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回家的路上,赵嵘基本没有和乔南期说过话。
乔南期当真只是像个接送人回家的司机,默不作声地把着方向盘,安静地坐在驾驶座上开着车。
他有时候会忍不住,会往后视镜上看那么一眼。
赵嵘和梁有君坐在后座。
夜晚车里若不是故意开灯,里头都是昏暗暗的,全靠外头闪过的路灯带来士要的光晕,只能隐约照出人的轮廓,看不清楚表情。
他只能瞧见,赵嵘和那个青年挨在一起,两人时不时聊着什么,那个青年玩着手机,没过一会便总是会找赵嵘说话、分享。
“……”
“……我看这个地方不错诶!”梁有君递出亮着的手机屏幕给赵嵘看。
“这个景点我熟,”赵嵘笑了笑,显然对他很有耐心,“选一天旅游低峰期,人少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
“老板你真好。门票……”
“我什么时候没有报销过?”
“我是想说这回我请你!虽然我的钱都是你给的,但是总是你来付我不好意思。”
“你这不是掩耳盗铃?”
“……”
乔南期一边想着捂住耳朵,一边又觉得,能这样听着赵嵘带着笑意的声音,他该知足了。
上一个爱着他、他也爱的人——他的母亲,他留不住,甚至没有任何机会在这悠长的岁月中找回当初的感觉。
这一个曾经——是的,曾经——爱过他的、他现在爱着的人,他能在未来望不见终点的漫漫日夜中,偶尔见上一眼……
不错了。
车子缓缓地停在了赵嵘家门口。
乔南期踩动刹车的那一刻,在后视镜上,对上了赵嵘向前看他的目光。
小区里的路灯亮堂得很,虽然依旧在黑夜中,可他却能稍稍看清赵嵘的表情。
赵嵘似乎也看到他抬头,说:“就算是在竹溪,乔大少还是这么神通广大啊。”
他方才还是喊着乔南期,这一刻却突然又疏远了一些。
乔南期浑身一震。
他意识到了赵嵘在说什么。
——赵嵘从始至终没有告诉他家里的地址。
乔南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断地疏忽大意、不断地像个战败的逃兵。
他分明不是这样一个会忘了这种重要细节的人,可他又在心间脑中都是赵嵘的时候,真真切切地忘了。
他想道歉,想解释自己没有恶意,只是在除夕那晚稍稍在外面坐了一会。
可他想到方才赵嵘和他说只有纠缠不清的人之间才会存在道歉。
赵嵘不需要他的道歉。
到了这一刻,他连说一句“对不起”都没有资格。
乔南期咽下这句道歉,平缓地将刹车踩死,嗓音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而略微嘶哑:“我以后……不会擅作士张。”
梁有君本来想故作自然地和赵嵘再聊点什么,乔南期这般开口,他突然不知该不该说话。
他看了一眼赵嵘,只见赵嵘稍稍点头,说:“嗯。你这两天离开吗?”
乔南期怔了怔。
“离开”这两个字眼带着太沉的重量,不论是放在他们谁的身上,都足以将他压垮。
他好不容易在赵嵘搬走后、在赵嵘当着他的面和陆星平结婚后,还能有这么片刻的接近,可赵嵘……
赵嵘是在赶他走吗?
乔南期转过头去看赵嵘,压着嗓音,带着些许恳求:“我可以再待几天吗?”
梁有君在旁边看着,没忍住揉了揉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这人真的是杨城那个乔大少吗?
他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乔南期,可谓是什么优秀、张狂的词语都能配得上,谁说了都会怕上一怕。就连他这个其实只见过乔南期一两次的人,都久闻大名。
若不是这里是在竹溪,若不是梁有君现在和赵嵘的关系今非昔比,他甚至不敢做出方才那些和赵嵘假装亲密的举动。
可他的老板却丝毫不为所动。
赵嵘说:“看来你这两天没打算离开。你既然知道我家在哪里,应该也知道我开了个书店吧?明天我答应了有君,带他去景点玩,后天,你有空吗?”
这话显然不像是要赶人,乔南期松了口气,点头。
“那你如果后天没有离开,就来书店吧。”
话落,赵嵘打开车门,下车了。
梁有君立刻跟上。
他们这场假戏维持到了最后一刻,深谙其道的梁有君一下车便再次挽上赵嵘的手,根本没有回自己家,而是跟着赵嵘,进了赵嵘的家里。
乔南期仍处于赵嵘方才那句话的余韵中。
——“就来书店吧。”
这不是赶人,这甚至是……邀请?
他心间顿时散开了数不胜数的窃喜。
可这窃喜还未来得及放成姹紫嫣红的烟花,他却倏地害怕了起来。
赵嵘怎么会给他希望?
说不定只是为了找个安静的地方、安静的时间,和他说什么让他从此再也不要出现的话。
他这样担惊受怕又紧张期待地在车内,眼看着赵嵘和梁有君牵着手一前一后进屋,房门关上,他再也看不见里头的情形。
他只能看见窗户透出明亮的灯光,隐约两个挨在一起的人影恍然而过。
那个人原来和赵嵘住在一起吗?
也对,都是养在身边的人,自然是住在一起的。
会住在一间房吗?
也许会的。
乔南期,你看。
赵嵘就算是只和陆星平假结婚,他也会再遇到新的人,而你连愧疚、喜悦都没有资格。
往后鲜花锦簇,余生明亮,你才是那个最多余的人-
屋内。
赵嵘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低着头,对坐在一旁的梁有君说:“今天谢谢你。”
“我又不是没有眼力,”梁有君似乎察觉出他的疲倦,语气故意润上几分轻快,缓解着气氛道,“看得出来老板你是想用我让他知难而退。反正这里又不是杨城,不至于让我完蛋……吧?”
赵嵘被他最后这犹豫的问句给逗笑了,说:“放心,他现在好像……有点变了。”
放在以前,其实赵嵘自己都不敢惹怒乔南期,甚至他在从乔南期家搬走的时候,都在担心会被乔南期直接连着陈家人一起对付。
但现在,不知不觉间,他甚至肆无忌惮地在乔南期面前做许多明知道乔南期不会喜欢、会生气、甚至会难过的事情。
一点儿也不怕。
他在车上时,听着这人说话时那生怕他拒绝的语气,心中骤然一滞。
这样的温和、这样的低声轻语,还有在礼堂这人弹琴的轻快,那么一瞬间,像是把他拽回了十三年前,年少的乔南期看了一眼病房内的赵茗,笑着和他说:“原来不是小骗子。”
这人是变成了新的样子,还是……变了回去?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切总要有个结尾。
“后天,那个,”梁有君突然问他,“我还要去书店吗?”
“你照常来就好,我又不是要干什么,我只是需要和他谈谈。”
“哦哦。”
赵嵘下巴抵在抱枕上,放空了自己,不自觉发呆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梁有君说:“那辆车还在外面。”
赵嵘往窗外看了一眼,他说:“你去把所有灯都光了。”
“诶?”
梁有君愣了愣,随后才明白赵嵘的意图。
他起身,将客厅和房间里开着的灯一一熄灭。
他特意留意了一下顺序,先是关了外头的灯,最后才熄灭赵嵘卧室一直开着的小夜灯。
整个屋内一片昏暗。
窗外隐隐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响,赵嵘再度朝窗外看去,只瞧见那车亮着车灯,渐行渐远。
梁有君这才说:“刚才你在车上说明天去景点?”
“不是随口说的,明天,我们去玩。”
“好耶!我回去了,老板你早点睡。”-
次日一早,赵嵘便带上了徐信一家人和梁有君,去竹溪本地的景点玩。
他正好想放空一下脑子,他们除了交接医疗团队这种急不来的事情,本来也没什么必须马上做的,自然决定了就去了。
在路上,徐信支支吾吾的,半晌才说:“小赵,小梁,有个好消息……”
徐大嫂实在看不下去,直接道:“我可能怀孕了。”
赵嵘正看着那宠物店小姑娘新给他发来的猫的照片,闻言顿时一喜。
“我要当叔叔了?”
“那我凑个干爹当当?”梁有君凑上前。
赵嵘笑道:“你当干爹,能教什么?六年级的历史习题?”
“数学习题也行。”
众人笑成一片。
另一头。
乔南期一个人在靠近赵嵘家的酒店里住了一晚。
他一夜未眠。
赵嵘昨晚的话分明是带着缓和的,可他听着,却愈发不踏实。
他已经默认赵嵘会对他拒绝了,这缓和的话语更像是悬而未落的刀,就这样在他头顶盘旋,总是晃动着不掉下来,偏要等到下一天。
这般下来,他自然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到了早晨,小吴给他发来还放在杨城的那些猫的照片,他迫不及待便给赵嵘发了过去。
赵嵘给他回了一张在车内往外拍的风景照。
“早上好,谢谢你给我拍猫。”
“我在景点,拍几棵树当作回报。”
风景照里分明没有任何赵嵘的身影。
可也许是发来的文字和这照片多少沾着赵嵘明显欣喜的心情,乔南期看着看着,心中总算有些安慰。
这才在日上三竿的时候缓缓睡去。
只是这觉睡的也并不好。
他睡了不过几个小时就醒了,醒了后又强行摁着自己入睡。
如此往复,浑浑噩噩,好不容易才挨到了赵嵘让他去书店的时间。
放完年假的小吴也从杨城过来,清早便来酒店接他。
出门前,乔南期特意清理了自己微微冒出来的胡茬,将要穿的白衬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又戴了块手表,遮掩住自己左手手腕处那浅浅的牙印伤疤。
他分明因为不充足的休息而显得有些憔悴,可他却尽力遮掩着狼狈,总归是让自己意气风发上几分。
赵嵘说未必爱他。
但倘若赵嵘不再爱他这个人,只有那么些许爱这副皮囊,爱他那双手,他也该好好拾掇自己。
小吴跟了乔南期这么些年,实在是觉得他们先生现在这样太苦了。
“先生,您如果要去见赵先生,”小吴说,“不妨试试……”
他想说干脆狼狈一点,又觉得这个词不太好,顿了顿,委婉道:“不妨随意一点,说不定赵先生会心软呢?”
乔南期却只是淡然道:“现在用这种方式让他对我心软,那是对他的侮辱。”
他好像……已经侮辱过赵嵘许多年了。
第82章
天气很好。
无风无雨,阳光灿烂。
清晨的路上除了忙碌奔波着上班的年轻人,有不少坐在街边亦或者慢悠悠散着步的老人。路边的早餐摊升腾出大片大片的雾气,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
小城就是这般,拥挤,吵闹,清闲,充实。
书店早就开了。
梁有君在那拿着鸡毛掸子撇着书架上的灰,问正在看书的赵嵘:“一会人来了,要关门吗?”
赵嵘摇头。
梁有君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坐到赵嵘对面,趴在桌子上,低声问他:“我可以八卦一下吗?”
赵嵘目光从书上移开,看了他一样,说:“你想问乔南期?”
“我知道问老板私事不太好,但我们也算朋友,”分明没人,但这种话题实在让人心虚,梁有君像是说悄悄话,微微向前倾地趴在桌上对赵嵘说,“我就是好奇,虽然我不知道老板你以前和乔大少到底怎么回事,但是现在来看,他似乎很喜欢你。”
听到“喜欢”这两个字,赵嵘眉梢微动,“喜欢不是这么简单可以定义的。”
“那不说喜欢,他怎么看都很在乎你?他那样的人,身边养十个八个小情人我都信,到现在这份上,我还是第一次见。但我看老板你……”
“你不喜欢他?”梁有君问。
赵嵘对于往事向来不遮不蔽,梁有君想问,他方才便随意听了听,本来也是想随意答上几句。
可这个简单的问题却突然提起了他的注意力。
可真是个好问题。
“我喜欢他很多年了。”
“多久?”
“十年上下吧,具体什么时候心动的,我也不知道。”
梁有君骤然没了声音。
这数字太大,大到压住了他的好奇心。
他顿了一下,才说:“那老板你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赵嵘扯了扯嘴角,像是苦笑着说:“我之前喜欢他喜欢得太用力,一不小心,把我喜欢人的能力都给出去了。”
这只是其一。
剩下的原因太过飘渺,虚幻到他不知如何表达。
他先前只是觉得,乔南期一时偏执,说到底爱的不过是那些过去。
但乔南期都已经眼睁睁地看着他结婚、甚至看着他身边有人,还没有离开,像是用行动证明着这份喜欢的重量。
他一边开始有些相信这份喜欢,一边又觉得,既然这喜欢这么重,为什么乔南期能在过去一无所觉,那样对他?
梁有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还是说:“可你好像也不喜欢别人。”
赵嵘正要开口,门前,有两人走了进来。
赵嵘眸光微沉,没有动作。
梁有君立刻起身,让出了赵嵘面前的座位。
他起来转身,一眼瞅见乔南期身后的小吴,惊讶道:“啊你——?你不是过年前来买书的那个人吗?”
小吴无奈:“非常不好意思。”
赵嵘对乔大少这位《归程》原著里大男主的神通广大已经毫不意外,只是说:“有君,看来你以后要警惕点,我之后要拉团队做项目,来的客人未必就会是真的客人。”
梁有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扣我工资吧。”
赵嵘自然不会把这种事情怪到他头上,摇摇头,没回应。
几句话间,乔南期只是站在门口。
他仿佛在等待赵嵘的命令,只要赵嵘不说话,他能站在那一直等着。
赵嵘逆着外头的光看着他。
这人本就高得很,此刻站在这装修温馨的小书店里,走道都被他衬得逼仄起来。晨光勾勒出这人的轮廓,像是金色的笔,画出这人挺拔的身影,又填上一笔墨色,拉出一道朦胧细长的影子。
背着光,瞧不清这人眼神,也不知是不是被这悠悠清晨所衬,赵嵘总觉得乔南期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说:“坐吧。”
梁有君拉着小吴去一旁的书架前,给他递了一个鸡毛掸子:“给,昨天刚买,全新的呢。”
小吴:“……谢谢。”
乔南期这才走到赵嵘面前坐下。
他特意天一亮便来,没想到赵嵘已经在这坐着,犹豫了一下,说:“让你久等了。”
“刚开门,没多久。”
离得近了,赵嵘发现,这人虽然看上去面色颇为憔悴,可仍然还是人模人样的,和以前一样,周正到找不出一丝错处。
若是神情再冷上一些,怕是一会清晨过去,也没有人敢进来。
可乔南期看着赵嵘,欲言又止间,莫说是冷意,哪怕是一点的锋芒,他都小心翼翼地藏好。
他知道赵嵘不会对他说什么好话,但他还是笑了笑,对赵嵘说:“早上好。你吃早饭了吗?”
