就只有在公立普高混不下去的,才会转去私立学校读国际。”
“——你在这狗叫什么?”
杨迟脸上的得意忽然凝固。
西装外套上的校徽急速频闪,金翅鸟振翅欲飞,莫罗伯拉尼克的皮革鞋面随着她的转身,尖头指向杨迟。
站起身来的周游钥直视着他,即使是冷笑也清丽迷人,姿态却比杨迟还要轻蔑:
“你算什么东西,还在这儿评头论足上了?”
“把你称斤卖了都抵不上我这套校服的钱,”周游钥微微勾唇,语带讥诮,“装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给谁看?配钥匙你配几把?”
周游钥火力全开的样子常矜也是第一次见到,她瞬间瞠目结舌了。
靠!比秦姣珠更会骂人的女人出现了!
杨迟本来打算刺两句顾杳然就走开的。
他过得太顺,曾经小学的时候带着人欺负低年级的学生,仗着家里那点背景和好成绩,从来都是无有不应,更不必为此付出任何代价。老师袒护他,家长也会打点好所有的问题。
纵观他过去的十几年人生,也就遇到顾杳然这么个刺头,怎么对付也不服。他故意散布谣言,让所有人孤立他,顾杳然干脆独来独往,依旧不为所动;他以为带着一大帮人就能教训他,结果被顾杳然找着机会,反手把他给打趴下了。
杨迟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天顾杳然把他掀翻在地之后,眼睫垂下,冷冷朝他看来的眼神。
仿佛是在看什么垃圾。
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敢拿那种眼神看他!
但他也没料想到的是,这里坐的六个人就没一个是软柿子。
顾杳然没理他,反而先站起来回嘴的是个不认识的女生。这个女生看他的眼神,和顾杳然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杨迟心底那股无名火顿时窜起。
他面色铁青,正想张嘴骂回去,手臂就被身后的人拉了一把,某道熟悉的厉声传来:“够了,杨迟。”
拉住他的人是另一个男生张直嵩,而杨迟身后的女孩罗恩则是微微压着下巴。周遭看来的目光宛若一层无形的沉重包袱,压得她脖子酸胀,几乎抬不起头来。
罗恩张了张口,低声劝他:“很多人看过来了,我们该回去了,不要把事情闹大。”
杨迟被那两个人半拉半拽地走掉了。
周游钥拍拍衣服坐下来,呸了一声:“晦气。”
“疯狗见人就咬,”周游钥阴沉着脸,“在这好好坐着井水不犯河水,他非要过来找骂,幸好走得快,不然我准要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关若素目露关切:“杳然,你们以前是有什么过节吗?”
“他说话也太难听了”
常矜一直看着顾杳然的侧脸。只是一个垂眸,但她心脏原本缠上的丝丝缕缕的担忧,却瞬间牵拉,扯得她生疼。
常矜低声道:“你不想说的话,就不说了。”
顾杳然抬眼看她,抿了抿唇,紧蹙的眉峰慢慢变得平坦。他笑容很浅,几乎没在笑。
“没事,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顾杳然说,“我小学的时候遭遇过校园霸凌,就是刚刚那个家伙带头的。”
“什么?!”
剩下的几个人都震惊了,尤其是周既尧,眼珠都要掉下来了:“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周游钥骂了一句:“我靠!什么畜生!刚刚我就应该骂的再脏点才对!”
周既尧安抚要化身喷火龙的妹妹:“你骂得已经很脏了,老妹”
顾杳然慢慢把后半段说完:“虽然说是校园霸凌,但他从来没打赢过我。反倒是我学会搏击之后揍过他很多次,他有一次还被我打趴下了,躺在地上哭着喊着要去医院。”
常矜:“”
常鹤:“”
关若素:“”
周游钥:“哈?”
周既尧:“兄弟,你太猛了!”
常矜看着顾杳然,终于问出了她想问很久的问题:“为什么他们能这么猖狂?”
顾杳然:“因为特权吧。我们那个学校有很多拥有特权的学生,所以霸凌也很严重。老师不作为,有些新老师想作为的,很快也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上至领导层下至班主任,全看学生家里的背景如何。”
“别人是告状了也没有用,官大一级压死人;我是觉得没必要告状,我自己能解决。我父母常年在国外,不太清楚我的事情,也管不了那么多,但我爷爷奶奶都知道的,所以才会让我学搏击。”
常鹤:“你会突然转来迦利雅读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顾杳然坦然:“对。我上到初中,发现同学还是那批人,觉得烦了。我不喜欢钻牛角尖,如果环境有毒,那我就跳出去找一个新环境,没必要呆在那和他们斗到死,就算赢了也是惨胜。”
“我不会觉得这是种逃跑,我和他说过,如果他再来我面前晃,或者被我见到他欺负人,我一样揍他。”
“喂。”
顾杳然,常矜和常鹤三人来到变动过的参赛区域内,刚在席位上站定,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唤。
常矜转了眼珠,却见杨迟插着兜站在他们隔壁,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眼神阴湿。
杨迟笑着,眼睛却是暗的:“这么巧啊。”
杨迟所在的江华第一中学这轮荣誉组比拼和迦利雅相邻,两方的长桌相隔还不到两米。
只可惜,这次没人理他。常矜眼神都懒得给一个,凑到两个男生跟前讨论起待会儿答题要注意的事项。
杨迟平生最恨被人瞧不起和冷遇。
他收敛起嘴边虚伪的笑容,又喊了一声:“你们敢打赌吗?”
这一次,常矜回头了。
明眸秀色的女孩直勾勾地望来,声音清脆微冷:“赌什么?”
杨迟一字一顿:“就赌这场问答赛,谁能嬴。”
常鹤想伸手拉常矜,但常矜已经答应了:“好,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
“如果我们赢了,”常矜字字铿锵,“你要向杳然道歉。”
“为你曾经做过的事。这个赌注,你答不答应?”
顾杳然怔怔地看着常矜。
她站在他身前,只一步距离。比他瘦小纤细的身体看上去弱不禁风,却又仿佛能拔山举鼎。
他喉结微滚,呼吸静息可闻,唇齿间变得干涩。
杨迟不怒反笑:“哦,那我赢了的话呢?”
“如果我们赢了的话——”
杨迟指向常矜身侧的顾杳然,眼底疝气顿起,他笑了:“——我要他退赛。”
常矜的脸色如岩石沉入海底,顿时深暗不可言。
她扯了扯嘴角,想要拒绝,却在开口的刹那,感觉到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覆住她的肩胛骨。
血液隔着皮肤慢慢绯烫,烧热。
常矜愣住的一瞬,顾杳然已经回答了杨迟,声线稳如青磐:“我答应了。”
杨迟很明显想要大笑,但眼看着比赛就要开始,他将笑浓缩到一双眼里,只有抖动的肩膀昭示着他的兴奋。
“好,好,”他嗤嗤笑道,“就怕你不敢答应!”
常矜猛然回头,下意识地皱眉:“你”
她压低了声音,倒没有指责他答应,而是:“你答应得也太快了吧。”
“没关系,我考虑过了,之后已经没有团队赛,只有明天的个人面试和演讲,就算少掉我,也不影响什么。”
顾杳然轻笑了一声,“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打算。我不觉得它会发生。”
常矜抬起眼,才发现垂眸看她的顾杳然眼底印了一弯星河,灿然生辉。
他就这样注视着她:“更何况,早答应晚答应,不都一样么,那有什么关系?”
“反正你肯定不会让我退赛的。”
他笑了,远光遥遥落下,在他碎发间散开圆融的光晕,“你可是常矜啊。”
比赛开始的倒计时已近在眼前。
荣誉组同样需要回答七个科目一共十道选择填空题,只是题目难度会更大,甚至会出现代数运算。
脑海中不断闪过三个月以来记忆过的知识点,材料内容,图片资料常矜微微阖着的眼慢慢睁开时,已经变得清澈见底,如炬火澄亮。
所有人看着屏幕,直到倒计时跳动归零。
比赛,正式开始!
覆巢
另一边, 回到座位上的俞西棠和秦姣珠听说了刚刚的事情,卧槽声此起彼伏。
“幸好那小子跑了,他最好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俞西棠的磨牙声令人悚然, “不然看我不弄死他!”
秦姣珠:“太贱了吧,什么人啊这都!”
周游钥也在骂骂咧咧:“他还地图炮所有学国际的,说国际生都是在普高混不下去的。”
“我真是服了, 我呸!”
俞西棠火冒三丈:“什么?!他有病吧!”
杨迟说的这句话,堪称经典的对国际学校学生的刻板印象, 如果你想惹怒一个国际生, 只需要对ta说一句类似的话就可以了。
秦姣珠:“学国际的招谁惹谁了?寒暑假都歇不下来到处实习夏校研学, 小到考勤大到考试, 小组作业平时作业小测模拟考大考没有一个敢偷懒的, 哪一步没做好GPA就掉, 我们还要考托福雅思,考SATACT, 参加竞赛, 志愿,募捐, 你告诉我这是混子?我请问呢?有本事他来体会一下, 他又能有多牛逼?”
俞西棠:“我遇到这种人一般直接骂, 对脑子不好使的家伙讲道理,纯粹是在浪费自己的人生。”
没有常鹤在场, 光凭周既尧想压制住暴走的周游钥, 俞西棠和秦姣珠, 难度实在是太高。
周既尧被夹在中间,苦着张脸:“小姐姐们, 我知道你们很愤怒,但这是在打比赛,我们都还在赛场上呢,可不能随便和人起冲突,更不能打架斗殴啊!”
