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安全通道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赵嵘缓缓平复下来的喘气声,还有乔南期轻轻的呼吸声。
赵嵘在等乔南期说话,乔南期却在等赵嵘解释。
他们谁也没有开口,无人的楼道静谧昏暗,荒凉凉的,仿佛贮藏了时间。
赵嵘有点没明白乔南期为什么不说话。
不是这人先找的他吗?
“所以……”他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到底有什么事?”
他已经再沉默中揣度乔南期的情绪和想法揣度了很多很多年,耐心早就在十年的时间里蹉跎殆尽,不想再玩这种一言不发的哑谜。
他不是来这种地方和乔南期耗时间的。
乔南期微微垂眸看着赵嵘。
赵嵘肤色很白,每每情绪有些起伏,脸颊总是有遮不住的红。
惨淡的光线下,他微红的脸色十分明显,让人看了心猿意马。可赵嵘的神情却十分淡然,没了以往的乖顺温和,反倒有几分冷意。春色和微冷矛盾地停留在他的身上,像是冬雪中绽开了桃花。
是乔南期从未看到过的样子。
他看着,却只余下满心的烦闷。
赵嵘刚才主动和他说分手。
他从未想过赵嵘会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可能呢?
赵嵘那么喜欢他。
这么些年来,赵嵘总是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一双偏浅的黑眸明亮亮的,没有人看不出来这里头藏着什么。
“我没有同意分手。”他说。
赵嵘露出了不解的眼神。
他思索了片刻,便明白了。
乔大少爷老习惯了,多半是生气“分手”这样的结束语不是由他来说。
这个好解决。
《归程》里的乔南期脾气阴晴不定,睚眦必报,他认识的乔南期虽然人设和原著没什么出入,但不知道是因为语言描述和现实发生多少有些不同,还是因为乔南期比书里描述的多了些感情寄托——比如陆星平这个白月光,他眼前的乔南期还是比原著里好说话一些的。
这件事情可以谈。
“协议已经结束,”赵嵘说的很认真,“按照协议内容——这是你当初拟定的,我们没有任何法定关系。你如果不高兴,可以当作是你把我甩了。反正我们也没有公开过关系,知道的只有我们家和你们家,你和他们说,你不要我了。”
乔南期本来就把陈家搞垮了,这个时候说甩了他,没有人会不信。
他话语一顿。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你也并不是想买回我手上股份的话,我就去找行政的人分配办公室了,”他的手已经伸向了门把,拉开了安全通道的门,“那我先走了。”
外头敞亮的光线泄了进来。
赵嵘只是微微停步,看了一眼外头此刻没有人路过,抬脚便离开了。
乔南期站在原地。
他看着赵嵘的背影,下意识觉得赵嵘会回头。
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不需要他说什么,赵嵘便会转头看向他,或者快步走到他的身边。
可这修长的背影愈走愈远,直至消失在了拐角处,只留下一片寂静。
看着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的感觉确实不舒服。
乔南期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曾经无数次给赵嵘留下这样渐行渐远的、不曾回头的背影。
可是现在,他都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在往后余生中给赵嵘留了一个位子,赵嵘却突然离开。
他年少老成,自小便众星拱月,二十八年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复杂的不是滋味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眉心不知何时已然紧簇。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唤回了乔南期的思绪,将他从无边无际的烦躁中稍微拉扯了回来。
他低头敛眸,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这才滑开了接听键。
小吴急促的声音立刻传来:“先生,赵先生去问行政部的人处理好了没有。所以,办公室的事情……”
乔南期心中一顿。
是了,赵嵘来公司之后便提出这个要求。
赵嵘在他的公司上班了一年多,一直做的是小吴给特意安排的闲职。以前也没行驶过任何股东的权利,现在说着要离开,不还是在公司,也没有变卖股份吗?
赵嵘不可能离开他的。
就像夏远途说的,可能只是因为陈家的事情。不想要以前的闲职,而是要求新的办公室,也是希望他能给的更多。方才提到别人的误会,说不定也是因为赵嵘很早便和他抱怨过的话题——他们的关系没有公开过。
乔南期不想再和赵嵘玩这些用分手来提要求的把戏。
他或许可以满足赵嵘的一些要求。毕竟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算多费时费力的事情。
他可以偶尔应酬的时候带一带赵嵘——只要赵嵘乖乖地坐在他旁边,也可以在公司给赵嵘一些赵嵘应得的待遇,甚至可以稍微手下留情一点,把陈家的那些七七八八给赵嵘留一些。
到时候赵嵘知道了,自然会回家和他道歉的。
“按照流程走就行,”他对小吴说,“公司的股份是他用他的钱买的,他也持股,这是他的权利。”
小吴欲言又止:“您之前说过,赵先生……”
“说过什么?”乔南期的琐事全都是小吴处理,他和小吴交代过不止一件赵嵘的事情,乍一说,根本对应不上。
“说赵先生什么也不会,别让他碰那些……”
乔南期隐约有些印象。
赵嵘和乔南期身边的那些朋友比,说他不学无术,都算好听的。有时候赵嵘不在,其他人提起来,甚至会直说“陈家那个捡回来的草包”。
乔南期以前一边要提防着贺南,一边要偷偷布置着对付同贺南交好的那些人,每天都崩着根弦,不能行差踏错。赵嵘在他身边,什么也不懂,他自然叮嘱过小吴,不能让赵嵘坏了事。
现在那些人已经不成气候,至多一个乔若也,他能够应付。
“赵嵘要做什么,你先和我说。”
小吴战战兢兢地应下了。
乔南期面色稍缓,收了手机,缓步走出了楼道。
那一头,赵嵘和乔南期说完“再见”之后,心中意外的平静。
这是他默然无声地从乔南期家离开以后,两人第一次私下无人地见面。他原以为如果再次看到乔南期,自己多少还是会有些摇摆,那毕竟是他追逐了十年的男人。
可他没有。
他和清晨回复乔南期的消息时一样,只想着尽快结束。
方卓群从小便喜欢说他性格执拗,如今想来,确实如此。
他犟得能追乔南期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追了十年,也犟得能义无反顾地掉头就走、再没有任何回头的打算。
他不需要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的时间,因为这段感情根本没有开始过。
或者说,他和乔南期签了结婚协议后的每一天都在渐渐清醒,这一年多来他都在努力抽身,此刻已然百毒不侵。
比起这个,他更担心乔南期之后不让他来总公司,这样他又得想过接近陆星平的方法了。
可他似乎多余担心了。
在宋欣欣等人想问而不好意思问的目光下,赵嵘收拾完了原来位子上的杂物,又等了一会,行政的人没来,小吴来亲自带他去了他们这一栋楼接近顶层的一间办公室。
屋子很大,隔壁只有几间差不多规格的办公室,里头五脏俱全,即便是当个居住的临时公寓也不在话下。
他本来只是想要个适当的身份,方便他之后和陆小月接触,着实没想到小吴直接给他安排了这么大的。
而且里头的陈设都干净得发亮,显然是刚才那几十分钟内收拾出来的。
赵嵘没搬出乔南期家的时候,家里钟点工来打扫都是他盯着,他对这些东西需要的时间和效率再清楚不过。
看到的第一眼,他便脱口而出问道:“这是请了十个保洁来做吗?其实我没有那么急,确定有我就可以回家等着了。”
正在喝水的小吴不自在地咳了几声:“没什么,应该的。”
他生怕赵嵘又吐出什么问题,先发制人问道:“您有什么需要的吗?缺了什么东西直接给我列单子就好。如果是公司的文件,书桌上的电脑已经安装好公司的软件,只要是您有权限的,您都可以看。”
赵嵘试探道:“我可以看整个公司的人事分配吗?”
“这个没问题的——也不是什么机密。我打印好送过来。”
“谢谢。”
小吴走了以后,赵嵘在电脑前坐下捣腾了一会。
他以前也是用过这些软件的,只是权限变了,倒不需要花多长时间学习,十几分钟的功夫就粗略看了一眼大抵有哪些权限。
比他以前的权限可多太多了。
乔南期不仅没有买回他手里股份的打算,还大大方方地让他接触这些吗?
书里乔南期的感情线聊胜于无,并没有写原著里那个和乔南期协议结婚的女人最后是什么结局。而他印象里的乔南期,不管是原著,还是这些年来的了解,都不是什么念旧或者顾念旧情的人。
剧情里陈泽和那些人和乔南期的恩怨在前,他这边和乔南期分手在后,赵嵘原先都已经做好了举步艰难的打算,不曾想到现在都挺顺利。
这狗东西还算有点良心。
可能还是因为他是个“草包”吧。觉得他就算接触了也没什么区别,也就无所谓了。
他也确实不会做什么。
男主的事业线,他可碰不起。他现在只想走他身为炮灰的剧情线,被乔南期这个“前夫”打脸也无妨。
赵嵘把自己以前就放在公司的一些东西收拾了一番,给自己沏了一杯热腾腾的茶,坐在宽敞的书桌前,用自己的权限选了几份资料。
乔家的产业有很多,一开始是做投资和一些产品公司的,只是后来乔南期接手了,雷厉风行地在这些公司的基础上建立了走尖端技术的主公司,自此完全把整个乔家往前拎了一大步。
这些都是《归程》这篇大男主爽文里的剧情,全都是乔南期身为男主在每一段剧情里的收获。
此刻剧情收尾,吞了他们老陈家的,又加上本来在贺南手里的那些,一个个项目文件可谓是玲琅满目。赵嵘看着也不羡慕,他对别人的东西没有兴趣。
他看的是乔南期在一些有关公司研究方向、管理流程和市场上的文件。
他本来就有投资一些东西,但并算不上多内行,毕竟他没有接触过这些。多看看这些,他以后投资能更准一点。
赵嵘想尽量拿到那笔钱,然后离开杨城,在以前的家乡做点投资或者生意,再用这些流转的资金开一个福利院,过完平平淡淡没什么波澜起伏的一生。
就算拿不到那一半的遗产,他也不会留在杨城的。
他在这个书里的世界生活再久、这个世界再真实再完整,他终究不是原著里那个“赵嵘”。这些年来,赵嵘虽然总是和那些纨绔子弟来往,真的交心的却不多,无话不谈的其实只有方卓群这种早年认识的。陈泽和那些人,他更不可能当作亲人看待,真正的亲人只有现在已经不太清醒的赵茗。
他先前会留在杨城,会和这些人打交道,是因为乔南期。
归根结底,他对这里没有归属感。
既然这里有资料能多了解一些对以后去竹溪生活有用的信息,他在这里待着也是待着,不如多看看。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乐于不学无术的性子。
这么多年,赵嵘几乎是在压抑中生活的。一边想努力离乔南期近一点,一边又要在陈家那些人眼皮底下过活,心中还始终吊着他那炮灰的身份和剧情,有钱是有钱,过的其实并没有上辈子无依无靠的时候随心。
现在剧情也结束了,陈泽和那些人也没有机会再蹦哒了,他和乔南期也再无关系了……
爱怎么做怎么做。
肆意妄为有时候会被人定义为莽撞,可没有人能说,这不是在为自己而活。
赵嵘不想再和乔南期有交集,也不想再做一个一厢情愿追逐对方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是乔南期教他的。
赵嵘穿书前后都没有肆意妄为地活过,总要顾及很多。以前是个孤儿,读书学习的时候总是担心自己以后的生活。穿书之后和赵茗相依为命,被陈家认回去之前都在为医药费奔波。被陈家认回去之后,他又不得不让自己看上去是个纨绔,喝一点都不爱喝的酒,和那些眼高于顶的人“相谈甚欢”。
两辈子都活得像个提线木偶。
乔南期不一样。
即便是在最低谷的少年时代,在乔安晴刚自杀去世的那几年,乔南期都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
他想和贺南决裂,还没成年便搬出了乔家。
他接了一通来自十四岁的赵嵘的电话,想去医院便去了。
他想改变整个乔家产业的经营方向,直接走在最前面,快刀斩乱麻不过几年便成功了。
他像是天生就知道怎么活得随心却耀眼,没心没肺得让身边的人都心甘情愿。
赵嵘追着这人的光芒这么多年,看过,所以才对此深有概念。
没心没肺、随心所欲。这东西在乔南期那里是利刃,在赵嵘这里,却是走向余生时手中所持的一盏灯火。
他想着想着便笑出了声,笑了一会,注意力便彻底回到了那些资料上。
赵嵘读大学的时候,由于知道以后剧情的发展,选的是看上去毫无野心的中文专业。而他上辈子为了养活自己,学的是最适合找工作的工程专业——几年绝症治疗的折磨和穿书的十几年过去,这些早就忘了。
这些项目资料他看起来并不算太轻松。
可他一边查着、一边学着,竟也不觉得多累,反而专注。
时间飞秒而过。
天穹盖着一层淡淡的蓝色,飞鸟划破云际。
桌上的茶冒着腾腾热气,散出淡淡的香,静悄悄地在一分一秒中冷下来。
不知何时,黄昏铺盖而来,灿金的光倾斜地切割过微凉的空气,刺了刺赵嵘的眼睛。
赵嵘恍然了一下,看了一眼时间,这才惊觉已经五点多。
星河已经缓缓从东边流入天穹。
眺望窗外,周围的高楼大厦已经亮起了一盏又一盏明灯,像是另一条流淌在人间的星河。
小吴两个小时前就通过公司的软件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需不需要现在就把人事那边拿来的表送过来。
他当时没看到,十几分钟前,小吴只好和他说需要的时候随时联系。
现在都到下班时间了,赵嵘并不想出于自己的缘故让别人延迟下班——左右,他和陆星平的婚约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他简短地回复了小吴,说他明天再拿。
发完他便走了。
这几天没去看赵茗,正好今天去陪陪她-
小吴给还在书桌那边坐着的乔南期泡了杯茶——乔先生不爱酒也不爱咖啡,唯独爱这种清雅的东西。
这已经是他今天下午泡的第四杯了。
乔南期今天开会的时候情绪明显不对,没几个人想在节骨眼上和他谈工作,他们乔总午后就没收到什么文件。
乔南期向来公私分明,事情没做完的时候,他会在公司通宵,可若是事情做完了,他也不会在公司久留。今天却不一样,明明冷冷清清的,乔南期就是坐在办公室,看上去没有在忙什么,可人就是没走。
茶都喝了好几杯,时间在乔南期在变却仿佛停了一般。
乔南期比以前反常的不止这一点。
还有赵嵘。
其他人不清楚,小吴是知道的。
他这一年多,给乔南期处理过很多关于赵嵘的事情。甚至赵嵘和乔南期的那份结婚协议,也是他来联系律师定下的。
乔南期对赵嵘什么态度,他看在眼里。
事实上,他就算知道结婚协议的存在,也一直把赵嵘当作乔南期养的情人。乔南期高兴的时候把人喊到身边来,正事从不会和赵嵘说,有时候在两个人在顶层的办公室里待了半天,乔南期衣着整齐地离开,赵嵘还得惨白着脸色收拾残局。前几天乔南期还让他给赵嵘转了一大笔钱,一看就是那种有钱公子哥们哄情人一样的报酬。
赵嵘也毫不推脱地收下了,显然对这样的身份定位十分清楚。
所以,以前赵嵘在公司只做了个闲职,股东的身份聊胜于无,小吴是明白的。
毕竟乔南期不可能让一个养着的花瓶干涉这些事情。
可今天乔南期不仅在公司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去找了赵嵘,还让他处理一切赵嵘需要的东西,给赵嵘开了很多只有夏远途他们才能有的权限。
甚至还让他留意赵嵘的需求。
难不成是动了真心?
