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强扭的瓜
赵舒行目光一动, 道:“甚么意思?”
刘非道:“字面意思。”
罢了又道:“北宁侯的伤势,是因着护我而起,我自然不可置之不理, 请北宁侯好生养伤,至于其他的意思……需等伤好一些再说。”
赵舒行皱了皱眉头, 觉得刘非话里有话。
赵舒行被安排在营帐中养伤,医士一天来三次请脉,无需三日,他的伤势已然好的差不多, 伤口结痂,发热也退了下去。
刘非让人将赵舒行提审到幕府大帐, 赵舒行走进幕府,便看到大梁天子梁错、曲陵侯梁翕之,还有许多曲陵将士都在, 可谓齐聚一堂。
“侯爷!”
赵舒行回头一看,一同被押解而来的, 还有晁青云。
这三日赵舒行不在牢营,晁青云见不到他, 也不知赵舒行伤势如何, 如今见到赵舒行无事,晁青云才算狠狠松了一口气。
“嗤!”梁翕之见到晁青云关心的模样,不屑的咋舌, 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梁错道:“刘卿今日叫众位前来,可是有甚么要紧事?”
刘非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明鉴, 最近几日,南赵默守赵河以南, 不敢侵犯,实在无聊,因此臣今日特别准备了助兴的节目,请陛下、侯爷,与诸位将军观赏。”
“哦?”梁错挑眉:“不知是甚么助兴的趣事?”
刘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手来,方思会意,双手擎着一只红漆托盘走出来,道:“郎主。”
刘非掀开红漆托盘之上的锦缎,一把匕首赫然露了出来。
刘非拿起匕首,在幕府大帐的烛火下轻轻摆弄,白皙的手掌,纤细修长的手指,修剪的圆润如贝壳一般的指甲,被柔和的光线衬托的犹如凝脂玉雕,看得梁错心中麻痒,哪里还能注意那把匕首?
刘非用指肚虚划匕首的刃端,微笑道:“陛下,此匕首是臣偶然所得,寒铁锻造,削铁如泥。”
他说着,“当——”一声,竟是回身将匕首扔在了幕府正中,赵舒行与晁青云的脚边。
刘非幽幽的道:“幕府之中的两位俘虏,想必陛下与诸位也都识得,今日无聊,便请两位俘虏,给诸位助助兴。此处只有一只匕首,一会子二位除去枷锁,便可肆意争夺,若谁能夺得匕首杀死对方,那么幸存者便可以苟活……”
刘非微笑:“二位之中,只可以活一人。”
赵舒行和晁青云同时皱眉,看向对方。
啪啪!
刘非拍了拍手,一队黑甲武士立刻上前,瞬间将二人围在正中间,缩小包围,盾牌轰隆戳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铜墙铁壁。
刘非道:“一炷香时分为限,若二位谁也不动手,便会劳烦这些黑甲武士动手,届时……便不是死一个,而是死一双。自然了,二位也不要想着仅凭这么一把小小匕首,便可以行刺。”
梁翕之惊讶不已,刚想说话,梁错伸手拦住他,笑道:“好啊,近日无聊,刘卿这个顽法,倒是得趣儿的紧。”
有了梁错的应允,士兵上前为赵舒行和晁青云解去枷锁。
刘非浅笑一记,道:“二位,请罢。”
一时间,赵舒行和晁青云谁也没动,只是凝视着对方。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案几上的燃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焚烧,晁青云终于慢慢低下头去,看向那把掉在地上的匕首。
他的喉咙滚动,沙哑的道:“晁某的命,是侯爷给的,如今能报效侯爷,也算是……死得其所……”
他说着,伸手去捡那把匕首。
梁翕之心头一颤,晁青云要去捡匕首,但他绝不是想要刺杀赵舒行,而是想要自尽!
“稍安勿躁。”刘非按住梁翕之的肩头,轻轻拍了拍,道:“好戏还未开始呢。”
晁青云慢慢蹲下,伸手去捡匕首,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那柄匕首的一瞬间,赵舒行突然发难,抢先一步将匕首抓在手中。
“侯爷?”晁青云看向赵舒行。
赵舒行紧紧握着匕首,因着自己不会武艺,晁青云却是个习武之人,他特意后退了两步,与晁青云拉开距离。
赵舒行指节泛白,仿佛浑身都在用力,沙哑的道:“晁青云,你忘了自己为何唤作青云么?”
一般人听到晁青云的名字,都会想到“平步青云”这四个字,或许觉得晁青云是想要做官,因此才会取这般的名字。
赵舒行幽幽的道:“青云衣,白霓裳,举长弓,射天狼……这才是你该有的抱负。”
晁青云眯起眼目,喉咙艰涩的滚动起来。曾几何时,心窍中只充满了复仇二字,早已磨灭了他的抱负,他的理想。
“我虽身为南赵宗族,”赵舒行自嘲一笑,道:“但也明了这些年来,南赵的衰落,赵主耳目昏庸,任用奸邪之辈,赵廷不该是你的逗留之地……”
“侯爷……”晁青云紧紧盯着赵舒行。
赵舒行摇头道:“我走不了,因着我是大赵宗族子弟,我的血脉,合该为大赵而生,为大赵而死,无有的选择!可你不一样……你不一样,晁青云!你还可以选择。”
晁青云呵斥道:“侯爷,你要做甚么?”
赵舒行道:“我便算是今日不死,侥幸回到赵廷,赵主猜忌,奸佞构陷,同样逃不过这一死,还不如今日死得体面。”
他说到此处,眼目中闪过一丝绝然,高高举起匕首,猛地扎向自己的胸口。
“侯爷!!!”晁青云嘶声大喊,冲过去阻止。
嗤——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鲜血喷溅而出,赵舒行的胸口登时一片刺目的鲜红。
滴答——滴答——
血迹蜿蜒在幕府大帐的地毯上,阴湿了一片。
“嗬……”梁翕之倒抽一口冷气,豁然站起身来,惊讶的不敢置信。
赵舒行竟然自尽了?他二人抢夺匕首,不是为了杀死对方苟活,而是为了杀死自己,给对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啪啪啪!
是抚掌之声。
刘非微笑的一步步走过来,道:“精彩,当真精彩。”
他轻轻挥手,黑甲武士立刻撤开,为刘非让出一条通路。
刘非闲庭信步的走过去,踩在被血水阴湿的地毯上,微微弯腰,伸手一拨。
当啷——
染血的匕首突然掉在地上。
“咳……”鲜血迸溅的赵舒行猛烈的咳嗽一声,竟并没有毙命,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心口,心口钝疼一片,衣襟被扎破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并不致命,甚至都不叫受伤,但自己的手上、身上、脸上,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还……
还有点腥气。
“侯爷?”晁青云震惊的道:“侯爷你没事?”
赵舒行也有些迷茫,狠狠的喘着气,仿佛方才的匕首真的扎进了自己的心窍一般,一股死而复生的感觉席卷而来,四肢百骸都在不停的颤抖。
刘非笑道:“北宁侯自然无事,毕竟那把匕首只是顽具。”
“甚么?”赵舒行难得有些呆呆的,迷茫的看向刘非。
刘非捡起匕首,用纤细的手指反复的戳着尖端,匕首的尖端竟然会收缩,稍一用力便会戳进去,一旦收缩,便会发出“呲呲”的喷血声,还有零星的血迹,从匕首的缝隙里被挤出,登时殷红了刘非的手掌。
配合着浅浅的笑意,让刘非看起来仿佛一个阴湿的病娇。
刘非道:“假的,都说了是助兴,怎可当真见血?”
赵舒行后知后觉,自己被戏弄了,狠狠喘着气,道:“你……”
他想要说些甚么,但又无法辩驳出口,兵不厌诈,说到底,也是自己没有看穿刘非的计谋。
刘非幽幽的道:“晁青云,你也看到了,北宁侯都发话了,让你离开南赵,如何?不如便归顺我大梁?”
晁青云眯起眼目,手心里还有鲜血的温度。
刘非似乎并不着急要晁青云的答复,道:“青云先生可想好了再说。”
他说着,提起手来示意,踏踏两声,两个黑甲武士上前,一左一右将赵舒行押解起来,按倒在地上,随后竟是走进来一个刽子手,扛着银光闪闪的大刀,“嘭!”将刀尖扎在距离赵舒行脖颈不到三寸之地。
晁青云道:“太宰,这是何意?”
刘非微笑道:“青云先生慢慢想,我不催你,但你若想的太慢,这把刀可是会落在北宁侯的脖子上,也不知北宁侯的脖子硬不硬,禁不禁得住这一下?”
晁青云双手攥拳,沙哑的道:“太宰这是在逼迫于晁某。”
“强扭的瓜不甜,”刘非挑眉道:“但是解渴。”
梁翕之眼皮狂跳,难道……这便是太宰昨日所说的法子?这也……也太过无赖了一些罢,怎么看着有点像大街上强抢民女的恶霸?
梁翕之这般想着,侧头去看梁错,想看看梁错的态度如何,哪知这一看,眼皮狂跳。
梁错满面笑容,眼神中尽是浓浓的化不开的纵容,看他的笑意,甚至觉得刘非的做法十分有趣儿,并无不妥。
梁翕之:“……”陛下没阻止,那便是合法强抢了。
刘非慢慢踱步,道:“青云先生你难道忘了方才北宁侯的话了么?既然你有抱负,何必浪费在昏庸无能的赵主身上?便是连北宁侯都已然对赵主死心,聪敏机辩如你,我不信你看不出。”
晁青云还是没有说话,一言不发。
刘非道:“你的祖上蒙受不白之冤,陛下可为你翻案。”
他顿了顿,笃定的道:“只要你肯归顺,北宁侯便不用死,不但不用死,陛下还会……放了他,叫他安然离开。”
“放了我?”赵舒行眯起眼目,略微有些不敢置信。
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放了自己又如何?姚寺人身死,自己有理说不清,陛下一定会觉得是自己杀了姚寺人,芥蒂只会更深,更加无法解释,再加上被北梁“轻而易举”的释放,很难不让人怀疑通敌勾连。
赵舒行沙哑的道:“梁太宰好计谋,你是想要离间。”
刘非轻笑:“离间?我还需要离间么?”
赵舒行一阵语塞,心里泛起阵阵苦涩,刘非的话仿佛一把利刃,狠狠的剜着赵舒行的心窝。
刘非转头对晁青云道:“如何?”
晁青云狐疑的看向刘非,似乎无法相信刘非的承诺。
梁错站起身来,道:“刘卿的意思,便是朕的意思,朕可担保,只要你归顺我大梁,立时释放北宁侯,绝不食言。”
晁青云的目光颤动,深深地看向赵舒行。
赵舒行一时间不知该劝他归降,还是不归降。方才在那生死一瞬,他似乎想通了很多,其实有些事情,他早就想通了,赵舒行很后悔当年放弃了皇位,让自己的侄子即位,并非是赵舒行贪婪,而是因着当今的赵主,根本并非一个明君。
赵舒行一直在自欺欺人,只要自己做好分内之事,只要自己爱护百姓,便可劝谏赵主清明,便可力挽狂澜,他一直这般劝慰自己,可就在刚刚,将死之时,赵舒行根本无法说服自己,一直以来的这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赵舒行想让晁青云离开,晁青云有抱负,有才华,不能留在这泥沼一般的朝廷中,埋没他的光彩。
可晁青云一旦归顺,自己被释放,赵舒行又要回到那泥沼一样的朝廷,继续挣扎……
赵舒行艰涩的滚动喉结,沙哑的道:“青云,归降罢,也……让我离开这里,回到赵廷去。”
晁青云沉声道:“侯爷……”
赵舒行重复道:“归降罢,这么多年,你已然还清了我对你的恩德,是时候离开了,去做你想做之事。”
晁青云还是犹豫,一时间无法决断。
刘非抱臂道:“这还需要选择么?当然是选择归顺,起码让北宁侯先活着,且无论他回去会如何,起码活着……才有希望。”
晁青云浑身一震,慢慢抬起头来,沙哑的道:“好,晁某归顺。”
梁翕之狠狠松了一口气,看向梁错。
梁错轻笑一声,道:“放开北宁侯,让他离开。”
黑甲武士立刻放开赵舒行,刽子手也退到一面,让开一条通路,任由赵舒行离开。
刘非将晁青云拉到自己身后,道:“从现在开始,青云先生是我们的人了。”
梁翕之赶紧跑过来,小声对刘非,道:“太宰,你的法子便是这样?”
刘非点点头,道:“恭喜侯爷,从今往后,青云先生便是你的人了。”
梁翕之眼皮狂跳,道:“可……可这看起来,怎么那么像强抢啊?”
刘非很自然的道:“强抢又如何?得到了晁青云这个人,难道不比那些虚的,更加实用么?”
梁翕之:“……”实用?怎么用?
刘非又道:“再者,青云先生听闻侯爷你被俘虏,不惜与北宁侯反水,也要将侯爷救出,这说明青云先生心中还是有侯爷的,并不算强抢。”
梁翕之眼眸微微发亮,对啊,当时晁青云听说自己被俘虏,真的全力相救,这么说来,他的心中也不全然都是北宁侯的。
刚欢心不到片刻,便听刘非道:“不算强抢,顶多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梁翕之:“……”???
赵舒行身上的枷锁已卸,又无人阻拦,他挂着一身血迹,大步往外走去,走到幕府大帐的门口,突然驻了足,回头看着众人,眼神愈发的坚定决然起来。
“怎么?”梁错调侃道:“是我大梁太好了,令北宁侯舍不得离去?”