俞西棠:“这你不用担心。只要杳然点头,我到时候偷偷找人套他麻袋打一顿,保证他不知道谁干的。”
秦姣珠捂住她嘴,朝旁边的几个目瞪口呆看来的人讪笑:“她乱说的,你们别当真。”
周既尧花容失色:“我的好姐姐,这是违法犯罪啊,别为了人渣赔上自己的大好人生!”
关若素拼命点头:“对对对!理智!我们要理智!”
阿谢尔听完后却是一直在思索,直到现在才忽然开口:“那个人叫杨迟吗?”
其他几个人闻言都“嗖嗖”地转头看向他,秦姣珠率先讶异道:“你认识?”
阿谢尔穿着量身剪裁的黑西装,长手长腿,随意坐在椅子上,纤长的金色睫毛抬起了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姑姑他们最近在查的一个官员就姓杨。那家也有个儿子,姑姑说年纪和我差不多大。”
在座几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俞西棠:“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
阿谢尔发表免责声明:“我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只是听我姑姑提起过,那个官员的儿子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惹过很多事,都是靠他家人利用职权出面摆平。”
周游钥两眼放光地凑过来:“错不了!肯定就是这个家伙了!”
秦姣珠:“那你说的查是什么意思?是我们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阿谢尔皱眉,他是真的不解:“我怎么知道你们理解的意思是哪个意思?”
关若素,周既尧,俞西棠等人:“”
还得是周游钥出马从中翻译解释,阿谢尔才明白过来:“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
还没等大伙欢呼,阿谢尔又补充一句:“而且我姑姑上两周就开始查了,现在还没消息,说明是有问题的可能更大。到今天,应该快查完了。”
俞西棠突然喊了一声:“你们快看,比赛开始了!”
所有目光都在倒计时归零的那一刻滑向场地中央的答题区域——常矜站在答题器前,虽清瘦单薄,但冷静有余。
第一道题出现到她按下按钮,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紧接着,绿色手牌远远亮起,宣示得分。
而这第一道题就让在场的不少人倒吸冷气。
“这完全是大学的知识了吧”秦姣珠目瞪口呆,“我之前预习美国大学课程的时候就看到过这个理论,高中课本上完全没出现过的。”
关若素:“但矜矜她好像都不需要思考,直接就按了,还对了!”
一群人里,只有阿谢尔波澜不惊:“这有什么奇怪的。”
那家伙可是天才。
常矜是阿谢尔有生以来,所见到过最接近天才这一定义的人。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服气去学者组的,他曾对常矜的分配小组的决定有异议,而那时,常矜并没有强硬地逼迫他,而是对他说,那就和她比一次,谁赢谁去荣誉组。
阿谢尔输了。
但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眼中真正的天才,不止是天赋过人,还有对自我理想的清晰和坚持,不因轻松成功而自傲自恃,也不因万物易得而沉溺懒惰。起点就不一样,她还不断地用努力,将与他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更缥缈。
真正的天才是高不可攀,令人望尘莫及。
常矜在做每一道题时都极快。
能自己决定的题目都会在两秒内作答,有不确定的部分才会问身边的常鹤和顾杳然。
全场的再一次哗然是因为一道计算题的出现。多位数,涉及了许多复杂函数计算,许多选手答题的动作都停滞了下来,唯有常矜除外。
常矜将中指和大拇指捏在一起,手腕抬起,手指垂直于桌面飞快地扭动——这是她心算时的习惯性动作。她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大屏幕。
不过三秒,她得出答案,按下了按钮。
众多熄灭的灯光里突然亮起一抹白,像是极夜的彗星一闪而过,光芒让许多人都望了过去。紧接着,他们看到志愿者举起手牌,鲜明的绿色。
迦利雅的众人都忍不住站起来大声欢呼。
俞西棠把手拢到唇边朝她大喊:“常矜,太帅了!!!!”
仿佛是听到她们的声音,常矜朝这边匆忙看来一眼,微怔后,忽然笑得眼睛弯弯。
最后一道题是综合题,常矜的头左右偏动,在充分考虑二人的意见后,她按下按钮。
“GAME OVER!”
机械播报的声音响彻全场,所有人都欢呼起来,这是小组赛的结束,也意味着USAD比赛里最精彩,最难忘,最激动人心的第二晚的落幕。
荣誉组的成绩即时生成,化作大屏幕上攒动延长的数据,方块开始,条形结束。
对比赫然的数据图还在变动,所有人都在增长,而就在这一刻,有一个小组仿佛坐了火箭,加速度极快,不断地往上跳动,直至意味着第一名的最顶端,才姗然落座。
数据图定格,那正是常矜所在的小组。
他们赢了。
“如何?”
常矜施施然转身,看向旁边面孔僵硬的杨迟,再一次强调那个他不愿意面对的结果,“是我们赢了。”
“现在来兑现你的承诺吧。”
杨迟的手神经质地微微抖动起来,包括他的牙齿和眼球。他看上去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不止是输了,差距大得他看一眼就要咬牙切齿。
杨迟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一直没有开口。
常矜的语气变得严厉:“你要反悔吗?”
杨迟捏紧了拳头,仿佛承受了什么巨大的侮辱一般,他脸色涨红得难看,像是块形状不规整的猪肝。
“对、不、起。”
仿佛是从牙齿缝隙里挤出来的几个字,毫无诚意,但杨迟却已经气得红了眼,抛下这句话扭头就走。
他身后的罗恩急忙跟上去,而另一个男生则是朝常矜这边点头倾身,满眼歉意。
虽然是被逼着道的歉,但顾杳然还是微微一怔。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常矜已经转头看向他,她比他矮,看他的时候总是微微仰起脸。
于是灯光化作一颗白炽星,落入她眼中的重山叠水,荡漾开层层笑的波纹。
常矜声音轻快,带着点兴奋:“怎么样!我很厉害吧!我说到就会做到的!”
“虽然他道歉道的一般般,不过本来也不能指望他这种人会诚心道歉。我想着,这样也算给你出气了,这种烂人,就该再恶心恶心他。”
“哎,顾杳然,你怎么不理人?”
顾杳然低着头,他抬起手背贴了贴眼睛,这才笑了,只是声音莫名的低哑:“对不起啊。有点太感动了。”
常矜不疑有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欢悦,学着他曾经的语气说道:“别太感动了,这只是小事而已。”
顾杳然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常矜还待说点什么,远远地,已经有人朝她这里跑来,一路跑一路尖叫。
常矜被猝不及防地一个熊抱,秦姣珠紧紧地搂着她大喊:“常矜你也太棒了!!!”
常矜被她逗得哈哈笑,背后又伸来一双手,腕上扣了只银镯,是俞西棠。俞西棠直接一人抱俩,将两个人都环住了,因为手放在腰上,引得两个女孩一前一后地笑着尖叫。
俞西棠:“吃我一抱!!!!”
常矜要笑崩溃了:“啊啊啊我怕痒啊!!”
常鹤看着三个抱在一起的连体婴,难得没有出声阻拦,而是眉头舒展,眼底沉着淡淡笑意。
关若素和周游钥跑得慢,此刻才笑着伸开双臂迎上来,她们身后的两个男孩,一个冷漠无语,一个挠头傻笑,正在慢慢朝这边靠近。
这个人潮汹涌,灯火通明的夜晚,温暖有力的拥抱和心头澎湃的血液,都会是永恒的纪念
大家商量着点个夜宵,一起练习演讲和面试后再休息。
但,当人都聚集在常矜她们的房间里时,常矜却发现好像少了一个人:“顾杳然呢?”
“他怎么不见了?”
周既尧:“他说接个电话,然后就出去了。”
常鹤:“那我们先练吧,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这时,酒店会场楼层已经人烟稀少,门口立着清理牌子故而无人问津的某个男卫生间里,头发被自己捋得乱糟糟的男生正在和什么人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男声沉稳平和:“杨迟,我不太明白,你今天火气为什么这么大?”
“操!我不和你说了吗!我打赌输了,被个女的要求当众道歉!”杨迟脖颈通红,青筋膨起,他朝着话筒大吼,“还要我说多少遍啊!?”
冯毅拿着手机,听杨迟的怒骂,眼神也没有什么波动。他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电话是免提状态。
他说:“所以呢?只是道歉而已,而且你也没有好好道歉吧。”
杨迟快气疯了,到了顶点的情绪却慢慢降了下来。
他狠狠地磨了下牙,“是,我怎么可能给顾杳然那个家伙认真道歉?除非我死!”
情绪下头之后,杨迟终于想起打这通电话的初衷:“对了,我给你打电话可不是跟你说这些的。”
“你认识那个女的吗?”
冯毅:“哪个女的?”
杨迟:“就我说的那个,常矜。”
冯毅看了眼桌台边缘。那里有另一部手机,此刻也是通话状态。
冯毅收回眼神,平静回复:“不认识。”
“那你就帮我查一下,那个叫常矜的女的,看看她是什么来头,”杨迟的声音尖锐刺耳,“等等!算了,不管她什么来头,你想个办法通过认识的人把她找出来。”
冯毅:“然后,你想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我还能打她不成?打女人那多没意思,”杨迟嗤嗤笑了,语气像是一条滑腻的蛇,“搞定女人的办法多了去了,最简单的一种,给她弄晕了拍几张照片,她不就得乖乖听话了吗——”
“想想就觉得该死,居然让我当众丢脸,我一定要给这个女的点颜色瞧瞧”
这时。
卫生间的门被人蓦然推开,吱呀声刺破耳膜的尖锐。
杨迟未尽的话语就这样停在喉咙口。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手机,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
进来的人修长高挺,清俊非常。
是顾杳然。
顾杳然面色难见的沉冷阴翳,他边走边脱了西装外套,修长的手指扣进领结,猛地一下扯松。
“顾杳然,”杨迟踉跄着后退,拿着手机的臂垂落下来,目光惊疑不定,“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听到了什——”
杨迟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感觉后脑的头发被顾杳然一把扯住,收紧的五指瞬间爆发出的力量将杨迟的反抗全部压下。
顾杳然抓握着杨迟的后颈,直接将人摁向洗手台,砰砰砰极快地连撞三下,发了狠的劲道,大理石和皮肉骨头相撞发出的闷响令人惊颤。
除此之外,空无一人的卫生间里只有杨迟被抓住脖子,腿脚乱蹬踢在地面上发出的摩擦声。
杨迟被撞得眼前发晕,他艰难地睁开眼,感觉到前额已经肿痛得要裂开,他忍不住叫了一声,终于有了点恐惧的意味。
“你,你疯了吗!”杨迟咬字的牙齿都在发颤,却还是强装气势汹汹的架势,声音尖利,“这是在比赛酒店里面!你敢对我动手!”