也不是没有可能。
长得好看、脾气又好、还对乔先生一腔深情,这样的人,之前乔南期那般不在意,小吴反倒才觉得稀奇得很。
他端着茶杯走上前,瞥了一眼,果然瞧见电脑屏幕是黑的。
而乔先生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脊背挺直,手里拿着一个已经拼好的魔方,也没有玩,就是那样捧在手中看着,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连他走近,乔南期也没看他。
他仔细瞧了瞧,乔南期似乎没有开会的时候那样不高兴。
于是他顺带汇报了今天乔南期刚刚交给他的工作。
“先生,”他小心翼翼地说,“赵先生让我先下班,明天再给他送人事资料。他应该是走了。”
乔南期这才抬眼瞧了他一下。
“走了?”
“应该是的。”
乔南期像是根本没看到刚端上来的茶一般,拎着外套起了身,只对他说:“那你就先下班。”
随后头也没回地走了,司机都没来得及叫。
像是有什么急事。
小吴恍然间,只留意到了乔南期手中还拿着那个魔方。
……有什么应酬是要带上这种玩具的吗?-
乔南期并没有什么急事。
他拿着这个放在办公室放了好几个月的魔方,开着车赶回家。
赵嵘已经离开公司,那应当是回家了。
毕竟赵嵘想要的,他已经都给了。赵嵘还有什么理由不回家呢?
等他回家之后看到赵嵘,赵嵘好好和他道个歉,如果赵嵘还有别的要求……
他也不是不能听。
乔南期承认,他今天下午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想的都是赵嵘的事情。
想的也不是很多,只是一些印象里的画面和想法一直在反复地跳。以前他默认了赵嵘从不离开,很多时候所思所想,至多不过是以后要不要把赵嵘留在身边。
可赵嵘这几日的消失仿佛在孤寂的大海中沉下了巨石,发出一阵沉闷却震耳欲聋的浪声。乔南期并不想让这样的海浪再次掀起,他喜欢回到家的时候,看到赵嵘侧身躺着蜷在被子里,靠着边沿,安安静静地睡着。
白日里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了被放在桌子一角的魔方。上一次碰它,还是那日黄昏赵嵘来顶层找他。
他在处理文件,赵嵘站在门口。
他觉得赵嵘会自己进来,根本没有过多的理会,等事情做完一抬头,才发现青年仍然安静乖巧地站在门口,双眸茫茫的,似乎在发呆。
他一瞬间觉得有些可爱,直接在书桌旁……
这个魔方便是那时候被赵嵘捡起来玩了一下,又经由他的手扭好的。
乔南期并不喜欢这种小玩具。他似乎从小便和童心与天真无缘,乔安晴曾经尝试让他和其他孩子一样喜欢上这些东西,可最终的结果都是堆积在无人的角落沾灰。
他在今天下午再次注意到这个魔方时,才恍然惊觉,他会在书桌上放这种自己不会动的小东西,似乎是因为赵嵘。
几个月前夏远途拎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要给他装饰单调的办公室,他全都给拒绝了。唯独看到这个魔方的时候,想着赵嵘总是喜欢这些没什么意义的小东西,想着赵嵘要是哪天在这里待着,无聊的时候可以解解闷,这才留下的。
便是这么一件小事,在乔南期那日理万机的脑子里徘徊了一整个下午。
甚至他开着车回家的路上,魔方躺在空无一人的副驾驶座上,他脑海中还在想着。
直到刹车缓缓踩死,车子停在了家门口的小院外。
两边的路灯洒下交错的暖黄色灯光,映着星辉,染着微凉的秋风。
一个念头在夜色中破土抽芽。
他好像比自己认为的,更在乎赵嵘一些。
乔南期想。
第22章
有些念头一旦浮出水面,再大的风浪都扑不下去,反倒还会牵扯出更多的思绪。
乔南期想到了。
并且更加想要见到赵嵘。
他停好车,把魔方放进了副驾驶座前的格子里便上了楼。
楼上楼下的灯都伴随着他的动静亮了起来,灯火通明得如实质般喧嚣,整栋别墅却没有别人的痕迹。
家里的每一处都保持着一开始的整齐,欧式的装修风格更衬得这一切冰冷无声。客厅沙发上的毯子四四方方地叠着,茶几上没有任何变动,卧室更是空无一人,不用摸都知道被子下没有温度。
很明显,赵嵘并没有回来。
乔南期对于整洁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家里所有的东西就算是用过,也必须在用完之后回归原位。
赵嵘从搬进他家的第一天开始,这方面就特别懂事,完全不像一个生活琐事都有人照顾的少爷,总是自觉地把生活中的痕迹收好。
可这当时是让乔南期满意的懂事,现在却让他连赵嵘有没有回来过都无法断定。
乔南期颇为急促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手机——未读消息很多,没有一个来自赵嵘。
曾经不管什么时候打开手机都能看到当时备注还十分随意的赵嵘的消息,如今他给赵嵘改了正正经经的备注,这备注却石沉大海,再也没有浮出来。
他指尖上下滑动着,开了聊天框又关上,关上之后又有些犹疑,再度打开,又看到赵嵘给他发的那句“不回来了”。
如此往复了好一会,乔南期还是关掉了聊天框。
今天不回来,之后总不可能不回来。
他关了屏幕走进书房,如往常一般,打算点燃沉香,再做点事。
可乔南期的手还没碰上打火机,目光就先撞上了架子上那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动作一顿,这才想起来,这接近一周以来,家里都没有喊过钟点工。
这些事情从来都是赵嵘来做。
乔安晴刚去世那一阵子,贺南恨不得他也一起消失,家里的佣人有的欺软怕硬,察觉出来了贺南的态度,对当时年纪还小的他并不算好。乔南期住不下去搬了出去,但也因此对这些佣人有了戒心,即便是现在也不喜欢家里有管家佣人之类的常住。
以前他便是有空了喊钟点工来收拾,自己也得在一旁看着。
后来赵嵘搬了进来,不知不觉间,这些事情渐渐便都被赵嵘处理得十分妥帖。但这些事情太过琐碎、太过细微,他这一年多来忙进忙出,在家的时间也不多,根本没有留意过。
还有李姐。
赵嵘从来都会在他回来吃饭之前,就嘱咐好李姐需要准备什么菜、需要什么时间开始做会刚刚好。
赵嵘不在家,这些事没了处理的人,便骤然一件一件冒了出来,按都按不下去。
乔南期洁癖很重,可他动作顿了顿,鬼使神差的,居然还是轻轻触上了架子上那一层因为没人打扫而落下的灰。
他的指尖立刻染上了细微的尘。
沙沙的触感传来,沾上指尖的灰尘立刻掀起了乔南期下意识的厌恶,让他恨不得立刻冲刷掉这一层浅浅的灰尘,摆脱掉不悦的情绪。
——和方才发现赵嵘不在家时的感觉很像。
他顿时没了点香的兴致-
深秋又往前走近了一步。
几天晴空万里之后,又是一阵暴雨连连。
这几日可以说得上是赵嵘这些年来最“落魄”却又最畅快的日子。
早在之前,随着一切按照《归程》剧情里的发展,贺南和陈泽和那些原书里的反派和炮灰就已经一败涂地,陈泽和那天来找他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而就在赵嵘回到公司的那天,陈泽和因为以前做的那些破事被带走调查,贺南彻底压不住事态的发展,他们老陈家在这一刻真真切切地完了。
事情传开,刘顺那些人有的试探地来问他情况,言语间多半是带着一些可怜的——毕竟在他们看来,陈家破产意味着赵嵘的落魄。
可只有赵嵘自己清楚,他比谁都希望看到陈家那些垃圾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代表着他从此再无羁绊,天高海阔。
“赵嵘”这个名字再也不属于一个和他毫无感情的姓氏。
就算没有陈老夫人给他留的那一半遗产,他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会,实在没办法,把上辈子学过的东西拎起来再学一遍都行。如果乔南期真的赶尽杀绝,把他也划入陈泽和那些人的范畴里,他自然不可能是这个世界大男主的对手,直接拱手认输,从零开始也不是不可以。
更何况目前的乔南期看上去还算个绅士的前男友。
风言风语中,所有人都觉得赵嵘会失魂落魄、会紧张害怕、会和陈泽和一样毫无意义地放下尊严求人,赵嵘没有。他理也没理以前那些避之不及的酒肉朋友,只是回了刘顺这种真心来问他有没有事的人一句“没事”。
他不仅没事,他还开心得很。
他好像真的只是这些风风雨雨中的小炮灰一样,小小地登场了一下,随后天塌地陷都没他什么事。
他只在过着自己的生活。
赵嵘这几天都规律地去公司。
不是像以前那样在公司装模作样的混日子,每天最大的事情就是试图在公司里多看乔南期一眼。
他每天都在趁着现在的好机会看那些外面看不到的项目资料,有些地方还会拿去问问小吴。
而傍晚离开公司之后……
赵嵘撑着伞,伞下还站着一个黑色长发、穿着深蓝色衬衫长裙的姑娘。
这姑娘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鹅蛋脸,微微地笑着,站在雨中都显得有些清雅出尘。
前方。
陆星平穿着一件纯黑色的连帽卫衣,裤子是最常见不过的牛仔款式,脚踝处的裤脚还规整地往上折起,走在大学城里背个书包就能混进学生堆中。
他撑着伞走出来,纯黑色的长柄伞盖住了他上半张脸。
雨水自伞骨滑下,圈出一层朦胧的雨幕。溅落在地的水再次迸溅而起,不过是走过小院走道的功夫,折起的裤脚仍然被水珠浸湿。
他走到赵嵘跟前时,总算稍稍抬起了伞,那张斯文温和的脸露了出来。
伞柄一动,微微往前倾斜。
陆小月从赵嵘的伞下几步跑到了陆星平伞下,拉住了陆星平的手臂,说:“哥,雨好大,先进去吧。”
陆星平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赵嵘,笑了笑:“赵嵘先进来坐一下吧,雨这么大,开车也不安全。”
难得没有让他接不上话。
果然有陆小月在就是不一样。
赵嵘自然不可能拒绝:“那就麻烦学长了。”
陆小月朝他歪了歪头,随后跟着陆星平转身往屋里去。
赵嵘紧跟其后。
今天赵嵘会送陆小月回家,实在算不上一个意外——虽然在陆星平和陆小月看来是意外。
他本来去公司,一部分是为了能学点东西以后用,更多的,本来就是为了能和会去公司接送妹妹的陆星平多点接触。
而今天到了下班时间,这雨不仅没有变小,反而更大。赵嵘下楼的时候,正巧就看到了正在等司机的陆小月。
他和陆小月很早之前见过几面,不熟,但也认识。
于是赵嵘直接上前询问陆小月怎么还没回家。
原来是陆星平那边似乎有什么病人的咨询时间超出了预料,便只好安排司机先来接人。可司机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到了高峰期,又正值大雨,司机堵在了路上,绕都绕不出来。别说是这个下班的点了,就是平时,这么大的雨,总公司在的这种地段也很难打到车。
陆小月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在公司楼下等着。
正巧被赵嵘撞见。
赵嵘二话不说,便主动提出送陆小月回家。
但他没想到陆星平在家。
陆小月捧着陆星平掐着点给她煮好的热咖啡上了楼,赵嵘在沙发上坐下,接过陆星平递来的热开水。
看着杯子里冒出来的袅袅热气,他居然有种“果然又是白开水”的想法。
赵嵘:“……”
“你见到我的时候似乎很意外?”陆星平在另一旁坐下,像是随口问道。
“嗯?”赵嵘没想到自己的情绪这么容易被看出来,“因为陆小姐和我说学长忙着工作所以才没来接……我以为学长不在家。”
陆星平指了指琴房旁边一扇紧闭的房门。
“我在这里工作。”
赵嵘视线顺着看去,缓缓地眨了眨眼。
“我才不是南期那种工作狂,我们家公司的事情,除了大事我一般不管,我的主业是心理医生。”
他往沙发背上轻轻一靠,“平常都是病人来我家。琴房放在一层,也是因为有时候音乐也是我的工具。你可以理解为,我开了一家工作室,只是恰好工作室就在家里。所以我一般都在家,但现在,你坐一会就回去,我马上要出门了。”
赵嵘明白了,同时心中也升起了一丝艳羡之心。
男主的白月光果然是男主的白月光。
陆星平虽然没有乔南期那样从小到大都深沉却明亮,可终究也是一个耀眼的人。
年少时就力挽狂澜自家的产业,如今却做个甩手掌柜,在家里当个心理医生。他和乔南期的性格南辕北辙,却都是一样随心所欲。
幸好,他这个小炮灰现在也在走向这样的人生。
外头风雨太大,赵嵘身体算不上好,双手有些冰凉。
热水透过杯子传递而来的温度让他很是舒服,他双手抱着水杯,拘谨地坐着,说:“那学长一般怎么收费?也帮我疏导疏导压力。”
他这话开玩笑,只是为了开启话题。
常人这时候定然是接一句“你有什么压力”之类的话,赵嵘便可以聊这几天的工作、聊一直在改变的生活,聊很多东西。
岂料陆星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上次来我家的时候,我不是给你疏导过了吗?”
赵嵘一愣。
“我把那本书送你了。”
原来说的是乔南期的事情。
是了,在陆星平和夏远途这些和乔南期走得近的人眼里,他这个陈家半路认回来的私生子,草包一个,不学无术,脑子里还有那么点汪洋大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喜欢乔南期。
“我好像和学长说过,我和乔先生分手了。”其实他们是离婚——毕竟结婚协议都签过。但他和乔南期从头到尾都没有过正式的法律关系,他买的婚戒乔南期一次也没戴过,他们过去那一年多的关系实在配不上这个词。
至多算是分手。
“我记得,”陆星平挑眉,“只是从这一刻来看,你似乎比我想的要坚决一点。那本书,拿回家之后没有看?”
“我看过。”
“很多人都会反复看喜欢的著作。”
“为什么?”
“因为多看几遍,说不定就会有不一样的解读。我以前看书的时候,口味很挑,很少有喜欢的书,所以一旦看到合眼的,我都会看上好几遍。”
“我不是这样的人,”赵嵘顿了顿,放缓了语调,一个字一个字仿佛掰开了讲,“很喜欢的东西,看过一遍了,不管结局是什么样的,我都不会再去看第二遍。”-
夏远途找了一圈,这才在边沿的一汪观景池旁看见今天他们这场庆功宴的主角。
雨声哗啦啦的,乔南期就站在大雨之前的屋檐之下,只要踏出一步,便会被磅礴的大雨环绕。
可夏远途看着乔南期背着光的背影,明明瞧不见乔南期的表情,却觉得乔南期并不是在看雨,而是确确实实想一头栽进雨里。
“你在这干嘛呢诶?”夏远途走上前,站到了乔南期身旁,这才发现屋檐外迸射的雨水已经有些冲到他的身上,“想洗澡啊?”