赵舒行不但停住了脚步,甚至反过来走回几步,抬起头来凝视着梁错,毫无回避,道:“梁主今日放过来,可不要后悔。”
“哦?后悔?”梁错不屑的一笑:“你有甚么能耐,是值得朕后悔的?”
赵舒行的目光一划,落在刘非身上,露出一抹哂笑,道:“难道梁主忘了,孤与你们北梁的天官大冢宰……有旧。”
梁错立时眯起眼目,死死盯着赵舒行。
赵舒行的笑容扩大,一反常态,语气咄咄逼人的道:“孤识得刘非在先,与刘非同卧同榻,促膝夜谈之时,陛下还不知在甚么地方!既然你放了我,容我回到大赵去,明日难保我不会将刘非抢过来!”
嘭!!!
梁错狠狠一拍案几,劈手将案几上的物件全部扫下,大步上前,冷声道:“赵舒行!你是不是以为朕不敢杀你?”
赵舒行不但不畏惧,甚至扬起脖颈,他虽比梁错矮了半头,气势却一点子也不弱,沙哑的道:“北梁虽强大,但梁主多疑、多虑,凡事将天下摆在最先,哪里有本侯温柔体贴?难保有一日刘飞不会厌弃于你,转而投入孤的怀抱,也未可知!”
“嗬!”
赵舒行的话音刚落,立刻发出一声痛呼,脖颈被梁错一把擒住,他不过是个文官,而梁错从小习武,臂力惊人,直接将赵舒行从地上拽了起来。
“咳……咳咳咳……”赵舒行吐息不畅,面色憋红,随时都会被梁错一把掐死。
“侯爷!”
“陛下!”
晁青云和梁翕之同时大喊一声,倘或梁错当真掐死了赵舒行,一切便要功亏一篑。
梁翕之心急如焚,连自己都看出来,这个赵舒行怕是不想离开,倘或他全须全影的离开,赵主必然会怀疑,将姚寺人的死算在他头上,赵舒行非但不得好死,还会落得身后骂名,不知被怎么构陷。
但他若是死在梁错手中,便是死在沙场上,一了百了。
梁错眼眸赤红充血,一副要吃人的野狼模样,梁翕之对刘非道:“太宰,快想法子!”
刘非眼眸微动,道:“都转身回避。”
“啊?!”梁翕之一头雾水。
晁青云道:“快回避!”
幕府大帐中的将领们也不知刘非为何叫他们回避,但刘非乃是天官大冢宰,将领们立刻站起身来,全部面朝墙壁而立,谁也不敢偷看。
刘非大步走上前去,直接横叉在梁错跟前,他也不说话,突然一把揪住梁错的衣领,仰起头来,送上自己的双唇,竟是出其不意的强吻了梁错。
梁错一愣,忘了自己还掐着赵舒行的脖颈,手劲儿微松,将赵舒行咚一声丢在了地上。
“嗬——咳咳咳!”赵舒行跌倒在地上,呼吸不畅,猛烈的咳嗽起来,他的咳嗽声正好掩盖了幕府大帐中暧昧的亲吻声。
刘非保持着揪住梁错衣领的动作,他比梁错矮了不少,艰难的仰头,主动含住梁错的嘴唇厮磨,轻声耳语道:“陛下,臣不喜北宁侯这般的,太过干瘪。”
梁错眯起眼目,若说方才他像是一头吃人的恶狼,那么此时他便是一头见血的饿狼,沙哑的道:“那刘卿喜欢甚么模样的?”
刘非没说话,纤细的手指顺着梁错的喉结向下,一路滑到梁错快速起伏的胸口之上,若有似无的笑了一声,梁错的眼神更加深沉,一把搂住刘非的腰肢,低头再次吻上。
将士们面对着墙壁,亲吻的声音又被咳嗽掩盖,完全不知发生了甚么,一个个提心吊胆的,过了片刻,便听到梁错的嗓音沙哑到了极点,道:“赵舒行,你想激怒朕杀了你,做梦。”
众人狠狠松了一口气,陛下终于松了口,可是为何陛下的嗓音,比方才动怒之时还要沙哑,仿佛克制着甚么。
梁错幽幽的道:“朕偏偏要你全须全影的回到南赵,回到你一心一意侍奉的母国……来人。”
将士们立刻应声,这才回过头来,陛下的神色果然恢复了如常,只是方才劝架的太宰,唇边好似破了一块,总不能是被陛下打了罢?
梁错道:“朕要亲自送北宁侯出营,摆驾。”
“敬诺,陛下!”
黑甲武士立刻摆驾,排开阵仗,押解着赵舒行离开来到大营门口。
赵舒行目光复杂的道:“你不杀我,早晚有一日会后悔。”
梁错冷笑:“好啊,那你便让朕看看,你还有甚么本事。”
刘非走过来,道:“北宁侯,你还是安心回赵地去罢,你若是死了,可曾想过南赵的那些将士会如何?他们都对你忠心耿耿,赵廷可能容得下他们?”
赵舒行的面色一僵,刘非又道:“便算是为了那些为你出生入死的将士,你也要活着回去才是。”
赵舒行终于沉默了,自己一心求死,为了解脱,为了自己的身后之名,可是那些将士们该当如何?自己死了,朝廷必然会接管他们,届时便会将自己的猜疑,转嫁给他们,将士们何其无辜。
赵舒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苦笑一声,道:“梁太宰所言极是。”
梁错道:“放行。”
赵舒行回头看着刘非,突然对梁错道:“刘非……是个名士,请梁主务必善待。”
梁错不悦的蹙了蹙眉,道:“北宁侯管好自己便可。”
他说着,压低声音,俯身在赵舒行耳畔道:“若让朕再见到你与刘非套近乎,朕……便阉了你。刘非是朕的人,无需你关心。”
梁错亲自将赵舒行送走,甚至还说了两句悄悄话,刘非不是习武之人,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甚么,道:“陛下与北宁侯说了甚么?”
梁错道:“也没甚么,祝他一路顺风罢了。”
刘非挑眉,残暴大反派才没这种好心眼儿……
梁错岔开话题,道:“刘卿大病初愈,今日累了罢,朕送你回去歇息。”
既然梁错不说,刘非也没有追问,毕竟梁错虽有时候“任性”了一些,但作为君王,还是很靠谱的,不会太过出格,自然不用太过费心。
忙碌了这么一大圈,终于收归了晁青云,又将赵舒行放走,刘非歇息了一晚上,第二日一大早便准备叫人草拟文书,大肆宣扬北宁侯被俘之后,与大梁之主梁错惺惺相惜,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最终梁错不忍心杀害北宁侯,选择将他释放。
“惺、惺惺相惜?”梁翕之正在吃果子,被汁水呛得咳嗽起来,道:“一见如故?”
说到此处,还狠狠的打了一个哆嗦,他实在脑补不出来,如果掐着脖子从地上提起来,便是刘非口中的惺惺相惜一见如故的话,那么他们的确是相见恨晚呢!
刘非平静的点头,仿佛自己说的并不是惊世骇俗的言论,道:“正是如此,臣打算找几个笔墨极佳的文臣,辞藻华丽,言真词切,大肆宣扬出去,也好让远在赵都的赵主听闻。”
梁翕之拍手道:“好毒,不可谓不阴毒啊!赵主若是听说了,必然会更加怀疑北宁侯……”
梁翕之纳闷的道:“太宰,你真的与北宁侯有旧,而不是……有仇?”
刘非嫣然一笑,道:“侯爷开顽笑了,臣生性淡薄,从不与人结仇。”
梁翕之:“……”太宰的嘴,骗人的鬼!
刘非道:“今日臣来寻侯爷,便是因着侯爷乃掌管曲陵的掌官,对曲陵很是了解,希望侯爷能帮忙寻觅一些文人雅客,洋洋洒洒的写他几万字。”
梁翕之下意识道:“文人雅客,有现成的啊,找晁青云便……”便好。
他说到此处,仿佛被果子卡住了一般,脸色尴尬难堪,泄气的道:“晁青云那个狗东西,才不会写文章诬陷他的侯爷呢!”
说完,只觉的果子都不甜了,“呸呸”两声,道:“真酸。”
说话间,帐帘子被打起来,晁青云从外面走了进来,道:“侯爷,太宰。”
“你来做甚么?”梁翕之没好气的瞪着他。
晁青云道:“晁某刚好路过此处,听到了太宰欲寻人写文章。”
“正是。”刘非点点头。
梁翕之哼哼了一声,道:“怎么?你愿意写文章,诬陷你的老东家不成?”
晁青云拱手,平静道:“晁某愿意。”
“哈哈!”梁翕之顺口道:“你看你,不愿意了罢?孤就知晓!”
刘非淡淡的道:“侯爷,青云先生说的是愿意。”
梁翕之一愣:“……啊?”
晁青云再次道:“晁某愿意为太宰分忧,撰写文章。”
“甚么?”梁翕之震惊的瞪着眼睛,仿佛眼眸会随时脱框而出一般:“不可能,你怎么可能……”
晁青云道:“晁某既然归顺了陛下,陛下又允诺晁某翻案,晁某便会尽心尽力,为大梁肝脑涂地,再者……”
刘非了然的接口道:“再者,倘或赵主能彻底丢弃北宁侯,令北宁侯心死,将北宁侯推到大梁这边来,也算是救了他一命,总好过看他在大赵的泥潭中挣扎,对么?”
梁翕之恍然大悟,酸溜溜的道:“原来还是为了你的老东家。”
晁青云道:“于大梁亦是有利无弊,晁某请命。”
刘非笑起来,道:“青云先生真不愧是毒士,心狠手辣起来,连老东家一起算计。”
晁青云面不改色,道:“晁某便当是太宰的夸赞与抬爱了。”
刘非道:“好,此事便交与你了,也免得我去寻人编纂,是了……”
刘非似乎想起了甚么,微笑道:“你的春#宫图画得活灵活现,记得撰写文章之时,图文并茂,更方便市井流传。”
晁青云拱手,道:“是,太宰。”
晁青云动作很快,他不只是会武艺,笔杆子更是他的老本行,写文章而已,根本无需一日,半日即可,当天晚上,晁青云便把文章写好,交给刘非浏览。
刘非通读了一遍,点点头道:“果然情真意切,相见恨晚。”
梁翕之好奇极了,拿过来看了两眼,当时捂住眼睛,道:“这甚么辣眼睛的东西?手拉手拜别,泪洒辕门是甚么?这是写话本儿么?太肉麻了!”
刘非微微一笑,道:“曲陵侯当时让青云先生,写本相的话本,不也是如此肉麻?”
梁翕之:“……”太宰还记仇呢。
晁青云道:“太宰请看,此处还有插图,便算是市井之中,不会文墨的流民百姓,也可一眼看懂。”
刘非点头称赞道:“不愧是青云先生,果然图文并茂便是通俗易通,便按这份文章,送到书案那里誊抄,越快越好,最好明日天一亮便能散出去。”
“是。”晁青云拱手道:“晁某领命。”
梁翕之道:“你怎么还不走?”
晁青云领命之后并没有离开,像是还有话要说,但是又碍于梁翕之在场,所以没能立刻说出口。
梁翕之道:“吞吞吐吐的做甚么?怎么,我在场不能说?”
晁青云看了梁翕之一眼,将一物从袖袍中取出,折叠整齐递给刘非,道:“晁某知晓太宰忙于公务,无心放松,因此特意做了此画送给太宰,还请太宰笑纳。”
刘非本不想接,但晁青云似乎早有准备,隐约露出了那画作的一角,刘非眼目登时一凛,平静若水的眼眸变得明亮犹如皎月,紧紧盯着那画作。
他伸手接过来,展开一角,仔细浏览着上面的内容。
“甚么啊?”梁翕之抻头去看,心中好奇,道:“让我也看看!”
哗啦!
刘非眼疾手快,一把将画作折叠起来,塞入自己的袖袍,道:“青云先生的画作,本相很中意,青云先生文武全才,往后还望为大梁尽心竭力,必能成为扛鼎之臣。”
晁青云拱手道:“谢太宰抬爱,晁某能追随陛下,追随太宰,是晁某的大幸。”
梁翕之:“……”怎么还互相吹捧起来了?
梁翕之离开刘非的营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干脆没有回到自己的营帐,而是往幕府大帐而去。
梁错刚刚批看了所有的文书,最近北燕的粮草和兵马已经准备就绪,大司马祁湛送来移书,就等着梁错的信号,两边夹击,将南赵一举拿下。
梁错要处理公务,一直到很晚,他放下朱批,活动了活动手臂,刚准备要离开幕府回去歇息。
“陛下!”梁翕之跑进来,道:“陛下!大事!”
梁错皱眉道:“可是南赵又出甚么幺蛾子?”
梁翕之道:“那倒不是,赵舒行虽然回了赵河,但监军死了,他们的粮草打了水漂,正在四处出钱收购粮食呢,像个乞子一般,那是无法闹出幺蛾子的。”
梁错冷笑一声:“那便是你闹幺蛾子。”
“我冤枉啊!”梁翕之道:“是晁青云!”
梁翕之信誓旦旦的道:“太宰让晁青云写文章,晁青云刚才把文章交上去,太宰大加赞扬。”
梁错道:“朕知晓此事,刘非与真说过了,晁青云的文墨造诣自然是不必说,不然你也不会养了他那么多年。”
梁翕之:“……”
梁翕之深吸一口气,道:“但晁青云除了文章,还塞给了太宰另外的东西,好似是贿赂!”