“顾杳然你完了!有本事你就在这弄死我,不然等我出去,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杨迟挣扎着,发出近乎嘶叫的噪音,洗手台前一整面的镜墙反射着灯带的白光,倒影出顾杳然的神情。对于杨迟的大喊大叫,他从始至终都无动于衷。
顾杳然脸上一丝笑也无,垂下的眼帘里,情绪深冷难辨。
杨迟掉在地板上的手机里,忽然响起的一道男声打破了这里的对峙:“杨迟。”
杨迟仿佛如获救星,立刻大叫起来:“冯毅!你立刻去告诉我爸妈!就说我被人打了,让他们立刻联系春申教育局的人过来!马上!!”
“该死,你敢砸我的头,你等着——”
顾杳然眼都不眨,指腹一压便叫杨迟尖叫着扭回了头,他抬脚就是一记狠踹,杨迟膝盖猛曲,一下子跪倒在地,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杨迟抱着腿,这次是真的眼前发昏了,也就是这时,电话里的冯毅再次出声,语气平稳无波:“杨迟,这恐怕不行。”
杨迟怒吼道:“你个狗玩意想造反是吧!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你在这不行个屁,你算毛东西——”
冯毅不为所动,而杨迟缓过来之后,咬牙又站了起来,一拳向顾杳然挥去,却被顾杳然直接捏住,再寸进不得。
对此,电话那头犹如死寂的沉默里,竟似带了讥讽。
短暂的电流波动噪音过去后,冯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直接将杨迟打入阿鼻地狱:“杨迟,你不再是能为所欲为的杨家公子了。”
“看看微博热搜吧。”
顾杳然松手,将杨迟一掼掼在地上,而杨迟已经完全顾不得这些了,他眼底疯狂地蔓生了许多惊恐,他趴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起手机,颤抖着解锁。
微博里,“澜川某杨姓高官落马”的词条正凌驾热搜第一。
“杳然,”冯毅在电话里喊了一个令杨迟意想不到的名字,他脖子僵硬,没有看,却也能听出冯毅瞬间语气变化了,口吻熟稔,“多谢你愿意帮忙。”
顾杳然声音低沉:“不用。”
冯毅:“你处理吧,我先挂了,刚刚有个电话进来。”
“好。”
眼睁睁看着顾杳然一直拿在手里的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杨迟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脸色渐渐变得死白。
他的眼睛里一片惨烈的衰败,他抬起头看着顾杳然,嘴唇剧烈地颤抖,溢出不成句的惶语,“你,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你早就知道!”杨迟的声音渐渐变得肯定,眼神也渐渐变得绝望,他咬着牙,粗喘着大吼,“顾杳然,冯毅!你们这两个狗杂碎,你们干了什么!啊——!”
顾杳然冷眼看着他,仿佛是在透过这个扭曲恶毒的灵魂,看自己曾经深陷的泥潭。
即使他早已拔足而出,但带出的泥浆总会溅到鞋子,怎么也洗不干净。那一道道泥痕,总会在他记忆渐淡的时候提醒他,在它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不想承认,但他刚转学到迦利雅时,确实曾抱着放低姿态融入集体的心理,他隐隐害怕再深陷泥沼。他现在才有勇气承认这一点,真实的他其实有被那段岁月改变过一部分。
谁敢说他的温柔体贴里没有小心翼翼?谁的人情世故又是天生懂得,谁的察言观色不是经验所致?
他是因为对自我深信不移,是因为父母长辈疼爱可靠,是因为有资本可以选择离开,是因为得到了一群真心相待的好友。
是因为他遇到了一个阳光般耀眼的人,她朝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他拉入了她所在的白昼。
是因为他足够幸运,所以他能够摆脱杨迟的阴影继续生活。
但那些没有他幸运的人呢?
他们要怎么办。
杨迟害了太多人。也是冯毅那天联系他,带着背后早已集结起的一帮受害者。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一番话,让顾杳然决定出手帮助,哪怕仅仅只是一分力量,也足矣。
于是,顺藤摸瓜,线索串联,渐渐铸成如山铁证。
“杨迟。”
顾杳然打断了他的疯言疯语,眼睫微抬,本有许多话想说,最后却又止步于出口之际。
没有必要了。
“那天我就说过,你以后最好躲着我走。”
“不然,我见你一次,就揍你一次。”
顾杳然低眉望着他,明明是菩萨相,此刻却如同修罗,“你知道的,我从来说到做到。”
第一
“啊, 杳然,你终于回来了!”
秦姣珠起来上厕所,刚好看到顾杳然回房关上门的一幕。她先是惊讶, 然后随口问了一声, “你打电话怎么打了这么久?”
顾杳然脊背绷得很直,灯光顺着西装滑而挺的面料流淌成一条隐隐的线。他转头看她,笑而不答:“不好意思啊。”
“你们练习到哪里了?”
幸好秦姣珠也只是随便问的, 没有深究之意。她说:“常矜念叨你好几次了,你快去, 我们待会儿要对一下面试可能会问到的题目。”
顾杳然的眼眸瞬间柔和下来:“好。”
他穿过前廊的遮挡, 走入客厅。灯火温暖如昔, 少年少女们围坐一块黑金玻璃桌, 正讨论着那些冗杂繁难的题目。
他的女孩在最里边坐着, 眉目清秀, 宛如一幅细致描摹的工笔画,而她背后是星辉隐没的城市夜景。
他的女孩。
顾杳然意识到自己对常矜的称呼, 脚步微微一滞。
也正是此刻, 垂目思考的常矜忽然抬头,和他对上视线。
常矜没想到顾杳然突然回来了, 短暂的怔愣后是唇边漾起的笑, 她喊道:“杳然!你快来这边!”
“杳然, 你怎么才回来啊?”
“就是,我们演讲都讲完了。”
“要不你再让常矜听一次你的演讲?”俞西棠建议, “让她帮你看看有什么问题。”
顾杳然只是点头, 应道:“好。”
他一派从容地走向常矜, 在她身旁留出的空位上坐下。他笑得平常,仿佛他的心脏没有因为常矜的那一句呼喊而狂跳不止。
他朝她看过去一眼。
身边的女孩眼瞳清圆明亮, 目光像山溪水。席间的众人忽然大笑起来,仿佛是谁又出了糗,她也跟着笑,眼睛弯弯,那泓溪水便情不自禁地流落下来,落入他的心涧。
他知道自己在越陷越深。
越是离她近,越是心动得厉害;越是近的距离,越不敢触碰。
他们是距离彼此最近的好朋友,也相知相识多年,了解彼此身上的每一处伤疤,每一件糗事,每一次荣誉,每一段人生。他们已经是除开家人和伴侣以外,最亲密的人。如果他轻易地伸手打破这个距离,就得承受她从此一退千里,拒他于门外的风险。
他的赌注比所有人都重。如果失败,赔上的是全部。
他总想再等等。等他看到,她看向他的眼神不同于以往,看到她也脸红失措的那一刻,再去牵她的手。
反正他等得起。
冬日里结了冰的泥土底下,正在等待春天的樱桃树种子,和他的爱相似。
只是他也不确定,这样的一天,是否会到来
次日,USAD比赛的最后一天。
今天的日程是上午演讲,面试和团队协作能力考核。中午简单休整,下午临近晚饭时间举行颁奖典礼。
选手们轮流进入这层楼的房间和会议室,抒发自己所准备的关于本次比赛主题的观点、见解和感受,完成演讲后再前往另一个房间进行面试。面试官有两个人,会分别对面试结果进行打分,分数取折中后的平均数。
演讲和面试结束后,紧接而至的是团队协作能力考核。
AC考核(团队协作能力考核)是USAD国际竞赛中,只有中国大陆地区才有的特殊环节,用一项手工任务,随机考查团队成员之间的配合程度和默契。
常矜他们抽中的考核就是用纸筒搭一座大桥,然后往上面放水瓶,以最终放上去的水瓶数为得分。
时间只有三分钟。
计时一开始,会场里的队伍们纷纷迅速行动起来。
常矜语速飞快地分配任务:“男生负责搭桥,女生负责缠胶带和支撑物,分头来!”
“快!纸筒递给我!”
“胶布呢胶布呢?”
“这边弄好了!”
“测试一下能不能放了先!”
“我能做什么?”
“你来帮我一把,把这个搭上去!”
“谁有空来我这边——”
倒悬的沙漏里,象征时间的沙子快要落干净。
三分钟转瞬即逝。
大桥已经成形,常矜抽空摸了下大桥底层,发现下面没有支撑物,放上去的水瓶瞬间就会将其压塌。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里!你们快看!”队友们都围了过来,常矜在发现问题的下一瞬就想了对策,“在下面再垫两个纸筒!”
秦姣珠急了:“没有纸筒了!”