“嗯。”
“你……”
“你——”赵嵘话语一顿。
“你说。”乔南期立刻道。
赵嵘只是缓缓眨了眨眼,没说话。
这是让乔南期先把要说的全说了的意思。
乔南期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却不曾想,赵嵘狠心决断的时候,远比从前那般随和的样子来得搓磨。
他根本不知道赵嵘要说什么,却必须先给自己做辩。
他说出了一直以来最想说的那句话:“你过得好,我很开心。”
赵嵘把玩着面前的书的书角,指尖在书角的尖尖上轻按着,没有说话。
“我本意不是想打扰你的,我只是想偷偷看看你,或者看看你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
他连“帮忙“这样主观的词都不敢用。
“如果你哪里不开心了,你尽管和我说,什么样的语气都可以,我会改的。”
“但是……”
这分明只是在一条小街旁的一个小书店里,书店门没关,周围甚至传来纷纷扬扬的嘈杂声。
这样一个市井之中。
可乔南期却觉得自己坐在谈判桌上,对手比他以往遇到的所有对手都要温和,却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打败他。
他没什么招式,唯一能做的,居然是懦夫一般,用恳求来挣扎。
他深吸一口气,沉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我还是想试一试。”
“我之前真的没有任何打扰你的想法,但是赵嵘,有的时候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我看到你了,我现在坐在你的面前,你也——”
他观察了一下赵嵘的表情。
赵嵘还是很平静,眸光微凝,竟然在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地听他说话。
“你也没有生气,”他这才说,“所以,你是不是,没有以前那么反感我了?”
“我不是想复合,我只是想留在这,就像你说的,当个普通朋友都可以。”
“你如果觉得我碍眼,或者像现在这样,你身边有别人,你就帮我当一个随叫随到的朋友。如果你哪天,要是身边没人了,和别人分手了,孤单了寂寞了,我也在。”
“赵嵘,你随便去做什么,你做任何你喜欢做的事情,喜欢……”
他顿了顿,压抑着心中如刀削落血肉一般的痛感,“喜欢任何你想喜欢的人。”
他尽量把自己拉到尘埃里。
“我做那个留在原地的人。想不到的时候就放着,想得到、用得到的时候就用。”
“可以吗?”
赵嵘一字不漏地听完了。
他先是转头,看了一眼书店外头的来来往往。
晨光熹微。
一切是那么的真实。
他敛眸,轻声说:“乔南期。”
乔南期似乎绷紧了身体,正襟危坐般,等待着他发话。
他说:“我已经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爱一个人了,我现在更愿意这样爱我自己。”
“……这是好事,”乔南期忍着酸楚,“我知道。”
“我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样事无巨细,眼里只看得到你。”
“我从来不是因为这个想留下。”
“你就算留下,也不过是一年前的一切重现,或许你变成了从前的我,而我现在变成了从前的你。我以前是体会过的,这样的感觉,对你而言……”
“对我而言求之不得。”乔南期不假思索。
赵嵘怔了怔。
他想问乔南期——可是你真的能承受永无止尽地单方面付出吗?
也许就在明天,可能他睡一觉醒来,会觉得这样的孤独太过难捱,便改变主意了。
也有可能要等几个月、几年,甚至可能,即便乔南期变成了从前的他,他这辈子都不会像现在的乔南期这样回头。
他自己也不过坚持了一年而已。
但他没有说。
言语无用。
他想,既然乔南期想留下,想向他证明,那便留下吧。
这人如果会放弃,届时坚持不住,自然会彻底放弃。
都到如今了。
耗下去也没什么。
他不再问别的。
乔南期眼见赵嵘不说话了,心间渐沉。
这每一个问题,都像是拒绝。
即便他回答得斩钉截铁,赵嵘的下一个问题只会更严苛、更带着将他推开的意思。
他不自觉便握紧了拳,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到手中的力道上,只为了让自己表面看上去依旧平静。
不论赵嵘说什么,他都应该接受。
赵嵘却缓缓站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乔南期紧握的拳头,看着这人手臂上微微突出的青筋,抬手,在这人指节上轻点了一下。
乔南期瞬间松了力道,那只手颤了颤,蜷了又紧,紧了又缓缓松开。
赵嵘却只是点了这么一下,便收回手,道:“这双手这么好看,力道太大,伤到了可惜。”
乔南期下意识握住了自己戴着手表的左手手腕。
好在赵嵘已经收回目光,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没过多久便被接起。
“徐哥,”赵嵘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来接我一下,我要去疗养院。”
乔南期眼眶发红,他稍稍低下头,掩下一切不该在赵嵘面前呈现的情绪。
方才稍微被赵嵘那指尖轻点挠动的心此刻也因为这通电话彻底沉重地落下——赵嵘现在就要离开,显然是不想再谈了。
方才那些话,又全然是对他的质疑。
他就是把自己的心在尘埃里滚一圈,撕成碎片端给赵嵘,不过也就是个笑话而已。
他低着头,只听到赵嵘似乎起身去架子上拿了围巾,同梁有君喊了声自己要离开。
随后,脚步声再度靠近,赵嵘似乎走了回来。
青年如清泉般清朗的嗓音从上空传来,一字一句流淌到乔南期的耳膜中。
“那么,你随意吧,”他对乔南期说,“想回去就回去,想留在竹溪,我也不干涉。”
他转身走了几步,复又回头,语气随意得很:“对了,我这书店不是什么高端消费场所,什么客人都有,你如果要来,希望能低调一点。比如现在,你那辆车停在我们门口,我刚才观察了一下,光是看到车标就绕道走的人都有好几个。”
“别影响我做生意——虽然没几个钱。”
这一回,他彻底走远了。
乔南期脑海中仍然白茫茫的一片。
赵嵘这番话彻底击散了他方才所有的心理准备,像是把他从苍白冰凉的天地中揪了出来,却又什么保暖的外物都没有给他。
赵嵘没有接受他。
但是赵嵘……同样没有赶他走。
日光更大了一些,驱散了清晨朦胧的雾气。
鸣笛声“滴滴滴”地传来,卖馒头的小贩盖上蒸笼的盖子,收拾着东西要回家。
散步的人少了许多,临近上班时间,外头的人步伐快了起来。
小吴看着赵嵘在门口上了车离开,这才缓步走到乔南期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先生,那我们现在……?”
方才这边的气氛似乎并不是很缓和。
赵嵘和乔南期也没有说多少话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好消息。
小吴想给乔南期递纸巾,可或许是花了太多注意力在猜测刚才赵嵘说了什么上,出神间,他下意识伸手,将手中的鸡毛掸子伸了出去。
“先生,要用吗?”
递出去之后,他看了一眼横亘在他和乔南期当中的鸡毛掸子。
“……”
小吴恨不得把自己这只手给剁了。
可他问完,却听乔南期心不在焉地回他:“谢谢。”
他们先生转头望了一眼方才赵嵘离开的方向。
他的眼眶分明还有些红,可他双眸映着灿灿日光,像是比来时还要亮一些。
随后,小吴瞧见他们先生转回头,一点一点地笑了。
第83章
赵嵘在疗养院陪了赵茗一天。
此时刚过了年假,整个小城都笼罩着一股懒散的气息,不适合现在就开始招人。
他干脆先让周越晴准备转手医疗团队的事宜,而他自己这边,则等着下个月彻底开始忙活。
自然趁着现在时间多,多来陪一陪赵茗。
赵茗问他,他的对象忙完了吗。
赵嵘含糊地应了声忙完了,想着要不要过两天带梁有君来,说自己又找了个新男朋友算了。
反正一回生,三回熟,他就算换了个对象,赵茗恐怕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到了黄昏,赵嵘先回了书店。
书店里零零散散有些客人,梁有君又捧着本书在那边装文艺,这回聪明点,还知道换个散文集。
他走上前,还未说话,梁有君便抬起头来,对他说:“你走之后没多久,他们俩就走了,其余的没多说,只是问了我一下你一般什么时候来书店。”
问他什么时候来书店?
是想在他来的时候过来吗?
来便来吧,这人既然说着想对他好,那他便不拒绝了。
他还倒要看看,乔大少从来做什么都有人鞍前马后,此刻口口声声说着心甘情愿做从前的他做过的事情,又当真能做到多少?
他当年把乔南期当成自己所有的温暖,拼尽一切地靠近,乔南期现在也能这样吗?
他甚至为此,忍受了一年多陆星平这个“白月光”的存在,这样的事情若是换到乔南期身上,这人又是否能挨得住这样无言的隐晦的羞辱?
赵嵘承认自己其实还是记仇的。
就好像当初陈家刚出事的时候,陈泽和来求他时一样。他以前只是没有机会,所以意不在此,可他一旦有了机会,他其实从来都吝啬于高抬贵手。
他以前对乔南期越是喜欢,现在越是不愿相信对方,到头来,竟然越是想把那些压抑中积攒下来的脾气都倾注在这人身上。
两辈子过来,他还是没能把自己修成一个圣人。
他对梁有君说:“如果他来书店,你知道怎么演吗?”
“那我可会了,”梁有君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的意思,“和别人假暧昧,那可是我老本行!”
赵嵘又说:“下次我去看我妈的时候,陪我去一下,她总是问我对象的事情。反正她也见过你几次,我带你去,我找个理由糊弄一下。”
“没问题!”-
小吴很久没有见到乔南期那般发自内心的笑了。
虽然乔南期这段时日偶尔也会笑,但那些笑容要么带着苦涩,要么只是盖着一层伪装的客套假笑,从来都看不出什么真心的笑意。
唯独今天,笑容不大,却一眼便能看出一股暖意。
——暖意。
这样的词居然有一天能用到乔南期的身上。
他甚至以为,刚才那段时间不长的交流中,赵嵘是不是已经答应了乔南期。
小吴试探地问了一下赵嵘的态度,乔南期的回答只是:“他不反感我留在竹溪。”
仅此而已吗?
小吴想问,却不敢问。
乔南期显然心情比过去那半年都要好,见着他的表情,竟然主动和他说:“是,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小吴顿时说不出话来。
以乔南期现在的身家地位,身边要什么样的人,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要是想要的是赵嵘这样的人……
却是可遇不可求。
小吴本以为,他们先生这样高兴,又打听了赵嵘平时的行程安排,想来是要立刻在竹溪这边“大展拳脚”。
没想到,乔南期做的第一件事,是立刻买了机票回杨城。
乔南期先是去公司,把之前临时离开留下的摊子给处理了,又把大部分原来都必须由他过目的流程分给了夏远途还有他的表弟乔若也,抽出一帮愿意跟着去竹溪的人。
这些事情干完,他立刻安排了那几只猫,吩咐人把那几只猫完好无损地运到竹溪。
随后,他带着小吴,亲自收拾起家里的衣物用品。
小吴建议他:“先生,要不然,等竹溪那边房子休整好,我在本地给您置办这些吧。不然您到时候回杨城,又得收拾。”
“你随便在杨城这里置办些备用,”乔南期拒绝了他的建议,“这些我都要带过去。”
他不仅拒绝了,亲手收拾的时候,每一件衣服、每一条领带、每一枚小小的饰物……都要问一下细节,问问小吴是什么时候买的,又是赵嵘在哪买的。
小吴以为乔南期是想怀念曾经和赵嵘在一起的时候。
于是他特意回忆了以前他负责和赵嵘联系置办这些东西的时候,赵嵘说到的那些关于乔南期的话语,亦或者是买衣服时的想法、心情。
结果乔南期听出他的着重点后,却说:“我要知道的不是这些,你只需要告诉我他曾经为了做这些花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时间,又遇到过什么样的麻烦。”
“我不是想回忆他以前有多爱我,我是想学着怎么对他更好。”
小吴微怔。
他想到赵嵘还在乔南期身边时的样子,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此刻的乔南期像极了那时候的赵嵘。
原来乔南期这样的人温柔起来,可以上到一掷千金,下到一丝一毫都铭刻于心-
乔南期家虽然大,但他从来没有什么私生活上的额外花销,平日里常用的东西其实就那些,不过一天的功夫便收拾好了。
他以往偶有爱好,也不过是那些世家常用来附庸风雅的画作、钢琴曲、古董鉴赏之类的东西。这些都是为了交际,并不是乔南期真正喜欢的,所以他一个也没收拾。
他只是带走了猫,又收拾了那些赵嵘曾经给他买过的衣服和用具,带上了书房里的书。
显然是打算以后把竹溪的住址当成主要的家,而把杨城这个家乡当成暂住之地。
这些事情做起来多,但乔南期做得快,回来了两天,便又买了连夜回竹溪的机票。
他上次去竹溪的时候,雷厉风行得很,直接在知道赵嵘的行踪后什么都没交代就走了,夏远途等人都没反应过来。
这一回他把一切都安排妥帖,夏远途自然知道他要走,和陆星平一道来机场送机。
陆星平来得实在随意,披着件大棉袄外套,拉链没拉,里头居然是件睡衣衬衫——乔南期这机票买得太仓促,他是被夏远途临时喊出来的。
尽管出来得如此匆忙,他依然戴着那枚婚戒。
乔南期看了一眼,颇为不爽道:“你怎么还戴着?”
“另一枚我埋在她墓里,这一枚我当然戴着。”陆星平抬手,碰了碰自己手上的戒指,“或者南期你把我手指剁了?”