乔南期:“……”
“星平那边被病人耽误了一下,刚才打电话说马上出发。人都到齐了,庆祝你得偿所愿的好日子,别站这种蘑菇了。”夏远途看不清乔南期的表情,只瞧见这人眼尾有着浅痣的侧脸——似乎有些郁色,“老乔,你这几天奇奇怪怪的。”
今天这场庆功宴,说是庆功宴,其实就是他们一些朋友聚在一起,庆祝乔南期成功达成目标,让贺南从此不得翻身。
他和乔南期自幼相识,对于乔南期和贺南的恩怨很是清楚。
当初,乔南期的母亲乔安晴,可以完全说是被贺南逼死的。乔南期亲眼看着乔安晴跳楼自杀,自此和贺南势不两立,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你死我活。为了这一天,这些年埋了不少线,甚至为了让贺南放松警惕,从来没有低过头的乔南期甚至主动示弱过好几次。
夏远途太清楚乔南期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可乔大少爷这个状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后悔和父亲决裂呢。
乔南期这个状态肯定不对。
但乔南期从来都是有事闷在心里的性格,问了也不会说,夏远途干脆不问。
同样不对劲的还有赵嵘。
这几天陈泽和那些破事闹的,圈子里没有人不知道。谁都在说陈家完了,赵嵘这个私生子更是要一无所有了。
可赵嵘却像是碰见了什么喜事一样,天天来公司不说,每天看上去心情还不错,有时候还会逮着小吴甚至是他问一些工作上的问题。
这本该心满意足的大少爷在这边看着雨幕心不在焉,那本该失魂落魄的草包废物天天兴高采烈。
“还站着呢?走——”
“我没什么心思。”一直一言不发的乔南期骤然打断了他的话。
兴许是太久没说话,乔南期的嗓音还有些低沉的哑,同连绵的雨声混在一起,仿若低吟。
“你们玩,今天所有花销报在我账上。”
话落,他转身,拎起了挂在一边的风衣外套,转身便走了——没拿伞。
夏远途一时之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也不敢拦乔南期。
等到他回过神来,乔南期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处。
“奇了怪了……一个比一个反常……”
乔南期没听到他发小的喃喃自语。
他伞都没撑,披上风衣便直接冲进了雨里。待到上了车,风衣已然湿透,水珠从发梢处滑落,顺着他的脸颊滴落了下来。
车里的空调自动开启,暖烘烘的。
乔南期却还是觉得有些凉。
今天的聚会,赵嵘没有来。
他特意让小吴透露给赵嵘,他们今晚在这里有聚会的消息。
可赵嵘仿佛不知道一般,人没有来,消息也没有一条。
不,应该说,赵嵘从没有回家的那一天起,根本就没有给他主动发过任何消息了。
他在赵嵘第一次和他提出分手的字眼时,一直以为赵嵘不过是恃宠而骄的赌气。
以前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做,赵嵘也会主动过来和他认错。
现在赵嵘兴许是要的多了,但他不想让赵嵘离开,也愿意多给一些,赵嵘肯定会自己回来的。
但赵嵘还是没有。
乔南期再度自己一个人开车回了家。
家里仍然只有他一个人。
就像赵嵘搬进他家之前那样,空荡荡的,没有一点人气,不像是个家。
一些高处的柜子上头落的灰无人擦拭、越堆越多,书房和客厅的垃圾桶里塞满了废纸垃圾。这些东西从赵嵘离开那天就没有人理会,仿佛在一天又一天地通知着乔南期赵嵘离开了多久。
这么多天了。
赵嵘不是在用分手和他赌气,不是在用离开来索求。
赵嵘是认真的搬走了,到此刻甚至没有任何主动联系他或者再度搬回来的打算。
但他却刚刚发现,他还是希望往后赵嵘在他身边的。就像以前一样。
乔南期其实可以回忆起每一次见到赵嵘时的心情和细节,只是他以前没有回想过,不曾知道,自己原来记得如此清楚。此刻稍稍回望,不过顷刻间便能思索明白一切根源。
他不喜欢赵嵘在他面前和他的朋友们混成一片,不想看到赵嵘和其他人亲近,不喜欢赵嵘和那群纨绔子弟往来,不想看喝了半醉脸颊红扑扑的赵嵘和那些人勾肩搭背……
他还看见赵嵘便想按着对方欺负,喜欢用最原始的宣告主权的方法……
不论是喜欢看到的还是不喜欢的看到的,其实这些带着倾向的要求,天然便藏着一个明显却又捉摸不透的词:“以后”。
若是没有以后,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根本不会在意。
——他好像从来都默认着赵嵘会一直一直陪伴着他。
他是最不相信永远的人。
他从未在赵嵘身上倾注过多的关注与心力,在赵嵘离开之后,他们之间一切都只是停在赵嵘单方面的喜欢和一年前利益交换的那份结婚协议上。从来都是赵嵘不断靠近。
他觉得赵嵘不可能会离开。这个认知已经融入长长久久的年岁中,成了一个不可能出现改变的事实,他不需要担心。
如今回头想去,其实是初见赵嵘的时候,对方便用着明显到近乎实质的仰望的目光望着他,此后每一次见面,赵嵘眼里愈发只有他一个人。十分听话,十分顺从,十分的……一成不变。
也许一直乖巧的小猫也会有点脾气和要求。
他拿出手机,按下了赵嵘的电话。
他亲自把赵嵘接回来。
赵嵘只喜欢他,喜欢了他很多年,就算离开了,也不会有别的喜欢的人的。
赵嵘还心很软,念旧情。他们初见,不过是乔南期一时兴起的施舍,赵嵘便从十四岁记到如今。
他都亲自去了,赵嵘不可能不回来。
第23章
赵嵘没在陆星平家待多久。
但这一次的相处比上一回更愉快一些,陆星平虽然还是话里话外不饶人,但也没有真的让他接不住话。
赵嵘悄然间发现,他和陆星平其实也是南辕北辙的人,不论是人生经历还是性格都截然不同。可若是剖开了看,他和陆星平其实又有些相似。
陆星平随心所欲,认定的想法或者理念便会认定到底,对于物质的追求并不高,反倒比较顺从自己的想法。浑身上下都写着随性两个大字。若说乔南期的人生是赵嵘想拥有的那种锋利,陆星平的人生便是没有剧情里这个身份、没有喜欢上乔南期的赵嵘能活到的最好的温和。
他不知道陆星平是不是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对他逐渐放下了戒备心。
可惜今晚陆星平有事,两人并没有说几句话,赵嵘这回杯子里的温水都没见底便离开了。
赵嵘想了一下,这才记起今天乔南期那边似乎有场一些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去的庆功宴。
他和乔南期的办公室不在一层,但这几天都有和小吴接触,小吴和他提过一嘴。那些人他都认识,被认回陈家之后,他为了靠近乔南期,和这些人没少来往,只是和乔南期在一起之后便没再去。
现在他更是和这种场合没什么关系,他听完也就完了,如今看到陆星平赴约才想起来。
原著里的剧情便是停在这一段大结局了。
乔南期得偿所愿,和最后一个反派——他的表弟乔若也达成和解,再也没有什么阻碍。
乔南期处心积虑了这么多年,真的走到了想要的终点,却仿佛走了一段回到年少时代的路,将这些年的苦难全都抹去。而他身边看似人来人往,却一个真正能亲近到无话不谈的人都没有,不知归处。这是《归程》的双关。
赵嵘一时之间有些恍然。
在他经营着自己未来的那一小片天地时,身为大男主的乔南期已经一路走到了高峰上的终点。
十二年前医院走廊上的十六岁少年的模样很遥远很遥远。
他也算是一直看着乔南期走到今天,身为一个原著党,看着自己了解的故事按部就班在自己面前谢幕,而他也得以全身而退,赵嵘还是有点欣慰的。
他从陆星平家出来的时候,雨刚好小了些。
他没有回家,开车去了疗养院。
赵茗这几日是清醒的。
赵嵘到的时候,她正站在小院的低栏后发呆,神情平静。
陈家出事,赵嵘从没告诉过她。她当年背井离乡,一个人在杨城养大赵嵘,到如今身边更是没什么会多嘴的人。她对外面发生的那些风风雨雨一无所知,应该也不想知道,自然安静。
还未等赵嵘开口,赵茗便回过头来看他,对他笑了笑。她清醒的时候虽然算不上痴傻,但这么多年病下来,多少也有点影响。
“怎么站着?”
她看到赵嵘总是笑,此刻已经笑眯了眼睛。
“本来就天天坐着,”她说,“想站会。”
“外面冷,再披一件衣服吧。”
赵嵘说着便想去找一件外套出来,刚一转身,手机响了起来。
是乔南期。
这个时候,这人不是应该和陆星平夏远途那些人在一起庆祝吗?
赵嵘也没打算按掉。
从公司的事情来看,乔先生比原著里描写的要有人情味一些,既没有因为陈家的事情为难他,也没有反悔要从他手上拿回当初签订结婚协议时给他的股份。是个再体面不过的前男友。
好聚好散总比要被主角针对的好。
而且他还要“追求”陆星平,现在乔南期的怒意值低一点,他对陆星平的想法被这位前男友“现情敌”知道了也能有点缓冲空间。
他接了起来:“……你——”
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那头男人低沉的嗓音便率先传来:“在哪?”
“啊?”
“你现在住在哪?”乔南期顿了顿,随后缓慢地说,“我……有事。”
有事?
他和乔南期能有什么事?至多不过是公司、家里。
“我现在不在家,而且我搬回以前住的地方了。在市区,离你家不算近,有事情的话,明天我去你办公室找你,不麻烦你过来。”
好聚好散是一回事,私人生活的交集是另一回事。
电话那头,乔南期也不知听进去他的话没有,“嗯”了一声,挂了。
刚挂,手机屏幕滞了一下,随后彻底黑屏——没电了。
他现在也用不上手机,没心思充电。
赵嵘放下手机,想到方才屏幕上短暂的通话记录,隐约想起来,方才乔南期那一头很是安静。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竟然没什么别的杂音。
但他也只是念头一闪,并没有思考乔南期在哪的兴致。
他走进这个疗养院小院的卧室,找了件外套出来。
给赵茗披上的时候,赵茗突然问他:“南期的电话?”
乔南期一般不喜欢别人喊他名字,陆星平除外,他不讨厌的长辈除外。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赵嵘好不容易拉着乔南期来一起见过赵茗。或许是乔南期自小的一切沉痛都在于他的母亲,对于赵嵘的母亲,乔南期反而有一些耐心,赵茗喊他名字,他也没有反驳。
他们回家之后,乔南期甚至破天荒地和他说:“你妈妈很好。”
只不过乔南期也就来了那么一次。此后赵茗虽然知道他们一直都在一起,却没再见过乔南期。
赵嵘原先是不想提这件事情的。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觉得他得学学收敛自己的表情,否则陆星平能轻而易举看清他在想什么,他的母亲也能一眼看出他的状态。
他点了点头:“是。”
“他找你,你回去吧。在我这多无聊。”
赵嵘笑了笑:“不用,应该不是什么急事。”
他想了片刻,还是说:“我们分手了。妈妈,我现在一个人。”
赵茗微讶。
但她或许真的不太爱思考很多事情,又或许她以前和赵嵘相依为命惯了,早就不对赵嵘的决定有所干预。她只是抬手,踮起脚,摸了摸赵嵘的头,说:“知道了。”
她说:“你小时候跟着我吃了不少苦,现在这么大了,想做什么,随心所欲一点。喜欢什么人就去追,不喜欢了就一拍两散,为了一个人、一件事坚持一辈子……很累。”她神情有些恍惚,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陈丰年。
“妈妈,你这样是溺爱。”
“我是有些后悔,当初没有能力把你宠坏,现在没有能力看着你优秀。”
赵嵘神情一顿。
他错开赵茗的目光,微微低下头,半张脸埋在阴影里。轻轻眨动的睫毛微颤,挂住了光影。
他笑了。
“只有你说我优秀。”
赵嵘难得遇到她精神这么好的时候,和她聊起了其他。
外头的雨一会大一会小,偶尔雷声轰鸣,最终慢慢化作细雨。
不知不觉便到了十点,赵嵘看着赵茗睡着,关了灯离开。他给看护阿姨额外塞了一笔钱作为感谢,这才回了家。
这一天从早到晚都塞满了事情,他本来身体底子就算不上多好,等到了家,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可他刚撑着伞走过小道,低着头,便瞧见家门口一道被路灯拉出来的长影,在雨幕中格外寂寥。顺着长影看去,男人站在不算宽阔的屋檐下,穿着一件深色的风衣外套,衣摆颜色更深,显然被吹到了不少雨水。
他愣在了原地,险些没抓紧伞柄。伞被风吹动了一些,晃动的瞬间,乔南期走进雨幕,跨过小道,几步走到他的面前,替他握紧了伞柄。
高大的身影覆盖而来,这人握住伞柄的一瞬间,掌心下方包裹住了他的手,带来微热的触感。
赵嵘赶忙扯回伞柄,稍稍后退了一步。
乔南期半边身子在雨里,却没有动弹。
他只是微微垂眸盯着伞下的赵嵘,双眸倒映着赵嵘的身影和一旁的路灯光,仿佛深不见底的晦暗星河。
赵嵘困意被稍稍打消了一些,被这般看着,不自在道:“你……你怎么来了?”