常矜喊道:“那就拿卡纸!折成最稳定的三角形,垫在下面,把它撑住!”
常矜话音刚落,大家都动起来,有人拿剪刀,有人拿卡纸,有人拿胶带,大家纷纷行动接力,竟然在最后二十秒极限做出了两个稳固的三角棱体,常矜则是从刚刚开始就在卷胶带球,她揉了一个巨大的纸团,裹满胶带,在最后一秒钟,将它塞进了大桥底部的正中央。
倒计时戛然而止。
前来收取比赛成果的志愿者们,开始试验大桥的稳定性,他们开始往上堆垒水瓶。
一瓶,两瓶,三瓶,四瓶随着水瓶被横放,被竖放,用奇形怪状的姿态被堆上大桥,不管不顾。只要大桥没塌方,水瓶能稳固在上面,就再加码。
灯光穿透瓶壁,荡漾不平的瓶内,水波映出在旁边看着不需要动手的几人的神情,所有人都紧张不已,手心里捏了把汗。
十瓶,十一瓶,十二瓶十三瓶!
他们成功堆垒了十三瓶!
志愿者们记录下成绩,笑着和他们告别后离开。等人走后,周既尧才突然振臂高呼:“结束了!!!!!”
俞西棠也大喊:“啊啊啊啊啊终于!!”
秦姣珠:“今晚我一定要大吃一顿!”
五个月的备考,三天的废寝忘食和聚精会神,换作这一刻的浑身轻松。
关若素偷偷观察周围的其他小组,然后凑近了常矜:“感觉我们组成绩还可以!大家好像都是十瓶左右。”
常矜抿着唇笑了,有点骄傲又有点开心,她伸手揽住关若素:“当然了!我们就是最棒的啊!”
周游钥:“我们就是最棒的!!!!”
象征比赛全部结束的音乐响彻了会场,恢弘激昂的音符跳动着,串联成一首宏大青春史诗的章节注脚。厅顶垂悬的巨大吊灯和旋转的射光,照亮了每个人的眼睛,仿佛那其中有把火炬正在燃烧。
于是人潮喧哗声渐大,化作奔涌的浪花拍岸,和窗外斜照进来的阳光交响,组成少年时代最热烈最灿烂的一瞬
“嗨,常矜!”
常矜等人正好从房间里出来。短暂的午后休憩结束,终于到了要去参加颁奖典礼的时刻,常矜还有点紧张,谁知刚一出门,就听到一声惊喜的叫唤。
常矜回头,再看到来人的一瞬也睁大眼睛笑了,她迎上去,“莫雨茵!你们队伍的房间也在这一层吗?”
和常矜在春申机场相遇过的女孩莫雨茵笑着和她拥抱了一下,然后才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吐了吐舌头:“我队友在这一层,我住在七楼!”
常矜:“怪不得,我说我怎么都没见过你!”
莫雨茵:“你们也准备去会场吧?对了,我在总分榜看到你的名字了,太厉害了!没想到你是超级学霸啊!”
常矜不好意思了:“夸张了夸张了,我觉得大家都很厉害啊。”
莫雨茵的朋友们也从后面走了过来,她朝常矜眨了眨眼:“我感觉你肯定会拿好多个人金牌!不说了,我队友来了,我们待会儿会场见!”
常矜:“好,也祝你载誉而归!”
USAD,美国学术十项全能竞赛,之所以被称为十项全能,就是因为所有的参赛选手都被要求参加十项学术科目的考核,而理所当然的,这种各自为战的考核也会决出前三名,并颁发个人奖牌。
七门客观科目加三门主观科目,会在每个学术组别,也就是所有的荣誉组、学者组和队打组里,各选取各科成绩最好前三名学生,依次颁发金牌、银牌和铜牌。
同时,所有组内十门科目加起来总成绩最高的前三名学生,也会得到对应的奖牌。
颁奖典礼上最先宣布的是个人奖。
从文学单科奖牌开始,先念铜牌,再念银牌,最后念金牌,然后到第二枚奖牌,音乐单科奖牌。
文学单科奖牌的银牌是常鹤拿了,作为队伍里第一个拿到个人奖牌的家伙,队伍里的其他人都欢呼起来,常鹤则是冷静地站起身,走上台领奖。当颁奖嘉宾要为他戴上绶带时,他才微微弯下一直绷直的脊背。
金牌念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是个女孩,再然后念到的就是音乐单科奖牌了。
虽然常矜有所期待也有所预料,但是,当主持人念出“本次USAD大赛的音乐单科金奖得者是,来自迦利雅国际学院的顾杳然”时,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大喊了一声:“好!!”
常矜看到顾杳然站了起来,不知为何,她此刻有些感动了,大概是音乐太波澜壮阔的原因。
顾杳然回头,朝观众席鞠了一躬,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里含着无尽的笑意。然后他才回身,迈步走上舞台。
大家都在鼓掌,全然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令人惊掉下巴的大风大浪。
第三枚颁发的奖牌是数学单科奖牌,而结果毫无意外,常矜获得了金牌。
在这之后,一枚又一枚的奖牌被宣布,每当念到金牌得主时,主持人的表情都要惊讶一下,到后面便成了震撼,到最后,成了麻木。
“面试单科金奖得者是——来自迦利雅国际学院的,常矜。”
仿佛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被甩进烧得滚沸的油锅,人群里掀开声浪,而常矜第八次从座位上站起身,她走上颁奖台,灯光照亮了她的眼睛,欢快的脚步落了一串在身后。
她已经拿了八块单科金牌。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这还不是结尾。
“最后,我们要宣布的,是USAD大赛的各科总分前三名。”
USAD大赛的个人总分前三名,象征着的是莫大的荣光,是即使年老后也能被拿出来津津乐道的赞誉。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着。
主持人也在小心翼翼地换着手卡,在看清卡片上的内容后,她忽然松了口气,循声念道:“本届USAD个人赛总分第一名,获得总分金牌的是——来自迦利雅国际学院的常矜!让我们恭喜她!”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被主持人吼出来的,而效果也出奇的好,大概是因为前面八枚金牌的铺垫,常矜再次走上颁奖台时,收获的只有满堂喝彩叫好,与数之不尽的钦佩艳羡的目光。
山字形最顶端的舞台上,清瘦的女孩微微弯腰,红蓝相间的绳子挂上她纤细修长的脖颈,然后她直起腰来,那双肩胛骨重新打开,她的眼睛里重新又落满光辉。
顾杳然看到常矜举起手中的奖杯,笑得灿烂,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恒星,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他久久地站在台下凝视着她,以及她身上的光辉。
在这样的喧哗热闹里,他才敢放任自己的心跳变得剧烈,动荡不安。
它被淹没在人群的欢呼声里,不会被发觉。
个人颁奖结束后,便到了颁奖典礼的最后一个环节,万众瞩目的团队赛前十名宣布,和前三名颁奖。
前十名的团队将会获得前往美国参与USAD国际总决赛的机会,在四月底坐上远赴明尼苏达州的飞机,并于明尼阿波利斯与来自世界各地的优秀高校队伍一较高下,角逐真正的全球前三。
台上的队伍流水般地来去,终于等到金奖。
主持人在台上,念出那个代表第一名的队伍的名字。满堂喧嘈杂语,在常矜听到熟悉的那串英文字母后,霎时间化为恒久的寂静。
曾经,她在过往的梦境里无数次地设想过这一刻,幻想过这一瞬间,她会是怎样的心情。
但当它真正到来,常矜恍然又觉自己陷落梦中。
直到巨大的惊喜冲破虚幻的不真实感,将她牢牢包裹,高高托举起来。
他们是第一。
他们真的做到了!
他们九个人来到台上的刹那,众人的头顶传来一声爆响,纷纷扬扬,无数彩带如骤雨雨点般飘降下来,落在所有人的头上,落满了摆在台前烁着光边的奖杯。
足足有三层高的金色奖杯,两端系结着的红白蓝三色长飘带,随着周既尧和阿谢尔一同将其高举的动作,在空中昂然飞扬,带起的风惊飞了无数飘向他们的彩带。
五颜六色的纸片几乎铺天盖地地袭来,落了满头满脸,几乎将天顶倒悬下来的射灯灯光都完全遮去。常矜置身其间,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听见众人的欢呼呐喊声,如雷鸣般震响的掌声,还有同伴们的笑声。于是她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那么开怀。
与此同时,常矜感觉到有人靠近过来,阴影盖住了她。而她睁开眼的瞬间,那个高大的身影已经伸出手臂,将她狠狠搂入他怀中。
常矜猝不及防地栽进那双臂弯里。
她慌忙扶住他的肩膀,感觉到某种热烈的情感,随着那人身上滚烫的体温传递过来,将她包围。
时间好像静止了。耳边的喧嚣褪了色,变成空白。
无数灯光熄灭,仅余他们头上这一盏;无数欢呼和笑容泯灭,仿佛笑语晏晏只来自彼此;无数激涌的人潮消弭,仿佛偌大世间只剩他们二人。
河流倒涌,风也凝固,音乐被画上休止符。
春天降临,樱桃树的种子破开土壤。
常矜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寂静荒芜里,微不足道的草苗逐渐茂盛,蔓延。不过转瞬间,竟已有碧色连天,树华万顷之势。
她攀着他的双臂,一动不动,仅有手指尖微微颤。
常矜呆呆地看着顾杳然,却在他粲然如星海的眼瞳中,看到了脸色绯红的自己。
群像
……等等。
刚刚那是什么?
常矜回过神来的下一秒, 她听见顾杳然在笑着说:“常矜,我们是第一!”