“贿赂?”梁错挑了挑眉。
晁青云并非是个名士,而是个毒士,毒士与名士之间,差的不是计谋,而是手段。晁青云你这个人本就“不干净”,若是干净之人,也不会去做细作内鬼,所以他若贿赂刘非,梁错并不觉得意外。
但意外的是,刘非并非接受贿赂之人。
梁错也算是了解刘非一些的,他这个人生性淡漠,财币够花便是,上次梁翕之假意借钱,想要套套近乎,结果刘非除去太宰府的花销,多余一个子儿也没有。
梁翕之道:“太宰他收了!而且太宰很欢心!”
“甚么?”梁错有些不相信,质疑的看着梁翕之。
梁翕之抬手举天:“我发誓,我绝没有诓骗陛下!我也纳闷儿,到底是甚么东西能令太宰心动,我便偷偷看了一眼,太宰还拦着不叫我看!”
梁错追问:“别卖关子,到底是甚么?”
梁翕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道:“图!”
“图?”梁错奇怪。
梁翕之的声音压得更低,道:“春、宫、图!”
梁错眼眸一眯,梁翕之继续道:“虽我只瞥了一眼,但千真万确,画的还是个年轻男子,可强壮的那种,没穿衣袍,围了块破布,搔首弄姿的,简直令人作恶,不耻!”
嘭!
梁错狠狠一拍案几,道:“这个晁青云,朕等会子再收拾他!”
说罢,大步离开幕府大帐,往刘非的营帐而去。
梁翕之看着梁错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咧开嘴笑得愉悦,自言自语道:“哼哼,晁青云,这回够你喝一壶的了。”
刘非已然便要就寝,洗漱完毕,换了轻薄的衣袍,伸了个懒腰,躺在榻上,将一旁的软枕抱过来,搂在怀中,轻轻蹭了蹭,仿佛一只慵懒的猫咪。
“陛下?”方思端着沐浴的木桶出去,嗓音从帐外传来:“这半夜了,陛下怎么过来了?”
梁错道:“太宰可燕寝?”
方思道:“郎主方洗漱完毕,可能……还未歇下。”
梁错点点头,道:“去通传一声,便说朕有要紧事,必须立刻商议。”
“是。”方思还未回身进去,便听到刘非的嗓音道:“方思,把陛下请进来罢。”
方思拱手道:“陛下,请。”
方思这么说着,也不知为何,脸上的表情有些子纠结,欲言欲止的,甚至还有点脸红,最后一咬牙,干脆退了下去,甚么也没说。
梁错一头雾水,走进营帐。
刘非复又起了身,披上外袍,因着是临时披上,外袍还有些松松垮垮,披散着头发,慵懒而随性。
刘非拱手道:“臣失礼,还请陛下恕罪。”
梁错走进来,环顾四周,开门见山的道:“刘卿,晁青云是不是给了刘卿甚么东西?”
刘非一愣,很快恍然大悟,必然是梁翕之去打了小报告,干脆点点头,道:“不瞒陛下,青云先生给了臣……一张春#宫图。”
梁错心窍中的火气噌噌往上冒,好一个晁青云,道:“所画还是男子,对也不对?”
刘非欲言又止,点了点头。
梁错道:“图呢?如此良辰美景,刘卿何不拿出来,与朕一同欣赏,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刘非又是有些欲言又止,似乎很不情愿。
“怎么?”梁错没好气的道:“刘卿如此宝贝?连给朕看一眼都不肯?”
梁错心想,朕今日偏要看看,是甚么样搔首弄姿的丑男,能入得了刘非的眼目!
刘非难得有些犹豫,但还是回身走到榻边,掀开锦被,将一个等身特制的软枕抱了起来,放在梁错面前,又将软枕的另外一面翻上来。
晁青云妙笔丹青的春宫图,竟仔细的装裱在软枕之上!
梁错眼眸一震,回想起梁翕之的言辞——年轻男子,壮硕,没穿衣袍,围了块破布,搔首弄姿。
饶是上阵杀敌,梁错的手都从未抖过,此时手指莫名有些颤抖,道:“这图上画的,莫非……是朕?”
第062章 刻意勾引
刘非面对梁错的“质问”, 看了看梁错,又看了看等身抱枕,脸面上依然是那种平静而镇定的表情, 并不见心慌,也不见心虚。
其实梁错根本不需要刘非回答, 毕竟梁错也见过晁青云的春宫图,简直妙笔丹青,活灵活现,这张图上的人物, 无论眉眼,还是体格, 都与梁错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就差从纸上活过来!
梁错突然恍然大悟, 道:“方才方思出去的时候,表情有异, 方思不会也看到了这头枕罢?”
刘非纠正道:“陛下,这唤作抱枕。”
梁错:“……”
刘非想了想, 又道:“这抱枕, 便是方思帮忙装裱的。”
一张春宫图,还是画在纸上的,自然容易损坏, 因此刘非让方思帮忙装裱起来,装裱在软枕之上,制作成等身抱枕, 方思自然是知情的,所以方才看到梁错, 表情才会如此的尴尬,他怕是一看到梁错,便会想到这个等身抱枕。
梁错眼皮狂跳,额角青筋乱蹦,伸手揉了揉额头,道:“你……朕……”
饶是梁错能言善辩,此时竟是有些语塞,不知该说刘非甚么好。
梁错道:“朕便在你的面前,难道不比这有辱斯文的死物要好么?”
刘非想了想,道:“臣敢问陛下,陛下可会做出如图所示的姿仪?”
梁错下意识去看那只抱枕,真真儿是有辱斯文,图上男子虽与梁错生得一模一样的眉眼,一模样的体格,但是正应了梁翕之那句话“搔首弄姿”。
玉体横陈,慵懒的用手支着头,微微回眸,唇瓣微张,媚眼如丝!
简直……
梁错笃定的道:“朕怎么会做如此有辱斯文之举!”
况且十足的辣眼睛,梁错只觉得多看一眼,自己便要失明一般,实在头疼。
刘非点点头,理直气壮的道:“陛下不会做这等姿仪举止,但是抱枕会做,所以臣觉得这抱枕也不错。”
梁错:“……”
梁错深吸了一口气,分明自己真人便在面前,刘非竟说抱枕也不错?这将是对梁错最大的侮辱,他眯起眼目,轻笑一声,将刘非抱起来放在软榻之上,沙哑的道:“朕许久未与刘卿亲近,可是对朕有所不满?”
刘非望着梁错兽性的眼目,眨了眨眼睛,道:“臣对陛下,并无不满。”
梁错满不在意的一笑,道:“还嘴硬,嗯?你都找了这物件儿来以慰相思之苦了,朕都明白。”
他说着,“唰——”一声,修长有力的手指一勾,解开刘非衣带,刘非本已经准备就寝,外袍只是随便搭上,轻轻松松便被勾开,犹如秋日的花瓣一般,倏然散落在软榻之上,靡靡而艳丽,看得梁错眼眸发深,吐息也愈发深沉。
便在梁错即将吻下之时,刘非突然抬起手来,架住了梁错的下巴,不让他亲下来,道:“陛下,臣大病初愈,今日不适合做这等子事。”
梁错:“……”朕被拒绝了?
刘非一个翻身,从榻上下来,把抱枕抱回来,重新放在榻上,道:“时辰夜了,陛下日理万机,还请陛下也会去燕歇罢。”
他说着,目光是一刻也没有离开抱枕,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梁错:“……”难道刘非今夜选择宠幸抱枕,而并非朕?
输给一个假物,简直令梁错身为帝王的自尊心严重受挫,梁错深吸一口气,劈手将抱枕抢过来。
“陛下?”刘非伸手去够,梁错手臂一展,立刻把抱枕举高,举过头顶。
刘非的身量远远不如梁错,便算是打直了手臂,也够不到抱枕,梁错这便得意了,笑了一声道:“这假物有辱斯文,没收!”
刘非刚要辩驳,梁错已然抢先道:“刘卿既然大病初愈,便早点歇息,不要成天想着这种乱七八糟的假物。”
梁错头一次看到刘非吃瘪,刘非微微蹙眉,抿着唇角,眼神有些许的不甘心,那模样竟是令梁错有些不忍。
梁错摇摇头,坚定的抓起抱枕,道:“刘卿好生歇息罢。”
说完,带着没收的抱枕,转身大步离开了营帐。
梁错走出营帐,正好迎面走来一队巡逻的士兵,拱手作礼:“拜见陛下!”
“咳……”梁错手腕一翻,将有辱斯文的抱枕连忙转了个面儿,幸亏这抱枕并非双面春#宫图,否则这么大一个东西,梁错藏都没地方藏,若是被士兵们看到,他这个大梁天子,脸面非要丢到北燕去。
梁错将抱枕不着痕迹的藏在身后,端着君王的架子,道:“嗯,继续巡逻罢,务必要仔细。”
“敬诺,陛下!”
士兵们不疑有他,作礼之后整齐划一的离开。
梁错微微松了一口气,拽着抱枕快速离开,甚至展开了轻身功夫,以免再撞见旁人节外生枝。
他回到御营大帐,没好气的将抱枕往榻上一扔,自言自语的冷笑道:“这假物能与朕相提并论?看来刘非的眼目,也不怎么好使。”
梁错忍不住开始观察抱枕之上装裱的春宫图,图上的男子衣衫半解,要解不解,暧昧的恰到好处,没有退去的衣袍半遮半掩,勾勒着流畅的肌肉线条,比干脆褪去更加旖旎,令人遐想无限。
硕大的“玉体”横陈,毕竟是与梁错等身的比例,梁错平日里便是鹤立鸡群的身量,这抱枕横躺在榻上,梁错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占地儿”。
眼神妩媚拉丝,带着一股刻意的勾引,无错,便是勾引,梁错头疼欲裂,感觉额角青筋咚咚咚的狂跳。
“这好看么?”梁错啧舌道:“这能好看么?”
他说着,下意识把手支在额角,模仿着抱枕上的动作,侧卧在软榻上,然后将另外一只手软绵绵的搭在心口,还未模仿完毕,梁错一个激灵,只觉得鸡皮疙瘩从手臂上掉下来,后背升起一股麻嗖嗖的恶寒,险些被自己给恶心坏了。
梁错随手将抱枕扔在一边,坚定的道:“做不来,朕绝对做不来,有辱斯文!”
刘非让晁青云撰写的文章,很快起了作用,在民间广泛的流传起来。晁青云只写了一个版本,民间自发扩写了无数的版本,甚么梁错与赵舒行一见如故,已然结为异姓兄弟;甚么梁错其实看上了赵舒行,二人碍于身份,爱而不得苦苦挣扎;甚么赵舒行此行回归南赵,便是为了给梁错作卧底,一举捣毁南赵。
众人聚集在幕府大帐之中,刘非看到了晁青云的禀报,满意的微笑道:“甚好,看来流言蜚语很快便会起作用。”
梁错头疼不已,哪里好?朕分明十足厌恶北宁侯,看见北宁侯便觉得心烦,现在好了,朕和北宁侯被迫成为了“刎颈交,忘机友”,甚至还不清不楚,不清不白。
梁翕之冷笑一声,道:“晁青云,你可真是心狠手辣啊,对着自己的老东家都能下得去狠手,这流言蜚语传的,啧啧!”
晁青云面色不改,平静的道:“侯爷谬赞了,晁某受之有愧。”
梁翕之翻了个大白眼,道:“孤夸你了么?”
晁青云又道:“晁某受陛下恩典,太宰恩惠,既已然归顺了大梁,便合该对大梁忠心耿耿,尽心尽力,无所保留……再者,晁某这般做,也是希望能让北宁侯早日死心,早日看清楚南赵的嘴脸,若是北宁侯肯归顺陛下,南赵再无领兵之人,届时还不是轻轻松松的被一把收割,省心、省力。”
梁翕之不满的哼哼道:“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的老东家,哼。”
刘非道:“算起来南赵的监军死了也有一段时日了,南赵的朝廷可有动静,有没有派遣新的监军前来?”
梁翕之回了神,道:“还真有!赵廷又派遣了一个新的监军前来,听说这次新监军还带了不少人马,估摸着是他们赵主忌惮赵舒行,想用这些人马镇压赵舒行,夺取他的兵权呢!”
刘非眯了眯眼目,梁翕之说的有道理,姚寺人身死,赵舒行又与他有罅隙,赵主本就不待见赵舒行,这会子恐怕认定了赵舒行杀人灭口,所以派遣新监军之时,特意多带了人马。
刘非道:“新的监军,是甚么人物?”
梁翕之有些为难,道:“这个……”
梁错挑眉:“还未查到?”
梁翕之道:“孤派出去的探子,那可都是一等一的侦察好手,只是……只是……这个监军以前从未领兵,赵廷中没有这个名号,所以需要多费些时日,但很快便会查到的!”
梁错一笑,道:“也没人说曲陵侯你办事不济。”
梁翕之:“……”那你为何要提这么一嘴!
梁错道:“罢了,等你查清楚,再行禀报罢,今日若是无事,都散了罢。”
“陛下,”刘非突然站起身来,道:“臣有要事。”
“哦?”梁错还以为刘非有甚么正经之事,毕竟他说要事,而且当着所有将领的面子,便道:“太宰还有要事?那禀报罢。”
哪知刘非一本正经的道:“陛下昨夜拿走了臣的抱枕,不知可否还给于臣?”
梁错:“……”大庭广众之下,刘非竟然提起那个腌臜顽意儿!
梁翕之一脸迷茫,他的性子本就好事儿,好奇的道:“抱枕?抱枕是甚么?”