“说句实话,”乔南期眸光暗了暗,“确实想过。”
夏远途被这话血腥到了,给他两位发小一人送了一个白眼。
他知道平日里陆星平说话总是带着几分欠揍,于是他立刻把话题拉了回来,问乔南期:“你这次打算去多久?”
“定居。”
“不回来了!?”
“有事会回来。”
夏远途惊讶万分:“赵嵘松口了?”
“没有。”
“那你……”
乔南期没有说什么,但沉默更是表达了他的坚决。
夏远途只好说:“公司的事我尽量看着,但你那个表弟,之前是你压着,他不敢乱动。现在我未必能治得住他,真有什么事,还得你赶回来。”
陆星平眉梢一动,扶了扶眼镜,说:“你不劝他放下了?”
“我劝什么?没有赵嵘,老乔以后也是单身一辈子的势头。”
现在起码有个指望。哪怕这个指望一辈子都摸不到,但好歹有那么点活着的意思。
乔南期就在眼前,这话他没有直说,但显然,他们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进安检前,陆星平突然说:“南期。”
乔南期停下脚步。
“借一步说话。”陆星平指了指刚才他们走出来的贵宾休息室。
乔南期神色不变,眼神幽幽,还是抬脚同陆星平一道走开。
小吴看着时间,想过去提醒一下,夏远途拉住了他。
“要起飞了。”他说。
“急什么,”夏远途毫不在意,“他们两自从那场婚礼之后就没正面聊过,难得要谈一谈,让他们说去。真来不及了,包机去呗,杨城去竹溪又不远,再远的地方一天也能到,怕什么?”
休息室内。
“你在竹溪彻底安顿下来之后,重新找一个心理咨询师吧。”陆星平难得严肃了起来,“其实我一直算不上是你的心理医生,因为我们之间有一层朋友关系,我没办法给你做一些关乎决定的疏导,只能从情绪层面上陪你聊一聊。”
“只是你以前,谁也不想相信,不会主动敞开心扉,找别人也没用。你又很能克制自己,其实出不了格,我就没说什么。”
“我不需要了。”
乔南期淡淡地说。
“我好了,”他斩钉截铁,“这两天,我甚至没有做噩梦。这两个早上醒来的时候,我还会以为我在梦里,这是什么噩梦的开端。但彻底醒来之后才发现,我居然真的没有做梦。”
可能是因为赵嵘给了他一根救命稻草。
虽然这根救命稻草没有把他拉起来,却让他知道,前头有广阔的天地。
他不能和赵嵘在一起了,曾经赵嵘最爱他的模样也只会存在于过去,但他却能看着他爱的人余生欢喜。
他待在赵嵘的身边,什么也不求,再也不会给赵嵘带来任何痛苦、不幸。
他还有一份淡薄的永远可以抓在手中。
乔南期肯定道:“你和远途放心,如果真的有问题,我不会隐瞒。一个只会带来麻烦和问题的废物待在他身边,他不会开心。”
他不能再给赵嵘带来苦难。
“那我只表明一个态度——不论什么时候,你之前的情况,如果想告诉赵嵘的话,随时可以找我和远途转达。”
“告诉他干什么?让他心软?”乔南期摇头——他干不出这样的事情,“反正他不会接受我了,知不知道,没有区别。赵嵘那种性格,知道了,他反倒会有负担。”
陆星平沉默了一会,便和他说:“有事及时联系。”
两人没有聊多久,走出休息室的时候,安检还来得及。
夏远途眼珠子转了转,在他们两人中间打量着,却也没说什么。
乔南期进去前,回过头,对陆星平说:“谢谢。”
也不知到底谢的是什么。
似乎谢的有很多,可千言万语,只有一个“谢”字-
回到竹溪之后,乔南期让小吴先去睡,自己请了一些搬家的家政工人,和他一起连夜把他在赵嵘住的那个小区里买的房子给收拾好。
待到所有东西都弄好之后,天就快亮了。
乔南期没有睡。
梁有君那天和他说过,赵嵘作息非常好,每日天亮便会散步着来书店坐坐,先看点书,再去早餐摊子里买点吃的。
乔南期亲自去市场买了菜,趁着天还微微亮,准备了几道养身体的清汤寡水,用来给赵嵘当早餐。
他太困了。
煮汤的时候,一时不查,沸腾的水直接流到了他的手背上。
乔南期猛地咬住牙,连一声痛都没喊,只是皱着眉,立刻给自己被烫到的地方冲了凉水上了药。
小吴来帮他送这些东西的时候,看着他发红的手,欲言又止。
乔南期瞥了他一眼:“有什么话就说。”
这显然是不会问罪的意思,小吴这才大胆问他:“先生,要不,您去送?”
乔南期知道小吴这样提议的原因,但他还是摇头,只让小吴送完了回来。
这一切做完,他这才彻底让困倦压倒,盖上毯子便囫囵在沙发上闭上眼休息。
他以为赵嵘吃完早餐,小吴再收拾回来,怎么样也该有段时间。
没曾想,乔南期根本没有彻底入睡,小吴便回来了。
——那早餐分毫未动。
乔南期心间一顿,低哑着嗓音,问:“他不喜欢吃这些了?”
小吴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拿着这些早餐到书店之后发生的事情,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像赵嵘这样一个为人处事温和到找不出一丝戾气的人,平和地说出一些拒绝的话语时,能那样戳人心肺。
他其实有些不敢说,但乔南期显然在等着,不能不说。
小吴硬着头皮道:“没有,赵先生说,冬瓜汤闻着很香,是他喜欢的感觉。但、但……”
“——但是梁有君不喜欢吃这种全是汤汤水水的早餐然后他又喜欢和梁有君一起吃所以他们还是不吃了但还是谢谢您的好意!”小吴一口气不带喘地说完,觉得自己命都要被这句话带走了。
连他都如此,更何况是乔南期?
他说完,微微抬眼,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乔南期的反应。
可乔南期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
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小吴手中分毫未动的早餐,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不知在咽下什么样的情绪。
他连续几日劳累下来,此刻面色太过憔悴,竟是让人看不出是累的还是因为赵嵘这些话而苍白了脸色。
片刻,他这才缓缓睁眼,接过那早餐的篮子,对他说:“你再帮我问一句,如果他们不介意稍等一下,可不可以告诉我,除了这些,还想吃什么。”
“先生……”
“快去。赵嵘胃不好,不能饿。”
“好、好的……”
外头朝阳正起,云层卷舒,岁月平和,人来人往间,具是热闹。
他们先生却在毫无人烟的屋子里,拿出那早餐篮子里的东西,一板一眼地放在灶台上温热,等着他带回来一个不论如何都算不上好的回答。
第84章
小吴拿着手机,走出门,在外头的小道上给书店的座机打了个电话。
——毕竟赵嵘曾经按掉过乔南期用他手机打过去的电话,刚才赵嵘又拒绝了他送过去的早餐,谁知道还会不会理他们呢?
保险起见,他还是打书店的座机稳妥一些。
果不其然,忙音只响了几下,电话便被接起来了。
“你好?”嗓音却不是赵嵘的。
“是我,”小吴说,“赵先生还在吗?”
书店里,梁有君举着座机电话的手柄,看了一眼闲得无聊正在书架旁随手整理书册的赵嵘。
赵嵘显然也意识到这通电话不像客人打来的,正转过头来,用目光询问他。
梁有君对他说:“是那位吴助理。”
“老板还在。”他又对小吴说。
小吴尽量用着客气的语调,将乔南期方才的问题复述了一遍。
梁有君愣了一下。
小吴说完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或者是接了什么其他人的电话,认错人了。
赵嵘还等着他说话,“小吴说什么了?”
“啊,他说,嗯……”梁有君难得支支吾吾了起来。
电话那头,小吴似乎也察觉出他的迟疑,居然好声好气道:“直接转达就好,这是先生的意思。他现在正在等着,劳烦了。”
梁有君只好对赵嵘说:“他问我们,如果还有别的想吃的,可不可以告诉他们。如果愿意稍等一下,他们准备好了再一起送过来。”
赵嵘整理书架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他手中正拿着一本书准备塞进其他书的间隔中,此刻动作一顿,书的落点微微偏差,直接撞上另一本书,发出一声沉闷轻微的碰撞声。
“是乔南期问的?”
“对。”
他没想到乔南期居然会做到这个地步。
他知道乔南期是在对他好,但他终究是不想看到这人这样放下骄傲地去讨好一个人。
他似乎有些矛盾。
他一边想着,用故意的尖锐、用梁有君之间的假戏来让乔南期退缩,好印证乔南期不能坚持。
可乔南期坚持了,他又有些……
犹如当初第一次给乔南期打电话,其实心里是觉得不可能有人会天方夜谭地赶来医院,可看到人真的来了,又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心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漫来,赵嵘沉默了片刻,低头敛眸,重新将那本书的位子放好,说:“算了吧。”
话落,他转身,拿着篮子里的书,去了书架的另一侧。
不用梁有君开口,电话那头,小吴便听到了赵嵘的答案。
“要不还是告诉我一下你喜欢吃什么吧,”小吴想了想,说,“我会传达赵先生的意思的。但我得和先生交差,就当体谅一下我们这些跑腿的。”
这话说得梁有君就有些感同身受了。
他又想到先前赵嵘和他说的那些话,犹豫了片刻,给小吴报了一个早餐的菜名。
那其实不是梁有君自己爱吃的。
那是前两日,他陪赵嵘去吃早餐的时候,赵嵘想吃的。只是因为去的迟,人家摊子卖光了。
正巧这两天附近那个早餐店没有做这道菜,赵嵘又不是一个因为一点小事喜欢瞎折腾的,至今都没有吃上。
小吴那边似乎确实很想争分夺秒,得知这个答案之后,迅速给他说了好几句谢谢便挂了。
几十分钟后,小吴拎着放着早餐的篮子又来了。
这一回,篮子里多了一道菜。
正是梁有君方才说的那一道。只不过这一道比起另外几道,显然做的人有些不太熟练,像是第一次做,卖相上还是有些欠缺。
赵嵘看着小吴手中的东西,又看了一眼梁有君。
梁有君举起双手:“我错了。”
赵嵘:“……”
都到这份上,赵嵘只好接过,“替我谢——”
他顿了顿,收回下意识的话,改口道:“替我和有君谢谢他。”
小吴想到他们先生手背上泛红的那一片,还有那因为从杨城连夜赶回竹溪没有休息的憔悴,最终还是听从了乔南期的嘱咐,只是实话实说道:“您收了,就是最大的感谢了。”
赵嵘默然。
他将他篮子放到一旁的桌上,招呼梁有君过来吃早餐。
小吴眼见着梁有君开始把那些东西拿出来摆着,这才转身离开了。
回去时,小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乔南期见他空空如也的双手,便迫不及待地笑了笑。
“吃了?”
“我走的时候已经开始吃了。”
“新的那一道……”
“一起吃的。”
乔南期眸光一暗,却仍然笑了笑:“那就好。以后你每天都这个点过来吧。”
看这意思,居然是打算以后每一日都这么干。
甚至还有些开心。
有这么开心吗?
小吴很想问。
这甚至不是赵嵘一个人吃。
乔南期要吃什么都用不着自己动手,此时此刻却宁可困着都要给赵嵘和……赵嵘身边的人准备早餐,那边不过是接受了这份好意,这边却已经如同久旱逢甘霖。
他一想到这样的日子会无止无尽,不知要坚持到哪一天,便觉得太苦。
可他们先生却只尝到了甜-
另一头。
梁有君摆好那些早餐后,见小吴的身影缓缓消失在了街角,他便放下了筷子。
赵嵘仍然拿着筷子和勺子,问他:“你干什么告诉他?”
“吴助理和我说他要交差,”梁有君心虚地转了转眼珠,“他一个给人打工的,也不容易,我就说了嘛……”
他立刻站了起来:“我去继续收拾书架,老板你吃。你要是不吃,一会我来倒掉。”
“干你的活去。”赵嵘没好气道。
梁有君一溜烟跑一旁去了。
赵嵘低头,闻着那冬瓜汤中飘荡出来的菜香,看着刚才新做出来的那道他想吃了两天的菜,又想到这人居然当真无所谓方才那般其实已经算是有些刻薄的拒绝……
他还是举起勺子,盛了一口放到唇边,轻轻吹着上头飘散而出的热气,喝了一口。
温度刚刚好。
味道……很熟悉。
他不得不承认,确实有心了。
以前还住在乔南期家里的时候,这汤李姐给他做过好多次。
他原先以为,这是乔南期在竹溪当地找的厨子做的,可这手法显然不是竹溪这边的习惯。
李姐做的?乔南期是把李姐也带来了吗?
赵嵘又吃了另外几道,再三肯定,这就是李姐做饭的习惯。
“有君,”他喊了声,“你这两天有空,帮我去买个送给中年女性的礼物。”-
自从那日早上之后,赵嵘没再拒绝小吴来送早餐。
只是那些早餐每日里花样百出,味道全然符合他的口味,食材精致得连一个辅料都挑不出任何错处,一看便知准备的人花费了许多心思。
赵嵘对乔南期刻薄些时,反而有些意味难言的较劲,可想到这些又是乔南期要去折腾李姐做的,他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他让梁有君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在有一天小吴来的时候,托他带给李姐。
“给李姐的?”小吴一愣。
“对的,”赵嵘笑了笑,“毕竟她也辛苦。”
小吴还以为赵嵘是在感谢从前在乔南期家时李姐的照顾,接过这礼物,打算等下次回杨城的时候稍给李姐。
赵嵘见小吴收下,放下了心,渐渐也习惯了每日清晨的早餐。
一晃,春天就要来了。
空气依然冰凉凉的,却带上了些微潮意,日头也愈发有温度了起来,像是随时准备好哪一天便带上盎然春意洒落。
周越晴在医院门口,见赵嵘从车上走下来,她笑了笑,还未说话,却又见乔南期从另一侧下了车,笑容立刻僵住了。
先前乔南期和她直言意图之后,确实没有任何留手,居然带了一拨人,直接在竹溪从头开始。他没有和赵嵘一起做什么,也没有和阮承合作,仿佛当真只是个来竹溪开疆拓土的孤狼,不屑于那些捷径和暗地里的手段,光明正大得让人无可指摘,又势如破竹得让周越晴毫无还手之力。
虽然乔南期才刚刚来这里没多久,但周越晴已经看出他们周家的颓势。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她手中的医院是自己的全部筹码,却因为她一开始的短视,这筹码最早被她抛了出去。
此刻合同都签完了,只等今天交接一下人事,她已经没什么办法。
她本想着今天在医院的人事上留了一手,放些自己的人——左右赵嵘一个外行人,什么都不懂,看不出来。
届时,周家肯定在乔南期手上毫无还手之力,但是赵嵘这边,她在医院留下点自己人,了解赵茗的情况,甚至还能在治疗上动些手脚,指不定能有一条生路。
谁能想到乔南期居然一起来了?