热烈的拥抱带着少年人满腔的激动和情难自已,但他的动作依旧克制, 点到为止。下一秒, 顾杳然已经松开了揽着她的手臂。
常矜怔怔地看着他,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大叫:“我也要和矜矜抱抱!”
话音刚落,常矜闻声转头, 秦姣珠已经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常矜被她乱飘的卷发挠到了鼻子, 忍不住痒意。
秦姣珠很快撤开了手, 常矜看到她也大笑着扑上去抱住了顾杳然的脖子, 顾杳然神情无奈, 微微伸手防着她掉下来, 但眼底洋溢丰盛的笑意无法掩盖。
常矜站在旁边看着他们, 她身边所有的伙伴都在笑着互相拥抱,共享获得胜利的喜悦。
她一路来到铺着蓝绒绣纹布的高台前, 目光看向那樽沐浴在光辉下, 愈显高耸庄严的金色奖杯。
她分明也一样感动,一样热血澎湃, 可为什么。
为什么, 唯独当她被顾杳然抱住的时候, 心跳会突然变得这么快?
常矜感觉到一丝奇异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这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它太奇怪, 也太陌生了, 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整个人像是烈焰里被烧灼的金属,虽然表面坚韧平静, 内里的构造却因高温而劈里啪啦地改变着,翻江倒海,难以止息。
“怎么在这傻愣着?”
常鹤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常矜混沌交杂的思绪,她回头看向常鹤,“哥。”
常鹤误以为她累了,竟难得眼神温和,弯腰抱了一下她的肩膀,“这几天,辛苦你了。”
“想摸摸奖杯吗?”
心底的迷雾被常矜压下,她看着常鹤,眼睛里重新漫上无边的轻快和欢乐:“摸!”
常矜伸出手,她知道仅凭自己一人无法轻松地抱起这个足有三层高的奖杯,她只是触碰它,动作小心翼翼,如同触碰她心底的梦想和期许。
这不会是她最后一次摸到这个奖杯,甚至不会是她最后一次拿到这样了不起的荣誉。但这一刻,彩带倾落如海,同伴们欢笑相拥,她明白,在这里触摸到USAD奖杯的时刻,她将永生难忘
酒店内,GALA NIGHT的灯光将整座厅堂照得彻亮,所有人都在尽享繁华典礼后的狂欢夜,迦利雅G10小分队一行九人却没有和众人一样呆在大厅里,而是乘着浓郁缤纷的夜色出逃了。
他们奔跑在通往主干道的小路上,两侧的酒店花园静谧,灯火阑珊,笑声迎着风被吹散,洒落一地。
九个人来到了街角的一家火锅店。
“干杯!!!”
所有人欢呼着举起奶茶杯子碰杯,彩色的液体在杯内冲撞,几乎荡出杯口,但转瞬又被淹没在少年人们的欢声笑语中。
“看看看!官方传照片到网站上了!”
周游钥的呼声引来大家的注意,一群人都挨过去,伸头伸脑地凑在一起看小小的ipad屏幕。
照片上,四个高大的男孩举着奖杯和证书,四个女孩笑着,拉开印有迦利雅国际学校校徽的校旗。每个人的脖颈上都戴着奖牌,每个人都昂首挺胸脊背挺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无比灿烂的笑容。
常矜看到了自己。她站在正中央,脖子上挂着最多的奖牌,手里拿着一幅他们自己画的海报,波普几何的风格,最上面的一串英文,“We can forge glory”。
周既尧首先感叹出声:“太激动了,我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周游钥:“我也是!”
常鹤:“能够拿第一,确实是有点运气成分在的,但我们的努力也有目共睹——”
秦姣珠:“常鹤你能不能把你那官腔改了,就不能盲目自信一回吗?要我说,我们九个人就是牛逼!”
俞西棠:“就是牛逼!!”
常矜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天都有奇遇发生,每一天都有新的交汇和共鸣。奇妙的缘分将九个截然不同的人连结,偌大的宇宙里藏有无数微小的奇迹,他们是其中一列并肩齐行的恒星,光芒万丈,照耀彼此前行的轨道。
而相遇,即是奇迹本身。
在这一天真正到来之前,他们从未想过会有此时此刻的欢欣鼓舞,这片喧闹胜景,这份热望。
“其实从我第一天转学,来到这个班,我就很羡慕你们。”
关若素握着茶杯,她说得突然,眼睛里的情绪却柔缓,仿佛这样的一句话,她其实已经想说很久。
“我有过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但是后面出了些事,我们分开了,我也在那之后转学。所以我知道你们从G1开始一直玩到现在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因为我觉得,我好像总是很容易在长大的过程中和朋友走散,好像谁也留不住,最后还是只剩我一个人。”
常矜想了想:“也不能算是从G1玩到现在吧?我和俞西棠是G4才熟起来的,顾杳然是G6来迦利雅的,秦姣珠是G6才和我们一起玩,周既尧是G9认识的。”
关若素:“但是你们认识之后,就一直没有闹过矛盾,而且还一直在一个班,就是一直都很要好,几乎没有分开过。就是这一点特别令我羡慕。”
常鹤:“迦利雅学制是直升,出于这个原因也确实很难分开。至于分班一样是因为大家都选了AP,包括成绩最好的常矜也没有去IB。”
周游钥:“对哎,常矜你当时为什么不学IB啊?我还以为你们大学霸都会选IB。”
常矜:“想着上大学可以轻松点,AP的话G11下学期就没什么事了,而且到了大学能换学分。也有那么一点点原因是不想去其他班啦,而且不同课程本身也没有优劣之分。”
“至于若素的话,一开始主动找你玩,其实也有点别的原因,是Karry老师和我说,你可能在之前的学校遇到过一点不太好的事情,所以让我多照顾你。”
常矜看向关若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就想,那我得多帮帮你,得让你感觉到,在新学校的生活比之前好多了。这样你可能就会重新振作起来了。”
常矜当时在讲台上第一眼看到关若素,总觉得像是看到了G6那年刚刚转学来的顾杳然,温柔却有点沉默孤独。
她总是能够很敏锐地察觉到别人的情绪,发现那些需要被帮助的人。那天常矜穿过一排排课桌走过去,坐在关若素身边,和她对视的第一眼,常矜就在想,这个女孩如果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常矜:“所以我说,我就不会看错人,你笑起来的样子就很好看嘛!”
关若素看向她的眼神微微闪动,她笑了:“嗯,我知道。”
“谢谢你。”
那些她曾下定决心只字不提的过往,那些耿耿于怀和失落,真的被说出来时,好像又轻若柳絮,不值一提了。
因为她被接纳了,在来到迦利雅的第一天。
虽然她一直在失去,但也一直在重新拥有。也许这个不断重复,不断循环的过程,就是人生最隐秘最辉煌的真相。
秦姣珠忽然开口:“其实我一开始还很担心我和若素玩不来。”
大伙的目光又纷纷投了过来,秦姣珠叼着一支细冰棒,有些口齿不清:“因为我一直都和内向的人玩不来,当时看若素的第一眼,我还以为她是个超级大i人,我就心想糟糕了,以后要怎么办。”
直到有一天,秦姣珠去上体育课时来了例假。
她没有察觉,但换好的高尔夫连身裙裙摆上已经沾湿了血迹,因为是裙身是白色,所以衬得那抹红格外醒目。当时常矜还在更衣室,秦姣珠率先拿了球袋,穿过前厅,就要去人潮拥挤的发球台。
是关若素拉住了她,在她反应过来的下一秒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遮在了她腰上。
“若素?”秦姣珠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看到突然出现在她身旁的关若素,有些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姣珠,”关若素低声道,“你裙摆脏了。”
秦姣珠这才回过神来,她看不到自己身后,但想必现在已经是一片惨不忍睹。想到自己毫无所觉地走了一路,秦姣珠登时有点想死。
她苦着脸,正准备回去拿卫生巾,却想起来自己没有带过来,卫生巾在书包里。而学校里最近的超市在离高尔夫球场一公里外的图书馆附近,单程就要走七分钟。
秦姣珠和关若素说了,她真的头痛了,有点欲哭无泪:“怎么办啊”
关若素一秒也没犹豫:“你去休息室等着,我去买。”
秦姣珠脑子里的弯都还没转过来:“啊?”
关若素语气沉稳冷静:“你现在来例假,还是不要到处走动了,以免运动出血量加大。你就在休息室等我就好。”
秦姣珠:“当时我就发现,关若素这个人平时看着婆婆妈妈絮絮叨叨的,其实做决定还挺快的。我直觉内向只是她的伪装,现在一看果然,熟了以后完全就是人来疯嘛!”
关若素扑上来掐住了秦姣珠的手臂,直把人掐的嗷嗷叫:“说谁人来疯呢!白瞎了我对你这么好!”
秦姣珠:“我又没说你对我不好!”
俞西棠:“我也是后面才发现,若素其实说i也不i,但说e也不e。很中和的一个人。”
常矜:“其实我也想坦白一件事来着。”
众人齐齐看来:“什么?”
“就是,其实G6和秦姣珠熟起来之前,我还有点讨厌她来着。”常矜还是说了出来,“因为我有一次听到秦姣珠和我们当时的班主任聊天,然后班主任夸了我,秦姣珠就很不满地说她有什么了不起的。”
秦姣珠震惊欲哭:“真的假的!就因为这件事,你就讨厌人家吗!”
常矜:“你给我听完啊!后来为什么和她突然变成了朋友,其实契机是一次体育课,我和秦姣珠聊天聊到了一本漫画,然后发现我们居然有共同爱好,审美和口味还挺相似的,就聊了很多。”
常矜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弯起眼睛:“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她改观的,我想着,能跟我喜欢同一本书的人,总不至于太差。”
顾杳然似笑非笑地开口:“我也记得,我当时初来乍到,被她们俩晾在一边一节课。”
秦姣珠震惊max:“啊?原来你当时也在吗?”