他说着,目光扫到这人的衣摆和裤腿上的水迹。此刻只有绵绵细雨,并不足以将人淋成这样——乔南期显然在这里待了好一会。这不是他印象里乔南期会做的事情,他并不想去深究其中原因,他只是觉得乔南期在他家门口拦他实在有些过界了。
“如果有什么事,我们还是公司见比较好,”他淡淡道,甚至语气添上了一点强硬,“这里是我家门口,不适合聊公事——我们应该没有可以聊的私事了。”
“……明天我去你办公室找你。”
赵嵘说完,移开目光,撑着伞绕过乔南期。
乔南期眼见赵嵘从头至尾只有刚见到他的时候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随后便再没看着他,此刻甚至脚步极快地绕过了他。乔南期一直看着。
以前赵嵘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现在却不知落在这细雨天中的哪一处雨幕上。
但乔南期却一直在看着赵嵘。
他看着赵嵘下车,看着暖黄灯光和细密雨幕下青年修长的身影缓缓走近,看着赵嵘露出惊讶的神情后皱了皱眉。赵嵘总是藏不住情绪,只这一个皱眉,乔南期便看出,赵嵘并不想见到他。
这一回,是他主动想见赵嵘。
这几日乔南期虽然和赵嵘都在公司,可他们并没有再见过。
他和赵嵘打完电话,便从许久之前的消息里翻出了赵嵘给他发过的地址,外套都没换便赶过来。他知道赵嵘不在家,打电话给赵嵘,那边却再没接听。
在门口等赵嵘回来的时候,外头的雨还大得很,雨水跟着倾斜的风吹进来,带着湿气的风从领口钻进来,凉到人骨头里。
乔南期却仍然伸出手,接着雨水,掌心感受着冰凉。
他到那一刻才骤然想起,在这近十个春去秋来中,赵嵘也曾站在屋檐下,或是酷暑或者大雪纷飞中等着他。他从未真的当一回事过,也从未煎熬地等过一个人。
可直到他数着分秒,每隔几分钟便总是忍不住张望的时候,方才察觉到原来单方面的等待有多么的难熬。光是不知道等待的人何时会出现,便足以消磨等候的人的耐心。
乔南期站在这等着等着,便想起当初赵嵘刚搬来他家的时候。
那日他本没有出门的打算,可当天临时去找了陆星平,和陆星平一起回他家的时候见到赵嵘,这才想起赵嵘要搬进他家。赵嵘不知何时来的,脸颊已经冻到微僵,身上的外套堆着雪,行李箱的缝隙上也塞满了雪。第二天赵嵘便病了,但具体病得怎么样,乔南期并不知道,因为他没有问过。
他总觉得不论怎么样,只要不是他主动放弃赵嵘,赵嵘都会无声无息地待在他身边。
所以他从未理会过其他、关系过那些细枝末节。
此时回想,乔南期感觉心间如钝石滚落,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这滋味无法解释,却也驱散不掉。
乔南期本可以从车上拿一把伞下来撑着,不用站在这遮不住多少风雨的狭窄屋檐下。可他只想让风雨吹着,把这种不是滋味的感觉吹散。
如此这般等了好几个小时,这才等到了赵嵘。
可赵嵘看上去却一点都不期望见到他。
乔南期念头闪动间,赵嵘已经绕过他走到门前,指间按在了门锁的感应上。
他转身回头追了上去,抬手,立刻拉住了赵嵘即将转动门把的手,喉结微微滚动,说:“我来接你回家。”
青年动作一顿,回过头来看他,双眸闪过一丝茫然。
这一刹那的沉默中,他们对视了一眼。
随后,赵嵘居然笑了。
他那双天生带着几分笑意的桃花目微微弯起,温和的眉目却透露出哭笑不得的无奈。那不是真的笑意。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仿佛吹进了风里,融进了雨中。
“乔南期,你别这样,”他顿了顿,接着说,“你如果真的面子上过不去,或者因为我没有感恩戴德地和你申请离开,让你心里不痛快,我会和夏远途他们说……是你把我甩了——这点我和你说过了。”
“让我跟你回家,你再把我扫地出门……”
“实在是没有必要。”
第24章
赵嵘的语气其实很温和。
他明明只有二十几岁的年纪,但不论说什么样的话,语气总是像在岁月长河中洗涤过一般,不慌不忙,款款间天然有些温柔。
这样的温柔和他周身的气质一致,他和谁都能玩得开,也什么样的脾气都能经得住。他虽然看上去性格开朗,却一点都没有那些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公子哥们会有的放肆,有一种被人生磨平棱角后仍然如源远长河般平静的矛盾。
夏远途第一次见赵嵘的时候,听完赵嵘说话便偷偷和乔南期说,这陈家流落在外的老三一定是个好欺负的。
乔南期深以为然。
而赵嵘也在之后的时间里,不断地印证着夏远途的这句评价。
但现在,他却觉得这温和的话语有些尖锐。
他并没有那么想。
他只是发现了自己一直以来没有认清的喜欢,想带赵嵘回家,和以前一样,能在深夜的时候往床边一看便能看到对方乖顺的身影。
“赵嵘。”
乔南期喊了一声赵嵘的名字。他开口前便特意调整好了情绪,不带居高临下,没有轻视和随意。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退让,他连哄人都不太熟练。
“跟我回去,你想要什么,我慢慢听你说。”
赵嵘缓缓地眨了眨眼。
他那不带任何笑意的笑容总算收敛了一些,眼神有些困惑,但这困惑并没有停留多久,便又只剩下无奈。
乔南期对这样的情绪很是熟悉。
他拥有的东西太多,很多时候,对于不在意的东西,即便再无法理解也不会去深究,因为不重要。
所以他的困惑在这些事情上只会一闪而过。
就如同赵嵘现在这样。
乔南期感受到自己这一瞬间升腾而起的烦躁。
但他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并没有让这个情绪宣泄而出。他仍然拉着赵嵘的手臂,看着赵嵘,听着赵嵘说话。
“我以为有什么结婚协议上的事,原来……你想让我回去。虽然挺让我意外的,但……”
“你说你会听我说……?”赵嵘的嗓音缓缓拉低,像是这深秋夜里拉破长空的落叶,挂着雨珠零落而下。
“可你从没有好好听我说过话呀,”他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虽然寂寥,却并不触动,“我总想和你聊聊天,你总觉得我说不出什么有趣的话,没有耐心听我说完。而且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不是真的把自己当成那些钱货两清的情人,不需要任何分手馈赠。”
赵嵘没有甩开乔南期的手。
相反,他看着乔南期,顺着乔南期的力道往前走了一步,同乔南期一起站在细碎绵绵的雨幕下。
乔南期的发梢已然挂上了水珠,额边的水珠缓缓滑落,顺着他线条优长的侧脸而下。
他没有施舍给那滴水珠任何注意力,只是垂眸看着赵嵘,认真地看着赵嵘。他对太多事情漫不经心,以至于那双眼睛专注的时候太少,也太容易装载一切事物。
这样的眼神对于赵嵘是陌生的。
可他被这样看着,却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四周都是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还有裹着冰凉的风呼呼的,别墅区外隐约有汽车开过的引擎声,着实说不上安静。
可他们之间却静悄悄的。
赵嵘还没开口,乔南期便已然有些预感。
——赵嵘并不想跟他回家。
乔南期看着赵嵘微微抬头,亲上了他的脸颊,正巧撞上了那水珠。水迹在赵嵘的唇和乔南期的脸颊上散开,赵嵘轻吻了一下,乔南期呼吸一滞,抬手便想将人按进怀里做以前会做的那些事。
赵嵘却在这个时候后退了一步。
他看了一眼乔南期下意识将做未做的举动,指尖轻轻擦掉了下唇上残留的水迹,“或者你希望我回家,是因为这方面习惯了我——就像现在。”
赵嵘是个念旧的人,他很清楚习惯会给人带来什么样的感觉。
而这种生理上的习惯,过一段时间便会遗忘。
甚至不用过一段时间。就算陆星平这个白月光谁也不爱,以前的乔南期就不缺人前仆后继,现在的乔南期想养个称心如意的身边人更是轻而易举。还不像他,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纨绔。
乔南期不可能喜欢他。
就算真的毫无可能又天方夜谭地喜欢他,他也不可能回头。十一二年的鞭挞,已经足够一个人学会再不犯错。
戒掉习惯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赵嵘花了一年多,戒掉了十年的习惯。
他相信乔南期这样的人需要的时间肯定比他短的多。
他不再多说,转身,回了家。
这一回乔南期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上前来拉住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赵嵘回到卧室以后,洗了个澡,转眼间便把乔南期这件事情忘了——左右也没什么意义。
他哼着歌,又收拾了一会自己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把这个空闲了一年多的房子拾掇得愈发像个满满当当。随后,便如同这几日每一个安静的夜晚一般,不需要等待任何人,早早睡下了。
另一头。
陆小月穿着睡衣,顺着小提琴的乐声走了过去。
她瞧见陆星平正在琴房里。
悠扬的曲调像是这场秋雨中的奏鸣曲,和雨声一同倾泄,沁人心脾。
等到一曲终了,她才说:“哥,你不是说今晚会很迟回来吗?”
陆星平慢条斯理地放下小提琴,“出了点意外,南期人不在,没玩太久。”
“噢。”
陆星平无奈地笑了笑:“想说什么就说,欲言又止的。”
陆小月眼珠子转了转,直接问:“今天是赵嵘送我回家的。我朋友和我说,赵嵘他们家已经破产了,主要的几个人都被带走调查了?我就是想起来……你和他以前好像有婚约,他送我回家,会不会是想找你帮忙,就想来问问你们聊了什么……”
她虽然在陆星平的羽翼下长大,也只是一个领养的孩子,从不接触那些东西。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没有人是真正的单纯。
这世间所有的事情,一旦产生了联系,都逃不过有所图三个字。
陆小月都明白,陆星平自然从始至终都很清楚。他一直都清楚,赵嵘必然带着目的。这一点他和赵嵘都十分清楚,只是互相不点破罢了。
他笑意不减,神情也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淡淡地说:“你是说陈泽和那些人的事情?嗯,我本来也以为……”
可赵嵘一次都没有提过。
就连乔南期,赵嵘都没有主动提过一次——一直都是陆星平提的,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撇清关系。
陆星平以前并没有关注过赵嵘。
即便他们曾经在同一所大学里上过课,即便赵嵘当初找过他,让他带着去和乔南期那些人一起玩,即便他们曾经有过婚约。他们的人生在无数个点擦肩而过,陆星平也从来没有想过交汇。
他和乔南期夏远途更亲近,听到的关于赵嵘的事情,多半都是从这两位的口中。
总结起来,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一句话。乔南期不谈,夏远途觉得赵嵘明明有点小聪明却犟得厉害,周围的朋友谈起赵嵘便是“陈家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老三”,陈泽和那些人更是完全不把赵嵘放在眼里,张口闭口便是“杂种”“废物”。
可这些时日以来寥寥数次的点到为止,陆星平却彻底改观。他面前的赵嵘和自己过去的印象以及其他人口中的赵嵘全然不同。
现在的赵嵘,光华内敛,沉稳从容,像随时出鞘的宝剑,锋芒敛藏。
这种感觉,陆星平想到了年少时期的乔南期,乔家还没出事前的乔南期。
有时候谈到看过什么书,又或者是提及一些看法的时候,陆星平还能感受到一些熟悉,因为乔南期有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哥?你在想什么呢?”
陆星平回过神来,低声道:“想一个很奇妙的事情。我本来认为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其实剥开了看是另外的情况。”
“什么意思?”
“上去睡觉吧,差不多到时间了。”
“噢。”
夜色深深。
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乌云缓缓散去。
星河鹭起,明月逐水-
乔南期仍然在赵嵘家门口。
赵嵘家的窗子透出淡淡的夜灯光,平静柔和,同乔南期此刻的心情南辕北辙。屋内的人进去之后再没有出来,甚至没有拉开窗帘往屋外看过一眼——和赵嵘搬出他家的时候一模一样,干净利落。
乔南期一时之间没有动,是因为想到了一些事情。
他想到每次在应酬的时候、公司里或者各种灯红酒绿的场所,遇上些杂七杂八的人想跟着他,他总是第一时间想到赵嵘。
他还想起了一年多前赵嵘抱怨他不和其他人公开他们在一起的那一次。
他那段时间正是和贺南对峙最为僵持的时候,整日里塞满了事,他甚至没有听赵嵘任何的要求,转身便进了房间。事情的结果自然是以赵嵘服软的早餐为终点,乔南期没有为此事费过任何心神,赵嵘甚至在那次之后再也没有对他提过任何要求。
因为他不想听,赵嵘也不再多说。
他习惯了赵嵘、从未认真听过赵嵘说话——或许赵嵘并没有说错。
后半夜的雨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散去,星空悄然而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阴沉。
不知方才是在那片草地里躲着雨的野猫缓缓地爬出,一声不吭地走到了乔南期脚下,小心翼翼地绕着他的脚脖子走了一圈。乔南期低头,在昏暗的夜色和朦胧的路灯下,隐约瞧出这野猫的毛色偏灰却纯,眼睛圆溜溜的,脸上没有任何杂毛,却很瘦,像是被谁遗弃的。
乔安晴生前养过一只橘猫和一只波斯。也不知是不是乔安晴性格太过柔和,养的猫也格外乖巧,尤其是那只波斯,被人抱在怀里的时候从不动弹。乔南期小的时候就总喜欢抱着它,他以为那只猫会乖巧地跟着乔安晴,直到安然去世——它确实一直很乖,被乔安晴抱着跳下楼的时候都很乖。而剩下的那只橘猫,也在乔安晴去世后没多久便走了。
乔南期怔了怔,看着野猫身上明显有些泥泞尘土的毛发,犹豫片刻,还是弯腰,摸了摸这野猫的头。
他放缓了此刻心中所有的烦躁情绪,动作很轻。
野猫却仍然受惊,猛地一下窜进了深浅不一的草地绿化中。
再也没有回头。
就像赵嵘一样。
方才稍缓的情绪又如狂风暴雨般毫无章法地落下。
乔南期二十八年的人生,几乎没有学着低下头一而再再而三第挽回过什么。
十七岁的时候,他看着要抛下他再也不管、独自一人远去冥冥的乔安晴,有过这样的念头。那一次他总以为,多恳求几次,就可以动摇对方的决心,可曾经说过会永远在他身边的乔安晴还是走了。
此后更是连念头都不曾有。
时隔多年的今天,赵嵘在些微之间,再次悄然牵动了他这个念头。
但对乔南期来说,给赵嵘想要的,并且在这样的雨夜等了赵嵘一个晚上,已经是他做过的最大的、不用言之于口的让步。
——走就走了吧。
当初喜欢了他这么多年的人是赵嵘。
离了对方不能活的人又不是他。
心里只有他一人的也不是他。
习惯需要根除,却也不难根除。只需要一段对于漫长人生来说算得上是转瞬的时间而已。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永远的事情,陪伴是这样,喜欢也是这样。他又不是非赵嵘不可。
他可以戒掉这个习惯的。
乔南期看着屋内的光暗下,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他眸光沉沉,夜色照映不清的眉眼间,挂着若隐若现的郁色。
半晌,他转身走进夜里。
第25章
这一晚,乔南期做了很多梦。
他先是梦到了这些年来梦里经常见到的那些和乔安晴的记忆,又想起了赵嵘在门外坐了一晚上那一次,他起床后见到赵嵘正在餐厅忙活时回头对他笑的画面。
之后纷至沓来的,是这些年来赵嵘看着他的模样。
灯红酒绿中,寂静校园里,医院走廊上……
很多赵嵘都觉得藏得很好的目光,他早就默默发现。
他其实都记得。
如果不是都记得,怎么会在一年多前和赵嵘在一起呢?
乔南期半睡半醒间,脑海中一片混乱,但最后这些画面都缓缓散去,只余下赵嵘搬来他家那个雪天的一幕。
白色覆盖了整个大地,纷纷飘絮间,赵嵘独自一人坐在孤寂的小道旁,身上肩头都落满了雪。他刚下车,赵嵘本来已经有些出神,双眸却骤然一亮。
他想走过去,可那小道不知为何越来越长、越来越长,他走着走着,只觉得赵嵘离他越来越远,而他只觉得雪真厚、天真冷。
冷着冷着便醒了。
头有些晕,梦里的冷延续到了醒来——或者说是现实里的冷带到了梦里。
原来是淋了一晚上的雨,发烧了。
寻常时候,他淋一天也不止于此,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日以来紧绷了太久,还是昨晚心情太过跌宕。
这一晚上过去,不仅发了烧,还是一场高烧。
乔南期皱了皱眉,打电话叫来了医生。
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好看的,他又不喜欢打点滴,医生留了点药就走了。
他和夏远途说一声生病不去公司,起身去书房点沉香的时候,又瞧见了架子上那一层浅浅的灰。
赵嵘已经离开,不会回来了。
乔南期觉得头更疼了。
他默然无声地站在架子前,眼见着刚刚点着的香冒出一缕轻烟,沁人心脾的味道在周围散逸开来。
四周静悄悄的。
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
乔南期揉了揉太阳穴。
他翻出了自己已经一年多没有打过的家政电话,让人现在过来打扫。正好他在家。
做完这些,乔南期坐在书房的窗边,望着外头带着秋色的淡淡日光,一瞬间有些出神。
这场病像是一个突如其来的被动假期一般,让他无事可干。恍惚间仿佛回到十多年前住在昌溪路的时候,身边静悄悄的,整个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没过一会,家政人员来了。
乔南期忍着头疼去开门。
来的家政人员分明是常来他们家的,可她看到乔南期,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
随后,她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是乔先生啊……”
乔南期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没了打招呼的心思,摆了摆手让人进来便转身回了卧室。
结果没躺下几分钟,夏远途抱着一大沓文件和笔记本电脑来了。
这位算得上总公司顶梁柱之一的公子哥后脑勺扎了个小辫子,穿着一身宽松的印着不知哪国语言文字的短袖,牛仔裤足足破了两位数的洞,同手中拎着的那些严肃的文件格格不入。
他见到乔南期,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说:“啧啧,真憔悴。”
乔南期给他开了门便回房间没有理他。
他十分轻车熟路,自己从书房搬了个椅子,又从客厅找了个小茶几,在卧室里搭了一个小工作台,放好了文件、打开了电脑。
“……”
“哎,听说你生病不能来公司,所以我把‘公司’搬来你面前了。”
“……”
“八百年没见你生病了,还有点稀奇。不过没关系,你不去公司,我带着公司来找你,麻烦乔总带病上班咯。”
他说着,又出卧室和家政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熟门熟路地从客厅的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温水放到了乔南期床边,“多喝热水。”
“……”
乔南期翻了个身,没有搭话。
夏远途倒不觉得无趣。他低下头,开始处理起面前那些文件来。
他虽然嘴上说着让乔南期带病上班,但公司的电话都来了好几回,夏远途也没和乔南期说什么,自顾自便解决了。他埋在文件里,也不忘时不时看一眼乔南期。
期间还在那杯温水即将见底的时候起身又去接了一杯。
待到夏远途接完不知是第六个还是第七个电话,乔南期沉声道:“我是发烧,不是骨折。或者你要是觉得我烧坏脑子需要人照顾,也可以请个看护。”
夏远途动作一顿,随后把手机往旁边一扔,打量了一下乔大少爷现在的臭脸,说:“你这说话的艺术,差一点就赶上星平了。”
“差一点?看来我还不够直接。”
“……”夏远途干脆也不工作了,把手机调成静音,搬着椅子做到了乔南期面前,“怎么突然发烧?”