刘非竟还给他解释,道:“抱枕便是软枕,与硬质的头枕不同,里面充以软物,柔软舒适,晚间燕歇,可以抱在怀中依靠。”
“哦——”梁翕之点点头,道:“好新奇的顽意儿,孤以前从未见过,改天也寻个抱枕来。”
他说到这里,狐疑的道:“诶?陛下为何要拿走你的抱枕?”
刘非看了一眼梁错,道:“陛下……唔!”
不等他说完,梁错一步上前,捂住了刘非的嘴巴,低声道:“不许说。”
刘非挑眉,轻声道:“那陛下可愿将臣的抱枕还与臣?”
梁错一个头两个大,朕这是被刘非算计了么?
抱枕上装裱着梁错的春宫图,这大庭广众之下的,若是被旁人知晓,梁错干脆自动退位算了,也免得丢人,他是极为不愿意将抱枕还给刘非的,但如今完全没法子。
梁错硬着头皮道:“好,还给你。”
刘非一笑,道:“多谢陛下。”
梁翕之还是一脸迷茫,道:“到底是甚么抱枕,这么稀罕?孤也想要。”
梁错冷冷的道:“不可。”
梁翕之嘟囔:“……好小气。”
散了朝议之后,众人从幕府大帐退出去,刘非便跟着梁错回去取抱枕,进了御营大帐,梁错用手一指,道:“在那面。”
刘非一看,抱枕可怜兮兮被丢在角落的地上,虽地上铺着毯子,可看起来还是着实令人心疼。
刘非快步走上去,双手抱起,爱惜的轻轻抚摸,拂去上面本就没有的尘土。
梁错实在看不下去,打开柜子,从里取了一张软毯出来,唰唰两下将抱枕五花大绑,塞在软毯里面,一丝都不露出来,道:“别让旁人看到。”
刘非道:“请陛下放心,这乃是臣的私人之物,自然不会让旁人看到。”
梁错揉了揉额角,道:“也别用它做奇怪之事。”
梁错倒不是怕刘非对自己做奇怪的事情,甚至有些求之不得,但一想到刘非亲密之时青涩又火辣的模样,若是刘非对一个抱枕也是如此,梁错心窍里便像是煮开的醋缸,说不出来的古怪。
刘非略微歪头,眨眼道:“奇怪之事?不知陛下所说,是甚么事情?”
梁错:“……”
梁错揉了揉额角,道:“算了,你退下罢。”
“是,臣告退。”刘非面色虽然还是那般冷冷清清的模样,但眼眸中闪烁着光芒,熟悉刘非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刘非此时很是欢心。
于是刘非欢心的抱着他的等身抱枕,离开了御营大帐。
“郎主……”方思看到刘非回来,眼皮登时一跳,郎主竟把那个古怪的软枕要回来了。
刘非将抱枕仔细的放回榻上,道:“方思,准备就寝罢,今日我要早些歇息。”
方思:“……”郎主早些歇息,不会是为了抱那个奇怪的软枕罢?
方思伏侍刘非洗漱更衣之后,便退了出去,刘非躺在榻上,终于将软枕抱在怀中,等身抱枕比刘非还要高,还要宽阔,但十足柔软,刘非一搂,便仿佛搂住了抱枕的“小蛮腰”一般,那抱枕绵软软,小鸟依人的靠入刘非怀中。
“嗯,好看。”刘非伸手摸了摸抱枕的大胸,用头枕着,闭上眼目,心满意足的沉沉睡去。
【“哎呀!”】
做作的惊呼声。
【“对不住!对不住!是清欢手抖了,清欢竟如此笨拙,将酒水洒了梁主一身!梁主勿怪,若不然……清欢为梁主更衣?”】
清欢?
这个名字好似有些子耳熟,刘非仔细一想,哦是了。
——赵清欢。
可不是狗血小说中的正牌受么?
因为刘非的出现,书中的正牌攻徐子期早早下线,而正牌受赵清欢也没能充入梁错的后宫,而是被遣回了南赵去,没成想赵清欢再次出现了。
这是预示之梦,刘非心中清楚,想要睁开眼目,仔细看看发生了甚么事情,但他只能听到声音,眼前一片漆黑,便是睁不开眼睛。
【“不必。”】
是梁错的声音,很是冷淡。
【“朕自行去更衣便可。”】
刘非心中有些疑问,赵清欢再次上线,且听这个情况,还是在双方燕饮之上,他身为南赵的假皇子,是如何前来燕饮的?
【吱呀——】
推门之声。
随着这一声轻响,刘非眼前豁然开朗,瞬间出现了画面。
一间营帐,看来是燕饮搭建的临时营帐,梁错走入帐中更衣,将被酒水泼洒的外袍褪下,就在此时,又有人跻身进入营帐。
【赵清欢悄声而来。】
【“何人?”梁错戒备呵斥。】
【赵清欢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似乎被吓得不轻,却没有退出营帐,而是“哗啦——”一声,一抽腰间蹀躞,将整根衣带抽下,翩翩衣襟快速剥落,瞬间脱了个干净。】
【梁错蹙眉,立刻转过身去,并不看赵清欢羊脂白玉一般的身子,冷声道:“赵公子这是何意?”】
【“梁主!”赵清欢轻呼一声,合身扑上,从背后搂住梁错,呜咽道:“请梁主怜惜,清欢虽为大赵皇子,但梁主与清欢心中都清楚,清欢根本不是真正的幼皇子,不过是赵廷的傀儡假物罢了……此次清欢被赵主封为监军,奉命派遣来赵河……”】
刘非听到此处恍然明了,原是如此,梁翕之一直查不到的新监军,原来便是突然上线的赵清欢,赵清欢身为假皇子,从未领兵打仗过,怪不得梁翕之一直查无此人。
【赵清欢哽咽的继续道:“赵主已然下了死令,若是无法冠冕堂皇的杀死北宁侯,死的便是清欢……梁主若是怜惜,清欢愿带着所有兵马与粮草,归顺梁主!”】
【赵清欢精致的面容露出一丝丝羞赧的妩媚,故意讨好的轻喘道:“届时,不只是粮草,清欢……清欢的身子,也是梁主的。”】
【“啊!”赵清欢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他似乎发现了刘非,满脸惊慌又羞怯的道:“太宰!太宰你不要误会陛下,陛下的衣裳湿了,清欢是、是在为陛下更衣,不是太宰你看到的那样……”】
刘非的眼睫微微颤抖,慢慢挣开了眼目,从预示之梦中醒来。
他一睁眼,便看到了梁错的等身抱枕,脑海中清晰的浮现出赵清欢光溜溜讨好的画面。
刘非眯了眯眼目,“咚!”一声,干脆利索,将等身抱枕踹下软榻。
翻个身,继续燕歇……
第063章 老相好
第二日方思前来侍奉刘非洗漱, 一进来便看到抱枕掉在榻边的地上。
方思有些疑惑,还以为是郎主燕歇之时,不小心将抱枕挤了下来, 便弯腰去捡。
“不要捡。”刘非已然醒了,慢吞吞的坐起身来, 瞥斜了一眼那抱枕,道:“就丢在那里。”
方思一阵迟疑,道:“……是,郎主。”
难道?方思心想, 这抱枕这么快便失宠了?
刘非洗漱之后,便前往幕府大帐议事。
“太宰!”梁翕之兴奋的道:“孤已然查到了南赵新派遣的监军, 到底是谁!怪不得一直查不到这号人物,他以前根本没有领过兵,甚至毫无一官半职, 他便是……”
不等梁翕之说罢,刘非笃定的道:“南赵幼皇子, 赵清欢。”
“诶?!”梁翕之震惊的睁大眼眸,道:“太宰, 你怎知晓?猜的太准了!”
刘非并非是猜测, 而是在昨夜的预示之梦中看到的。
赵清欢不只做为监军,他甚至还带着兵马和粮草一同前来。
“赵清欢?”梁错似乎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刘非似笑非笑的道:“陛下难道不记得了?若不是假皇子之事败露, 赵清欢险些充入了陛下的后宫掖庭。”
梁错瞬间想起了此人,是了,那个赵清欢, 因着是许久之情的事情,梁错险些记不起来赵清欢的模样。
在书中, 梁错身为残暴大反派,为了烘托主角受的万人迷体质,残暴大反派自然毫无悬念的痴迷赵清欢,可谓是绞尽脑汁,用尽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得到赵清欢。
梁错可不知这些,只觉得刘非看着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梁翕之未曾察觉到这汹涌的暗潮,还在侃侃而谈:“这个赵清欢,毫无领兵的经验,赵廷也真真儿是无人了,竟然叫他带了兵马,还带了那么多粮草前来赵河!我看赵主便是想让赵清欢,替掉赵舒行,成为赵河的主将。”
“报——!!”
士兵举着鸿翎快速冲入幕府,梁翕之立刻站起身来,蹙眉接过鸿翎,展开阅读。
他看了一眼,不由冷笑,将鸿翎急件呈上去,道:“陛下快看,这个赵清欢人还未到呢,便开始耍幺蛾子了。”
梁错展开鸿翎急件,也是笑出声来,道:“燕饮?”
刘非眼眸一动,他根本不需要去看鸿翎,便知移书上写的是甚么,若按照预示之梦的发展,赵清欢与梁错之间,必然有一场燕饮,这般说来,赵清欢突然送来移书,便是想要邀请梁错赴宴。
梁错不屑的道:“赵清欢竟邀请朕前去赴宴。”
果不其然,如同刘非所想。
不只是赴宴,在燕饮之上,赵清欢还想主动归顺,连带着赵廷的兵马和粮草,然,便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了。
梁错将鸿翎随手一扔,道:“赵廷气数已尽,哼,燕饮怕是也无好宴,不去也罢。”
梁翕之道:“就是,吃不吃这酒,咱们都是要打南赵的,难不成,吃了这酒,还不打南朝了?恐怕是迷魂酒,不吃也罢!太宰你说是罢?”
众人看向刘非,刘非一直还未表态,微微眯起眼目,似乎在思量甚么。
他本就清冷挂相,平日里也不擅喜怒,总给人一种犹如冰雪皎月的感觉,然而今日的刘非,目光闪动,隐隐约约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锋利。
刘非幽幽的开口,道:“臣以为,此宴可赴。”
“甚么?!”梁翕之大吃一惊,道:“太宰?赵人请宴,宴无好宴啊,其中肯定有诈,为何要赴宴?”
刘非道:“自古以来宴无好宴,的确如此,但赵清欢此次请宴不成,难保不会想出其他的阴损手段。”
刘非的预示之梦并非每日都有,如今他已然梦到了赵清欢的手段,自然是见招拆招的好,若是避免了此次燕饮,赵清欢肯定还有下策,届时刘非在明,赵清欢在暗,防不胜防,还不如直接解决赵清欢这个毒瘤,一劳永逸,永除后患。
刘非唇角轻佻,挂上一丝薄凉的笑意,道:“再者,赵清欢还带了兵马与粮草前来,陛下与侯爷都曾说,这个赵清欢毫无领兵的经验,这燕饮要吃,赵清欢的兵马与粮草,臣……也要定了。”
嘭……
刘非说罢,将纤细白皙的手掌轻轻往案几上一拍。
梁翕之对梁错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我怎么觉得,今日的太宰,有点……”
梁翕之组织了一下言辞,道:“有点瘆人。”
梁错:“……”
梁错本不想赴宴,但刘非极力赞成,说得也十足在理,于是梁错便首肯道:“赴宴之事,便交给刘卿来处置。”
“臣敬诺。”刘非拱手。
等散了朝议,梁错还想问一问刘非,昨日关于抱枕之事,刘非有没有用抱枕做奇怪的事情。
“刘卿,朕……”
他的话刚说到此处,刘非拱手道:“陛下,臣还需要处理赴宴一事,先行告退了。”
梁错:“……”不知是不是朕的错觉,今日刘非对朕的态度凉冰冰的?
赵清欢带着兵马和粮草来到赵河,他似乎是怕自己与姚寺人一样,惨死在赵河,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与赵舒行会师,而是发出了邀约,宴请梁错饮酒。
燕饮便设立在赵河之畔。
梁错并着刘非、梁翕之、晁青云一同赴宴,曲陵军护卫,浩浩荡荡的来到燕饮大营。
“梁主!”
一道柔软的嗓音飘过来,又绵又轻,不知是不是错觉,其中还带着一股柔弱的风韵,完全不像是领兵的将领。
“清欢可把梁主盼来了。”
说话之人正是此次监军——赵清欢。
赵清欢殷勤的迎出营地,伸手去碰梁错,刘非早有准备,踏前一步,横插在梁错与赵清欢中间,道:“赵皇子,久违了。”
赵清欢脸面不可抑制的一抖,笑容微微有些僵硬,谁都知晓,赵清欢并非真正的皇子,自从屠怀佳的事情闹开之后,这已然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只不过旁人碍于赵清欢的面子,不怎么明面上提起罢了,最多只是茶余饭后消遣之时谈两句。
刘非这般唤他,分明便是故意为之。
偏偏赵清欢不能动怒,干笑道:“梁太宰如此贵人,竟还记得清欢。”
刘非似笑非笑的道:“谁让赵皇子如此美艳多娇,让人过目不忘呢?”
梁错多看了刘非一眼,美艳多娇?难不成刘非还喜欢这样的?
赵清欢赔笑道:“请,梁主请,太宰请。”
众人进入宴席坐下,刘非环视着案几上的美酒佳肴,道:“赵皇子,不介意外臣试毒罢?”
赵清欢眼皮狂跳,道:“怎么会介意呢?自是不介意的,梁太宰请便、请便!”