顾杳然:“”
常矜爆笑如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杳然面露无奈,等常矜笑完,秦姣珠才接道:“后来因为救顾杳然那件事,我和常矜一起行侠仗义,不打不相识,就成了朋友。嗬!这么看,缘分真的太奇妙了!”
常矜双手托腮看着她:“你呢?你当时对我是什么印象啊?”
秦姣珠支支吾吾:“就是觉得你成绩很好,很厉害,也没有什么,因为我当时和班里人玩不太来。我当时确实是有点高傲,自尊心也很强,所以听到Nadine一直在夸你,就有点破防了才这么说的,其实你不说这事,我都快忘了。”
“不过我后面相处着,确实也能理解Nadine为什么这么喜欢常矜了,”秦姣珠骄傲地说道,“我们家矜宝就是惹人爱!”
常矜:“秦姣珠,你再喊我矜宝试试呢?”
“不敢不敢,”秦姣珠马上怂了,她转头把战火引到隔壁的顾杳然身上,“杳然怎么不说话?我还想问问他为什么唯独对常矜那么好呢!”
俞西棠:“因为人家常矜先带着他玩。”
秦姣珠搅混水:“诶——是这样吗?”
顾杳然笑了:“当然有原因啊,矜矜对我最好,我当然也对她好了。”
众人再次起哄。常矜一面被说得耳热,一面抬眼和顾杳然对视。
隔着半张圆桌,顾杳然的视线遥遥看来,他眼睛颜色偏浅,所以总让她觉得通透,像某种淡褐色的玉石。
常矜又感觉自己心跳加快了。
周游钥也八卦起来:“所以是什么原因啊?”
顾杳然:“我想想,其实都是一些很小的事情。”
俞西棠:“你捡一两个说呗?反正大伙有的是时间。”
秦姣珠:“俞西棠,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因为我也很急。”
俞西棠翻了个白眼:“滚吧你。”
顾杳然扑哧笑了:“好吧,那我想想。”
“初中的时候,我有一次小测没考好,加上那天在上学的路上看到了以前的小学同学,各种各样的原因,心情就很差。但是我心情不好,也很少表现出来,也不会主动说,那时候我觉得我和你们都还不是很熟,至少没有熟到可以随便散发负能量的地步。我还是会笑,聊天的时候会接梗,所以大家都没发觉。”
“只有常矜,聊天的时候,她偷偷观察了我很久,看出我情绪低落,然后在上课前往我口袋里塞了颗草莓硬糖。”
顾杳然笑了笑:“我很感动,她甚至还记得我爱吃草莓。”
常矜怔怔地看着他。
“还有很多时候,她偶尔做的一些小事,随便说的哪句话,你突然会意识到她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常矜和我说过,她说等她老了,有时间了,她就拉着我去学电吉他,等我学会了,就再让我教她,然后我们一起组个乐队,去街头唱live。”
他那时想笑她异想天开,那么久远的事情谁说得准,但他还没张口,却发现自己喉咙发哽。
他感动到说不出话。
“还从来没有人和我说,等我们都老了,我们要如何如何。因为我一直没有什么朋友,没有人和我一起构想过那么久远的未来,除了常矜。”
俞西棠抚了抚心口:“妈的,听得我都要爱上常矜了。”
常矜也有点说不出话,心脏砰砰直跳,完全静不下来,但她还是努力地笑:“原来之前不爱我啊?”
俞西棠:“当然爱!我最爱你好不好?!”
秦姣珠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俞西棠的肩膀:“醒醒吧,姐们,你不符合她的择偶清单,首先,你没有一米八八。”
本来很感人的氛围一下子被秦姣珠的话打碎了,大伙都狂笑起来,周既尧边拍桌子边笑个不停。
关若素:“俞西棠,收手吧!她不会爱你的!”
俞西棠伸手打秦姣珠:“他喵的,本来都要撒两滴眼泪了,硬是被你无语到憋回去了!”
因为顾杳然旁边坐的就是常鹤,所以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常鹤身上。
常鹤:“我感觉我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秦姣珠和俞西棠率先不满。
“什么叫没什么好说的啊!你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常鹤你也太过分了吧,气氛都烘托到这了,连装一下都不肯!”
常鹤:“非要说的话,我和顾杳然玩在一起的契机好像就是聊常矜的事,我们只要聊起这个,突然就会有说不完的话题,某一天回过神来时就发现已经很熟了。所以我说,也没什么值得特别拿出来说的。”
顾杳然笑了笑:“话倒也不是这么说。他就是不爱干这种煽情的事,但是我还记得,我们认识的第一年他就给我卡点发生日祝福,送的礼物里还有一封手写信。”
由常矜带头,众人发出一声悠长的打趣声:“哟~~~”
秦姣珠:“常鹤你就是嘴皮子硬,人其实挺好的。”
常鹤无语:“用得着你来说。”
秦姣珠直接仰天长笑。
俞西棠:“那我也说一件事吧,其实我本来不打算和任何人说的。”
“我其实很讨厌和别人抱团。在我上G4之前,我一直都看不起班里那些抱团一起玩的小团体,因为我听到过那些人背地里说别人坏话,被说坏话的女生平时和她们玩得很好,而他们前脚编排完对方,后脚就能和对方亲如姐妹。”
“我觉得这些人只是享受被簇拥的感觉,就像一群乌合之众,喜欢呆在最热闹人最多的那个群体里,仿佛无形之中就有了优越感。他们之间压根就没有几分真心,都虚伪且善变。”
常矜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她十分柔弱地开口:“我感觉我被骂了”
常鹤多嘴道:“我记得常矜那时候就是这样的。有很多朋友,一下课座位附近就全是人,走哪都跟着一堆人。”
俞西棠:“对,她那个时候就是我的标准里绝对不会靠近的类型。”
“但我那个时候也特别羡慕她。”
秦姣珠:“哎,为什么?”
俞西棠:“因为每次学校开放日,或者家校联欢会,他爸妈都会来,一次不落。她爸工作虽然很忙,但是会特地从纽约飞回来,她妈妈对她也特别好,在我们面前都喊她宝宝。”
俞西棠不是不羡慕的。因为她父母是开放式婚姻,各自都在外面有情人,她和她哥不过是他们二人为了履行职责而完成的任务中的一项。
虽不至于让她被人欺负,或是完全的放任自流,但父母也确实不太关心她的生活和学习,只是打钱,碰了面例行问一下,并不上心,更不会温言软语。
她是被父母排在无数项工作后面的女儿。
常矜:“可我记得,是你主动来和我说话的哎?”
俞西棠忽然笑了:“确实是这样。”
“因为我发现你是例外。”
G4那年,俞西棠有一次晚到校,因为第一节就是体育课,所以她连忙带着瑜伽服前往更衣室,一打开门却恰好听到了常矜和她朋友们的聊天。
“我说,你们不觉得lily的身材真的很差吗?”有个女孩咯咯地笑着,“她长得本来就不怎么样,还不注意锻炼,她看上去真的很像一个大肉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被她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而那个女孩正在兴致勃勃地问常矜的意见,“常矜,你觉得呢?”
俞西棠面无表情地拿着手提袋走进去,心想,果然。
果然这些人都一样恶心。
更衣室里有几排柜子,俞西棠的柜子在最外面,但即使隔着几个铁柜,她也能清楚地听见常矜忽然响起来的声音:“娜娜,别这样说。”
俞西棠正在打开柜门的手停滞了一瞬。
“我理解你可能不喜欢lily,但是不要嘲笑别人的身材吧,这样真的很不好。”常矜的声音清脆,婉转动听,语气却坚定认真,“这让漂亮的你变得面目可憎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女孩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心虚和委屈,“可是我就是讨厌她嘛,你不应该向着我吗?你怎么还帮她说话?”
“我不是向着她,我只是不喜欢背后说别人坏话。如果你对lily有意见,不如当面告诉她。”
常矜的声音久久地飘荡在俞西棠的心底。
俞西棠站在柜子前,一动不动。
她发现,自己原来才是那个对别人抱有偏见的家伙。
“可能是因为我很愧疚吧,一直误会了你,所以后面我就主动去接触你了,因为我知道,你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人。一向被动的我,第一次主动和人交朋友,真的还挺需要勇气的。但是到后面,意外地发现我们玩得还挺来的,就慢慢和你变成了好朋友。”
俞西棠向众人亮出她手机里的照片,“这是常矜在我们G6那年给我送的生日礼物,还有她写的贺卡,我到现在都还好好收着。”
常矜真的臊得要死:“俞西棠你突然煽情干嘛。”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秦姣珠凑过去扒着看,没一会儿就叫嚷起来,语气非常嫉妒非常不满,“哟哟哟,还 ‘世中逢尔,胜过万千泛泛之交’呢,常矜你怎么不给我写这个!你偏心!我这次真的受伤了!”
周既尧窃窃私语:“原来铁打的人也会受伤”
常矜服了:“大姐,G6啊!我们那个时候又不熟!而且我后面不也给你写了‘山高水远情不变,共赴红尘笑乾坤’了嘛?”
秦姣珠感动落泪:“你居然还记得你给我写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你果然是爱我的!”
常矜一巴掌推开要扑过来的秦姣珠,气得想笑:“你滚!”