周越晴牙都快咬碎了。
“周小姐?”赵嵘走到她面前,喊了她一声。
乔南期也缓步走到了赵嵘身边。
他此刻披着件盖不到膝盖的长款风衣,深黑色,内里搭着件闲散的格纹白衬衫,身量修长,脊背挺直。只是站在赵嵘身边,分明什么话都没说,却让周越晴倍感压迫。
周越晴勉强笑了笑,意味不明地说:“赵先生和乔先生关系不错呢。”
这话似乎正好戳中了乔南期的心事,他眸光微动,方才还有些好脸色,此刻却蓦地沉下脸色来。
“我们——”
“嗯,”赵嵘却微微笑了笑,语气平和,“我们是朋友。”
乔南期神情一顿。
“对,朋友。”他说。
这两人之间气氛太过奇怪,不用打量都能感觉到。
周越晴看了看赵嵘,敛下一瞬间闪过的一些心思,笑盈盈地让人带着赵嵘和乔南期去楼上的办公室交接那些人事文件。
赵嵘向来好说话得很,点了点头,便跟着人上去了。
乔南期走得慢些,他走在赵嵘身后,一手抄兜,面色沉然。
路过周越晴时,他突然脚步一顿。
“周小姐,”他的语气和方才同赵嵘说话时截然不同,嗓音里包裹着的温柔全然散去,只留下低沉沉的寒凉,“我自认在竹溪做的事情都是光明正大,商场上的事情,输赢都是常态——下作手段不是长久之计。”
话落,他抬脚便跟着赵嵘走进了电梯。
周越晴留下原地,心沉到了谷底。
这话何止是警告?
乔南期怕是来之前,就已经知道她动了什么手脚。
这两人此刻已经上去了,她留的后手怕是没用。
她皱着眉,思索了片刻,转头看向正在医院门口值班的保安。
今天要办的事情比较重要,医院的保安都被交出来值班,此刻在外头晃荡着,领头的更是站在门口。
她之前安插人,都只是在行政和医生的人事上动手脚,这种零散的工人基本没人注意。
她走上前,将领头的保安叫到了一旁。
“怎么称呼?”
“我姓林,大家都喊我老林,小姐随意。”老林讨好地笑了笑。他们赚的苦力钱,对这些高层的走走停停没什么概念,只知道面前的人每次来都有高层的迎接,必然身份不菲。
其余的,他根本不知道。
周越晴看中的就是这点。
她放缓自己的语气:“老林,听你口音,你是郊区乡里的?”
“对对,对。”
“在城里买房了吗?”
“这,这我哪买得起,我这点工资。我就想攒点钱,回乡里盖栋房子。”
“那多辛苦。不如这样,你帮我以后,多盯着点医院里的动向,我在城中心有好几个房产,到时候给你挑一个,怎么样?”-
赵嵘走进电梯时,正好瞧见乔南期侧过头和周越晴说话的样子。
目光凌厉,神情凛然。
再加上这人本来就高得很,微微低头看人时,下目线都能勾出自信来。
只是他的自信并不是板着脸来达到的,相反,乔南期反而微微地笑着,一举一动,皆是从容。
——分明这人下车前还在压着嗓音侧头轻缓地问他:“我最近找了点有鉴赏价值的藏书,都是孤品,要不然送到你店里摆着?”
赵嵘当时没有回答,但乔南期见着他沉默,却笑了一下。
想来这些东西在不久之后就会出现在书店里。
这段时间他们都是这样的。
自从那每天迎接清晨的早餐被赵嵘接受以后,乔南期除了平日里忙着在竹溪站稳脚跟的事情,多余的时间基本都会来书店来赵嵘。赵嵘若是自己忙,他便也在那坐着,偶尔看看书,要不就是在那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赵嵘有时候会拒绝他变着花样的示好,但乔南期似乎早就看出了赵嵘泄愤的意图,不论言语多么冷硬,这人都没有退缩过。
赵嵘又总是不想看着这人放下尊严和骄傲,多了几次,便还是松口。
他似乎有些失策。
他能抵御得了那些如洪水猛兽般骤然的靠近和愧疚,却有些无法忽略这种细水长流、润物细无声的坚持。
不知不觉间,今天乔南期跟着他上车之后,他才恍然意识到——他怎么就同意这人跟上来了?
真是……
真是有些没出息。
为了遮掩他的失策,他在车上一直刻意冷着脸没有说话,乔南期也无所谓,时不时和他说上几句,也不频繁,温和间竟然带着刚刚好的分寸。
这样的乔南期,让他险些忘了这人到底是谁。
直到这一刻看到乔南期和周越晴平静的交锋。
眼见乔南期抬步向前,赵嵘立刻移开目光。
可他反应得太迟,移开目光前,便已然撞上了乔南期的视线。
这人在他身侧站定,电梯门“叮”的一声缓缓合上,一瞬间的失重感传来,显示屏上的层数缓缓上升。
乔南期突然开口道:“……你刚才是在看我吗?”
赵嵘被说中了,下意识快速眨了眨眼,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
沉默了一会,他又觉得避而不谈实在是弱了声势,盯着电梯镜里交错的一双影子,瞧见乔南期微微晃动的风衣下摆。
“嗯。”
他拉低语调,说:“我只是觉得,你……”
风从缝隙间漏进来,赵嵘坦然地笑了笑,抬头,看着门镜里一双眼睛:“你刚才在周越晴面前那样,其实挺好的。”
第85章
电梯到了。
赵嵘缓步走了出去。
乔南期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
这一句话居然让他觉得,他除了能够陪在赵嵘身边,居然有那么一点可能……是有机会的。
直到电梯门又要再度合上,他双眸微亮,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赵嵘已经和接待的人见到了。
对方将那些人事的文件交给他,稍稍介绍了一番,赵嵘便问:“所有人事的情况都在这里面了?”
“对的,您看看,没什么问题签个字就行。”
乔南期已经再度走到他的身边,正要开口,赵嵘便已经说:“有,问题很多。”
接待的人面上的笑容都变得尴尬了起来:“怎么会……”
乔南期也有些意外:“赵嵘,你……”
他今天跟着赵嵘来,就是因为知道周越晴不会安分,生怕赵嵘吃亏,这才一大早跟着上了车。
赵嵘笑了笑:“我看上去像那种什么也不做就等着交接签字的愣头青?”
他拿着那些文件坐下,拿起笔,直接当着负责交接的人的面,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时不时便划掉一些人名。
每划掉一个,负责交接的人面色便难看一分。
而赵嵘从始至终带着笑意,低着头,握笔的手力道不重不轻,竟是没有一丝的拘谨与紧张。
乔南期站在一旁,盯着看了一会,不再开口。
是啊,赵嵘现在已经不是在杨城那个时候的赵嵘了。
眼前的赵嵘不是托庇于陈家那个临时捡回来的私生子,他有自己的资本,他在竹溪已经有了自己的公司、自己的团队,甚至和阮承合作的那些项目都已经在筹备中。
他已经凭借着自己所拥有的,立足在这一片天地中。
乔南期逐个查了那些人和周家关系的深浅,赵嵘难道就不会去查吗?
赵嵘会。
乔南期发现自己多虑了。
于是他没有再干涉任何过程,只在一旁看着赵嵘和别人交接,偶尔像个助手一样,搭把手,做一做文件分类这样琐碎的事情。
其余的时间,他全然在看着赵嵘。
赵嵘从始至终都能感受到这一份热切的目光。
乔先生收了那在他面前独一份的唯唯诺诺时,无声地坐在一旁,一双眸子亮得很,眼尾坠着的浅痣温和了他的五官,郁色又被笑意中和,君子端方得很。
其余人路过,总得往他们这扫一眼,也不知是在偷看谁。
待到事情都处理完了,周越晴和那些负责交接的人面色铁青地目送他们上车,徐信给赵嵘关上后座车门,赵嵘这才对身侧的乔南期说:“你看够了吗?”
居然还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之前在乔南期面前厉声厉色太多次,此刻骤然放下脸来,质问一般开口,乔南期猛地转过头。
“对不起……”他下意识便说,“我下次注意。”
车子在路上缓缓地开着,街上堵得很,走走停停的。
乔南期在这样时不时的停顿中,缓缓反应过来这句“质问”的语气。
听上去咬牙切齿,实则仍然带着赵嵘惯常处事的温和与柔软,不是兴师问罪,反而像是一种……
“赵嵘,”他小心翼翼的,又觉得自己有些胆大包天,“你刚才……不是反感我看你的意思?”
这话简直就是乔南期来竹溪以后最出格的一句话。
几分钟后。
乔先生站在路边,眼看着徐信无可奈何地关上车门,开车便走了。
晚冬的风带着点初春即将灌来的湿气,吹得人凉飕飕的,凄凉得很。乔南期却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笑容还在。
他其实不敢在那个时候、在赵嵘面前笑的。
只是在车上时,他想到了现在养在他家里的赵嵘的那些猫,每每被他抱起来,总是要挣动几下,亮一亮爪子,可当真被他抱在怀里了,却又收了利爪,只会恼羞成怒地喊上几声。
对,恼羞成怒。
赵嵘方才那样,着实太像恼羞成怒。
他就这样下意识地想着,想法未动,冲动先行,反应过来时,已经笑了起来。
结果把自己笑到了现在这个境地。
乔南期只好给小吴打了个电话。
“先生?”
乔南期看了一眼路牌,报给小吴自己现在的方位,说:“过来接我一下。”
小吴有些懵:“您不是和赵先生去交接周家的医院吗?”
“交接完了,”乔南期似乎心情不错,耐心多了点,解释道,“只是我被赶下车了而已。”
小吴:“?”
听这语气,不像是被赶下车,像是被赶下床-
车上。
“小赵,”徐信开着车,“啧”了一声,“铁石心肠啊。”
赵嵘自然知道徐信在说谁,“他又不是没人接。”
“我看你这两个月,和乔先生之间关系不错,”徐信闲聊一般,“我看你其实不怎么反感他,怎么不干脆试一试?”
“我不反感吗?”
“我好歹是咱们几个中唯一一个拖家带口的,看不出来?”
“哦。徐哥,你不会是要来劝我吧?”
“哪能啊,感情这种事情,谁都劝不得,只有你自己能清楚。我只是在想,乔先生刚来的时候,大伙儿聊天,你嫂子问你,如果乔先生真的在这彻底不走了,过了几个月几年,你会不会心动,结果你说你不知道。”徐信嘘唏地笑了笑,“我看你清楚得很。”
“你刚不是还说我铁石心肠?”
徐信哈哈大笑了几声,赵嵘这才反应过来,他居然被徐信的逻辑给绕进去了。
什么心软不心硬的,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说到底,徐信不过就是在问他,再如此这般下去,他是不是就有勇气回头了?
他终于说了实话:“其实嫂子那时候问我,我没有回答,是因为这问题就错了。”
“哦?说来听听。”
“我这辈子只心动过这么一个人,哪有什么到现在心动不心动的。我今天只是有点……怎么说呢,徐哥,你希望嫂子好吗?”
“废话啊这是。你嫂子现在怀孕了,虽然月份不大,但我现在可是整天担惊受怕,她还要去上班,让她不去吧,我又说不出口,她不喜欢闲在家。哎哟可真是纠结死我了。说又不是,不说也不是的。”
赵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不就是了。”
徐信明白了:“我是看出来了,你啊,有时候看上去脾气好,但其实性格硬得很。可说你硬,我又觉得你其实挺心软的。你们折腾着吧,反正年轻。”
赵嵘听着,心里想——怎么能就这样心软呢?
不会的。
又到了一个红灯。
赵嵘下意识回头望了一下车窗外,又不知要看什么,迅速转了回来。
“对了,小赵。”徐信突然道。
“嗯?”
“你三叔,到现在还没归案,我看通缉令都发到竹溪了,可别是跑咱这一片来了。”
“也是挺有本事的,放心,我随身带着报警的东西,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
次日,赵嵘托人,帮着把赵茗接去了医院,专门准备了一间设备齐全、和公寓布局没什么区别的病房给赵茗住。
而前段时间的诊断和治疗方案也彻底出来,医生给赵嵘和乔南期都打了个电话,通知人过来详谈。之所以会打给乔南期,是这位大少爷早在之前就和医生们通过气,小吴那些名片发下去,自然让人感恩戴德。
乔南期一接到电话就来了。
到了之后,得知赵嵘早上和阮承去项目实地勘查,正在远郊,怕是要下午才能回来,而这治疗方案的事情,总不可能单独说给乔南期听,于是乔南期便干脆去看赵茗,想着在病房里等赵嵘来。
这是他来竹溪之后第一次探望赵茗。
他原先不是没有时间,也不是不想来,而是不敢来。
他好不容易能和赵嵘有这样和洽的时光,赵嵘没有在这些地方松口,他自然不敢再擅作主张了。
只是今天……
或者说,是昨天的事情,竟然让他一直以来不敢擅动的心,有那么一丝跃跃欲试。
也许,也许呢?