“累的。”
“一个月前查你那位便宜爹的账,熬了三个通宵你也没病。”
“着凉。”
“昨天一整个白天我都和你待在一起,哪来的机会着凉?难不成昨晚庆功宴不玩,在暴雨天里雨中散步了?”
“嗯。”
“……行吧。”
夏远途看眼前这病号病成了个闷葫芦,想也是聊不起来,他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这不是看赵嵘和你吵架,想也知道你肯定一个人待着,还不如过来帮你倒杯水。”
他和陆星平是和乔南期一起长大的。
他知道在他们这些人十五六岁满载父母期望、甚至凭借着家世肆意挥霍的年纪里,刚渡过十六岁的乔南期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设身处地,夏远途并不觉得自己能做到乔南期现在的地步。
乔南期现在所拥有的,足以让他们这些人都艳羡,可乔南期所失去的……
所以他很清楚也很理解乔南期那近乎变态的戒备心和孤立感。
即便乔南期的身边绕满了人,乔南期也只会尽量自己解决一切问题,因为这人只愿意依靠自己。他和陆星平这些年也没少出现麻烦,需要乔南期的时候,乔南期从无二话,可一旦对调一下,小事还好,若是大事……他和陆星平要是稍微粗心一点,恐怕连乔南期遇到过麻烦都不一定知道。
乔南期从不说。
像是一座繁花簇锦的孤岛。
以前的时候,好歹有个赵嵘。
也不知是不是他这些年看了太多次赵嵘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乔南期的样子,赵嵘和乔南期在一起之后,夏远途下意识便没有为这种事情操心过。不知不觉间,他们这些知情的人似乎都已经默认,只要赵嵘在,赵嵘一定会对乔南期很好。
但现在赵嵘不在了。
而床上的病号这时候还就着他的话补了一句:“不是吵架。”
夏远途动作一顿。
“他不是还在公司吗?”
“他有股份。”
“……就这样了?”
“……”
“你们不是签了结婚协议?”
“协议上的内容已经结束。”
“是你提的?”
乔南期目光微动,抬眸,扫了夏远途一眼,没说话了。
夏远途也没说话了。
不管是谁提的,赵嵘居然当真能放下。
他之前也旁敲侧击过几次这两人之间的破事,此刻无话可说。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似乎有些夹杂着理所应当的不仗义——他觉得赵嵘总算脑子清醒了一次。可能是因为陈家的事情让赵嵘寒了心吧。
谁能一往无前一辈子呢?
乔南期或许,并不会爱人。
“——乔先生?”
来打扫的家政人员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默。
声音自门外传来:“我在打扫客厅的时候,发现垃圾桶里有一些不太像垃圾的东西,不确定要不要扔……好像是……纸张和证件,您要不要来看看?”
乔南期没有丢过这类的东西。
他立刻明白了为何家政人员的语气有些为难。
“让她先放书房架子上,我想睡会。”
送上门来的“看护”一拍大腿:“行,然后帮你看着点她给你打扫书房对不对?”
“嗯。”
夏远途张了张嘴,眼见乔南期缩紧宽大的被子里,本来还看得见人影的床现在只能瞧见鼓起来的一大片,调侃的话吞了回去。
他本来还带着点难得看见乔南期发烧的幸灾乐祸,此刻却又觉得有些无趣。现在的乔南期死气沉沉的。
以往乔大少爷也不是没有生过病,可从来没有这幅德行。
刚走出卧室的夏远途骤然脚步一顿。
——该不会是因为赵嵘吧?-
那晚之后,赵嵘没再见到乔南期。
也许他和乔南期的过往就此止步在那一天夹杂着细雨的微冷晚风中。乔南期的人生少了他这个“败絮其内”的纨绔,自由自在,他则有他的活法,也……自由自在。
赵嵘依旧规律地在公司上下班。
他在公司待得久了,小吴这个自来熟似乎很喜欢没事的时候就来找他聊天。
聊着聊着,顺口了便会说:“先生好几天没来公司,乔总监都在那里冷嘲热讽先生不务正业了。”
乔总监就是乔若也,乔南期那位从国外回来的表弟。
小吴嘴快说完,方才想起赵嵘之前和乔南期的关系,觉得不太合适。
赵嵘笑着摇了摇头,没往心里去。
他对乔南期在哪没有兴趣,这人为什么没来公司他也没兴趣。可也正是完全放下了,听到这话没什么波澜,反而觉得有点好笑——乔南期说了他那么多次不务正业,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别人说不务正业。
他说:“那你不是正好清闲?”
“该做的还得做,不然先生不高兴起来,那气压可太低了。”
小吴说完就想起自己还有活,把赵嵘需要的文件递给了他,走之前还问他:“赵先生,下次人事分配的时候,你要是想拿一个高一点的职位,还得做些准备,你不找个助理吗?”
“用不着,我还不一定待多久。”
他没真打算在乔南期眼皮子底下天天晃荡,这算什么事?
他股份不算少,却也没想着在这里一展身手。这些股份,他到时候也会主动以一年多前的股价抵给乔南期,用不着乔南期来要。
而且他又不是真的要忙工作,这些日子多半都在借着机会学习了解那些项目资料,偶尔在陆星平没时间的时候“顺路”送陆小月回家,用不着助理。
他送走了小吴,正打算坐下来看资料,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赵嵘一看,居然是刘顺。
陈泽和被人带走调查之后,陈家彻底完了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知道赵嵘现在是个“一无是处的落魄纨绔”。那些人之前还拐弯抹角地来问他,如今消息证实,反倒清静了下来,十分符合赵嵘此刻应当“落魄”的处境。
刘顺先前给他发过几句闲聊,也问过他最近怎么样,这几日不知是不是不想提这些尴尬的话题,也没怎么发了。
这通电话来的十分突然。
赵嵘眸光微动,盯着这来点提示看了半晌。
直到铃声快要停下,他这才接了起来。
“六儿。”
“哎哟,三少——\"
“不用想办法和我寒暄,咱们也算有交情,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吧。”
那头刘顺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印象里这位陈家的三少和任何人说话都是温和的,没有发过脾气,遇事总留三分委婉。
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单刀直入。
赵嵘说完这句话,便沉默着等他开口。
他支支吾吾半晌,这才说:“我、我就是来问问,有人说你和乔大有那方面的……关系?说你单方面倒贴乔大出卖你堂哥什么的……我知道你肯定不是这样的人,我也只是听说啊!三少你、你别误会……”
第26章
刘顺第一句话未说完,赵嵘便已然知道这通电话的来意。
他下意识垂下眼,漫无目的地晃动着视线,脑海中一片空白,没什么感觉,却又有些感觉。
没感觉是因为他听到和乔南期有关的只言片语,心底泛不起任何波澜。
有感觉,是因为觉得这世间很多事情其实很奇妙。
总会有一些擦肩而过。
他最想让全天下知道他和乔南期在一起的时候,乔南期没能如他的意。
他最想让曾经在一起的那段过去彻底清除的时候,全天下都凑上来打听他和乔南期的关系。但他还能回答什么呢?不管是陈泽和那般带着居高临下的试探,还是刘顺现在这样支支吾吾的打听,能从他这边问到的,不也就是一句“毫无干系”吗?
他微微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看了一眼窗外的云卷云舒。
“六儿。”
“啊!诶,诶,三少,你说。”
赵嵘一时之间被刘顺这孬样给逗笑了,也懒得和他计较,直接问道:“说吧,什么时候,在哪里?”
“三少……你怎么知道……?”
赵嵘好笑道:“我这几年是白认识你们吗?”
那头刘顺沉默了一瞬。
他明明和赵嵘也有个几年的交情,前两年陈家最显赫的时候,他和赵嵘关系好,还沾光了不少。
他自认了解赵嵘,会打来这通电话,也是觉得赵嵘脾气好,会和以前一样,不会计较,也不会多问。
可这几天没见,陈家天翻地覆了,赵嵘的性情怎么也仿佛天翻地覆了一般?
他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道:“大伙确实想约你……”
“四天后,晚上,地点还没定。是余先挑的头,你应该还记得他吧?本来出了这种事,我们……哎,我们也不想打扰你,我本来不想多嘴的,但是余先今儿个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消息,打听到你这几天都在乔大少公司,说你明明好好的,看上去不像被陈家的事情影响了。
“还说……说你也不知道是不是攀上了乔大少,看不起他们,所以才不理他们的。他们刚才商量着,想找个你不会拒绝的理由,约你出来玩玩。”
“是约我出来玩,还是约我出来打听一下,顺便奚落一番?”
刘顺闻言,下意识拿下了电话,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通话显示——没打错。
接电话的那个人是赵嵘。
确确实实是那个从前和谁都笑盈盈的、说话总是给人留着三分颜面和委婉的赵嵘。
这话确实是赵嵘说的。
这话居然是赵嵘说的。
他干脆也不绕弯子了。
“他们应该一会就会给你发消息。我刚才在旁边听着,总觉得浑身难受,所以才打给你想探探口风。”
刘顺倒不是觉得这消息是真的。
且不说乔大少被传了好些年喜欢陆星平,就算是赵嵘,这些年来家里也是有人的。虽然他们没见过,但赵嵘对家里那位有多好,和赵嵘越熟悉的人越清楚。前些时间是离婚了,可赵嵘当时看对眼的不也是陆星平吗?
这两位是情敌还差不多,怎么可能会有那档子关系?
至于赵嵘在乔南期公司这件事——赵嵘一直都挂名在乔南期公司,说是乔南期没有和赵嵘计较还更可信一些。
他只是想试探一下赵嵘现在的状态,看看要不要委婉地提醒赵嵘一下,不要答应余先那些人的邀请。
只是没想到,试探没做成,直接被赵嵘挖了个底朝天,交代了个干干净净。他憋了半天的措辞,在赵嵘面前,仿佛是个一眼就能看穿的小把戏。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赵嵘这么聪明呢?
他还想说点什么遮掩自己的尴尬,电话那头安静了一段时间的赵嵘骤然开口道:“让他们别给我发消息了。”
“这,三少,他们也未必会听我的啊。”
“让他们听你的干什么?”赵嵘又笑了笑,“你和他们说,你已经约我了,我会去。地点没定对吧?到时候我把地点发给你,你帮我定一下,就说你来定,这个应该不难。”
“啊??”
“还有,谢谢你。我挂了。”
赵嵘按掉了电话。
刘顺听着电话那头的声响突然消失,手机屏幕上只剩下方才的通话记录,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想不明白赵嵘怎么突然变了。
可转念又一想,他才发现并不是突然。
从那晚上赵嵘摘了婚戒,一边大声说着离婚了,一边又找他打听陆星平开始,似乎就已经初现端倪。
想到这,刘顺又有些发愁。
他管不了、也不懂乔家和陈家那些事,赵嵘他们家破产了也没什么关系,如果赵嵘真的过不下去了,他又不是没有钱接济一下。
比起这些,他更发愁赵嵘之前说的要追求陆星平的事情。
陈家一夕之间树倒猢狲散,赵嵘没了靠山,万一被乔南期发现了意图怎么办?
这么些年,有谁敢在乔南期面前叫嚣?
刘顺越想越愁,只能希望日理万机的乔大少不会发现自己多了一个情敌-
傍晚时分,赵嵘掐着下班的点,“顺路”送陆小月回去。
这几日陆星平好像总是在下班时分有人做咨询,有赵嵘在,陆星平不知道赵嵘的家其实并不顺路,连着几天都是托赵嵘顺便送陆小月回家。
也不知是什么工作狂客户,做咨询都要等下班。
他对陆星平工作上的事情也没有窥探的兴趣。有这种和他这位前未婚夫多熟识起来的机会,他乐得多花点时间。
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赵嵘算是明白了,陆星平是个刀枪不入的,唯一的软肋只有陆小月。他和陆星平聊得再多,都不如在陆小月这些事情上,让陆星平多欠他点人情。
就算他并不需要陆星平喜欢上自己,只需要和陆星平有足够的关系进行一场各取所需的契约婚姻,但从前未婚夫的亲人那里入手总不会有错。
黄昏,车水马龙间。
秋末衔接着初冬,黄昏来的越来越早。不过刚四五点的时间,天边便挂上了一层浅金。缓缓暗下的天穹之上,隐约还有一轮弯月混在灿金长河中。
车流中,赵嵘握着方向盘,看了一眼天色,打开了车灯,这才接着方才和陆小月的对话,说:“……你说学长不爱看书?我一直以为,进门那个书架上的书都是他看的。”
陆小月低着头,嘴角勾起,双手捧着手机,屏幕似乎停在什么聊天界面。
她手上打字不停,一时之间顾不上和赵嵘的交谈。
赵嵘一点也不急,一言不发地开着车,
片刻,陆小月停下手中的动作,这才说:“他偶尔看,但看的不多,那都是我看的啦。”
赵嵘一愣。
他连踩油门的力道都不自觉轻了下来,车速缓缓下落[1],直到后方传来了不耐烦的鸣笛声,他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他想到了和陆星平在一所大学里的那两年。
那段时间里,他为了乔南期在图书馆兼职,除了每日里关注乔南期看了什么、做了什么、什么时候来,印象最深的,就是陆星平也会来,他们还碰上过好几次。
虽然来的不如乔南期频繁,但比起学校里的普通学生,陆星平借书的概率已经算很高了。
赵嵘一直觉得,乔南期嫌他败絮其内,而把陆星平奉作白月光,想必也是有这方面的灵魂共鸣。
“可我在图书馆见过学长好多次。”
“都是帮我借书。我初高中的时候喜欢看一些五花八门的书,那些书看完一遍我也不会再看,没必要买,我又懒,刚好你们学校图书馆大,哥哥就隔一段时间帮我去借几本,回家的时候给我。”
话音未落,陆小月又低下头去,指尖在屏幕上挪动个不停,也不知在和聊天框另一边的人聊着什么,一直在笑着。
赵嵘就算开着车,都能时不时听到陆小月不小心漏出的笑声。
他不打扰陆小月和别人聊天,不再说话。
直到开到了陆星平家门口,赵嵘缓缓踩下刹车,眼看陆小月也收起了手机,这才问:“谈恋爱了?”
陆小月眼底即刻浮现了窘迫。
眼看她要反驳,赵嵘笑着道:“你都二十几了,谈恋爱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你怎么知道?”
“我没几个擅长的东西,其他的事情还不敢断言。但单说你刚才发消息的眼神,我又不是没经历过——”
他一顿,不再说话了。
他垂眸,缓缓眨了眨眼,敛下所有复杂。
随后,赵嵘解开安全带,绕过前头走到了陆小月所在的副驾驶座那一侧,拉开车门,眉眼微弯,语气抹上了一层笑意:“陆小姐,今天我司机的工作完成了。”
陆小月被他逗笑了,窘迫的神情微换,下车对他低声说:“你别和我哥说,他管的严,嘴还有点损。”
赵嵘目光一动。
“那个……”他欲言又止,“你对学长那张嘴的评价,是‘有点’损吗?”