这个夜晚里,有火锅滚沸的热辣香气和冉冉升起的白烟,有推杯换盏的奶茶和五毛钱的老冰棒,有满堂欢声笑语晏晏和互诉衷肠。
他们一路走回酒店,肩膀互相碰撞,脚步下不知又踩到了谁的影子,有时谁说到谁的糗事,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星辰寥落,云淡夜深。南方的冬日里,一阵风吹来,都凉得刺骨,心口却莫名地发烫,温暖如春。
九个人前前后后走着,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直往后拽,却只能让他们越发簇拥在一起,留不住少年人越跑越快的脚步。
……
回到酒店后,常矜躲在洗手间里卸妆,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大叫。
她匆匆忙忙洗了脸跑出去,看到客厅沙发上被三个女孩团团围住的俞西棠,有些懵逼:“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秦姣珠兴奋极了:“常矜,你快看俞西棠在ins上发的长文!”
周游钥假装抹泪:“我靠,写得好好啊你,简直是大文豪!”
关若素:“我都有点感动了。”
常矜的胃口被完全吊了起来:“什么什么?她还发了长文???”
俞西棠捂着脸,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好像死了。
等常矜点开ins,找到俞西棠,一眼看到的是首图的九个人的自拍。
那是他们赛后在会场里拍的照片,0.5倍广角,背后是漫天飞舞的彩烟和五光十色的冷焰火。主办方这个惊喜来得突然,当时会场里所有人都在拍照,也包括他们。
照片上,所有人都笑着,眼里坠了星。
“这篇长文,写给USAD,也写给我的小伙伴们。该怎么形容这三天呢?哦,或许不止三天,是更长更久的五个月。”
“也许我短暂的人生中,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一段经历,和一群人一起熬夜做PPT写演讲稿,考前互相翻书考察对方的知识点漏洞,大声地读聂鲁达和博尔赫斯的诗词,为了达尔文还是巴斯德更有争议而吵嘴个不停,在闲暇之余大唠特唠年级八卦和个人黑历史,或者一起通宵打uno牌,拼命加4给某个倒霉蛋加到28张。”
“那么,让我来和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小分队的成员!”
“首先是我们队里的一对鸳鸯,阿谢尔和周游钥同学。一开始对你们的印象只是从家境到脸到成绩都超配的年级知名couple,真的接触以后发现各有各的有趣,都是好好生动的人。虽然和你们还不算很熟,但是总觉得已经有了并肩作战过的滤镜了,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比赛,也可以来找我,虽然我的成绩也没你们好!”
“我们的举旗手周既尧!其实和你刚成为朋友一年,还不算很熟,一开始觉得你正气凛然,一米九的身材高得吓人,板起脸来的样子虎虎生威,但你一说话,我靠,大跌眼镜!我们聊起来还是因为恋爱的话题,说到这里,我真的想说一句,你也太太太恋爱脑了吧!怎么能做到老是被女生骗被女生甩的呢?难得的纯爱战士,偏偏遇不到一样的人,真是我都要咂舌的地步。不要老是被女孩子伤心了,希望你这次遇到的对象就是你的真命天女,一定要长长久久啊!”
“我们队里最温柔的,顾杳然同学!和你也是间接熟起来的,一直觉得你是我认识的异性里难得的完美男人,总是能细心地观察到别人的情绪,照顾到别人的心情,从头好到尾的家伙怎么就一直单着呢?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可能你早就有了喜欢的人吧,只是没和我们说。这次比赛知道了更多关于你的事,气得我当场就想把欺负过你的人手撕了,还好其他人拦住了我。总之,未来的大音乐家,你可一定走出你的花路来,你会比那些人渣过得好一千倍一万倍,我看好你!”
“关若素,内向小关,你其实一点也不内向。你只是个遇到过挫折,所以一开始有点自闭的小女孩,但正如某人所说的那样,你是那种在关键时刻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孩。”
“你只是看上去柔软,但其实内心很坚定,也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总是把别人对你的好记在心上,想着怎样回报。有时还是会觉得,你有些没自信,但相信我,大家都很喜欢你,有你的加入,我们小队真的变得更欢乐了!”
“常鹤,不是我说,你的名字就和你的人一样,只不过鹤这种动物是孤傲独立,你是纯纯的万年大冰山,泰坦尼克号都不知道折戟沉沙在你身上几次。不过,这只是你的面具罢了。”
“我知道你其实很热心,你是我们所有人里,举办募捐和长期公益次数最多的人,虽然平时嘴上嫌弃我们不努力学习,但每次考前找你抱大腿,你也不会拒绝,还熬夜给我们整理重点。副队长大人,你真的很好!太多人误会你了,就在今天,我要为你正名!”
“秦姣珠,我的‘珠珠’女孩。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像一只高傲的小孔雀,总是很神气,但和你玩到一起之后,我才发现,你实际上是个没什么心眼的粗神经啊!是我之前高看了你。虽然但是,你有时候也很感性,每次看小说看到难过的地方,你都要给我打个语音电话哭,喂喂喂,你居然真的哭了!我每次都觉得又好笑又无奈。”
“你啊,其实很不服输,但你真的输了,又输得起,不会小心眼地记恨和无止境地内耗。你其实已经拥有了人生中某项宝贵的能力了噢!那就是,接纳自己。在这一点上,我真的非常欣赏你。以后我也会多多向你学习,不止是跟自我和平共处,还有GPA和成绩(吐舌)”
“最后的最后,是我们G10小分队的队长,常矜。我所遇到过的最了不起的女孩。”
“其他不了解你的人,只会羡慕你天赋异禀,生在罗马,做什么事都轻而易举。但我知道你其实天生体弱多病,总是很容易感冒发烧,小的时候家里甚至还住着家庭医生。你做不了很多剧烈运动,美国高校里普遍人手一个的运动员证明,是你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得到的东西。”
“被所有人赞扬温暖开朗像阳光一样的你,其实也会有失落沮丧的时候,但你从不自我放弃,也从不怨天尤人。不能运动,你就去学乐器,学了三门不同的乐器,每一门都拿到国际比赛的荣誉;你努力,有野心,又有胆识魄力,永远可靠,对待自己的人生,你总是拼尽全力;你站在各类世俗意义上的巅峰,却从不轻视任何人,也不将人划作三六九等,对待所有人都坦率真诚。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天才,我并不羡慕和敬佩他们,因为他们都不是你,而我只认为常矜是最棒的。”
“我亲爱的矜矜,也许你会觉得我说话恶心,但我还是要说,我想祝福你永远耀眼,永远光芒万丈。”
“至于我,平平无奇浑水摸鱼之辈,俞西棠是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跳过吧!”
“说真的,如果不是有一群可爱的你们作为队友,我可能早就在准备比赛的那五个月里摆烂了,我会觉得反正是我自己的事情,不想考了就不考了吧,但是因为有你们在,我每次灰心丧气的时候都会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嘿!俞西棠,你不能自暴自弃!你可不能成为团队里那个拖后腿的家伙!这样的想法冒出来,我又苦哈哈地捡起被我丢掉的书本,继续背上面连看都看不太懂的学术理论。”
“亲爱的伙伴们,我曾无数次地感恩这个比赛,感谢命运将我们聚集在一起。我曾经是一个喜欢独处的家伙,我总觉得,一个人待着,比跟许多人在一起,要快乐得多。但在遇见你们之后,我发现,原来我也可以在人群里开怀大笑,原来我也能这么开心。”
“亲爱的伙伴们,我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知道一年后,我们都将各自奔赴远方。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都要大步向前走,毕竟,繁花锦簇路遥遥,春风得意马蹄疾。”
“但是,但是。即使无法停驻,但我们可以永远怀念。这个夜晚将被镌刻,留在我们的记忆中,每每回想起来,都如同重获新生。我们会无数次从今晚苏醒,然后无数次地得到继续赶路的勇气和力量。每当我们在一起,我们的存在就构成这个世界。”
“亲爱的伙伴们,我是说,我们就是青春本身。”
“最后,请允许我用一段歌词为这一天结尾,这是我们班的班歌《All the way out》里我最喜欢的一段歌词。”
“The grind is running through my veins(我所经历的一切磨砺都在我的血管里流淌)”
“Aaaah I′m going all the way out(噢我将不顾一切向前冲刺)”
“And aaah I still got my dreams to reach now(我还有无数梦想要去实现)”
“Rough patch ahead(前方荆棘密布)”
“I gotta take a leap of faith(我当凭信念飞跃此山)”
“My spirit has been lost and found(我曾失魂落魄,也曾重获新生)”
心跳
回到学校后的日子, 一切似乎都没变化。
只有常矜知道自己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晨光熹微的课间。
她看着不远处坐在她对面的顾杳然。
他难得戴了眼镜,细细银边箍着白肤,那双眼在透明的镜片下漾着波纹, 他看着身边正在激情讨论课题的小组同学, 勾唇笑着,不时温和点头,手里却散漫地转着笔。
“常矜, 喂!”
常矜发直的视线被秦姣珠蓦然盖过来的手背截断。
常矜“啊”了一声,把她的手拉下来:“你突然干嘛?”
正拿着笔写题的秦姣珠一脸莫名其妙:“你才是在干什么, 一直盯着那边发呆?”
秦姣珠的脸凑近她,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嘴里嘟囔:“你到底是在看什么呢?让我看看——”
常矜心跳漏了一拍, 她飞速把秦姣珠弯低的腰抻直, 捉起桌面上的笔, “你不是要问问题吗?快上课了,让我们赶紧解决!”
秦姣珠被轻易糊弄住, 她收回眼神, “好咯。”
常矜低下头的那一瞬,顾杳然眼珠微转, 目光朝这边看来。
给秦姣珠讲题的常矜十分专注, 她思维很快, 看了一会儿题干就能开始说思路,一眨不眨的圆眼清亮湿润, 一阵清风吹过都会毫不犹豫地住进她的眼睛里。
顾杳然看得也专注, 目不转睛。原本指尖转得流畅丝滑的笔慢了下来, 到最后,彻底不转了。
刚刚发表过一番高谈阔论的同学转过头来, 以为顾杳然在发呆,还推了他一把:“嘿Ray,你应该有在听我说吧?”