刘非示意,方思一一试毒,道:“郎主,酒菜无异。”
赵清欢笑道:“梁太宰便是谨慎,清欢此次前来,诚意十足,其实……清欢亦知晓,我大赵的兵力是万万赶不上梁主的,清欢哪里敢不自量力,有意求和,不知梁主意下如何?”
“哦?”梁错挑眉:“求和。”
“正是呢。”赵清欢低眉顺眼的看向梁错,很是懂得讨好一个上位者,道:“梁主丰功伟业,兵马攻无不克,清欢仰慕已久,先敬陛下一杯。”
赵清欢站起身来,端着羽觞耳杯上前,“啊呀——”毫无意外,果然如同预示之梦一般无二,做作的将酒水泼洒在了梁错的身上。
“对不住!对不住!是清欢手抖了,清欢竟如此笨拙,将酒水洒了梁主一身!梁主勿怪,若不然……清欢为梁主更衣?”
梁错皱了皱眉,夏日炎热,尤其是赵河的夏日,本就潮湿,被酒水泼了一身更是难受,不悦的道:“不必了。”
赵清欢连声赔不是,楚楚可怜的道:“清欢失仪,梁主莫怪啊,梁主若是不弃,前面便有营帐,请梁主前去更衣。”
梁错不悦的站起身来,没有说话,直接抬步离开了宴席。
赵清欢见到梁错离开,眼眸转动,立刻迫不急的也离开了燕饮,往营帐的方向而去。
刘非眯了眯眼目,冷笑一声,侧头道:“方思。”
“郎主,”方思立刻上前,道:“有甚么吩咐?”
刘非对方思耳语了几句,方思点点头,道:“是,郎主。”
刘非吩咐罢了,也起身离开了燕饮。
梁翕之奇怪的道:“诶,陛下更衣,太宰怎么也走了?”
晁青云呷了一口薄酒,淡淡的道:“侯爷吃酒便好。”
梁翕之啧了一声,道:“孤又不是只知晓吃!”
赵清欢来到营帐门口,屏退了左右,悄无声息的打起帐帘子,跻身进入。
果然看到一男子,背对着帐帘子正在更衣。
赵清欢心头狂跳,快速走上前去,柔柔的道:“梁主。”
“梁错”微微侧目,但没有回身,似是看了一眼赵清欢,并未开口说话。
赵清欢一时有些冷场,干脆面露羞赧,轻轻一勾,将蹀躞带扣打开,“哗啦——”衣衫剥落,纷纷坠在地上。
“梁主!”赵清欢轻呼一声,从后背搂住了“梁错”,紧紧的贴着“梁错”的背心,故意喘息道:“请梁主怜惜!”
“梁错”还是没有说话,亦没有动,便任由赵清欢这么抱着。
赵清欢迟疑了一下,不知梁错这是甚么意思,既不同意,也不拒绝,甚至都不开口说话。
赵清欢干脆一咬牙,道:“梁主想必也知,清欢虽为南赵皇子,但其实并非宗族子弟,不过是南赵找来的提倡假物罢了,清欢……清欢实则也是苦命之人,呜呜……”
赵清欢哭泣起来,因梨花带雨喘息的更加厉害,故意用自己的胸口去撩拨“梁错”,呜咽的柔声道:“梁主明鉴,清欢在南赵,过得是朝不保夕的日子……此次赵主更是下了死令,若是清欢无法夺取北宁侯手中的兵权,那么……那么死的便是清欢啊!”
“呜呜……”
“呜……”
一瞬间,营帐中只剩下赵清欢悲戚的哭声,“梁错”还是没有反应。
赵清欢这下子尴尬了,他的面容明显僵硬起来,硬着头皮道:“清欢愿意归顺梁主,带着兵马与粮草,一并投效,若是……若是梁主答允,清欢、清欢的身子,便是梁主的了,从今死心塌地的……伏侍梁主。”
他说着,手掌顺着“梁错”的衣袍钻入,竟是要去解“梁错”的衣带。
“梁错”终于动了,微微撇手,不让赵清欢触碰自己的衣带。
赵清欢抿了抿嘴唇,楚楚可怜的道:“梁主……梁主可是有所顾虑?是了,梁主可是怕被太宰发觉?”
“梁错”动了一下,似乎示意赵清欢为何有此一问。
赵清欢道:“其实清欢早就看出来了,陛下与梁太宰的干系匪浅,那梁太宰的确是有几分姿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天下都是梁主的,太宰自也是梁主的……请梁主放心,清欢……清欢并非小气善妒之人,愿意与太宰一同,侍奉陛下……”
梁错将酒洒的衣袍换下来,更衣完毕离开营帐,回到了燕饮之上。
梁错敏锐的发现,刘非并不在宴席上,蹙眉道:“方思,你家郎主去了何处?”
方思恭敬的回话道:“回禀陛下,太宰有言,请陛下与诸位移步,太宰想为诸位祝酒。”
“祝酒?”梁错更是蹙眉,不知刘非要做甚么,好似神神秘秘的,便道:“先头带路。”
方思应声,道:“陛下请,诸位请。”
众人面面相觑,梁错一站起身,北梁的将士们自然要跟着起身,席间赵清欢还未归来,不知去了何处,南赵的将士面面相觑,干脆也站起来,跟着方思往前走去,看看到底是甚么助兴之事。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一处营帐门口,无需进入,便听得一串娇喘之声,何其的有辱斯文,放荡无礼:“清欢、清欢已然脱成这般,难道……难道您还看不出清欢的诚意么?”
赵清欢?
众人均是一愣,梁错脸色阴沉下来,呵斥道:“里面到底何人?”
方思按照刘非的吩咐,并没有回答,而是“嘶啦——”一声,将营帐帘子一刀划破。
帐帘子哐啷一声掉下来,歪歪斜斜的落在地上,没了帘子的阻隔,整个营帐全部袒露出来,只见赵清欢一丝#不挂,从后背抱着一个衣着整齐的男子,那模样谄媚讨好,分明是故意勾引。
赵清欢只觉得后背一凉,隐约有风吹来,回头一看,“啊——!!”的尖叫出声,吓得他连忙捂住自己的身子,可他脱得精光,如何能捂得住?
“怎么回事?!”
“监军在做甚么?”
“监军代表一军颜面,岂能做这等下作之事?”
“果然是假皇子,上不得台面!”
“我大赵颜面何存啊?!”
赵清欢瞪大了眼目,在围观的众人之中,准确的找到了梁错,颤抖的道:“梁、梁主?!那他是谁?!”
赵清欢指着那衣着整齐的男子。
男子终于转过头来,他的面容从昏暗中一点点袒露出庐山真面目。
“刘非?!”赵清欢再次尖叫出声。
那男子根本不是梁错,而是刘非无疑!
刘非在预示之梦中看到了今日的发展,自然不可能叫找赵清欢轻而易举的接触到梁错,他略施小计,自己来到营帐之中,稍微等了一会子,果然,赵清欢走了进来自荐枕席。
“不……不可能……你……”赵清欢颤抖的指着刘非:“身量……身量分明。”
赵清欢方才从背后抱住刘非,虽感觉“梁错”的腰身瘦削了一些,但身量的确是挺拔高大的,刘非分明比梁错矮了许多,赵清欢怎么能连这个也分辨不出?
不等赵清欢结结巴巴的说完,刘非挑了挑眉,踱了一步,踏——
他一撩自己的衣摆,脚下赫然踩着一只凭几!
梁错看到光溜溜的赵清欢,即使刘非衣着整齐,心窍里也免不得冒出酸水,大步上前,一把抱住刘非,将刘非从凭几上抱下来,道:“站在凭几上,摔了你怎么办?”
刘非走下来,一脸无辜的道:“赵皇子,你们大赵燕饮,都这般慷慨,监军亲自下场伏侍的么?”
营帐前面堆了一群人,梁翕之带头哈哈大笑起来,北梁的将士们一听,也都跟着轰然大笑,而南赵的将士们面上无光,一个个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赵清欢后知后觉自己被人算计了,又是丢脸,又是惊慌,“啊!”大叫一声,捡起地上的衣袍,胡乱的披在自己身上,拨开人群,急匆匆冲了出去。
“监军!”
“监军要去何处?”
“燕饮可怎么办?”
赵清欢丢脸至极,哪里还管的上甚么燕饮,竟是急匆匆冲出燕饮大营,南赵的将士们一看,也跟着跑出去,逃难似的离开。
刘非冷笑一声,幽幽的看着赵清欢落荒而逃的背影。
梁错面色阴沉的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非道:“赵清欢想要对陛下自荐枕席,但是不知为何,将臣认成了陛下。”
不知为何?
亏得刘非能想出这个不走心的借口,梁错头疼不已。刘非不知为何,那为何要蹬在凭几之上,凭几那么不牢靠,看着十足危险,若是摔倒,那细胳膊细腿儿的,怕是又要卧榻静养。
还有……
赵清欢光溜溜便抱着刘非,一想到此处,梁错又是头疼,又是心梗。
梁翕之拍手看着赵清欢光着屁股逃跑的丑态,哈哈大笑:“哈哈哈!南赵上一个监军是阉人,这一个监军不穿衣裳,他们南赵怕是无人了罢!笑死孤了!”
刘非幽幽的道:“曲陵侯不要笑了,还记得臣说过甚么?赵清欢的兵马与粮草,我都要。”
梁翕之眯眼道:“太宰的意思是……?”
刘非道:“赵清欢丢尽颜面,落荒而逃,他的部将此时必然只顾着丢脸,根本无所准备,劳烦曲陵侯点兵,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梁翕之抚掌道:“好!好法子!孤这就去!”
梁翕之没有废话,他身边就带着兵马,毕竟宴无好宴,肯定要有所戒备,如今这些兵马便派上了用处。
梁翕之翻身上马,一摆长枪,道:“曲陵军随我来!”
踏踏踏踏——
马蹄声大造,尘土飞扬,梁翕之领着精锐直扑而去。
梁错微微眯了眯眼目,道:“刘卿似乎……早就察觉到了赵清欢的意图?”
刘非将表情收敛起来,拱手道:“臣哪里能提前知晓赵清欢的意图?不过是有所戒备,时时刻刻不敢松懈罢了。”
梁错多看了刘非一眼,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杀——!!!”
赵清欢一行人狼狈而逃,准备回到屯兵营地,哪知便在此时,突听身后杀声震天,回头一看,先是看到了飞扬的尘土,冲天的火光,翻滚的尘土中隐露出无数的甲兵。
“曲……曲陵军!”
有人认出了曲陵军的介胄。
“怎么回事?!”赵清欢惊恐的大喊。
“杀——!”
杀声震天,海浪一般扑来。
赵清欢根本没有防备,加之他从未领过兵,瞬间便慌了:“快!快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过来!”
“拦住他们!”
“我的兵刃在何处?”
“糟了,方才离开的太过匆忙,兵刃落在席间了!”
“曲陵军杀过来了,这怎生是好?!”
方才燕饮之上,赵清欢丢尽了颜面,身为部员的将士们更是觉得没脸,监军都跑了,他们便赶紧追赶,好些人一时间竟忘了取兵刃,如今看到曲陵军杀来,这才发现两手空空。
梁翕之带头冲在最前面,唇角绽放着势在必得的笑容,道:“给我杀!俘虏有赏!”
“是,侯爷!”
赵清欢不会武艺,他也是文臣,吓得催马快跑,疯狂的往营地冲去,本以为进入营地便可以高枕无忧,哪知他跑到营地跟前,便见到营地里也是一片火光冲天,混乱不堪。
“是梁军!”
“快,着火了!扑火啊——”
“粮草着火了!”
梁翕之带兵追赶赵清欢,晁青云也没有闲着,从侧路杀到赵清欢的屯兵大营,赵清欢和几个主将都不在营中,晁青云收割营地像是割韭菜一般,能俘虏的俘虏,能带走的粮草带走,带不走的也绝不给赵军留下分毫,一把火烧光。
赵清欢眼看着营地熊熊燃烧的烈火,前面是晁青云的兵马,后面是梁翕之的兵马,前有狼后有虎,而自己的兵马犹如散沙,混乱一片,根本无从抵挡。
赵清欢吓得六神无主,便在此时,突听踏踏踏的马蹄声,又有一股火光快速扑来,赵清欢惊恐的看去,还以为是增援的曲陵军,定眼一看,却仿佛看到了救星。
是北宁侯赵舒行!
赵舒行带着人马扑来,道:“快救人!”
赵清欢如同见了亲人一般,快速打马奔去,大喊着:“侯爷!侯爷快救我!救清欢啊!”
梁翕之一看到赵舒行,唇边划开冷笑,也不顾其他人了,冲着赵清欢追去,紧逼不舍。
飞马狂奔的梁翕之,一身银甲,月色下银枪凛凛,仿佛是黄泉中爬出的恶鬼,伸手向后一勾,猛地拉弓搭箭。
铮——!!
“啊——”赵清欢惨叫一声,冷箭擦着他的脖子飞过去。
铮——
又是第二声,眼看着赵清欢避无可避,迎面而来的赵舒行快速一扑,直接将赵清欢扑下马背,抱着赵清欢翻滚出去。
哆!
箭矢又是擦着赵清欢掠过。
二人摔在地上,赵舒行与赵清欢都不会武,赵舒行的胳膊软塌塌的,不知是不是之前脱臼的后遗症,似乎被撞得无法动弹,一时间爬不起来。
赵清欢也摔得七荤八素,惊恐的瞪着即将射出第三箭的梁翕之。
“侯爷且慢。”晁青云冲过来,一把握住梁翕之的箭镞。
梁翕之第三箭受阻,皱眉道:“做甚么妨碍孤?!哦——你怕是心疼了,怕孤杀了你的老东家,是也不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不是你的老东家,是你的老相好呢!”