陆小月:“……非常损。”
赵嵘笑出了声。
另一侧。
穿过小别墅门前的小道,挨着小道的琴房里。
乔南期坐在钢琴前,双手不知何时用力地按了下去,带起一阵闹耳的大和弦。始作俑者却没有松手,指尖的力道反而越来越大。
他侧着头,目光透过落地的玻璃窗,落在了停在小道上的车旁。
赵嵘和陆小月相对着站着,陆小月背对着这一边,从这里看去,正好能看到赵嵘的正脸。
乔南期看着远处的赵嵘,双眸愈发晦暗。
自他去赵嵘家门口等赵嵘那一晚到现在,已经第五天了。他本不应该对这种时间的计数如此清晰,可这个数字在这一刻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整整五天。
那晚回来后,第二天他发了烧,虽然次日便好了,但他这几日都在修养,在家里处理公司的事情。到了公司的下班时间,会来陆星平这边坐一坐,和以前一样,缓解那些积压在他心间的沉抑。
他这几日,都在有意地戒掉那些赵嵘带来的习惯。
或许是情感上的习惯,或许是赵嵘所说的身体上的习惯,或许是平日生活里那些他根本不曾注意、在赵嵘离去后接连不断冒出来的小习惯。
赵嵘想走便走,他已经决定改掉这些习惯。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注意这些,赵嵘的痕迹便愈发明显、愈发难以根除。记忆和情绪仿佛要和他做对一般,他越觉得无所谓,和赵嵘有关的记忆越会陡然而至,带着躁动的情绪而来。
贺南被他逼疯了,陈泽和被带走调查,乔安晴留给他的,都被他完完整整地握在了手里。这几日本该是他再无负担的人生的开端,却比以往的每一天都难熬。
乔南期就这样熬了五天。
然后他在陆星平家的琴房里,看到了窗外小道上的赵嵘。
秋末的小道上挤满了发黄的落叶,两边的树已然秃了枝桠,萧瑟寂寥。
青年穿着一身深色的休闲卫衣,乌发乌眼,那双浅黑色的眸子在黄昏天幕下迎着连绵的光。像是深秋里的一抹春色。
他微微低头,倾斜的黄昏光线金灿灿地洒在他的发梢上,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将他一半的面容都埋在光影交织之中。
他看着身前的陆小月,眯了眯眼。
赵嵘笑了。
笑得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1]主角开车时候走神的行为是错的,请勿模仿,开车骑车千万不要走神哦!
第27章
乔南期先是一怔。
方才按下的和弦声已经彻底散逸,他在这安静无声的琴房里,遥遥地看着赵嵘脸上舒展出轻松而随意的笑容。
这样的神情,即便是在乔南期的记忆中,也不常出现在赵嵘的脸上。
赵嵘不论是做事还是为人,总是收敛着三分。
几年前赵嵘经常被他们这些人灌酒的时候,玩得开了也会笑,但从不会出格地开怀大笑。乔南期看着赵嵘面上挂着这样不似开心、反倒有些累的笑容时,烦躁得很。
而平常,赵嵘只会微微勾动嘴角,一双眼扯出些微如花瓣尖一般的弧度,格外温和,格外安静。
总归都和现在这样截然不同。
他看到的一瞬间,甚至被恍了神。
这几日不曾见到赵嵘,家里不再有另一个人的身影,他还是经常下意识想起赵嵘。想的比以前还要多上许多许多。
乔南期觉得这很正常。
就好像他在乔安晴刚去世的那几年,要忘记拥有父母的感觉;又或者是从昌溪路的老宅搬走之后,要忘记那些陪伴了他一段少年时光的门口的野猫……最开始的时候难免难过,可只要不再见到、不再想起、不再提起,渐渐也就从记忆里褪色。
他觉得赵嵘于他而言,也是一样的。
他们的结婚协议结束了。
他们分手了。
过一段时间,各自自然便忘了。
他甚至曾隐隐约约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赵嵘喜欢了他那么多年,这些时日必然过得难有顺心。
当初总是用谁都能明白的目光看着他的人是赵嵘,不管不顾想要和他签结婚协议的人是赵嵘,如今几日过去,赵嵘有没有后悔?
可赵嵘没有。
赵嵘不仅没有,此刻还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陆星平家门口,不知和陆小月说了什么,笑得开怀。
这只是遥遥相隔、阔别了数日的“久别重逢”,他方才弹了许久的琴才宣泄掉的烦闷便席卷重来。
窗外,门口。
陆星平已然走了出去。他似乎对赵嵘的到来早有预料,只是和赵嵘打了声招呼,两人还你来我往地交谈了几句,随后赵嵘独自一人上了车,不过片刻,车轮缓缓转动,眼看便要朝远处驶去。
乔南期猛地站了起来。
琴凳被他的动作牵动,晃荡了一下,凳脚挪动间,发出一阵尖锐的摩擦声。
这声音急促而短暂,刺耳却算不上折磨。可它敲打在乔南期的耳膜之上,像是细石如暴雨一般哗啦啦地落入浅池里,毫不停歇地砸出巨大的动静。
与此同时,赵嵘已然开车走了。
那辆车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小道上。
陆星平和陆小月转身,前后走回了大门里。
乔南期踏出半步,骤然意识到自己想干什么。
他望了一眼赵嵘离去的方向,缓缓坐下。
陆星平进屋时,瞧见的便是乔南期从窗外收回目光的一幕。
这里是他的家,乔南期看着的方向第一眼能望见什么,陆星平比谁都清楚。
想到方才是谁站在那,陆星平目光一动,走到边沿的茶几旁坐下,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说:“不弹了?”
乔南期此刻已经敛下了所有的神情。
他说:“累了。”
“那今天也没什么别的需要聊的。”陆星平摊手,“今天的咨询结束。明天还来吗?”
“不来。我回去了。”
“记得让你助理找我结这几天的账。”
“……”
乔南期不再多言,他合上面前的琴谱,双手托着琴盖,缓缓放下。
他今天仍旧穿着惯常穿的白色衬衫,袖口稍稍折起,露出有力的手腕。熨烫齐整的衬衣随着他的动作拉出线条,勾勒出他上身的肌肉曲线。
偏生他的动作又十分轻缓,琴盖落下的那一刻,都没有一丝声响。
举重若轻的优雅。
唯有拎起外套那一刻的急促,才稍微透露出了他的心情。
乔南期起身披上外套时,陆星平正靠在椅背上,低头把玩着手机,愣是没提赵嵘怎么会出现在他家的事情。
他漫不经心道:“我以前是不是问过你?”
乔南期离去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
“你那么讨厌姓陈的,还不喜欢不学无术的草包,怎么反倒让赵嵘住进了你家?”
乔南期神情总算发生了变化。
他微微皱眉,想起一年多前陆星平确实问过他这句话。
当时他和赵嵘刚刚签完结婚协议。
这份协议签得无声无息,除了赵嵘他们家和乔家这边,也就几个亲近的朋友知道。
陆星平和夏远途知道这事的时候,特意私底下来问过他。
乔南期本身并不是一个喜欢谈这种事情的人,但夏远途是他一起长大的发小,他又对陆星平多几分容忍,也就和他们说了几句。
夏远途那个喋喋不休的,那时候不知问东问西问了多少杂七杂八的问题,连他和赵嵘要不要领养个孩子这样不着边际的问题都能问得出来。
可平时嘴里不饶人的陆星平却没什么话说,只是时不时插进来评价几句。
乔南期现在之所以能立刻想起陆星平问的这个问题,正是因为当时陆星平只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在夏远途终于唠叨完了之后,陆星平才悠悠地问他:“你那么讨厌姓陈的,还不喜欢不学无术的草包,怎么反倒让赵嵘住进了你家?”
那时候,乔南期不假思索便答道:“他不姓陈。”
夏远途故作惊讶:“哇你说了个好废话的事实!”
陆星平没有继续追问。
在这之后,陆星平甚至再也没有询问过乔南期和赵嵘之间的事情。平时要是提到,多半都是夏远途在唠叨。
而此时此刻,他和赵嵘的结婚协议都已经失效,赵嵘从他家里搬走了好些天,他再次听到这个问题,一瞬间却没有办法回答。
一年多前他可以随口说上一句“他不姓陈”,心里想着,他反感陈泽和,却并不反感赵嵘。
一年多后的现在,他无法再说出这句话。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竟不知道答案该是什么。
——怎么反倒让赵嵘住了进来?
乔南期无声地站在门前,半晌没有说话。
陆星平仍旧低着头把玩着手机,显然不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像一个在丛林里散步的猎人,往空中虚晃了一枪,却看也不看一眼被枪声惊扰的飞鸟。
又过了一会。
乔南期还是没有回答。
他抬脚,缓步走到了琴房门前,手握上门把,眼看就要拉开,动作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赵嵘刚才来找你干什么?”他看向陆星平,问。
“终于憋不住问了?”
“……”
“名义上是顺道送小月回家——他们现在不都在你公司?”
乔南期仍然面色微沉,眉心一簇,握着门把的手微微用力。
陆星平只是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我这两年和他没什么联系,小月更是刚认识他。他这段时日来我这来的太频繁,应该有别的目的。但具体目的是什么,我还不知道。”
乔南期微沉的面色微不可查地稍缓了一些。
除开那个陈老夫人去世前定的荒唐的婚约,赵嵘和陆星平最多交集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大学那几年,还有后来他们一帮人会在一起玩喊上赵嵘的时候。即便如此,赵嵘的注意力也全在乔南期身上。
那个婚约没有一个人当一回事过,真要论赵嵘和陆星平最大的交集,只能是乔南期。
赵嵘现在住的地方离陆星平家并不近。
这么远,还要“顺路”送陆小月回家,从而来找陆星平,还偏偏是在这段时日,还能因为什么呢?
他经常来陆星平这里,赵嵘是知道的。
乔南期回过头,眼中阴霾已然消散。
但他口中却说:“这些和我无关。”
陆星平这才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抬头,眉目一动,“……无关?”
乔南期已经拉开门,离开了-
赵嵘离开陆星平家之后,直接开车去了疗养院。
最近天气转凉,开始入冬,赵茗的身体又开始反复起来,他去的比往常更勤一些。
他到的时候,赵茗有些低烧,又不太舒服。早先医生似乎已经来过,赵茗早早吃了药,此刻还睡着。
看护阿姨正在收拾衣服。
他走上前要帮忙,看护阿姨把他推开:“小赵你坐着,这种事情你怎么做得来。”
赵嵘笑着摇了摇头。
他绕开对方,没说什么,跟着叠起了衣服。
他动作间看不出一点笨拙,竟然干得比看护阿姨还要得心应手一些。高挑消瘦的身材在这小小的衣帽间中,衬得空间有些逼仄,却又看不出多少笨拙。
待到所有衣服都收拾好了,看护阿姨讶然。
“以前没钱的时候,经常干,”赵嵘解释道,“这两年……也经常干。”
他不等对方多问,接着道:“我今天想陪陪我妈,您休息吧。今晚我住这。”
看护自然应好。
等人走了,屋里一片安静,唯有静悄悄的呼吸声。
天边最后一抹灿金也被星夜冲走,黑暗倾覆而下,外头的街道上亮起一盏又一盏夜灯。
世界好像很喧嚣,周围却又很安静。
赵嵘坐在赵茗床边削着苹果,药效过去的赵茗悠悠转醒,睁开眼看到他,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
她看上去还算清醒,兴许是吃过药了,并没有意识不清。
“小嵘,”她说,“怎么不叫我。”
“你睡得香。”
赵嵘放下水果刀和苹果,俯身上前,缓缓扶起赵茗,拿起一旁的枕头给她垫着。
待到塞好了枕头,他手微微一顿,恍惚间才反应过来,这套床品似乎还是一年多前,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带着乔南期来看赵茗的时候,乔南期让助理小吴随手准备的见面礼。
他以前每每见到这种东西,乔南期的名字总会第一时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可是现在,他在这里坐了这么久,直到此时此刻,碰到了这个枕头,才猛然想起乔南期。
他其实一直都有时不时想起先前的经历,那些记忆印刻太久,根本忘不掉。
可过往的记忆总是不停地跳出来,乔南期的名字和模样仿佛被分开了一样,他已经连续好些天不会主动想起来了。
他看到陆小月一刻不停地盯着消息提醒时,想到了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目光,却并没有想到乔南期。他帮着看护整理赵茗的衣服时,也会想到自己这两年对这些十分熟练,却也还是没有想到乔南期。
并不是不记得了。
他还记得很清楚。
但这个名字不再成为他看见什么、做了什么,便会第一时间跳出来的词汇。
这才是原著里,应该属于炮灰“赵嵘”的人生吧。
赵嵘突然坚定了之前的想法。
“妈妈,”他说,“我最近在做一件事。等那件事情做完——可能几天,可能一个月,可能几个月,也可能一年半载。但我肯定能做完的。”
“等我做完,我们去另一个我很喜欢的地方住吧。”-
乔南期从陆星平家出来时,天色还没有黑下来。公司暂时没什么事情,他本可以直接回家,亦或者赴一些可有可无的应酬。
可当司机为他拉开后座的车门,乔南期刚刚坐下,却哪也不想去。
回家,赵嵘不在。
去和夏远途他们待一块,夏远途又要问东问西,其他人又要试探着往他身边塞人。
去公司,碰上些其他人,又要旁敲侧击地问他赵嵘怎么突然空降高层。
他好像不论去哪里,都总能想到和赵嵘有关的事情。
司机关上后坐车门,回到驾驶座上时,回头问他:“先生,去哪?”
乔南期没有回答。
他在这一刻,发现了一件不妙的事情。
这段时日以来,他一直在刻意地忽略一切赵嵘的痕迹,甚至频繁地来陆星平这边平复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负面情绪。
看似卓有成效。
可只是遥遥地看见赵嵘对着别人的笑容、听几句陆星平四两拨千斤的问话,这一切的努力都在瞬间化为乌有,被压抑的念头更是十倍百倍地反扑而来。
根本无法忽略。
甚至一想到赵嵘已经和他分手了,他便抑制不住地心烦意乱,想去做点什么。
而他不论想到去哪,想到什么,第一时间想到的也都是赵嵘。
满脑子都是赵嵘。
赵嵘现在在哪里?
又在干什么?
赵嵘他……
全都是赵嵘。
第28章
赵嵘陪着赵茗聊了很久的天。
医生曾经叮嘱过他,赵茗这个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不清醒了甚至更严重,有空的时候就该让她多说说话,思维活跃一些。
赵嵘牢牢记着,这段时间来的时候只要赵茗是清醒着的,他都会拉着赵茗说些话。
他撒谎自己前段时间去竹溪旅游,喜欢上了那个地方,和赵茗讲了很多他穿书前的家乡的样子。
赵茗从始至终没有问他离开杨城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什么,也没有问过他关于乔南期的只言片语。
她认真地听着,认真地和赵嵘商量以后打算住在哪里。
过了晚饭时间,方卓群也来了。
赵嵘和方卓群相识得早,早在《归程》这本书的剧情开始之前。他那时候还没有被陈家认回去,和学校其他人比起来,他过得十分拮据。方卓群的家境比当时的他好上太多,两人关系好了之后,方卓群就经常陪着他去医院。
因此,方卓群和赵茗也十分熟悉。就算后来赵嵘回到了陈家,赵茗的病房从一开始最便宜的多人病房变成了这僻静地方疗养院里的单独院落,方卓群还是会经常来探望。
他刚下班和赵嵘打了个电话,听赵嵘说今晚都会待在疗养院,正好有空,也就过来了。
两人一起陪赵茗待了一会,待到赵茗累了,赵嵘给她关上灯,带着方卓群走了出去。
秋末的深夜凉飕飕的,风时不时地刮过人脸颊,钻进衣领里,吹得人一个激灵。
暖黄色的夜灯洒落,拉长了他们两人的影子。
赵嵘吹了吹冰凉的掌心,走到院门前的台阶上坐下,回头朝方卓群招了招手,说:“坐吧。”
他们往日里见面,总是要互相损上几句,嘴里谁都不愿意服输。但方卓群这次只是走上前坐下,悠悠叹了口气,“你婚戒怎么没戴了?”