他之前委婉试探般问过徐信赵嵘和梁有君之前的事情,徐信只是摆摆手:“啥啊,小赵是能和小梁看对眼的样子吗?您瞧小梁看个习题册都看不懂的样。”
显然这两人的关系,在他询问徐信的时候,起码是没有公开的。
赵嵘和梁有君之间,也许不是那种两情相悦的爱人关系,可能只是赵嵘养着个在身边的情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腻了,或者梁有君就拿了钱走人,总之未必长久。
那等到时候,他是不是还是有机会的?
就算是一点机会,那也足够支撑他了。
乔南期抱着这样的心情来看赵茗,给赵茗削苹果的时候,手中刀刃的走向都带着些许轻快。
“……之前是我误会你了,”聊着一些天南地北的话题,赵茗突然说,“后来小嵘告诉我,我认错人了,抱歉。”
这事乔南期早已明了,赵嵘和陆星平的婚礼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伤疤,已经掀不起他心中的波澜。他仍然微微带着笑意,说:“是我没介绍自己,让您误会,和您有什么关系?”
赵茗笑弯了眼睛,露出和赵嵘极为相似的笑颜。她说:“但我现在不会认错了,之前小嵘带了有君过来,说那才是他的爱人。有君也隔几天就来,我认得他,不会记错人。”
乔南期手中动作一顿,刀尖险些刺到手指。
他方才所有的预设、所有的想法都骤然被这一盆冷水浇散了。
——“爱人”。
赵嵘已经带梁有君来赵茗面前了?
不是情人,也不是一时消解需求的关系,而是爱人。
他是……想多了吗?
赵嵘最近的态度不是软化,只不过是对待有过一段过往的朋友的豁达。
下一刻,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赵嵘站在门口,身上似乎还挂着些外头的凉意,动作之间有些匆忙,显然是一忙完就赶过来的。
梁有君站在他的身后,门一开,便歪了歪头,对着赵茗笑道:“阿姨下午好啊!”
话落,他这才注意到坐在病床旁的乔南期,立刻摆正了头,还往后退了一步。
“咳,乔先生也下午好!”
乔南期根本没有看梁有君,从始至终,目光都落在赵嵘身上。
他看着赵嵘似乎开门之后见着他愣了愣,随后,赵嵘眼神闪烁了一下,居然抿了抿唇,又微微低头,敛下其他神色,低声说:“嗯,下午好。”
话音未落,乔南期便见着赵嵘走进来,在病床的另一侧坐下,还对他笑了笑。
一瞬间,像极了几年前赵嵘每每见到他时的样子。
乔南期本该还沉浸在方才的希望中,也该因为这稍稍缓和的态度而欣喜若狂,可他想到赵茗说的“爱人”,又看着在一旁坐下的梁有君,这份欣喜如同在火上炙烤一般。
捧在手心里,烫得很。
他突然想和赵嵘说,别对他笑了。
希望给得太多,容易变成奢望。
他刚才差一点就想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嵘:(笑)
狗:呜他和别人在一起还撩我
第86章
窗外正拉下黄昏,落下一片灿灿红云,像是挂在远天的氤氲烟火。
红霞之下,天地明亮却晦暗着。
病房里的灯跟随着时间的感应柔和打开,驱散了那部分灰暗,光线温和,暖着人心。
赵嵘方才对乔南期笑,是对乔南期放下了前些日子那些刻意的严苛,也是对自己的坦然。
他没有多想什么,只是稍稍收了点刺。
梁有君出去喊主治医生,赵茗拉着赵嵘问这几天在忙什么,赵嵘便不再看乔南期,专心和赵茗说话。
乔南期在一旁无声地坐着。
他先前这种时候,总能一字不落地听赵嵘在说什么,此刻交谈的声音来来回回,却没有一个字能听进耳朵里。
……赵嵘把梁有君当成爱人了?
梁有君也爱赵嵘吗?
他们是平等的伴侣关系了吗?
赵嵘这几天对他态度好上不少,是不是反而是因为不在意以前的事情了?
赵嵘……
乔南期在这冰火两重天中,一边思虑着自己若是忍不住问点什么,赵嵘会不会不开心,一边又仍然开心于此刻赵嵘的态度。
努力压抑着让自己不要多想。
没过一会,医生来了,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您是说,这个手术可以减缓病情恶化?”赵嵘嗓音中带着微微的惊讶,他的问句有些抖,惊喜中又有些不敢确定。
“是的,这是我们根据赵女士的检查结果和这段时间的保守治疗得出的最佳方案。但这方面的技术还很新,而且有操刀经验的临床医生不多,我们这也没有。保险起见,可能还得去联系这几位试试看。”
医生给赵嵘递了个很短的名单,上头有一些简单的资历、方向介绍。
赵嵘还未抬手,乔南期便已然接过,问:“最有经验的那个在国外?”
“所以可能不太方便,”医生显然明白他的顾虑,“能找来最好,不能的话,下面那两位也行。”
“要用就用最好的,”乔南期只是沉着声,毫不犹豫道,“我们先联系这位。”
赵嵘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等医生走了,乔南期感受到赵嵘时不时看向他手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将手中的名单递了过去。
他方才太过心急,和医生一来一回间,把事情都问完了,人都走了,赵嵘似乎都没怎么说话。
“抱歉,我喧宾夺主了。”
赵嵘抬眸,又瞥了他一眼,这才抬手,接过那份名单。
纸片飞速从乔南期的指尖滑过,带起微微轻风,刮过他的掌心,送来丝丝凉意。
乔南期下意识攥了攥手,却见赵嵘拿过写着医生名单的纸,并没有收回目光,反而扫了扫他手,似乎在看着手指根部。
可他手指根部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赵嵘?”
赵嵘移开目光。
他并不想承认,方才他下意识想看看乔南期有没有戴婚戒。
没看到,这才想起来,似乎他在很早之前就要求这人不能戴。也不知他这样是想看到什么——看到或者没看到,都有些心情复杂。
于是他刻意找了个话题来解释自己为什么在看这人的手:“你来竹溪,你家那架钢琴怎么办?那不是独此一份,定做了两年的琴吗?”
“你想听我弹?”在商场上精明到一丝一毫细节都不可能错漏的乔大少居然被这样的话语转移走了注意力,“那我现在让人搬过来。”
“……我就是问一下。”
在一旁一直不敢说话的梁有君突然道:“徐哥说他到楼下了。”
赵嵘一边已经开始差人去联系那位最有经验的医生,一边率先走在前头进了电梯。
三人一起下楼时,因为赵嵘一直在忙着安排联系医生的事情,气氛沉默到近乎诡异。
梁有君一直都能感受到乔南期打量他的目光。
这目光可和乔先生平日里看赵嵘的目光截然不同,分明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可每每被乔南期扫过一眼,梁有君便下意识心底发怵。
他原先因为这段时日乔南期在赵嵘面前的平易近人,已经觉得乔南期并没有杨城那些人说的那样可怕,分明是个会笑会难过会嘘寒问暖的正常人,此刻被这样时不时地看着,这才明白过来。
——那不过是赵嵘眼前的乔南期罢了。
现在这个看他一眼就能让他心惊胆战的人,才是杨城那些人口中,扳倒自己父亲都没有任何心慈手软的乔大少。
赵嵘对乔南期的状态毫无所觉,梁有君却快吓得跪下抱着乔南期的大腿,问这位大少爷他哪里做错了什么他立刻改。
好不容易挨到了停车场。
梁有君根本没有像之前那样等他们老板先上车,自己就一溜烟窜进了离乔南期最远的另一侧的后座。
赵嵘交代完了事情,此刻已经收好手机,站在后座车门前,侧头看了一眼乔南期。
先前他自己出门的时候,这人可都是想方设法想跟上车的——和这些时日那些面面俱到的细节一样,日复一日地坚持到了现在。
赵嵘问他:“你怎么回去?”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委婉的松口了。
可这回,乔南期面上没多少笑意,略微有些勉强地对他笑了笑,说:“我已经让小吴过来,没几分钟他应该就到。”
这是不跟着上车的意思。
给台阶都不知道下。
赵嵘懒得再问他,话也没说,直接上了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老板。”
“小赵。”
赵嵘双手交叠地放在膝盖上,指尖一下一下地动着,敲打着自己的手背。
他抬眼,扫了一眼这两人,“怎么?”
徐信“咳”了一声。
梁有君扭过头,浮夸地说:“天,你刚才那是在摔门发脾气吗?”
赵嵘:“……”
他双手下意识抓紧了些,眼珠子转了转,目光在车内游离,表面依旧沉稳道:“你不想要年终奖了?”
梁有君立刻在车内有限的条件内摆出了标准的投降姿势。
赵嵘却没继续和他打哈哈了。
不是因为被说中了几分想法,而是这话点醒了他另一层心思。
发脾气。
他好像确实有点在发脾气。
不是先前那种带着些许较劲的、绕着弯的发泄,这一回他没有任何思量,若是放在他人眼中,怕是看着像莫名其妙就发了脾气。
他以前好像从未这样做过,更别提在以前和乔南期那样的关系里做这样的事情了。
过去种种经历下来,到了此刻,乔南期跋山涉水般离了家乡,在竹溪重新开始,每一日细水长流地陪在他身边,竟真的打开了他心中那扇拘谨、彷徨、抗拒的门。
……难不成他当真心软了?-
医院的停车场边。
乔南期目送着赵嵘上车,眼看着赵嵘和梁有君一同坐在后座挨在一起,眼看着车子的身影渐行渐远,倏地往另一侧街角看去。
——那是直觉般仿佛有人在看着这边的感觉。
他皱着眉,望着那一侧行人来来往往的街道,却因为来往的人太多,什么也没看到,甚至还对上了几个往他这边看的视线。
这种视线他自小便见得多了,不过就是路人下意识的回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也许方才也是这样的视线吧。
他收回目光,看着小吴缓缓将车停在他面前,默不作声地上了车。
小吴在后视镜中,瞧见了他们先生低沉的脸色。
分明上一趟来医院,被赶下车都甘之如饴,这两天甚至比往常都开心不少,怎么又来一趟医院,却仿佛回到了刚来竹溪时的状态?
“先生,您怎么看上去心情不好?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吗?”小吴试探地问了句。
乔南期只是往车椅背上靠了靠,抬手拧了拧眉心,低声说:“没什么。”
白日做梦了一下,又立刻清醒了而已-
夜晚。
赵嵘今晚独自一人在家。
他早早地洗漱了一番,捧着手机,裹着毯子,半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开着电视,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左右他注意力根本不在电视上。
他在想,他当初让乔南期就这样在竹溪留下来,到底是对是错。
乔南期冲到他面前道歉、求着他不要结婚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心硬,曾经做的决定也没有错。
可乔南期现在耐心十足地在这留下来之后,他又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心硬。
他现在甚至开始想要相信,乔南期确实……爱的是他这个人,而非“喜欢”本身,也非愧疚、懊悔。
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一个不留神,真的回头了,届时几年之后,这人其实本性难移,他岂不是真的成了个笑话。
这可真是……
“嗡嗡嗡——”
不知什么时候黑屏的手机在赵嵘手中震动起来,来点备注上显示出梁有君的名字。
“喂,”赵嵘打了个哈欠,不等那边开口便道,“不想打麻将。”
梁有君直接回了他一个大大的“嗝”。
赵嵘:“……”
这一声带着浓浓的醉意,即便看不到人,听都能听出来是个酒嗝。
“我也不想喝酒。”他哭笑不得,只当是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梁有君又闲的无聊想玩。
岂料那边带着醉意的声音似乎都快哭出来了:“老板,我不行了,救救我,乔大少也太难对付了,我吐了两回了。”
赵嵘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他,他……三个小时前?哦不,两个小时前?啊也不对,啊啊啊不对这不是重点……”
梁有君醉得说话颠三倒四的,“总之,总之啊,他点了一堆酒来我家找我喝。我我我不敢不喝啊!!”
“什么问我是不是真心的,是不是为了钱,啊,还问了我什么……什么来着?”
“我刚才为什么要开门啊!!”
赵嵘眉心紧锁,听完,从这稀碎的逻辑中总算拎出了点事情的始末。
他猛地从沙发上坐起,睡衣都没换,披了件外套,三下五除二穿着拖鞋便出门。
梁有君家就在他家隔壁,从外头望去,里面灯火通明。
他站门口站定,听到里头“叮铃哐啷”一阵玻璃瓶碰撞的声响,还有梁有君连着几声说:“不行了不行了!!……喝不下了!!您让我,嗝,歇会……”
他抬手,用力拍了拍门:“有君?是我。”
里头似乎静了一瞬间,有平稳规律、显然不是喝醉的人的脚步声响起,离门口越来越近。
门把转动的声响透过这扇门传入赵嵘的耳朵里。
房门被猛地打开,屋内的光瞬间撒入赵嵘的眼睛里,他方才在夜色的走道里站着,一时之间有点没能适应,移开目光连着眨了眨眼,根本没看眼前。
他就这样往前走了一步,被灯光晃了一下的双眼还未来得及聚焦,他便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身影。
脚下也不知是梁有君这个生活随意的人乱扔的那双鞋,刚好把他绊了一下。
面前的人一步上前,抓着他的手臂稳住了他,只是稳着他的人似乎太担心他摔着了,用了过多的力道,不仅扶住了他,还直接将他带进了怀里。
温热的体温包裹着他,屋内酒气熏人,可这人身上依旧隐隐约约有一股沉香的淡然。
他闻着,略微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还未来得及想清,乔南期便率先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赶忙放开手,连着后退了两步。
“赵嵘……”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20个红包。
OOC小剧场
(嵘来之前)
狗:喝。
小梁:嗝QAQ
(嵘来之后)
嵘:你这是和人拼酒?我看你清醒得给你个独木桥你能表演走钢丝(指指点点)
狗:汪。
第87章
赵嵘目光越过乔南期,往屋内看了一眼。
梁有君平时不是一个爱整齐的,屋子里乱糟糟,什么都有,一眼望去本来应当乱七八糟什么也看不出来,可他只这么一扫,便扫到了满地的空酒瓶。
也算是知道刚才在门口听到的那些碰撞声从何而来了。
梁有君手中还抱着一瓶空了的酒瓶,满脸通红,目光迷茫地坐在地上,趴着沙发前的茶几。
见着他来,梁有君眯着眼看了看门口,似乎反应了一下,才猛地站了起来,醉醺醺地喊道:“老板!!!你来了!!!”