晁青云面容镇定,道:“侯爷难道忘了陛下与太宰的嘱托,只需吓一吓赵清欢便好,不可伤他性命,还要留着他的命,让他与北宁侯内斗。”
“哼!”梁翕之不甘心的放下弓箭,道:“用你说,孤自有分寸。”
便是这个空当,赵舒行已然挣扎着爬起来,托着自己软绵绵的手臂,忍着一头的冷汗,吃力的架起赵清欢,道:“快走!走!”
“侯爷!侯爷!”赵清欢惨叫着:“清欢的脚扭了,好疼啊……怎么办!”
赵舒行一条手臂动不了,忍耐着剧痛,拼命架起赵清欢,二人踉跄的向前跑去。
“侯爷!侯爷——”赵舒行兵马赶到,快速冲来,扶住踉跄的赵舒行,将他二人保护起来。
晁青云看了一眼迎面而来的增援,全都是赵舒行的部将,看来赵舒行也听说了赵清欢燕饮的事情,若不是他留了个心眼来增援,此时此刻赵清欢已然被俘虏了。
晁青云低声道:“侯爷,收兵罢。”
梁翕之十足不甘心,面容有些纠结。
便在此时,梁错与刘非的部队慢条斯理,甚至闲庭信步而来。
刘非悠闲的骑在马背上,微笑道:“北宁侯,几日不见,气色不错?”
赵舒行这哪里是气色不错?他被放回去这些日子,粮草消耗殆尽,军队本就是一日两顿,如今为了节约粮食,已然变成了一日一顿,赵舒行向朝廷讨要粮草无果,只能东拼西凑的自己去收购粮食,十足的拮据。
如今赵清欢好不容易来了,却出了幺蛾子,带来的粮草不是被烧,便是被抢,最后的希望也付之一炬,到底哪里好了?
刘非朗声道:“多谢北宁侯的粮草,今日便到此为止罢。”
赵清欢眼眸一动,道:“刘非为何要多谢你!?”
赵舒行的部下刚刚救了赵清欢,听他他这般质问自己的主公,不悦的道:“幼皇子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怀疑我家主公?侯爷刚刚拼死救你,你又不是没看出来?若不是侯爷拼死相救,皇子此时怕已经被射成肉泥了罢?!”
“再者,粮草是幼皇子你自己个儿丢的,还能怨得着我家主公不成?”
“幼皇子只是崴了脚,便如此娇气,我家主公手臂断了,还要拼命相救幼皇子,幼皇子此番言辞,难道不怕令人寒心么!?”
赵清欢被质问,道:“清欢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随口问一问罢了,侯爷若心中无愧,何必在意呢?”
“你甚么意思?!”将领们不干了,道:“阴阳怪气的说谁呢?”
“老子早就看不惯朝廷派来的监军了!”
“无错,上一个监军是个阉种,这次派来了个没种的!”
赵清欢今日受了屈辱,颜面丢尽,早就想要撒火气了,立时呵斥道:“你说甚么?!我乃大赵幼皇子,你是甚么个东西,也敢如此与我说话?!”
“哈哈哈!还皇子?一个假物,如今也如此嚣张了么?”
刘非只是说了两句话,对面便立刻翻脸,吵了起来,不由赞叹:“好精彩呢。”
赵舒行忍着疼痛,本已然很是辛苦,眼看着汹汹的火焰,被焚烧着冒出黑烟的粮草,耳边充斥着内讧的争吵声,心中悲凉了一片,整颗心窍仿佛要被冻僵,沙哑的厉喝道:“都闭嘴!”
北宁侯温文尔雅,从不高声苛责,他突然一反常态,面容冷若冰霜,赵清欢吓了一跳,下意识闭上嘴巴。
晁青云眯了眯眼目,梁翕之不屑的道:“怎么,心疼了?”
晁青云没有说话,反而是刘非微笑道:“生气了?没成想北宁侯生气的模样,还挺好看?”
梁错:“……”哪里好看?
“咳!”梁错咳嗽了一声,道:“收兵!”
梁翕之扬起手来,老将军立刻吩咐吹响号角。
“哼,”梁翕之冷笑道:“今日便宜你们,下一次见面,你们便没有那么走运了!”
梁军大部队快速后撤,运送着粮草,押解着俘虏,而赵舒行的人只能咬牙看着,谁也不敢上前,遥遥的,刘非还能听到赵清欢的抱怨声。
“粮草!我的粮草!”
“追啊!侯爷,快让人去追!”
“把粮草追回来啊!”
众人回了曲陵大营,进入幕府大帐,梁翕之哈哈大笑,道:“今日这一战爽透了!方才只是粗略一数,俘虏至少千人,粮草十车有余!”
此次出手,可谓是满载而归,战绩不俗,唯独梁错心里头并不欢心,“嘭!”一声拍在案几上,道:“这个赵清欢,心思龌龊至极,南赵派遣这般的监军,果然是无人可用了。”
梁错可没忘记,赵清欢抱着刘非的模样,一想起来便觉得醋心。
梁翕之点头附和:“陛下所言极是,我从未见过如此下作的监军,竟脱得光溜溜来勾引,哈哈哈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个妓子呢!”
“还有赵舒行,”梁错顺口道:“一点子也不好看。”
梁翕之继续点头附和:“陛下所言极……”诶不对?
梁翕之一头雾水:“陛下你说甚么?”
“咳!”梁错方才不过是顺口,竟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改口道:“朕说,这个赵舒行真是不识抬举,竟还不归顺于我大梁,南赵腐朽昏庸,朕倒是要看看,他还能撑多久。”
梁翕之点头:“无错,不识抬举!”
说到此处,梁翕之倒是和梁错一般,难得意见统一,心有戚戚焉。
晁青云沉吟道:“今日太宰那一句多谢北宁侯的粮草,已然成功让赵清欢对北宁侯种下怀疑,只等这份怀疑生根发芽,便会结出恶果。”
刘非道:“若是我嫌弃这份恶果结的太慢,不知青云先生可有揠苗的法子?”
梁翕之不解的道:“这揠苗助长,恐怕适得其反啊。”
梁错蹙眉道:“朕如今在曲陵时日已久,虽有北燕的粮草支援,但亦不可久离丹阳,若是能尽快结束战役,倒是好事。”
晁青云似乎在思量,很快拱手道:“晁某确有一计。”
梁错颔首道:“讲。”
晁青云道:“昔日南赵先主,曾酒后允诺,立北宁侯为皇太弟,驾崩之后传位于北宁侯,此事虽只是酒后之言,但在如今的赵主心中,忌惮良多,若想加速揠苗,便要将这份忌惮,挑在明面上,下一剂猛药。”
刘非饶有兴趣,道:“如何下猛药?”
晁青云拱手道:“晁某不才,但能仿制北宁侯的笔迹一二,可写下一封密书,陈情赵主之昏庸,自立为新主。”
刘非道:“谋反?”
晁青云点头:“有了此谋反之证据,再请陛下下令,赶制一套合乎北宁侯体态的赵氏龙袍,将密书与龙袍一起偷偷藏于北宁侯营帐之中,只等赵清欢发现,北宁侯便是……”
刘非幽幽的接口:“百口莫辩。”
晁青云一笑,道:“正是太宰所言。”
梁翕之一脸怔愣,忍不住撇着嘴拍着手道:“好啊,好阴险!晁青云,你可真是个毒士,心狠手辣无人能及!对你以前的老东家,你都能这般黑心烂肺!”
晁青云平静的道:“为陛下与太宰分忧,乃晁某分内之事,侯爷谬赞了。”
梁翕之:“……”
刘非一笑,道:“青云先生大才,不过……私以为,除了密书与赵氏龙袍之外,还应该再加上一物。”
梁翕之道:“何物?”
刘非与晁青云异口同声的道:“大赵之宝印。”
无错,便是刻有“大赵之宝”的玉玺!
密书、龙袍、玉玺,简直便是造反三件套,有了这三样物件儿,加之赵清欢的怀疑,北宁侯赵舒行这一辈子的清白,算是完蛋了,跳进赵河也洗不清。
梁翕之再次抚掌感叹道:“太宰,依我看,你和晁青云十分合得来,要不然你俩拜个把子罢!”
梁翕之的本意只是想感叹,刘非和晁青云都是黑心的狠人。
哪知……
刘非微笑道:“青云先生才高八斗,秉性持重,若是能与青云先生结为兄弟手足,倒也是好事。”
晁青云赶忙站起身来,道:“太宰抬爱,青云受之有愧!”
刘非道:“不如便如侯爷所说,你我结成手足,如何?”
晁青云道:“太宰盛情,青云不敢推脱。”
晁青云是个狠人,又是文武全才,刘非觉得,若是能与晁青云打好关系,自己的身边也算是有了智囊。
刘非道:“既是如此,为何还要称呼的如此生分?我便唤一声青云大哥了。”
晁青云拱手道:“贤弟。”
梁错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结拜,反而变成了局外人,刘非那一声“哥”唤得他心里痒痒,麻嗖嗖的酥了半边,梁错也想让刘非唤自己“哥哥”,尤其是……尤其是在软榻缠绵之时。
可是梁错的年纪比刘非要小一些,便算是结拜,也是个弟弟。
再者说了,梁错也不想与刘非结成兄弟。
梁错打断了他们兄弟惺惺相惜,道:“青云先生妙计,那这份密书,便由青云先生代笔。”
“是,晁某领命。”晁青云拱手。
“只是……”梁错蹙眉道:“不知北宁侯身量几何,若要制作赵氏龙袍,必然合身才不会引人猜疑,务必做到精细,青云先生昔日里在北宁侯身边谋事,可知晓北宁侯的身量?”
梁翕之哼哼了一声,道:“他啊,肯定知晓,毕竟是老相好了。”
晁青云看了一眼梁翕之,道:“臣……并不知晓。”
“骗人!”梁翕之立刻道:“北宁侯可是你的老东家,你能不知?”
晁青云深深的看向梁翕之,道:“晁某离开赵地数年,与北宁侯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因此并不知晓北宁侯的身量如何……倘或侯爷想要量体裁衣,晁某倒是可以说出侯爷的身量、胸宽、腰围几何。”
梁翕之一时间目瞪口呆,哑口无言,抿了抿嘴唇,竟是有些不由自主的面红起来……
刘非没有注意晁青云与梁翕之的暧昧,而是说:“这件事儿便不必劳烦青云大哥了,臣知晓。”
梁错惊讶:“刘卿你知晓?从何知晓?”
刘非平静的道:“难道陛下忘了?前不久在会盟大营,陛下诛杀姚寺人之时,臣为了制服北宁侯,一直与他抱在一起,北宁侯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胸宽腰围几何,臣心中大抵有数。”
一直抱、在、一、起!
梁错抬起手来压住自己狂跳的额角青筋:“……”
历历在目,朕怎么可能忘怀!
第064章 刘非吃醋了
仿制密书、龙袍和宝印的事情, 便交给晁青云来解决,众人朝议结束之后,晁青云立刻急匆匆离开。
梁错想要叫住刘非, 哪知刘非站起身来,转身便走, 一点子留恋也没有,甚至……
甚至背影冷冷的,好似不欢心一般。
梁错干脆离开幕府大帐,来到刘非的营帐跟前, 方思端着承槃,承槃之上放着茶水和羽觞耳杯, 梁错抬手拦住他,接过茶水和耳杯,挥手让方思退下去。
方思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尴尬的看着梁错。
梁错心头一跳,怎么又是那种古怪的表情, 上次刘非搞出个“等身抱枕”,方思便是这样要说不说, 支支吾吾的表情, 现在又是?
方思垂头告退,梁错便硬着头皮走进去。
哗啦——
帐帘子打起,里面有些子昏暗, 刘非正在换衣裳,兀自把外袍褪下来,随手搭在一边的屏风上。
梁错看到刘非宽衣解带的模样, 唇上带笑,将茶水放在案几上, 轻声朝刘非走去,似乎想要吓一吓刘非。
嘭……
就在梁错即将从后背抱到刘非之际,梁错感觉自己脚下踢到了甚么,一个不慎,险些跌在地上,幸好扶了一下旁边的屏风。
刘非听到动静,转头去看,略微惊讶的道:“陛下?”
梁错偷袭不成,咳嗽了一声,率先指责道:“甚么东西掉在地上,差点绊了朕。”
低头一看,一壮硕男子,媚眼如丝的横卧在地上。
营帐内没有点灯,环境昏暗,乍一看愣是有些吓人,还以为真有个男人趴在地上,梁错仔细一看,这“壮男”有些面善,除了那讨好刻意的表情,还有过分夸张的胸肌,完全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便是连身量都如出一辙。
——是那只春#宫图等身抱枕!
梁错揉了揉额角,低头看着等身抱枕,道:“这头枕怎么掉在地上?”
刘非表情淡淡的,眼皮都没动,没有去看那抱枕一眼,不走心的道:“哦,不下心掉在地上了。”
梁错敏锐的发现,一定不是不小心,倘或不小心,刘非为何不捡起来?分明看到抱枕掉在地上,竟满不在意的模样,甚至梁错觉得,刘非可能会补上两脚,踩在抱枕脸上。
梁错挑眉道:“刘卿,你不会是……吃味儿了罢?”
“吃味儿?”刘非奇怪的看向梁错,他是真的奇怪,这话从何谈起?
梁错也只是随口一说,道:“那个赵清欢,显然欲意勾引谄媚之人是朕,刘卿你不会是吃味儿了,这才将如此酷似朕的头枕,故意扔在地上?”