顾杳然这才回神。
他转头看来,笑得眼睛弯弯:“不好意思,没听。”
同学怒不可遏大骂之际,对面的常矜已经解好题,把本子还给了秦姣珠。而这时,上课铃也恰好响起。
下课后,走在去饭堂的路上,常矜还在思考着这件事。在她看来,自己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很奇怪。
她那次看到恐怖电影睡不着,大晚上穿着睡衣和顾杳然共处一室时都不会这样,怎么比赛领奖台上被他抱一下反应就那么剧烈??
常矜喃喃道:“难道说我的思春期终于来了吗?”
旁边打好饭的俞西棠莫名其妙看来一眼,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她站在窗口前却神游天外。
俞西棠喊她:“常矜你快点哦,我去窗边找个座位等你。”
常矜被惊醒,她连忙回:“行!”
常矜点好饭,一边端起餐盘一边嘀咕,怎么想着想着又出神了。
虽然常矜本人很想搞清楚这种心情的原因是什么,但她接下来实在是太忙了,忙到她没有时间再为此事费神。
她G10也选了5门课,可以说是轻松不了一点,每天都有巨量的作业等待着她。
而顺利晋级USAD美国总决赛的他们依旧要时不时凑在一起学习,准备总决赛,只是不再像之前准备中国赛一样花那么多时间。
四月底九人一同飞去明尼苏达州,抱回一个意味着团队第三名的铜奖奖杯和所有人装了一口袋的个人奖牌。虽然不是第一,但常矜也觉得十分满足了。
再然后便是五月初mock周,五月中考AP考试。
紧锣密鼓等待完成的事项被一一勾去。
流逝的春天温柔地经过晾晒校服衬衫的天空,于是盛夏和炎热接踵而来。
“常矜,你收到剑桥夏校的录取通知了嘛?”
常矜从课本和作业里抬起头,看向突然朝她发问的秦姣珠:“我昨天看了还没有。咋啦?”
秦姣珠兴奋地将电脑转向他们这边:“我刚刚点进去邮箱,看到offer了!”
“你也快打开看看!说不定已经发过来了!”
常矜点开平板里的邮箱,看到新增的邮件,她惊喜道:“真的,我也收到了!”
俞西棠在旁边“诶”了一声,“你们申请了同一个夏校吗?居然不跟我说!”
秦姣珠无语:“拜托,我们在群里那么激烈地讨论过,你没看群消息,还好意思怪我们?”
常矜:“俞西棠的例行犯病而已,她早就定好这个暑假要去她舅舅家的美术馆实习了。”
俞西棠朝她们亮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没办法啦,我要实习,其实我也很想去的。”
“我也收到了。”
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响起来,常矜怔了怔,看向身侧的顾杳然,第一眼看到他抬起的睫毛,纤长。然后是那双清澈含笑的眼睛。
他手里拿着手机,朝她们展示邮件,“录取通知是这份吧?”
这下轮到秦姣珠和俞西棠花容失色了:“诶!??”
“杳然你怎么也报名了?还没跟我们说!”
“你一个学音乐的报名剑桥领导力夏校干嘛??”
顾杳然轻飘飘瞥去一眼:“学音乐怎么了?我也很好奇啊,反正暑假没什么比赛也没什么事做,就报名了一下想试试看。”
“我听说这个夏校录取人数不多,要求算严的。我想着,没录取就算了,如果被录取了就去吧。”
常矜仿佛还在状况外。
她开口,莫名带了点结巴:“你、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剑桥了?”
被她望着的男孩转头看向她,目光落在她身上,像一片羽毛。
顾杳然忽地弯起眼笑了。
“嗯,当然了。”
咚!
心脏紧实有力地一跳。
常矜抿了抿唇,掩去慌乱,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过脸:“这样,那很好啊。”
在平板上胡乱滑动的手指却暴露了她此刻的无措局促。
这边二人诡异的沉默,那边俞西棠和秦姣珠却此起彼伏地叫喊着。首先是俞西棠表达了不满:“什么!那你们岂不是有三个人一起去了!我嫉妒了!我也想去!”
秦姣珠幸灾乐祸:“晚了,申请早就结束了。叫你抛下我们去实习,现在后悔了吧?”
两个女孩在不远处拌嘴,常矜却完全听不进去,她满耳朵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因为她发现顾杳然正在看着她。
顾杳然开口了:“常矜。”
常矜正握着电容笔写字,闻言动作僵住。她机械地抬起头,动作生硬仿佛没上润滑油的老旧器械。
“啊?”
顾杳然垂眸看她:“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唇瓣轻碰,吐出来的话语依旧温和,却带了一丝窥探:“是因为我说我也去吗?”
在顾杳然的视野中,常矜原本僵硬的脊背,因着这句话,反倒慢慢放松下来,像一只汗毛竖起的小猫放下了警惕。
顾杳然听到常矜轻轻地哼了一声,像是从鼻子里出的气。
“你知道就好。不知道是谁,前段时间我问的时候还说没想好暑假干什么,原来是故意骗我的。”
傲娇地发表不满的样子,也像小猫。
在他眼里,无论是什么样的她,都很可爱。
常矜装了副不开心的样子,她脑子很混沌,于是胡乱发了一通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脾气。
正当她想着下一句该说点什么的时候,身侧的顾杳然却拿起了手机。
常矜很想看他在干什么,但是又不好破坏自己刚刚营造出来的“生气”的假象,于是头颅脖颈岿然不动,眼珠却斜到眼眶边上去了。
与此同时,常矜面前的平板忽然亮了起来。
常矜看到了最上方弹出的转账通知。
“顾杳然给你转账10,000元。”
常矜猛地抬头,懵了:“你、你突然给我转钱干什么??”
顾杳然放下手机。他看向她,勾唇笑道:
“想向你买一张赎罪券。但我不是为了上天堂,我只是想要一个叫常矜的人原谅我犯下的错。”
“这些够了吗?”
他们曾一起读过的中世纪的那段历史,有关马丁路德,有关腐朽的欧洲教会和宗教诈骗。
那时的常矜还说过,谁会相信这种东西。
“再说了,人死后就是灰飞烟灭,上不上天堂又有什么要紧的。如果这种赎罪券可以让已经产生的罪恶消失,那才了不起呢。”
常矜抿了抿唇,不这样的话,她很难控制自己。
顾杳然听到她气恼地骂了一声“笨蛋”,他忍不住笑,在她无奈的声音中:“那你也不用一下子转我一万吧?”
“真是的。你以后可小心点,不要被人骗钱了。”
顾杳然趴在桌子上,眼睛注视着她:“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又不是对谁都这样的。”
常矜脸又开始热起来:“知道了知道了。”
英国的六月底正是夏令时。阳光灿烂盛大,温暖和热烈久久徜徉人间,抚慰冬日寒冷留下的伤疤。
因为常矜三人是提早到达,到了剑桥大学报道后又马上去宿舍整理了一番,所以下午就留出了空闲时间。
三人被分配到的宿舍地点都不同,但都是在剑桥大学内部的学生宿舍,其中常矜独自一人住在菲茨威廉学院,单人间虽算不上宽敞,但也五脏俱全。
常矜拿起手机,才发现秦姣珠已经在群里呼唤他们二人:“@常矜@顾杳然,你们俩收拾好宿舍没?出来走走啊!感觉今天的落日好漂亮!”
常矜闻言看了眼窗外,又撤回目光,忍俊不禁地回:“你这说的,还没落呢姐。”
秦姣珠这次发了条语音来。
这次,不再是冷冰冰的文字,秦姣珠话里的雀跃几乎溢出屏幕:“我说真的,要不要一起去坐游船?趁着现在还没开始落日,我们过去排队,到坐上应该刚好就是太阳下山的时候了!”
顾杳然的消息跳了出来,也是语音。
常矜原本还在打字的手指停顿下来。
她点开那段语音,顾杳然清冽带笑的声音便盈满空空荡荡的一室:“你都安排好了,我和矜矜哪敢说不啊?”
常矜坐在床上,脊背挺直,听了这段语音一遍又一遍。她在出神,呼吸不自觉地急促了。
直到秦姣珠弹出新消息:“好啊,那你们快来,我先去河岸口等你们!”
三人最终在落日前坐上了游船。
“这三个小朋友,你们一看就是高中生吧?”
划船的船夫和他们搭话,看上去乐呵呵地,手里打着船桨,将船只摇离岸边,“剑桥大学的游船非常有名噢,尤其现在是夕阳时分,你们会看到最棒的风景。”
秦姣珠兴奋:“那太好了!”
常矜非常礼貌:“谢谢您。”
游船在河道里缓慢行驶着,康河水波荡漾,岸边杨柳依依,摇晃柔若无骨的身躯。
夕阳下的国王学院仿佛被烧化了,金色的液体在年岁古老的砖墙上流动,每一处万古长青的斑驳都被悠然照彻。天边云彩蔓延,云肩垂暮,星稍缀夜。
常矜本来快要忘记那件困惑她的事了。
但每每看向顾杳然,她又会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过于奇怪的心脏和不自觉频频望去的目光,都在诉说她的异常。
她这样想着,又近乎出神地看着他。
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晚风吹起他发梢。顾杳然轻闭着眼,似乎也被过分灿烂的晚霞暖到。
筛过叶片的丛丛阴影,在他脸上刺绣。
他的笑像玻璃杯里汨汨漾动的琥珀酒。
常矜怔怔地望着他,唇瓣轻颤。
……她好像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