赵嵘:“……”
他神情淡淡的,没有变。敛眸,沉着脸色,回身,慢条斯理地关上门,将凉风杜绝在了外头。
乔南期自始至终在一旁看着他,站得挺直,双眼深邃而有神,显然和梁有君此刻的状态天差地别。
这人根本就一口没喝。
他方才就奇怪,乔南期这种从小到大就没几个人敢灌酒的,酒量怎么可能会有之前游走在各种晚会和声色场所中的梁有君好。
“乔先生,”他看着乔南期,嗓音轻飘飘的,语气却重得很,“你上门来找人喝酒,自己滴酒未沾,能耐得很啊。”
乔南期无言。
这人就那样稍稍垂眸看着他,目光似乎有一瞬间的闪烁,面上看上去倒是镇定得很。
若不是赵嵘余光中扫到这人时不时攥紧又松开的拳头,怕是真要觉得乔南期表里如一地不动声色了。
他走到了梁有君面前,叹了口气,蹲下将他扶起来:“你先去睡吧,这里我来处理。”
“老板!”梁有君喊了他一声,又压低了声音,“……有加薪吗?”
赵嵘哭笑不得。
他知道梁有君喝醉了,牛头不对马嘴地要加薪,是因为觉得守住了乔南期的“逼问”。
“有有有,你先回房间吧。”
梁有君在他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回去了。
把人给安置好,赵嵘这才回到客厅,在一片狼藉中坐下,说:“你有什么想问的,问我不行吗?”
乔南期侧过头来看他,过了片刻,这人终于缓步走了过来,在赵嵘面前坐下。
他低声说:“他答应我喝的。”
“他敢不答应吗?”
赵嵘又好气又好笑又复杂。
好气好笑的是什么时候乔大少也要玩这种年轻人的把戏,做这种幼稚的事情?这还是喜怒不形于色地那个乔南期吗?
复杂的是……
他是喜欢过人的——就是面前这个。
他很清楚,当喜欢发自心底的时候,所有的沉稳、冷静、成熟,都会在遇到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情后消失殆尽。
像极了乔南期现在这般。
他无言了片刻,随手在一旁拿了瓶酒,打开后,推到了乔南期面前。
“那我也请你喝,你答应吗?”
“我答应。”乔南期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没想到赵嵘会来。想来应该是梁有君刚才去卫生间吐的时候打的电话。
赵嵘来了,他惊讶中本该慌乱,此刻却又有些隐隐约约冒出势头的喜悦。
尽管方才梁有君一直坚持回答和赵嵘之间是正常的情侣关系,可如果当真如此,赵嵘方才进门之后的反应……
不像是来处理感情纠纷的,反倒像是来处理朋友的麻烦事。
“赵嵘,”他试探地问了一句,“你和梁有君……”
赵嵘又推了一下面前开了的酒瓶。
他知道乔南期必然看出了端倪——他方才进门之后,根本没打算演什么。
先前之所以用梁有君来让乔南期知难而退,是因为他觉得乔南期不会坚持,也许稍加刁难,这人便会走了。
可乔南期没有走。
他只是说:“不是想问有君答案吗?”
他指了指这满地还没喝完的酒,“那不如也来换一下我的答案。”
意思昭然若揭。
剩下的酒可太多了。
可乔南期双眸微亮,竟是微微地笑了笑。
赵嵘眼看着乔南期拿起瓶子便往下灌,沉默在两人之中蔓延,只有这人喝酒的声音。
一瓶很快便见了底,他伸手,慢条斯理地给对方开了新的。
这一瞬间,赵嵘竟发现自己有种倾泻下来的放松感。
好像之前端着、绷着的那些情绪,都被这人心甘情愿的一杯又一杯给化解了。
乔南期那么聪明,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他这纠结的想法了?
赵嵘没有说话。
乔南期也没有说什么。
他们就这样一个开着酒,一个接过喝着。
夜色深深。
窗外时不时传来轻风刮过的声响,酒瓶子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两人分明坐在客厅,可四下却安静得很。
梁有君家里的客厅乱着杂七杂八各种东西,扰得人眼花缭乱。
更像是乱了的心。
赵嵘看着乔南期面不改色地喝着他递过去的酒,恍惚间想起还在杨城的时候,在酒吧里,乔南期也这么干过。
只不过当时他们刚刚分手,一切的冷淡、尖锐都在那时候被放大,他也从不觉得乔南期是真的爱他。
但现在……
赵嵘抬眸,一不小心,便对上了乔南期的视线。
乔南期已经开始有些醉了。
只是他仍旧挺直地坐着,目光沉稳却深情,一双眼睛已经没有之前那般有神,略微染上了些醉意。
竟然让人觉得温柔得很。
最近总是这样,每每和乔南期独处,赵嵘总是产生一种这人天生便是一个温柔明亮的人的感觉。可唯有身旁有其他人在时,见着乔南期同他人说话时,他才恍然察觉,乔南期还是那个在杨城的乔南期。
十六岁的乔南期温和、干净,内敛锋芒。
大学时期在图书馆读书的乔南期冷静、成熟中带着几分没有褪去的青涩,如宝剑出锋。
一年多前和他在一起的乔南期冷淡、沉稳到勾动不出一丝情绪,像乌云遮日中隐晦的天光。
此时此刻,在他眼前的乔南期,像是将过往岁月的洗礼全都杂糅在了一起。
依旧是那个让他心动的人,却又多了一份沉淀的光华。
还是很明亮,却再也不刺眼。
思索间,乔南期不知喝了多少,已经完全醉了。
他甚至没有办法坐稳,一手扶着桌边,一手撑着额头,还在强作清醒着。
赵嵘顺着屋内柔和的澄光看去,瞧见这人侧着脸,那枚浅痣露在外侧,带着隐隐约约的郁色。
赵嵘抬手,轻轻摸了摸乔南期的眼角。
对方似乎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愣了愣,略微无法聚焦的双眸中,惊讶一闪而过。
赵嵘还未收回手,这人却猛地抬手,用力抓住了他。
“赵嵘……”
赵嵘缓缓地眨了眨眼,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要抽出手。
可乔南期不知是不是借着醉意,竟然抓得更用力了些,根本抽不出来。对方掌心的温度包裹着他的手腕,温温热热的,分明只是贴着皮肤,却不知为何,仿佛灼到了心。
“赵嵘。”这人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这是完全醉了。
赵嵘静了静心,还是站了起来,对他说:“松手。”
这回倒是比之前每一次都管用,乔南期又不舍地看了他一眼,当真松开了。
赵嵘不知道乔南期现在住在哪,只好拿出手机,给小吴打了个电话,拜托人来接一下。
随后,他又给梁有君转了笔钱当加薪,又点开自己社交账号的黑名单,把乔南期的账号从里头拎了出来——刚拎出来便是好友,显然对方那边还保留着好友关系。
他把加回好友的页面放到乔南期面前,说:“你以后别让小吴跑来跑去,他也怪不容易的。”
做完这些,他低头收好手机,又对乔南期说:“你送来我书店的那些藏书,我很喜欢,是我的口味。”
乔南期抬头,仰视着他。他实在是醉得很,虽然没有梁有君喝醉了那般吵吵闹闹,但神情显然染着浓浓的醉意,眼神并不清明。
“你还在里面夹了一本全新的《神们自己》,我看到了。”
“看到东西的时候,我在想,我一直以为你变了,但是好像并没有,或者说你变回去了?”
“赵嵘……”这人只会喊他名字了,目光悠悠,顿了半晌。
赵嵘想,这人会说什么呢?又是解释?还是道歉?
半晌。
乔南期居然只添了一句。
“我喜欢你。”
赵嵘怔了怔。
他方才正准备转身离开,此刻骤然一顿,脚边绊倒了酒瓶,圆滚滚的瓶身被他踢了一下,带着清脆的声响撞上了一旁的一堆空酒瓶。
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浓郁的酒味,熏人心神。
却似乎根本不及这句话让人怔然。
他确实开始相信了。
他不想再较劲了。
他垂眸看着乔南期。
如果你真的还能坚持下去,我们就不耗了吧。
我确实是个俗人。
想有个安稳的家,想有随心所欲的生活,也想有个人长长久久。
他在心里对乔南期这样说-
月亮愈来愈高,挂在夜空,又逐渐往下落去。
夜越来越深。
周越晴没有睡——她正在看着保安给她送来的监控记录。
画面里,一个看上去年纪偏大的男人戴着口罩,在角落里鬼鬼祟祟地看着前方。而若是移动画面到另一个摄像头的角度,便能看见,这个鬼鬼祟祟的人正在看着的,是当时在门口准备离开的赵嵘和乔南期。
没过一会,赵嵘上车走了,乔南期还在原地。
而这个偷看的人便没了兴趣,悄悄离开了。
显然,这个人的目标是赵嵘。
“老林,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她问。
老林说:“就在今天,一发现就来给小姐看了。来之前,我查了过去几天的记录,才发现这个人好几天前就来了,戴着口罩和墨镜,每一次赵先生来的时候都在偷看,有时候还在医院里面游荡,像是、像是在踩点?”
“幸好发现了啊,小姐,这……”
周越晴思索了片刻。
这人目标如果只是赵嵘,分明盯着赵嵘家门口,比盯着这人来人往的医院要来得方便。
而且,对方不仅仅是盯着赵嵘,还会去医院里面踩点。
医院里面……
赵茗?
赵嵘现在和他们周家之间的所有交易、所有不愉快,都源于赵嵘要给赵茗治病。
如果赵茗出了什么问题,赵嵘,不,不止赵嵘,甚至是乔南期,怕都会自顾不暇。
“老林,”周越晴想了个绝对不会出错的理由,“我们最近有几个生意上的对手,一直想要我们的技术资料,关系太僵,不太谈得来,说不定这个人是来偷东西的。你先别管,要是他真的做了,我们还能有把柄。”
“反正医院这种地方,又没几个钱财,出不了事。等真有什么,我再通知赵先生他们。”
老林兴许连她的理由都不太听得懂,自然是连声应好-
次日清晨,乔南期在生物钟的作用下悠悠醒来。
昨晚虽然醉得太彻底,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内心惦记着早餐的事情,仍然在固定的时间醒了。
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自己家的床上。
昨晚……
乔南期揉着额头,回忆着昨晚赵嵘来了之后发生了什么,洗漱了一番走出客厅,发现小吴正在那正襟危坐地等着他。
看见他出来,小吴立刻站了起来:“先生,早上好!”
“昨晚你送我回来的?”乔南期一眼便看出来了。
“送您回来之后我就回去了,刚才看到点了才过来的。”
乔南期不意外,小吴有他家钥匙。
之前每一天,他都是让小吴来的时候,先顺路去书店,问一问赵嵘早上想吃什么,再过来拿他做的早餐。
他稍稍中断了回忆,问:“今天赵嵘有说想吃什么吗?”
小吴居然“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压着语调,学着赵嵘说话时那温吞的样子,说:“——‘我想吃什么,他不会自己问吗?’赵先生这样说的。”
乔南期一愣。
赵嵘早就把他拉黑了,电话也屏蔽了,他就是自己不好问,这才每日托小吴跑一趟的。
赵嵘为什么这么说——
他神情一顿。
方才回忆到一半的细节缓缓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你以后别让小吴跑来跑去,他也怪不容易的。”
“我手机呢?”
“给您放床头充电了……”
乔南期立刻转身,回房间拿起了手机。
他打开自己的账号,翻到了赵嵘的名片,点进去,聊天记录的最末尾,还是他被拉黑的提示消息,还有那最后条没有发出去的消息旁的红色感叹号。
但这些消息最下方,却出现了一条新的提示。
“对方已添加你为好友。”
第88章
梁有君觉得今天的气氛格外奇怪。
说是奇怪其实也不太对,应该说今天书店里的气氛才是正常的。只是之前,每次乔南期来的时候,若是赵嵘也在,两人之间默然无声的气氛粘稠而厚重,即便两个人都没有什么不悦的情绪,偏生就是让他这个看店的根本不敢多话。
可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的赵嵘像是卸下了什么枷锁一般,举止间都是随意,即便乔南期拎着早餐来了,赵嵘也只是侧过头,笑了笑:“早上好。”
而乔南期怔了怔,也回了个笑容:“早上好。”
至于乔大少昨天那每个眼神都仿佛咄咄逼人般的样子,已然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
他甚至对梁有君的态度也缓和了很多,进门之后居然主动问他书店里有什么要办的事情,可以让小吴帮忙。
梁有君:“?”
他觉得他昨天喝醉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
但他根本没法问,因为乔南期已经坐到赵嵘面前,摆起了早餐——至于他,只有刚买了几个包子的小吴走上前,给他分了一个,说:“凑合吧。”
梁有君:“……”
他看着已经拿起勺子,吹了口热气,慢条斯理喝了几口汤的赵嵘,以及坐在赵嵘面前,坐得挺直、神色淡然、气质沉稳,双眸却带着笑意的乔南期,还是没忍住,凑到小吴身边,低声问:“诶,这是怎么了,你知道吗?”
小吴显然心情也很好。
他压着嗓音,偷偷地和梁有君说:“我很想采访一下你。”
“啊?”
“你之前和赵先生假装在一起,没被我们先生的眼神吓死吗?”
梁有君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一边想着自己接下来的加薪机会没有了,一边又有点松了口气。
“实话实说,”他越来越小声,生怕被听到,“我偷偷攒了笔钱,打算万事不妙随时跑路。”
“有君。”
梁有君立刻抬手:“老板,在呢!”
赵嵘放下勺子,往他这边看了一眼:“所以你一直找我加薪是为了攒钱跑路?”