方卓群来的时候就想问。
其实他想问的不仅仅是婚戒,而是这些时日发生的一些事情。他虽然就是一个普通人,但赵嵘家破产这种大事他还是知道的。
一开始方卓群是想直接问问赵嵘什么打算的。
当年赵嵘突然被陈家认回去,和他们这些每日挣扎生计的普通人一瞬间有了云泥之别。赵嵘性子好,和赵嵘相熟的人都喜欢他,自然是恭喜。
可曾经关系一般的那些同学,有的艳羡,有的则是嫉妒。陈家一垮,那些人和赵嵘不熟悉,还会来他这边打探,巴不得凑上来评论几句,又或者用一种怜悯的姿态,看似关心,实则奚落。有的人是真的关心,可那关心还是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姿态,总让人看着不是滋味。
所有人似乎都认定了赵嵘要么一无所有,要么一无是处。
赵嵘要真是个只依靠陈家的纨绔也就算了,可方卓群一直都很清楚,赵嵘在学生时代便成绩不菲,维持着学业之余还把赵茗照顾得很好。就算是被陈家认回去之后,赵嵘也一直以他的名义做一些投资和生意。
赵嵘根本不需要靠陈家。
那些话语,方卓群一个字都不想转达给赵嵘。
但他一直没有问,一是因为他知道赵嵘和陈家是什么破关系,二是因为他搜了搜消息,结果发现收购方居然是乔南期的公司。
这便微妙了起来。
赵嵘很喜欢乔南期。
这些年赵嵘和他聊天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提及乔南期。
赵嵘甚至还和乔南期签了结婚协议,在乔南期家住了一年多,还每天都戴着那枚婚戒。
方卓群在赵嵘身边看到的,和这些时日听到的消息截然不同。
他想起那晚赵嵘胃疼,他送赵嵘回家,迟迟不见乔南期,却瞧见了乔南期家毫无赵嵘生活过的气息。
方卓群知道他问了赵嵘肯定会说,但他顿时不知道怎么问了。
于是他干脆装作不知道,和赵嵘发消息也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只是今天来看赵茗的时候留意到赵嵘那空空如也的手指……
“如果你问的是婚戒的话,那只是单纯找不到了,”赵嵘徐徐道,“至于别的,没那么复杂,就是分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家破产的时候,但不是因为这个——陈泽和出事,我第一个开香槟庆祝。这事说来话长。”
方卓群拍了拍赵嵘的肩膀:“那些消息我多少也知道,一看就是乔南期的错。说来话长就不用说了。知子莫若父,我明白。”
“滚。”
“你还有钱吗?你用我名义做的那些投资和存的那些钱,要不要算一下?”
赵嵘点了点头:“我刚想和你说这件事。”-
乔南期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家。
他一向不喜欢被别人看到自己的情绪。在家里,起码只有他一个人。
只是他心乱如麻,司机走了之后,他足足在车里坐了几个小时,这才稍稍平复下来心情。
回到家,乔南期先是习惯性地点了一截沉香,打算坐在书房里看一会书。这一直是他平心静气的方式,从大学时期到现在,从未改变过。
他喜欢古典的钢琴曲,爱欣赏历史悠远的画作,唯独在看书这一点上,他并不太挑,也会喜欢一些雅俗共赏的东西。因为其他都有可能是别人期望他做的、亦或者是他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去做的,只有这么一个爱好,单纯而干净。
他甚至期望过,会有那么一个在这方面,能和他侃侃而谈的人。
早些年,他才在大学毕业的年纪,便主动和陆星平聊过几次。陆星平本该对此颇有话说,可实际上,陆星平从来没有展现出任何的兴趣。先前乔南期还送了陆星平一本全新的、他们都应该已经看过的书,陆星平只是随手放在了门口的书架上,从未拆封——近日甚至根本见不到那本书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除此之外,和赵嵘在一起之后,乔南期也曾有过同赵嵘说这些的念头。
但这念头只是浮现了那么一瞬,便被他自己掐灭了。
——赵嵘怎么可能懂呢?
他第一次见到赵嵘的时候,是在医院的走廊上。
两边墙壁洁白,来往的人匆匆。十几岁的少年穿着初中的校服,本该干净的校服是充斥着不知是在哪个肮脏的楼道里蹭过的痕迹。狼狈得很,见着他的时候也慌张得很,可那双长得十分好看的眼睛里装着的却是矛盾得很的沉稳和勇敢。
有着这样眼神和目光的少年,居然会打电话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求助,还对他毫无戒心。
那时他才十六岁,十六年的人生阅历中,他从未见过这样一个温和与坚毅、成熟与青涩并存的矛盾。同他认识的那些朋友们完全不一样,像是低到尘埃里,却又好像站在云端上。
乔南期不由得心软三分。
他甚至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都时不时想起那一幕。
以至于时隔多年后,当他发现赵嵘居然巧合般的是陈家那个认回来的孩子时,他虽然心情复杂,但复杂之中,一瞬间是有些惊喜的。
他见赵嵘的第二面,便是赵嵘跟着陈家人赴宴,出现在他的面前。当时还略显稚嫩的少年五官已然完全长开,那双桃花眼仿佛每一刻都带着笑意,站在一众他反感厌恶的人当中,像是鹤立鸡群。
当时他只是遥遥地和十九岁的赵嵘对望了一眼,心间便泛起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波澜。
不论如何,他是高兴的。
可随后他见到的赵嵘却完全变了个样子。
不学无术、一无是处,整日混迹在夜场会所中,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让他看着心烦得很。
这样的赵嵘,怎么可能会去看那些东西?
他根本不指望赵嵘会看书,自然不会和赵嵘聊这些。
倘若十几岁的赵嵘并没有改变,他们是不是能够在一些地方侃侃而谈?
十几年,翻天覆地。
乔南期想着十四岁赵嵘青涩的面容,想着灯红酒绿中赵嵘嘴角微微扬起的模样,想……
——他又在想赵嵘。
乔南期回过神来,翻动书页的手一滞,指尖不由得用力了一下,立刻在书角上按出了一处褶皱。
他松开手,这才意识到这几页书里的内容他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脑子里又是满满的赵嵘。
这书是不可能看下去了。
他合上书,起身将书放回了书架上。
放的时候,乔南期余光中瞥见了书架侧边堆着的一叠纸,还有被几张纸压着的似乎是什么证件之类的东西——似乎是前几天家政来的时候从垃圾桶里拿出来的,他记得自己没有在客厅的垃圾桶里扔过东西,想必是赵嵘的,便让夏远途处理一下,暂时把这些东西放到书房。
当时他还发烧着,没有管这一叠东西。
病好之后这几天,脑子乱得很,一时之间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
乔南期此刻压制住那些和赵嵘有关的想法还来不及,只是扫了一眼,便立刻移开目光,回到了卧室。
他打开衣柜,想找一件睡衣出来,结果又瞧见了挂在一排白衬衫旁边的那件近乎崭新的纯黑色衬衫。
衣服显然是他的尺寸,可他并没有穿过。
签结婚协议的时候,赵嵘说喜欢他穿白衬衫。他当时并没有回答,可对上赵嵘的目光,他心中却有些微妙的动容——他并不反感赵嵘瞧见他穿白衬衫时明亮的眼神,甚至还有些喜欢看到。
他没有说,但之后,赵嵘给他买的那些衣服,他总是下意识先穿白色的。
穿着穿着,那些深色的衣服他几乎没有动过。
这件黑衬衫原本在公司,只有可能是半个多月前在他办公室那晚,赵嵘穿回家的。
可除了这件赵嵘只穿过一次的他的衣服,衣柜里干干净净,只剩下他自己的衣服,没有任何赵嵘的痕迹。
其他地方也一样。
明面上看过去,和赵嵘搬进来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不,其实赵嵘搬进来之后也是这样的,只是他以前从没有仔细看过。此时此刻一处处地方扫过,那些摆设和平时并没有任何区别,可他却总觉得少点什么。
记忆回笼,乔南期已经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这只被赵嵘穿过一次的衬衫的衣领。
以往,他若是碰上赵嵘的衣领,多半会直接就着衣领把人拽到怀里,亦或者是顺着衣领解开扣子。
此刻自然是不行了。
赵嵘是真真切切地搬走了。
赵嵘……。[1]
乔南期不知道赵嵘为什么会突然想分手。可赵嵘会找借口去陆星平家,多半是因为他,指不定还是想回来的。
他如果先前多陪赵嵘一会,或者偶尔满足赵嵘所想,带着赵嵘去见其他人、公布他们的关系……赵嵘是不是不会分手得这么决绝?
又或者,他几天前的雨夜,在赵嵘拒绝跟他回家之后,他再继续等等、再拉住赵嵘一次,赵嵘是不是就没那么坚持了?
他应当处理得更好一些。
他有些后悔。
“后悔”。
他一直以为赵嵘必然会是后悔的那一个,可这一刻,真真切切后悔的那个人……
不是在陆星平家门口对陆小月笑得开怀的赵嵘。
是他。
乔南期目光一顿,猛地收回手,已经没有心思把注意力放在这一件衣服上。
他近乎落荒而逃般离开了家。
作者有话要说: 嵘:该分手时就分手,谁先后悔谁是狗!
乔·穿上白衬衫·狗:汪!
第29章
清晨。
气温又降了一些,路边枯黄的枝头已然近乎落了个干净,地上的落叶随风而起,埋进泥土里,随着风散发出清新而又有些腐败的气息。
鸣笛声中,朝阳无声无息地浮空而起。
像是日复一日、浮于天穹的潮起潮落。
小吴一手拿着刚买的咖啡,一手拎着公文包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其实是乔南期办公室隔壁的隔间,不算大,但方便,能够随时帮乔南期处理事情。
刚一坐下,一个电话就仿佛掐着他上班的点到来。
小吴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备注是赵嵘的时候,居然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他是乔南期的私人助理,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也经常帮乔南期和一些上流圈子里的人打交道。那些个人一个个都是大爷,要他做什么事情,或者想通过他找乔南期,从来不会顾虑时间。
前段时间他们分公司代言人的那个女明星,就和乔南期一起去了一次晚会,之后便三番四次深夜凌晨打电话。乔南期不理会,他也只能处理。幸亏之后这人总算惹到了乔南期,再也没出现过。
诸如此类的事情,小吴早就习惯了。他这个工作默认了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
但是赵嵘不一样。
赵嵘在公司的时候,虽然偶尔也会找他要一些资料,但赵嵘永远都会留意公司规定的上下班时间。但凡是超过了一分钟,赵嵘宁可等到第二天,也绝不愿意拖着他。
平时多说几句话,赵嵘也会在字字句句中思虑周全,从不会在他不经意间提到乔南期的时候,有任何尴尬的回应。
总是让人如沐春风。这样的温和还是无声无息的,从不会过度强调,若不是小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也无法在发现这样周全的温和。
除了赵嵘之外,那些个公子哥什么什么总的,谁会明明有他的私人电话,却细致到掐着工作时间打电话呢?
他以前单纯帮乔先生办事的时候,为什么会觉得赵嵘是个败絮其中的纨绔,是个只能当个情人的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小吴立刻接起了“花瓶”的电话:“赵先生?”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裹着春风般和煦明朗的嗓音:“抱歉,打扰你了。我昨天找你要了份文件,本来说今天去拿的,但我今天临时出来和我朋友去办一些手续,这两天可能不去公司了。到时候我再去找你可以吗?”
小吴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点着头说:“当然可以,您忙。”
“谢谢。”
电话时间持续很短,足以见得电话那头的人十分不想耽误他的时间。
这样的人,他们先生为什么不上心呢?
不,也并不是完全不上心。
赵嵘刚来总公司的时候,乔南期其实是特意叮嘱过他处理好赵嵘的要求。当时小吴见到赵嵘手上的婚戒,不敢怠慢,甚至当时就问过赵嵘要不要直接以股东的身份进入公司——赵嵘拒绝了。
后来多接触几次,他才发现这两人的关系并不是他一开始想的那样。
近来更奇怪了。
不仅赵嵘让他觉得仿佛第一次认识,就连乔南期,都总是奇奇怪怪的。
比如,这几天乔南期都没有来公司。
今天,隔壁那间宽敞得可以当住所的办公室依然空无一人。
而他的桌上已经堆积了这几天必须乔南期亲自处理或者签字的文件。
乔先生在公司积威已久,公然翘班也没人觉得哪里不对,没有一个人敢催他,于是这些东西全都到了小吴这里。
刚接完赵嵘的电话,小吴便硬着头皮给乔南期打了个电话过去。
忙音响了一会,接通了。
小吴战战兢兢地说了一下情况。
“我在公司。”
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还有些微沙哑,颇有些憔悴。
平日里,乔南期说话也并不是故意端着,可他总是和人有着一层隔阂,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这一层气质的包裹下仿若锋刃,一字一句都带着万钧的分量。
小吴一愣,又往乔南期办公室看了一眼。
那头又道:“材料实验室。”
电话立刻挂了。
小吴赶忙抱起需要乔南期签字的文件,半走半跑地往楼下跑,生怕乔先生又突然翘班。
材料实验室不在其他大的试验区,占据了顶层往下的几层,有一些还和其他人的办公室相接。这样布局,也是为了方便乔南期时不时去看一看。
从顶层过去,甚至不需要坐电梯。
小吴一层一层看过去,在和其他人办公室相接的那一层看到了乔南期。
赵嵘的办公室也在这一层。
路过赵嵘办公室的时候,小吴下意识瞥了一眼。里头仍旧和赵嵘第一天用的时候一样简洁空旷,除了桌上多出来的水杯,其余什么东西都见不到。
仿佛这间屋子的主人并没有打算在这里久待一般。
他走过赵嵘办公室,走到尽头,隔着玻璃墙,看到了里头的乔南期。
乔南期披着进入实验室都需要披上的白色长褂,这衣服披在别的工作人员身上都足以没过膝盖,唯独在乔南期的身上,不仅没有遮住他的膝盖,反倒勾出他双腿的长度。
他站在桌前,微微靠着桌沿,一手抄兜,似乎正在和面前的实验人员交谈着什么。他本人比电话里的声音还要憔悴几分,双唇上侧泛着一层浅浅的胡茬,头发虽然说不上乱,但也绝对不是精心打理过的,甚至还有几块微微翘起来的地方,
周遭静悄悄的,玻璃墙阻隔了两边的声音。虽然听不到,小吴从外头看,也能看出里面气压的低沉——除了正和乔南期交谈的实验人员,其他人全都低着头来来往往地工作着,根本没有人敢说话。
一个工作人员走出来,对小吴说:“是来等乔总?乔总应该一会就出来。”
小吴点头,随口道:“这么早就开始做实验了啊?”
那人立刻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不是早,是通宵了。”
“什么?”
“昨晚乔总就来公司了,半夜来的。我们本来加班都要结束了,结果乔总突然来了,说要检测最近的实验成果,了解一下实验过程,谁想走的可以先走。天,我哪里敢走。结果一晚上复现了一堆实验,困死了真是,多亏咱们公司给加班费从来不吝啬。”
乔南期在这呆了一宿?
还是凌晨来的?