梁错不过随便说说,大体便是在调侃刘非,刘非眯了眯眼睛,仔细思索了一番,冷清的双目紧紧凝视着梁错,几乎把梁错看得发毛。
梁错道:“赵清欢那样对你搂搂抱抱,吃味儿的合该是朕才对。”
刘非歪了歪头,道:“陛下为何吃味儿?”
为何?
梁错一愣,是啊,朕为何吃味儿?朕虽与刘非发生过几次亲密的干系,但说到底,朕与刘非只是君臣干系,并没有其他别的干系,朕从何吃味儿?为何吃味儿?有甚么理由吃味儿?
梁错陷入了沉默之中,心窍之中隐隐约约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又朦朦胧胧。
“咳!”梁错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道:“朕今日前来,是打算让刘卿,为朕量体的。”
“量体?”刘非道:“陛下,臣并非衣丞,量体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交给衣丞才是。”
梁错道:“刘卿你既然可以给赵舒行量体,为何不肯给朕量体?朕不管,赵舒行量得,朕更量得。”
刘非不解的看向梁错,不知他这些歪理邪说都是从哪里得来,但毕竟梁错是君王,自己是臣子,量体也不算是甚么难事,量便量罢。
刘非道:“只是……臣这里并没有衣尺。”
梁错变戏法一般从袖袍中拿出软尺,露出一抹势在必得胜券在握的微笑,道:“巧了,朕有。”
刘非:“……”
梁错把软尺塞给刘非,自动展开双臂,垂头看着刘非,一副任由刘非采颉的模样,道:“先量腰围罢。”
刘非将软尺展开,道:“即是如此,陛下恕罪,臣失礼了。”
刘非上前,手臂成环抱状,为梁错丈量腰围,梁错低下头去,看着刘非柔软的发顶,唇角不由一挑,故意往前错了半步,刘非毫无意外的碰到了梁错的腰身,那样的举动便好似主动抱住了梁错一般。
梁错恶人先告状的道:“刘卿,你为何搂住朕?”
刘非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拱手道:“陛下恕罪,臣并非有意。”
“无妨,”梁错得了便宜还卖乖,道:“下次注意便是。”
“是,陛下。”刘非应声。
梁错唇角的笑容扩大了,道:“刘卿,再为朕丈量胸宽罢。”
“是,陛下。”刘非再次应声,他的嗓音带着一股清冷,在昏暗的营帐中,听得梁错心窍酥酥麻麻。
因着梁错比刘非高了不少,刘非想要丈量梁错的胸宽,便要微微仰头,梁错的身材没话说,宽肩细腰,胸宽可比腰围大出许多,刘非展开双臂,比丈量腰围要“艰难”许多,就怕一不小心再碰到了梁错,梁错又要“兴师问罪”。
刘非小心翼翼的丈量,软尺轻轻的触碰着梁错的衣袍,衣袍又轻轻的摩挲着梁错的皮肤,一股燥热陡然窜起,直冲梁错头顶。
梁错闭了闭眼目,突然低下头去吻在刘非的唇上,恶人先告状的道:“刘卿,你怎么亲朕?”
刘非后退,软尺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梁错跟上一步,轻笑道:“这般隔着衣袍丈量,兴许不准确,不如……朕与你去榻上仔仔细细的丈量?”
梁错温声软语,故意压低了嗓音,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低沉又暧昧,加之完美无缺的面容,便不信拿不下刘非。
哪知……
刘非从梁错怀中退出,道:“陛下,时辰不早了。”
说罢,挑起帐帘子,一副送客的模样。
梁错:“……”
“是了。”
梁错刚要被请出营帐,突听刘非开口,还以为他反悔了,果然是奸臣,好一出欲擒故纵,险些便要把朕拿捏住了。
便听刘非道:“此物送给陛下。”
梁错怀中被塞了一件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是那个春#宫图抱枕!
梁错还不知怎么回事,已然被请出了营帐,他怀里还抱着抱枕,往往来来都是巡逻的士兵,若是被旁人看到,自己的一世英名岂非要毁于一旦?
梁错赶紧把抱枕夹在胳膊下面,做贼一般绕过那些巡逻的士兵,在自己的营地中,偷感十足的展开轻身功夫跑回御营大帐。
刘非把梁错“轰”出去,低头看着掉落在地上的软尺,心中升起一股奇怪,喃喃的自语:“吃味儿?”
晁青云的办事效率很高,不消几日便将密书、龙袍和宝印全部处理好。
梁错看过这三样物件儿,冷笑了一声,道:“好,做的甚好,如今之计,便是将这三样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放置在北宁侯的营帐中,静等着被人发觉便好。”
梁翕之立刻上前,拱手道:“陛下,臣请命!”
梁错挑眉道:“你想去?”
梁翕之与北宁侯“有仇”,陷害北宁侯一事,怎么能少得了他的份儿呢?
梁翕之道:“陛下,臣不是自夸,论兵法派兵,臣或许排不上头等,但是论武艺,臣还是有些自信的!出入赵地军营,犹如囊中取物,何其简单便宜!”
梁错思量了一番,梁翕之说的也有道理,他虽不是做国君的料子,但上阵打仗是一把好手,每每舍生忘死,全都冲在第一线,和将士们也是同进同退,若不是如此,曲陵的那些部将们,也不会对梁翕之如此死心塌地。
梁错颔首道:“好,朕便将此事交给你,切记,速去速回,定然不能暴露。”
“是!”梁翕之精神振奋,朗声道:“臣定不辱命!”
梁翕之需要悄悄去放东西,必然不能带太多的人选,只选择了几个精锐的亲信跟随,打算乘着天黑去。
朝议散去之后,晁青云特意在幕府大帐门口等着,并没有立刻离开,见到梁翕之意气风发的走出来,道:“侯爷请留步。”
梁翕之站定,道:“何事?”
晁青云微微蹙眉,似有些不放心,道:“北宁军营虽损兵折将,又缺乏粮草,但北宁侯熟读兵法,用兵如神,越是处于下风,戒备必然越是森严,请侯爷不要轻敌。”
梁翕之阴阳怪气的道:“哦,你还挺了解北宁侯的?”
晁青云道:“还请侯爷不要与晁某置气。”
梁翕之道:“谁与你置气?放心,我知甚么是轻,甚么是重。”
夜色慢慢爬上梢头,刘非洗漱罢,伸了个懒腰躺在榻上,莫名十足的困倦,一沾头枕瞬间陷入了睡梦之中……
【“杀——!!!”】
震天的喊声,瞬间将刘非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黑压压的四周火光冲天,瞬间打得犹如白昼一般。
被袭?
刘非连忙仔细查看,不对,这里并非是曲陵大营,仔细一看,空场前甚至树立着赵字牙旗!
“这里是梦境……”刘非恍然大悟,自己又进入了预示之梦中。
寂静的赵军大营突然沸腾起来,兵马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主公!咱们被包围了,是北宁侯!”】
【梁翕之一身黑衣,他似乎下定了甚么决心,沙哑的道:“你们去将物件按照计划,藏在幕府之中,孤去引开伏兵。”】
【“可是侯爷……”】
【“没有那么多可是!”梁翕之面色凝重,笃定的道:“放好之后立刻撤离,谁也不许暴露!”】
【梁翕之说罢,主动朝着埋伏而来的赵军冲去……】
【“报——”】
【“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北宁军营埋伏众多,侯爷为了掩护卑将们藏匿密书,故意被敌军发现,已然落入赵人之手……”】
【“报——!!”】
【“启禀陛下!曲陵侯不愿被俘,已然……已然撞剑而亡了。”】
刘非睁开双眼,凝视着黑压压的帐顶,刘非是一个心盲症患者,平日里的他根本无法脑补出任何画面,唯独预示之梦中的画面,如此清晰,历历在目,梁翕之撞剑的鲜血,仿佛泼墨一般,不停的回荡在刘非的脑海之中。
刘非眯了眯眼目,突然坐起身来,如今还是深夜,他来不及披衣,冲出营帐,道:“曲陵侯何在?”
巡逻的士兵惊讶的道:“太宰?侯爷刚刚带兵离开了。”
刘非沉声道:“刚走的?”
“是,”士兵点头。
刘非脸色更是凝重,北宁侯营地有埋伏,若是按照预示之梦中的发展,梁翕之必然有去无回。
刘非大步冲入幕府大帐,哗啦一声掀开帐帘子,被衣袍一绊,险些跌倒在地上。
一只大手伸过来,一把接住刘非。
“刘卿?当心。”
是刚刚批看完文书的梁错,夜色深沉,梁错正准备离开幕府回去燕歇,没想到刘非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刘非平日里稳重清冷,从不见他如此着急,仿佛有甚么十万火急的大事,若是迟一步,空难挽回。
梁错道:“可是发生了甚么事?”
刘非无法与梁错解释预知之梦,再者,帝王多疑,便算是刘非解释了,梁错也不一定会相信,反而自讨麻烦。他微微抿了抿嘴唇,干脆道:“陛下,北宁侯虽是文臣,但是善于用兵,这几次他在咱们手底下都没有讨到便宜,臣心中始终不踏实。”
梁错满不在意的一笑,道:“便是为了这事儿?”
刘非道:“曲陵侯前去藏匿密书,臣恳请陛下,立时出兵,掩护曲陵侯行动。”
“立时?”梁错眼中划过一丝惊讶:“眼下?”
眼下已过子夜。
刘非点点头,道:“正是眼下。”
梁错垂头凝视着刘非的眼目,刘非的眼神坚定,不容置疑,深沉而复杂,似乎掩藏着甚么,令梁错根本看不透。
梁错略微思虑,道:“好,朕便听你的。”
*
北宁侯营地。
“侯爷!”一个将士走进来,道:“不出侯爷所料,有一队梁人偷偷潜入了营地,正朝着幕府大帐而去。”
北宁侯放下手中的文书,眯了眯眼目,道:“安排的兵马可准备好了?”
将士拱手道:“已经按侯爷的安排,将那队梁人放进来,便等着侯爷一声令下。”
“好。”赵舒行将文书放下,幽幽的道:“收网。”
寂静的北宁侯大营突然杂乱起来,火光冲天,一瞬间打亮的犹如白昼。
赵舒行亲自领兵,快速将幕府大帐包围,朗声道:“抓人。”
“报——!!!”
便在此时,一个赵人士兵匆忙跑来,咕咚一声跌在地上,来不及作礼,大喊着:“侯爷!大事不好!大事不好!梁军!!梁军来了!梁主亲自带兵,战船已经迫近!”
“甚么?!”赵舒行吃了一惊,他只是考虑到梁军很可能夜袭兵营,因此提前设下了天罗地网的埋伏,哪里想过身为一国之君的梁主,竟会大张旗鼓的兴兵。
赵舒行回头看了一眼幕府大帐,若不现在收网,岂不是叫那些混进来的毛贼逃跑?但若是现在分心……
“来了!快看,是梁军的舟师!”
咚咚咚——咚——!!
鼓声大作,北梁的战船雄伟,仿佛庞然野兽,轰然逼近。
刘非站在舟师之上,道:“敲鼓,狠狠的敲,有多大声便敲多大声。”
曲陵军只是半夜临时调兵,因此可以调动的兵马并不多,还要留下兵马镇守营地,所以其实他们这次出动的,只有船只够看,足够雄伟,船只上的兵马数量并不算太多。
刘非令人狠狠擂鼓,便是要制造气势,令赵人以为他们发动了千军万马。
刘非指着犹如白昼的赵军营地,道:“火攻,射他们的幕府。”
赵舒行的兵马包围了幕府大帐,将营地点亮的犹如白昼,这倒是方便了火攻,即使是黑夜,视野亦非常的明亮清晰。
按照原定计划,梁翕之会将密书等物放置在幕府之中,方便其他人发现赵舒行的“罪证”,幕府大帐中放置的都是军机密要,还有舆图兵图等等,都是重要之物,一旦幕府着火,必然会有人扑火,抢救其中的贵重物品,如此一来,“热乎乎”的密书龙袍等物就一定会被发现。
铮——!!
梁错亲自挽弓,冷笑一声,三支火箭齐发。
嗖嗖嗖——
“不好了!!幕府着火了——”
“快!快扑火!”
“舆图!兵图还在里面!”
赵人士兵又要抵御火箭,又要救火,瞬间将潜伏进来的梁翕之忘在了脑后。
一干士兵冲入幕府,幕府中黑压压的一片,甚么也看不清楚,只要能抢救的,一股脑尽数抱出来抢救。
赵清欢听到喊声,后知后觉的跑了出来,大喊着:“梁人打过来了?!北宁侯你的人是怎么侦察的!?”
他说到此处,突然睁大眼目,惊恐的指着从幕府中抢救出来的物件儿,道:“这是甚么!?”
士兵们忙着抢救,赵舒行忙着指挥,根本没人注意那些东西,赵清欢冲过去,一把抓起,是一件衣裳,被烧坏了一角。
“龙……龙袍?!”赵清欢震惊的大喊。
赵舒行回过头来,心窍里咯噔一声,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怎么回事?”
“龙袍……谁、谁的龙袍?!”
赵清欢指着赵舒行,道:“你果然有反心!竟是连龙袍都缝制好了!”
“放你狗屁!”将士们愤怒的道:“我们侯爷忠心可鉴,你凭甚么说这是侯爷的,万一是你心怀叵测呢!?”
赵清欢展开那将被烧坏了衣角的赵氏龙袍,呵斥道:“还想狡辩!这龙袍的长短尺寸,分明是比着北宁侯所制,分毫不差!”