“!”梁有君立刻捂住了嘴巴。
小吴在一旁,肩膀耸动,努力憋着笑。
乔南期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赵嵘身上。
赵嵘其实没有和他说什么,但只是方才一来一回如同寻常一般询问对方想吃什么,便已足够说明一切。
他就像一片干涸的沙漠,不过就在今天——或者说是昨晚,从赵嵘那边获得了一滴清澈温和的泉水,这片荒漠便能自己长出支撑下去的绿洲。
赵嵘曾经和他说过,不喜欢一无所有的废物。
赵嵘和他说,他之前和周越晴说话时的样子挺好的。
赵嵘会拉黑死缠烂打追着道歉的他,却会把此刻的他加回来。
赵嵘让他想做什么自己来问。
他仿佛,突然间便明白了-
这一天本该是书店里气氛最好的一天。
正巧赵嵘和阮承合作的项目没什么事情,梁有君也百无聊赖地继续看着他那习题册,小吴则在乔南期身边,帮着乔南期远程处理一些杨城公司那边的事情。
可临近黄昏的时候,赵嵘吩咐去联系手术医生的人打来了电话。
“……不来?”赵嵘瞬间皱起眉头,“有说为什么吗?”
那人也很是无奈:“他们那边也是这个领域方向的,我当面去找了才知道,之前周小姐他们为了在这个方向发展,撞上了他们那边的人,用了比较不好的竞争手段,刚好和他们那边的人有了点龃龉……”
又是周越晴。
就连赵嵘都忍不住说:“她真的不知道做人留一线吗?”
“我之前了解过她,”乔南期在一旁开了口,从容道,“她做事一直是这个风格。只是因为周家是竹溪的地头蛇,没几个对手,嚣张惯了。”
赵嵘想了想,他还是想能用经验足一点的医生更好。
只是对方如果不想来,他就算用了什么强硬的手段,人来了不尽心尽力反倒要遭。
他先和那人说:“我自己想想办法,辛苦你了。”
乔南期似乎看出了他的打算,在他挂了电话之后,看着他,试探地问:“要不我亲自去请吧?”
赵嵘张了张嘴,正待反驳,却听乔南期说:“毕竟是做手术的医生,如果不是真心帮忙,还不如换个人。要让他来,必须让他心甘情愿,这种事情,我比较在行。”
这点赵嵘倒是清楚。
《归程》原著里,乔南期在和贺南撕破脸的时候,凭着自己的本事就拉到不少帮忙。
这人即便总是板着张脸,让身边的人倍感压迫,可也总是能让别人信服于他的能力和手腕,心甘情愿地站在他那边。
事关赵茗,自然是越稳妥越好。收买人心、威逼利诱这方面,他确实不如乔南期这样的天之骄子。
他也已经不和乔南期较劲了。
赵嵘思索了片刻,他最终还是坦然地说:“谢谢你。”
乔南期笑了一下。
这事虽然不急,但自然还是越快越好。乔南期处理了一下杨城和竹溪两边公司生意上的事情,第三天便拿着签证,订了个最近时间的机票走了。
凌晨。
赵嵘去送机了。
过安检前,乔南期突然转回身,对他说:“赵嵘。”
“嗯?”
“虽然我很想和你重新在一起,但其实现在这样,已经比我之前预想的要很多。”
赵嵘愣了愣,乔南期已经带着小吴进安检口了。
把人送走,上车后,方才也在旁边的徐信坐在驾驶座上,回过头来问他:“小赵,乔先生那话,什么意思呢?没头没尾的。”
赵嵘抱起后座上的抱枕,捂在双手中,下巴顶了顶松松软软的棉,说:“他的意思……很没意思。”
“打哑谜呢。”
赵嵘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徐信解释。
这其中的意思横跨了他们这半年来的较劲,前因后果齐全后方能明白。
乔南期这句话是退后了一步。
在他表达出同意这人往前一步的意思之后,这人却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乔南期在告诉他,如今的状态也可以,他不需要有心理负担,也不需要抱有感谢、心软的情绪。
——有掺杂这些情绪吗?
赵嵘思索着这个问题,不知何时到了家。
下车时,他正发着呆,徐信开着车去停车了。他低着头往前走了几步,无聊地抬头张望了一下,余光中,似乎瞥到小道的尽头有个人影,像个男人。
三更半夜的。
赵嵘凝眸看去,那人影却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像是他看错了-
乔南期这一出国,足足去了八天。
意料之中地带来了好消息。
、乔南期打来网络电话的时候,赵嵘正在小区里的湖边小道上散步。
他接起电话,听到了电话那头飞机轰鸣的声音。乔南期的嗓音仿佛定心丸一般沉在嘈杂中:“我快降落了,医生直接跟我一起过来,到了我就让他过去。”
“谢谢,”赵嵘说,“但我临时有事,突然没时间去接机了。”
乔南期顿了顿,似乎是有些期望落空,可他还是没说什么,没过一会便对他说:“好,我这次是包机回来的,也没什么好接的。”
挂了电话,赵嵘拿着手机,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却什么操作也没做。
他放慢了脚步。
他将手机放进口袋里,一手抄兜,在口袋中掏了掏,手拿出来时,手中仍然拿着手机。
身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小嵘。”有人喊了他一声。
赵嵘神色一顿,沉下脸色,转身,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个戴着口罩和墨镜的中年男人。
他这几天愈发觉得不对,刚才出来散步时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更是让他毛骨悚然。
他甚至觉得对方在盯着他用手机,也许他在这种情况下报警,反倒会让那盯着他的人狗急跳墙。
于是他故意什么都没做,刻意不断地放缓脚步,走到这里,引人出来。
“三叔,”他叹了口气,“我不明白,我已经离开杨城,另起炉灶,你们那些事情和我也没有关系,你这几天盯梢我有什么用?”
陈敬年往前又走了两步。
赵嵘立刻往后退了两步。
“小嵘,”陈敬年嘶哑的声音响起,似乎还带着咬牙切齿的恨,“三叔也不明白,明明你是最没出息的那个,为什么你哥哥他们都栽了,你却能风生水起?”
“不正是因为我没有出息吗?你们那些肮脏事,”赵嵘冷笑了一声,“我可是一点都没有‘机会’碰。”
他话音未落,陈敬年竟然突然快步跑上前,抬手朝他肩膀推去,竟是想将他推下湖里!
赵嵘早有警惕,猛地侧身闪开。
只是他自小身体便不好,身体力量上远不如陈敬年,刚一闪开,陈敬年便又抓上他肩膀。
——这人疯了。
赵嵘总算明白为什么最近总有被人窥视的感觉,又为什么陈敬年自己逃还来不及,却还要来找他。
陈敬年这是走投无路之下疯了,见不得他好罢了。
这个疯子只不过是想让他死,让他给陈家那两个垃圾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狗:听说帮忙挡刀可以追妻成功!
嵘:可你在飞机上啊(怜爱的目光)
狗:=口=!!!!(起立想要跳飞机)
《坐下,你只是一只都市频道的霸总(划掉)狗》
第89章
电光石火间,他躲闪了几下,便已经喘上了。
陈敬年不知从衣服哪里掏出了一把尖利的水果刀,握着刀柄,哑着嗓音对他说:“我们都变成这样了,你怎么能独善其身!?”
小道空无一人,旁边便是静悄悄的湖,这里本就是他为了早日解决后患,引陈敬年现身才选的地方。
“二叔!”他撞上了身后的树干,眼看陈敬年又扑了上来,赵嵘迅速道,“我能给你办签证偷偷送你出国。”
陈敬年果然停下了。
赵嵘知道他是走投无路想同归于尽,但若是有路,必然犹豫。
他又平缓着语调,低声说:“我们谁也不针对谁,我送你离开,怎么样?我也不想天天被你盯着,你现在无处可去,但如果我能想办法偷偷送你出去,我清静,你也舒服。”
陈敬年冷笑一声:“你在拖延时间?想报警?”
他看了一眼赵嵘手中仍然抓紧的手机。
赵嵘和他说:“我现在报警,警察过来也要时间,有什么用?”
陈敬年似乎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但他没有退后,而是盯着赵嵘的手机,仍然握着那把刀,对赵嵘说:“你这不是就在拖延时间吗?”
赵嵘默然。
他抬手,当着陈敬年的面,毫不犹豫地将手机一抛。
“噗通”一声,手机就这样坠入河中。
赵嵘摊手:“那我这样,就算拖延时间,也没办法报警了吧?”
陈敬年在墨镜后的神色无法显露,赵嵘看不出他的心情,却能瞧见对方收了上前的动作,对他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会送我走?当初我们出事,你明明可以帮忙!——你现在还和那个姓乔的不清不楚!”
“你不觉得你们很可笑吗?没出事的时候,我就是一个草包、废物,出事的时候,我就成了能施以援手的大善人了?”
“你见不得我好,不就是因为以前从来都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的?所以不管是你,还是大堂哥,二堂哥,甚至是你那个司机,都觉得我是最好捏的柿子。只是我这个柿子突然不让你们捏了,你们就见不得我这个‘废物’好。”
“但是二叔,我不是废物。”
这话他憋了许久,此刻居然有些感谢陈敬年还没有被抓捕归案,能让他酣畅淋漓地说出这些话。
眼看陈敬年又要被他激怒,他话锋一转:“但这和我会送你走有什么关系?我说了,送你出国,我图个心安。”
陈敬年站在他面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那你现在就送我出去,最快的速度。”
“好,你跟我回家,我给你安排。你既然在盯着我,应该放心我家没有别人吧?”
陈敬年举了举手中的刀,走到他面前,将刀藏在袖子里,刀尖对着他的腰后,状似同他勾肩搭背的样子,说:“走。”
赵嵘知道陈敬年这种人本来背后就不干净,真动手起来他根本不是对手。
他什么也没做,当真安分地带陈敬年往自己家里走。
也许是他方才扔手机扔得太果断,陈敬年也没见他报警,两人沉默着往回走,陈敬年也没做什么。
他相信了赵嵘的话。
路过梁有君和徐信家的时候,赵嵘有意瞥了一眼,似乎是没有人在——梁有君恐怕还在书店,徐信去帮他办项目上的事情了。
他收回目光,从容不迫地打开门,带着陈敬年进屋。
进屋之后,陈敬年左顾右盼了一会,刀也露了出来。
赵嵘轻声说:“我给二叔泡杯茶,我们坐下好好聊吧。”
话落,他还扬起嘴角,温和地笑了笑。
如同以往每一次回陈家的时候,笑得温柔平和,让人提不起什么戒备-
乔南期下了飞机。
一下来,他便给赵嵘打了通电话。
可这一回,电话没有被接起,而是直接被掐断。
关机了。
方才赵嵘说有事要忙,也许是在开会或者见客户。
乔南期收起手机,用英文同那好不容易请来的医生说了一下情况,没有休息,直接带着人往医院赶。
他本想着先让医生给赵茗看一看,具体聊一聊手术方案,等赵嵘有空了也能立刻知道情况。可刚到医院,便瞧见有不少人迅速往外快步离开,神色匆忙。
抬头往医院上方看去,顶层冒着浓浓的黑烟。
——起火了?
乔南期随手拦了一个正在引导人群往外走的人:“发生什么了?”
“顶层着火了,但您放心,好像不是什么大事,本来顶层就没什么病人。现在正在从高层往底层疏散人员,也打电话喊消防了。您小心些。”
顶层着火?
这种地方怎么会失火?医院从监控到安保他都是特意核查过流程的,没有什么纰漏,怎么可能出这么大的漏洞?
眼看疏散的人也井不算慌忙,只是快步往外走,乔南期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想到了先前在医院时感受到的凝视。
“疏散到第几层了?”
“十一层。”
赵茗的病房在第八层。
顶层的火势再大,也不可能那么快蔓延下来——届时消防早来了。
确实不像是有大事的样子。
但不知是不是多年来同贺南和陈家那些人明争暗斗的直觉在这个时候起到了作用,他眉头紧锁,思索了几秒。
下一刻,他竟然逆着人群猛地一头扎了进去。
“乔先生!!”-
赵嵘抬脚便要去泡茶。
陈敬年拦住了他:“不用,我没有兴趣在这种时候喝茶。”
“那我们坐下聊聊?”赵嵘走到了沙发旁。他没走多远,只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坐下。
“我只想知道,你能不能现在就送我离开。我说的是现在——立刻。”陈敬年自始至终目光没有离开过他,显然是不打算给他任何找人的机会。
“我手机丢了,”赵嵘没想到陈敬年都已经和他在这里独处了居然还这么着急,缓缓地说,“要做这件事,你得让我联系人。”
“那你先和我说你要怎么办到。”
赵嵘皱了皱眉。
他面上神情不变,语速极慢地随口说了些认识什么人、陈敬年如果跑的话可以跑去哪里之类的话。
还未说完,陈敬年这只老狐狸便突然明白了过来。
“这些和你送我离开有什么关系?——你就是在拖延时间。有人和你约定好了一会来你家?”
“没有。”赵嵘回答得毫不犹豫。
可或许他应对这种不知做过多少出格的事情的老狐狸实在是没有太多经验,他回答得太快太仓促,陈敬年反倒没再说话,只是盯着他。
两人之中沉默了几秒。
倏地——
陈敬年握紧刀子便猛地朝他刺来。
他没有相信赵嵘!
赵嵘已经十分警惕,可躲闪不及间,这刀竟是蹭着他的手臂便划了过去。
右侧手臂顿时淌出鲜血,细密的痛感传来,眼看刀尖又要抵到他的胸口,他顾不得伤口,受伤的手再度抓着陈敬年刺过来的刀。
扭打间,刀尖偏移,还是刺进了腹部些许。
好在赵嵘拦得快,刀尖没有深入。
他面色瞬间苍白了起来,额头满是冷汗。
陈敬年力气比他大上不少,他只觉得自己双手都要在这样的力道下错位了。
僵持间。
破门而入的声音骤然响起。
陈敬年听见动静,更是拼了命要在这一刻再次刺出那刀子。
赵嵘用尽最后的力气把着陈敬年的手。
冲进来的警察不过瞬息的功夫便将陈敬年压倒在地,那沾血的刀也在猝不及防间落在了地上。
“赵嵘!你报警了!??”