乔先生翘班了几天已然摇摇欲坠的工作狂形象此刻在小吴心中再次根深蒂固。
可这形象重新稳固没有多久,又摇晃了起来。
乔南期虽然人在实验室里,但却根本没有从前那般专注。
每过几分钟,他便转过头,往办公室那片区域望一眼,也不知在看些什么——这大清早的,没几个办公室在这种地方的人上班。就连往常准时得很的赵嵘今天都没有来,那片此刻静悄悄的。
可乔南期总是时不时看一眼。
熬了一晚上,他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睛削弱了他眼神的凌厉,遮掩了他的锋利。一时之间,小吴居然觉得乔南期偶尔抬眼时的目光并不是漫无目的,而是望着前方的一处地方,眼神甚至有些渴望。
没过一会,乔南期便出来了。
小吴虽然心下好奇,但表面还是不敢问的。他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个一个文件摊开给乔南期签字。
乔南期笔走龙蛇地签了几个,看文件的速度都比平时块。
他明明在这边拉着一大批人陪他工作了个通宵,结果此刻最不认真工作的那个人居然还是他。
签到第四个,乔南期手中,笔尖一顿。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嗓音低低的,问:“……赵嵘一般什么时候来?”
“啊?”小吴差点没反应过来,舌头打结了一瞬,“赵、赵先生?他一般准时来,不过今天说是有事,没来。”
乔南期眸色一暗。
没来?
为什么没来?
之前不是每天都来的吗?
乔南期想起昨日黄昏,金灿灿的光影交错中,赵嵘笑得开怀。
是不是又去找谁了?
陆星平?方卓群?
还是那些……以前就喜欢绕着赵嵘玩的狐朋狗友?
是不是玩得很开心?是不是又在哪里对着谁笑?
赵嵘……没有后悔吗?不想来公司见他吗?
“呲啦——”
笔尖用力往下一划,工整的纸面被划破,留下一道参差不齐的黑痕。
“……先生?”
乔南期又扫了一眼远处那至今没有人进去的办公室。
“赵……”他顿了一下,改口道,“这些文件所有高层和持股份额比较高的股东都过目过了?”
“没有。”小吴摇头。他们公司虽然有一些股东,但在管理层的其实不多,管事的也都听乔南期的,说白了还是乔南期的一言堂。一切都是乔南期说了算,其他人的意见根本不算事。而且乔南期在这方面的戒备心很强,掌控欲也很高,能自己处理的事情从不会假他人之手,久而久之,所有的事项基本只需要乔南期点头就行。
结果乔先生却说:“其他人也有知情权。你没问过他们就拿给我签字干什么?”
小吴傻了,这都哪跟哪?但他不敢质问,只好说:“那……那我先给其他人过目?”
乔南期直接把文件全都递回给他,转身朝实验室门口走去。
可刚迈出几步,小吴刚想去干这份突如其来的工作,乔先生又停下脚步,回头对他说:“每个人都要过目签字,没来的也让他们过来。”
小吴已经被乔南期这一出一出“奇思妙想”砸得只会点头,乔先生居然还觉得不够,又走回头把他怀里那些文件拿走,“来我这里签字。”
说完,这人抱着文件走进了实验室。
彼时,赵嵘正在和方卓群办一些交接的事宜。
他当初偷偷把存下来的钱转移到方卓群那里,还用方卓群的名义投资了一些东西,是为了防止陈泽和那些人山穷水尽的时候打他的主意。
至于乔南期,他当时根本没有防备过——毕竟乔南期要是想让他一无所有,他就算把钱藏到天涯海角也没用。这也是陈家出事的时候,赵嵘没有第一时间取出这些的原因。
如今看来,乔南期并不会秋后算账,而他不管是应对余先之流的真纨绔,还是和陆星平往来,亦或者是婚约的事情办好之后带着赵茗定居竹溪,他都需要需要这些资产,还是先取出来的好。
于是方卓群请了假,和他一同,一大早就出来办事了。
小吴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赵嵘正看着一堆需要签字或者认证的文件发晕。
他好些年没有应对这么多密密麻麻的字眼,大脑都快团成一团,头疼得很。听完乔先生一大清早发出的毫无作用的独裁命令,他眉头一皱,脱口而出便道:“他神经病吗?”
给“神经病”打工的小吴:“?”
反应过来的赵嵘:“。”
第30章
正在一旁帮着赵嵘处理那些资产交接的方卓群突然转过头来:“你说你爹神经病?”
“……”赵嵘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边儿去,没说你。”
“稍等一下。”赵嵘对电话那头说。
他不想影响别人办事,走出门去找了一个无人的走道。
“每个人必须签?”
“是的,今天早上刚说的,都得去先生办公室,眨眼的功夫已经来了好几个人了。我知道您今天不会来,但先生这个决定做得仓促,我也……”
“没事,我明白。”
乔南期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赵嵘十分清楚,小吴只是个跑腿传话的助理,自然无可奈何。
但方卓群今天特意请假不上班陪他来办财产交接的事宜,赵嵘也不可能做出临时爽约自己跑了的事情。而且他在乔南期公司除了那点股份根本什么也不是,他实在没必要为了那些停下自己手头更迫切的事情。
乔南期发什么疯,赵嵘并不关心。
只要乔大少不会突然想把陈家那些破事和他扯上关系,非要和他“秋后算账”,不论乔南期干什么,左右都与他无关。
他一开始回到公司,是因为想找一个通过陆小月接近陆星平的机会。如今他早就利用完了这个机会,去不去,其实没什么所谓。
这段时日下来,赵嵘和陆星平已然比之前熟络多了。
至于陆小月这边……大不了以后特意掐着下班时间去“顺路”接一下陆小月。不就是当司机?他以前也没少给乔南期这个狗东西当过。
于是他说:“抱歉,我还是不回去了。”
“可……”
“他要的不是所有持股人过目吗?我的持股确实不算太少,影响你们工作不好,等过两天,我找个时间,把我手里所有的股份都转回你们先生那里,不用把我当持股人。这样你也好办,他应该也乐意。”
“至于钱……之前你给我打过一笔钱,你应该还记得吧?”
那是赵嵘还没搬出乔南期家的时候,乔南期让小吴给他打的“零花钱”。
“就当那笔钱是清算这些的钱,我有空补办移交的手续就行。”
电话那头,小吴愣了一下。
他一开始以为赵嵘会赶来公司的。
赵嵘有多好说话,小吴以前就有所感觉,近来接触得多了,更是深有体会。
他怎么也没想到,赵嵘拒绝起人来,会这般让人无从开口——竟然直接把他所以规劝的理由给堵了。
半晌,他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只好说:“好的,我转告一下先生。”
赵嵘那边似乎很忙,也顾不上和他客套,不过片刻便挂了。
小吴愁眉苦脸地拿下手机,往乔南期办公室走去。
门是开着的。
乔南期似乎在处理着工作,可他并没有往日里专注。一听到脚步声,他便往门边看了一眼。
瞧见是小吴,他眸光微动,收回了目光。他微微转动着手中的水笔,低着头,也不知看着哪里——总之不是面前的文件。
等到小吴仔仔细细地转述完,他手指一停,转动的笔立时卡在了他的指间。笔尖牢牢地按在白纸之上,留下一点墨迹。
“还给我?”乔南期一字一顿,“他问过我的意见了吗?他——”
他话语一滞。
赵嵘搬出去的时候,一个字都不曾和他说。并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赵嵘乖顺的时候,像是做什么都没有意见似的,从来都不会有一个“不”字。可脱去了“乖巧”这个词,赵嵘连说个“不”字,都只是默默地说在心里,不容改变一般。
他仿佛再一次认识到不一样的赵嵘。
相识十二载,他认识了赵嵘三次。
乔南期无言。
屋里一时之间静悄悄的,他就这样微微低着头,神情越来越深。
小吴不敢开口,战战兢兢地在门口站着。
良久。
笔尖都快要戳过纸面,在这书桌上留下痕迹,乔南期才缓缓道:“其他人不用来了。”
小吴带着满肚子的疑问点头。
刚要转身,乔南期又喊住他,低声问:“赵嵘……”
“先生,您说什么?”小吴站在门口,隔得太远,一时没有听清。
乔南期又顿了顿,好似要说的话对他来说是格外陌生又千难万难的。
但他还是一字一句问道:“你打电话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因为乔南期今早突如其来的决定,小吴打了不知几通电话。他反应了一下,想着方才乔南期刚才那极其短促低声的发音,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赵嵘。
他说:“好像在和朋友在一起?我没有留意,先生需要知道的话,我再打电话去问一下?”
回应他的是乔南期突然在其他工作上的询问。
早上乔先生这来去匆匆的“发疯”仿佛没有发生一般,除了为此白忙活了半天的小吴,再没有人提起这件事。
乔南期这几天没来公司,很多人的事情都积压着,今天一来,往来的人就没停过。
一切都仿佛正常运转,除了赵嵘的办公室今天没有人,除了每个来找乔南期的人都战战兢兢地进来、松了口气地离开。
下午的时候,夏远途也来了。
出来之后,他拉着小吴这个必然知情的人,说:“老乔今天怎么了?他知道他今天脸上都写着‘赵嵘’两个字吗?”
小吴有苦难言,他觉得自己知道些什么,却又不敢笃定,更不敢在背后嚼舌根。
夏远途却只是抱怨,并没有想从他这边得到答案,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用说我都知道。哎,这两个人,早一年多前我就觉得早晚是件破事。”
说完,他洋洋洒洒[1]地走了。
而乔南期仍然在工作。
他以前便是个工作时间极其严苛的人,今天更胜往日。昨晚分明彻夜未眠,但他居然当真休息都没有休息一下,直接在公司待到了深夜。
明亮如白昼的灯光洒下,乔南期坐在书桌前,桌面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电脑也已然因为太久没被使用而自动黑了屏。白炽灯的灯光衬得他唇边的胡茬更为显眼,他敛眸坐在那,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微微靠着椅背,没有动。
工作已经做完了。
没了转移注意力的东西,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想起了赵嵘。
赵嵘很喜欢他的手。
他有时在琴房里弹琴,赵嵘若是在家,总是要敲一敲门,小心翼翼地站在门边,轻声问他:“我可以进来吗?”
每当乔南期转回头去看赵嵘,赵嵘便会温和地笑一笑,眼睛微弯,黑色的双眸仿佛装载着漫天星河,很亮很亮。这样的笑和他们在一起之前,那些各式各样的应酬和玩闹时赵嵘的笑完全不一样。笑意像是从心底生根发芽之后破土而出,而不是平日里常见的不知裹了多少层世故的笑。
除了有时候回忆起乔安晴,情绪无法控制的时候,乔南期基本没有拒绝过赵嵘看着他弹琴。
赵嵘一旦在旁边坐下,便会安安静静地坐着、听着,那双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的双手。他的双手落在琴键的哪一处,赵嵘的目光便落在琴键的哪一处。
不是为了连绵起伏的乐声而来,只是单纯为了他而来。
除此之外,刚在一起的时候,赵嵘还买了一对婚戒。
那婚戒的设计非常质朴,只有一圈简简单单的方格纹路,低调得很。买回家的当天,赵嵘便拿着戒指比划着他的手指,喃喃自语道:“你这双手,戴上去一定很好看。”
乔南期不喜欢婚戒。
他从小就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因为乔安晴和贺南手上一直都戴着一对。乔安晴曾经到哪都要戴着,可到了最后,把这戒指随手一扔的也是她。
他当时接过赵嵘买的婚戒,转手便不知放在了哪里。
记忆回笼,乔南期眉头一皱。
他双手微动,右手指间摩挲着空空如也的左手无名指。
——他放到了哪里?
“……先生?”门口传来敲门声。
“说。”
小吴颇有些为难道:“您要不回家休息一下?昨晚您就熬夜了,现在已经十点了……”
乔南期没有说话。
小吴又道:“楼下没人敢走,您看……?”
乔南期昨晚半夜来的,公司除了本来就在加班的人,本就没什么人。
可他今晚从早待到晚,其他人看在眼里,他没走,许多人虽然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忙的,却也不敢走。
这话小吴自然不会说出来,乔南期也不至于听不懂。
他起身,拎起外套便往外走。
动作太仓促,先写勾倒了一旁的椅子。
他走得太快,像是匆匆的步履也能让他甩掉一些东西一样。
“司机过来还要时间,”小吴跑过去扶稳了椅子,转头又快步追上乔南期,说,“我送您吧。您是回家吗?”
本来还快步走着的乔南期猛地一滞。
回家。
回家太容易想起赵嵘了。
怎么会呢?
也许……是家里太容易勾起和赵嵘有关的记忆。
他不可能当真是因为放不下赵嵘。
“不回家,”他说,“去酒店。”-
赵嵘忙了一天。
他挂在方卓群名下的那些资产不是一笔小数目,现在要清算回他手上,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别说今天,明天怕是都得忙活。
“我先送你回去吧,大晚上,不好打车。”赵嵘对方卓群说。
“得了吧,你额头上冷汗全冒出来了,当我没看到啊?”
“我真没事,今天吃饭不规律了点,刚才有点胃疼,我已经吃了胃药了。”
如果方卓群手中有锤子,此刻已经一锤抡下去把赵嵘打晕了休息去。
他本来还嘻嘻哈哈的,此刻骤然严肃了起来。
“你别送我,我二三十一个男人就是走回家能出什么事?”他拉着赵嵘,在路边一个长椅上坐下,“我忍一天了,还是想问问你。初高中那会,你成绩那叫一个好,一边照顾你妈一边上学都没人能考得过你,高考之后我妈还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你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说你能考上杨城最好的两所大学之一,为什么我不能学学你。”
“还有高中那会,找我帮忙递情书给你的女孩可以单独组成一个班了都。”
“我还以为你回去之后有了家世会青云直上呢,结果这两天你们老陈家出事之后,风言风语我听了不少,没几句好话——怎么回事?”
赵嵘方才嘴角还噙着笑,此刻神情一顿,知道是逃不过了。
也不知是不是眼前的人不属于《归程》原著中的任何笔墨,还是因为方卓群是他认识了十几年的发小,他本可以继续含糊而过,但他没有。
他说:“其实没那么复杂,只是所有人都怕我有出息而已。”
方卓群一愣。
此时此刻,秋末的夜风扫过散着黄光的路灯,带起轻轻晃动的影子。
赵嵘低着头,下巴埋在围巾里,又说:“陈家烂在根里,不然我那位大堂哥也不至于破产之后还要进局子了。我一个人没什么,但我妈这个情况,谁要是背后害我,我怎么办?”
他这些年,没和任何人说过。
他从不说无用的事情。
坐在一旁的方卓群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他犹豫了半晌,只是问:“……乔南期不知道吗?”
赵嵘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他啊……”
“他不知道挺好的。”
以前不用再论。
起码现在,很多很多乔南期不知道的事情可以彻底成为封存在他脑海中的记忆,让他们断的更加彻底、更加干净。
赵嵘打了个哈欠,道:“困了,问完了没?”-
乔南期在酒店住了一夜。
他熬了一天一夜,不至于像之前那样不容易入睡,可这一觉着实不算安稳。
梦里什么都有。
乔安晴也好,贺南也罢,都是他梦里常见的人。现在又添了一个赵嵘。
这一觉睡了很久,可乔南期在陌生的酒店房中醒来的那一刻,却感觉比入睡前还要疲惫。
身侧没有人。
房间很大,却也很静。
阳光从窗帘缝隙中挤进来,乔南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早上八点多。
屏幕上显示着小吴早几十分钟给他发来的信息,问他今天要不要续房。
乔南期并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到那个曾经和乔南期贺南一起住过的地方。若一直住在酒店也不是事——这种地方终究不是家。
他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自己在杨城中所有的房产,最终却想到了一个算不上最好的地方。
他给小吴打了个电话。
“不续了,找几个家政去我以前住的那个地方收拾一下。”
“对,昌溪路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 [1]洋洋洒洒:意思是形容文章或谈话丰富明快,连续不断(摘自百度百科)。这里活用了一下。文中要是还有其他语法不对或者成语使用语境错位的情况,可能是为了达到氛围或者画面感,还在读书的小天使不要被误导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