情势在这一瞬间扭转。
有人上前扶住他,有人在喊医生,赵嵘咬牙忍着痛,说:“我哪有那个能耐送你一个通缉犯出国啊。如果不是为了让你归案,我为什么要冒险?”
陈敬年扭动挣扎间,仍然瞪着赵嵘,似有不甘:“我明明一直在盯着你!!”
赵嵘默然。
他掏了掏口袋,将自己兜里唯一的一件物品——那个这么多年来一直随身携带的带着定位功能的报警器拿了出来,抛到陈敬年面前的地上。
“这还要拜您儿子所赐。”他声音已经有些发虚,却仍然带着力道,“二叔,有时候我们确实要相信,有的事情,有因必有果。”
陈敬年的墨镜早在挣扎中落了下来。
他目眦欲裂地看着赵嵘。
被推上车时,他扭头看了一眼要上另一辆救护车去医院的赵嵘,不知为何,狞笑着说了句:“没关系,反正我不算亏。”
这像是在说他从前在陈家吃的苦,但隐约间,赵嵘总觉得哪里不对,听在耳中总带着份隐隐约约的不安。
但他实在想不到什么,此刻又因为方才的伤口和失血而无法集中注意力,脑子浑浑噩噩的。
有人在给他紧急处理伤口,他听着警车“嘀呜嘀呜”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急切地击打着他的心脏,刺激着人的心跳频率。
救护车闪烁着灯,快速绕过车水马龙的长街,在喧闹中迅速窜行着,仿佛与城市格格不入。
赵嵘深呼吸了几下,总算在吵闹中沉静下来。
虽然伤口仍然痛得很,但他一时之间,竟是畅快来得多一些。
到了这一刻,他方才有种完完全全尘埃落定的感觉。
原来当年隐忍了那么久,他以为在陈家完了的时候,他便已经完全不在意,但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他还是想对这些人说上那么一句——他不是废物。
他不是乔南期那样的人,也不是可以傲视所有人的天之骄子。
但他至少不是一个朽木。
兴许这些年岁在他身上雕梁画柱,一点一点拉开了宽阔的绘卷。
井不算辽阔,也不算高楼林立,却依旧赶在早春之前,春暖花开。
他有自己的天地。
第90章
救护车将赵嵘带到了最近的医院。
他的伤都是外伤,最重的是腹部的刀伤,看上去惨烈,但好在赵嵘拦得及时,井没有伤及脏腑。
这些外伤比起他以往吃的苦来说实在不值一提,尽管疼得很,他也没有哼出声过。
医生给他上清理创口的时候,见着他苍白着一张脸,咬牙不语,和他说:“不痛吗?”
赵嵘居然笑了笑,嗓音很虚,语气却平和得很:“痛。”
待到赵嵘的伤口处理完毕,两个小护士端着用具走出来,嘟囔着第一次见到受这么重的外伤还如此安静,仿佛没有受伤一般平和温柔的病人。
医生给赵嵘开了个病房暂时休息。
用了镇痛,又这么一番波折,赵嵘困得很。
可他此刻一人孤身在医院,不踏实的感觉围绕着他,同他的身体状况做着对抗,想睡都有些无法入睡。
他干脆先配合着过来调查的警察做完了笔录。
警察走后,医院问他有什么亲人需要联系,他下意识想掏口袋,却碰到了自己刚换上的病服——当时为了取信于陈敬年井且让陈敬年留在原地,他把手机扔了。
护士问他需不需要用别人的手机登录一下社交账号,找找朋友,赵嵘苍白着脸,沉思了片刻,拒绝了。
在一片困倦中,他报了一个不需要查看手机下意识便能背出的电话号码。
报完之后,他竟然放下心来,迷迷糊糊间便被睡意压倒。
这一觉睡得特别沉。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以为自己今天见到了陈敬年,一定会睡得很浅,思虑很多,可事实恰恰相反。
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一夜无梦。
似乎是在黑夜。
赵嵘还未睁眼,却能感受到周遭光线很浅,似乎只有那种夜灯似的暖光,很弱,一点都不刺眼。
镇痛的作用似乎快过去了,那种绵长而撕裂般的痛感似乎在慢慢上涌,他皱着眉,闭着眼又从睡意中清醒了一会,这才缓缓睁开眼。
果然是在深夜。
床头只亮着一盏小夜灯,那夜灯似乎就是他放在书店的,也不知是不是梁有君带来的。
面前的病房显然和之前那个医院临时给他安排的不是同一个,即便光线昏暗,他一睁眼也能感受到格局构造的眼熟——这是他从周越晴那边接手来的医院。
他在睡着之后,有人帮他转回这里了?
他既然已经出现在自己医院的病房里,一旁还插着从书店拿来的夜灯,看来是那个医院的人打了他留下的电话,其他人都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思索间,赵嵘刚一转眼,便听到熟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醒了?”
说话的人似乎嗓子干得很,说完便自己咳了几声。
赵嵘一愣。
这声音很低很低,还带着些轻缓,出声的人不知是不是刻意的,一瞬间竟是让人觉得有些虚弱。
他转过眼,在柔和的夜灯光下,看到乔南期坐在病床旁看着他。这人居然难得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衣。
光线太暗,他瞧不见乔南期的神情,只能隐约看见这人侧脸的轮廓。
周遭什么人都没有,病房的门紧紧关着,里头只有他们两个。
赵嵘开口:“我怎么——”
他感受到自己嗓音的沙哑和嘴唇的干燥,话语一顿。
乔南期已然往前坐了一些,拿起一旁的一个小杯子,又从放在桌上的棉签袋子里掏出一个崭新的干净的棉签。
这人俯下身,用棉签沾了沾杯子里的水,一下一下地用棉签点着他的嘴唇。
这水居然还是温的。
温和的热度缓缓点着他的唇,驱除了干燥欲裂的感觉。他抬眸,就这样躺着看向微微附身的乔南期,离得近了,他总算看清了这人的脸。
即便光线不强,他都能看出憔悴来。
一时之间,赵嵘觉得两处伤口绵绵地痛着,心里却痒了一下。
他留下电话的时候,其实没想太多。
只是手机没了,其他人的记不住,他又……又下意识觉得乔南期一定可信,便报了乔南期的电话号码。
他没想到,三更半夜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这个人。
恍惚间,竟是有种奇妙的宿命感。
初见时在医院拨出电话这人来了,历尽千帆后他孤身一人在医院留下这人的电话,醒来后到了熟悉的环境,第一眼居然还是乔南期。
片刻,他敛下纷杂,只问:“几点了?”
乔南期似乎下意识想抬手看看手表,可他刚一低头,便发现自己手上没戴手表。
他迅速放下手,说:“应该四五点,天快亮了。”
这个时间……
赵嵘想说谢谢,话未出口,才发现自己最近说的“谢谢”有点多。这种话说多了,总会有种莫名的微妙,于是他咽了下去。
“你把我接回来的?”他说,“你没睡吗?”
“嗯。”乔南期点头的动作都带着些疲倦,“医生说你差不多凌晨之后醒,我就想着先等着。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需要喊医生吗?还要再睡会吗?”
他话说的多了,赵嵘才听出这人嗓音嘶哑得很,仿佛每个字都是拉偏了的琴弦,拖拽出喑哑的声线。
语气都有些奇怪。
说完之后,乔南期还清了清嗓子。
他总觉得气氛不太对。
他见乔南期几次三番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我现在感觉还好。怎么了?”他直接问。
乔南期看了他一眼,居然移开目光,低下头,沙哑着嗓音,一字一顿和他说:“对不起。”
“我和陈敬年的恩怨,”赵嵘皱眉,“和你没有关系。”
乔南期似乎很自责:“我……是我放松警惕了。对不起,赵嵘,我没有提前处理掉这件事……”
赵嵘哭笑不得,只觉得这人什么时候开始把所有错都往身上揽了?
他正打算反驳,只听乔南期又说:“还有件事,昨天医院顶层着火了。”
“着火?”赵嵘一惊,“我记得顶层是行政的地方啊,为什么会……?现在怎么样了?我要不然先去处理一下——”
赵嵘撑着便要起来,乔南期赶忙上前按住他。
动作间,这人已然按着他的肩膀,可刚按着,乔南期却动作一顿,似乎面色苍白地皱了皱眉。
下一刻,他立刻收了神情,不同于刚才动作的急切与迅速,而是缓缓地、动作幅度极低地坐了回去,低声同他说:“没事,已经处理完了。你先听我说完,别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是有人故意纵火,先烧了顶层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然后偷偷烧了你妈妈的病房。”
纵然乔南期刚刚说过让他别急,听到这句话时,赵嵘仍然下意识心头一紧。
“我妈妈病房着火了!?她昨天不太清醒,她怎么样了?我现在——”
“没事,赵嵘,没事,发现得早,只是呛了点烟,什么事情都没有。”乔南期显然有这样不断重复强调地说话的时候,可是此刻,他似乎是为了让赵嵘放心,不断地重复着。
赵嵘松了口气。
他下意识还是想下床去看看赵茗,可转念一想,赵茗没事,他反倒受了伤,要是看到赵茗,反倒让赵茗担忧。
乔南期不会骗他,好歹没事。
他松了口气,方才一瞬间的紧绷让他本来就虚弱的身体有些遭不住,他闭了闭眼,说:“……陈敬年。”
“是他,纵火的人抓住了,是陈敬年雇的亡命之徒。”乔南期耐心地和他说,“医院除了住院的病人,暂时不接收挂号问诊了。这个人怎么放火的,警方那边肯定会调查,我会去调查——医院有安保,没道理让人青天白日的放火成功了才发现。白天小吴也会把这些相关的信息整理好给你看。你再睡一会?”
赵嵘已然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身体确实有些虚弱,一惊一乍间更是耗费了精神,此刻脑子根本不太转得过来。
他想着自己还是疏忽了,想着陈敬年当时和他说的那句“不亏”原来是这个意思,想着幸好赵茗没事……
没过多久,赵嵘又渐渐睡了下去。
乔南期坐在一旁看了一会赵嵘的睡眼,确认赵嵘真的睡着后,他这才缓缓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出病房。
连夜听闻事情赶来竹溪的夏远途和小吴正在外头等着他。
乔南期刚关上病房的门,小吴便低声和他说:“先生,赵先生醒了?”
“醒了,又睡了。等再过几个小时,你联系一下李姐,问她能不能尽快赶过来,我这段时间没办法做饭。今天先买一份早餐,买好给我发消息,不要敲门,万一赵嵘没醒会吵到他。”
这话显然是打算继续在里面陪着的意思。
“先生,我看着吧,我可以和梁有君换班一人盯一段时间。”
“是啊老乔,”夏远途比小吴直接多了,“你也有伤,你去救赵嵘妈妈的时候被器材砸到了后背,还有你的手,医生不是说烫伤了一大片吗?咱又不是缺人照顾,你非要等赵嵘醒和他说一下放火的事情就算了,现在看也看了,你也该休息。”
乔南期只是摇了摇头。
他这些伤,不像赵嵘,是伤在肉里头的,只要忍着痛,倒也不是不能行动。照顾人那些轻微的动作还是没问题的。
他也知道夏远途说的那些道理,但他井不想放手交给别人来做。
这样好歹能让他不那么内疚。
昨天他背着赵茗下来之后,本以为替赵嵘护住了赵茗,可等到另一家医院给他打来电话,他这才知道赵嵘也出事了。
当时他根本顾不及伤口,粗略处理了一下,便赶忙去把赵嵘接了回来。
他真是被这些时日以来的安逸麻痹了警惕。
他早就感觉到了一次暗中的窥探,早就和陈敬年的司机打过交道,却没有发现陈敬年的存在。
如果他警惕一些、小心一些、更在意周围的情况一些,赵嵘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赵嵘居然会伤到这个程度。
他人都在竹溪,居然能让赵嵘此刻躺在病房里。
乔南期,你真没用。
他对自己说。
夏远途似乎知道劝不动,也不再劝,只是说:“星平处理完他们公司的事情也会过来,到时候看到,肯定是和我们说的一样。”
“这么兴师动众干什么?”
“这么大的事,只有我和星平过来,那叫低调,不叫兴师动众。”
“……”乔南期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不适,说,“那你们别让赵嵘看到,他看到肯定会怀疑事情的严重性。”
夏远途怔了怔:“你没告诉赵嵘你也受伤了?”
“没有。”
他没告诉赵嵘,他不想让赵嵘觉得他挟恩图报,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用这些东西让赵嵘混淆感情。
赵嵘心善,知道这些,只会觉得负担。
他做梦都希望赵嵘愿意重新和他在一起。
但他更希望赵嵘能快乐。
但如果是因为这些,他宁可不要。
乔南期井没有解释,只是嘱咐小吴和夏远途不要说漏嘴,便让小吴给他看看,这里能买到什么早餐。
他给赵嵘准备了那么久的早餐,此刻看着小吴给他看的菜单,哪哪都不满意。但他现在显然不能逞强准备,李姐也不可能下一刻就出现在竹溪,他只能勉为其难地从里头挑了一些。
挑的时候,他每一道菜都查清了食材和成分,确保不会对赵嵘现在的伤口和那一直以来都有的胃病造成影响。
挑完,他又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回到了病房里。
病房门缓缓关上,夏远途看了一眼小吴记下的那被乔大少精挑细选出来的几道菜,摇了摇头:“我看我们去谈项目,老乔都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那种时候,哪一次不是别人如临大敌,乔南期从容不迫?
可就是这样让别人闻风丧胆的乔大少,居然能对着一堆菜单费尽心思……
他拍了拍小吴的肩膀,小声感慨道:“我之前一直以为,赵嵘是个再好欺负不过的人,而老乔这几年变得越来越没有人情味……”
到头来,温柔的那个心硬起来,滴水穿得了石都穿不了心,而看上去铁石心肠的那个,脱下这些年磨砺出来的盔甲,内里竟是如同回到十几岁年少时那般,细腻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