刘非站在甲板上,临风而立,混乱的争吵声隐隐约约随风而来,不由扬起一抹浅淡的微笑,颇有些自豪的道:“不愧是臣量的尺寸,刚刚好,看来龙袍极为合身。”
梁错:“……”
第065章 表白
赵舒行料到或许会有人来偷袭营地, 因此强加了戒备,但万没有料到,梁人并非偷袭营地, 而是来栽赃自己的。
赵舒行看着那件合身的龙袍,方才心中那股不好的感觉慢慢扩大, 中圈套了……
“赵舒行!”赵清欢道:“你我同是皇室宗族,合该为大赵尽心尽力才是,你却阴奉阳违,暗藏龙袍, 这可是谋逆的死罪!!”
“你胡说!”将士们据理力争:“侯爷如何会谋逆!”
“就是,笑死人了!谁是皇室宗族?我们侯爷才是皇室宗族, 先皇在世时的皇太弟,你算甚么东西?一个假皇子!呸!”
赵清欢被戳中了痛处,道:“你……你们!”
赵舒行眯起眼目, 道:“住口!大敌当前,这分明是北梁的阴谋, 合该专心应敌才对!”
将士们对赵舒行的话唯命是从,立刻不敢多言。
刘非挑了挑眉, 微笑道:“三言两语便想压住场面?可没那么容易。”
刘非对梁错耳语了两句, 梁错轻笑一声,道:“数你坏点子最多。”
梁错提了一口气,朗声道:“北宁侯, 原你执意不肯归顺朕,并非是对南赵忠心耿耿,而是自己想做皇帝?”
刚刚噤声的将士们哪里能听得梁错这般诬陷北宁侯, 啐骂道:“你放屁!我们侯爷乃忠臣!天地可鉴!”
赵清欢本就怀疑赵舒行,加之赵主的施压, 让他必须从赵舒行手中夺取兵权,否则死的不是赵舒行,便是他,只能活一人。
赵清欢眼目微动,高声道:“好啊!赵舒行,你竟敢谋反,如今龙袍大印都被搜到了,还有反书在此,还想如何狡辩?!”
“来人!”赵清欢高声道:“但凡是有血性的大赵儿郎,给我擒拿此贼!”
将士们怎么会动,毕竟他们都是北宁侯的部将。
赵清欢又道:“能擒此贼者,封都亭侯!”
一时大营混乱起来,充斥着窃窃私语之声:“都亭侯……都亭侯啊……”
“浑说!侯爷怎么可能谋反?侯爷待咱们恩重如山,怎可忘恩负义,吃里扒外!”
“那可是都亭侯啊,便算是做一辈子小卒,第打一辈子仗,也不见得能爬上这个位置……”
梁翕之带着几个亲信,刚刚藏匿好密书龙袍,便听到外面鼓声震天,紧跟着幕府大帐着火,还“热乎乎”的龙袍与密书便被搜罗了出去。
梁翕之藏在暗处,静静观察着吵闹混乱的赵军营地,便在此时,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捂住梁翕之的口鼻。
“唔!”
梁翕之想要挣扎,来人低声道:“侯爷,是我。”
那声音十足耳熟,不正是晁青云么?
“你怎么来了?”梁翕之压低了嗓音,奇怪的看向晁青云。
晁青云道:“太宰不放心侯爷,特意请陛下兴兵支援,如今赵军自乱阵脚,请侯爷与晁某一道,从暗处撕破战局,与大军里应外合。”
梁翕之点点头,道:“好。”
“都住口!”赵舒行一声断喝:“大敌当前,军中内讧,成甚么模样!若有信孤者,随孤杀敌!”
将士们看向赵舒行,有人带头大喊:“卑将相信侯爷!”
“卑将愿誓死追随侯爷!”
“愿誓死追随侯爷!”
混乱的局面被赵舒行三言两句稳定下来,将士们士气高振,眼看便要重新排兵布阵,便在此时……
“杀——”
一队黑衣之人从暗中窜出,正是梁翕之所带亲信。
梁翕之银枪黑马,一骑当先,仿佛一团黑影,倏然从黑幕中扑出,杀了赵军一个措手不及。
“保护侯爷!”
“侯爷!当心!”
刚刚整顿的局面,瞬间再次散乱下来。
梁错眯着眼目,遥遥的看着赵军的混乱,下令道:“正是时候,进军。”
咚!
咚咚咚——
鼓声擂动,梁翕之的突袭仿佛一把匕首,将战局快速撕裂,曲陵军趁这个裂口,大举进军,舟师轰然停靠,潮水一般的将士涌来。
“啊!”赵清欢惨叫着:“保护我啊!我可是监军!监军!保护我……啊!”
他的话音到这里,梁翕之已然打马冲上,银枪一挑,赵清欢惨叫一声,肩膀被刺中,咕噜噜就地滚出去。
哆哆哆!
与此同时三支冷箭席卷而来,划着赵清欢的面颊蹭过去,登时破了相。
梁翕之抬头一看,那放箭之人正是晁青云!
梁翕之长枪一摆,道:“去抓你的老相好!”
晁青云回头看了一眼将士们簇拥的深处,深深的看向赵舒行,身形一动,快速冲过去。
赵舒行被将士们团团护卫,眼看赵清欢陷入包围,道:“快去把幼皇子救出来。”
将士们愤恨:“侯爷,那厮冤枉您谋逆,你何必如此以德报怨?”
赵舒行道:“这如何是以德报怨?已然死了一个监军,若是再死一个监军,朝廷会如何想法?”
将士们虽然不愿,但赵舒行说的对,倘或赵清欢这个监军再死了,赵主必定认为他们谋反,这样大的罪名压下来,谁也承受不起。
赵舒行指挥道:“都上渡船,放弃营地,立刻撤兵!”
营地一片火海,又被曲陵军包围,因着内讧已然失去了反击的机会,此时若是硬碰硬,必定损伤惨重,赵军承受不住这样的损失,更何况,赵舒行也不想让将士们承受这些。
渡船放下来,赵清欢第一个连滚带爬的跑上渡船,尖声催促:“开船啊!!快开船!还等甚么,快跑啊!来不及了!”
南赵的船只比北梁的轻便许多,赵舒行带人上了渡船,放开绳索,瞬间顺水划出。
梁翕之还想去追,晁青云一把拉住他,道:“侯爷,穷寇勿追。”
梁翕之蹙眉道:“怎么,你心疼了?”
晁青云没有说话,此时梁错和刘非已然下了战船,仿佛散步一般施施然走入赵军大营。
大营中一片混乱,因着赵军临时撤退,许多的兵刃辎重都没能带走,自然,还有那些从火海中抢救出来的舆图和军图,完完全全,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梁错随手捡起舆图展开来端相,满不在意的道:“青云先生说得对,穷寇莫追,让他们跑好了,南赵的渡船轻便灵活,前方的水域我军也不熟悉,追上去未必是好事儿,反而会被牵制。”
“可是……”梁翕之不太甘心,毕竟此时曲陵军占尽上风,只差一点点,便能俘虏北宁侯。
刘非走过来,道:“曲陵侯稍安勿躁,北宁侯虽逃走,但有了密书与龙袍的加持,赵主必然饶不了他,咱们坐收渔翁之利便好。”
梁翕之点点头,道:“好,孤听太宰的。”
刘非看向梁翕之,上下打量,梁翕之的面容与预知之梦中一般无二,唯独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浑身染血,也没有撞剑而亡。
刘非道:“曲陵侯可有受伤?”
“没有啊。”梁翕之笑起来道:“太宰可是关心于孤?”
梁错走过来,横插在二人之中,道:“收拾战场,清点俘虏,回营。”
梁翕之:“……哦。”
此次一战,不仅让北宁侯赵舒行彻底坐实谋逆的罪名,还直接端下了赵军大营,俘虏无数赵人士兵,缴获兵器物资众多,最重要的是,赵军撤退的太过匆忙,甚至没来得及带走舆图和海图。
南赵的赵河湍急诡谲,一直都是北梁难以攻克的防线,有了这样全面的海图,想要兴舟师进攻,将不再是难事。
如此大功,梁错特意设下了庆功宴,犒赏刘非与曲陵大军。
庆功宴便设在曲陵大营。
燕饮之上,梁错心情甚佳,亲自起身敬酒,道:“诸位将士为大梁鞠躬尽瘁,朕敬诸将!”
将士们赶紧端起羽觞耳杯,擎过头顶,山呼道:“卑将敬陛下!”
梁错环视了一圈,不见梁翕之,便道:“曲陵侯呢,怎么不见来参宴?”
“我来了!”梁翕之大步走进燕饮营帐,手中举着鸿翎急件,满脸遮不住的笑意,道:“赵地的探子刚刚送来了鸿翎!”
梁翕之将鸿翎急件交给梁错,道:“陛下请过目!”
梁错见他面色愉悦,便知梁翕之已然看过信件,必然是甚么好消息,果不其然,鸿翎之上写的是北宁侯部军的最新动向。
赵舒行带兵匆匆撤退,再次后撤,实在狼狈不堪,赵清欢不知感谢赵舒行的救命之恩,上书南赵朝廷,将密书、龙袍、大印的事情全部禀明。
梁翕之兴冲冲的道:“赵主显然一直都在等赵舒行的把柄,如今捏到了把柄,已然下旨,卸去赵舒行的全部兵权,交由赵清欢,不日便要将赵舒行押解回赵都。”
刘非蹙眉道:“赵舒行答允回赵都了?”
前线战事不断,赵舒行虽忠心耿耿于赵廷,但赵清欢压根儿甚么也不懂,不会领兵,赵舒行如何能放心将兵马交到他的手中?
梁翕之笑道:“嗨!他能不答允么?我听说,赵主用部将的性命威胁于他,倘或赵舒行抗命,或者不愿回京,他的那些部将,便都要赔命!况且,便算是赵舒行的部将肯为他赔命,可是那些不部将的家眷呢?好些家眷都在赵都,那便是人质,太宰你说,赵舒行那个性子,会不会答允自愿回京?”
刘非点点头,道:“北宁侯乃正人君子,自不会拖累旁人,赵主便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召他回京。”
“呵呵……”梁错冷笑一声,道:“正人君子。”
梁错似乎很是不屑刘非对赵舒行的这个评价,因着梁错并非甚么正人君子,这辈子也注定无法变成正人君子。
梁错幽幽的道:“诸国并战,礼仪崩坏,赵舒行在南赵做正人君子,未免天真了一些,说到底便是蠢钝。”
虽梁错的语气酸溜溜的,但他说得对,在这个年代做正人君子,笃定没有甚么好下场。
梁错转着羽觞耳杯,轻笑道:“看着罢,赵舒行必然回不了赵都,赵主不会让这样的心头刺踏入都城的,指不定便在路上设伏,了结了他的性命。”
君王最了解君王的心思,更何况梁错也不是甚么善茬儿。
晁青云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明鉴,北宁侯才德双全,手下忠心耿耿的部将如云,如今又遭赵主怀疑,倘或陛下肯出手救出北宁侯,想必北宁侯必定会回心转意,归顺陛下,我大梁,也会多添一位名士。”
梁翕之哼哼一声,低声道:“你就是舍不得他死。”
梁错挑眉:“赵舒行的确是名士,但我大梁的名士诸多,晁青云啊,你再给朕一个不杀他的理由。”
晁青云眯了眯眼目,似乎陷入了沉思。
此时刘非站起身来,道:“臣倒是可以给陛下一个不杀北宁侯的理由。”
“哦?”梁错饶有兴致的看向刘非。
刘非淡淡的道:“北宁侯才思敏捷,熟读兵法,仁厚宽怀,深得民心……然,这些都不是陛下不杀他的理由。”
天底下的名士许许多多,哪个名士不是才思敏捷?哪个名士不是宽厚仁宥?哪个名士不是深得民心?
刘非笃定的道:“北宁侯之所以不同,是因着他从未想过僭越。”
梁错下意识蹙起眉头。
刘非继续道:“北宁侯只是臣,即使曾经被许诺成为储君,即使被赵主猜疑,即使被将士拥戴,但他从未想过僭越。”
梁翕之惊讶的道:“好像是这么回事。”
刘非又道:“北宁侯生来是臣,忠臣之事,倘或陛下能把他拉拢到大梁的朝廷中来,他还是臣子,绝不会为陛下添堵。”
梁错一听,的确是这么回事,不管赵舒行受了多少委屈,他都是臣子,仿佛一个天生的臣子,根本不会生出谋逆之心,这样的人是最省心的。
梁错笑起来,道:“听刘卿这么一说,赵舒行那倔徒,似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刘非拱手道:“北宁侯虽是文人,但有领兵之才,又熟知南赵水路地形,如能拉拢,赵地如囊中之物,尽收陛下之手。”
“好。”梁错道:“既然如此,朕也并非不能容人之辈,曲陵侯,你再派出探子,仔细刺探北宁侯回都一事。”
“是,陛下!”梁翕之拱手。
梁错道:“好了,今日乃是庆功宴,旁的事情稍后再说,这些日曲陵军辛苦,太宰亦辛苦,朕再敬诸位一杯。”
“敬陛下——”
众人起身作礼,回敬梁错。
梁错敬酒之后,将士们便开始自由燕饮,这里不是丹阳宫,也不是升平苑,没有那么多燕饮的规矩,将士们又都是武将,更是随意随性的很。
梁错走下来,来到刘非身边,微笑道:“刘卿,此次若不是你主张承夜进军,也无法逼退北宁军队,来,朕敬你。”
刘非端起羽觞耳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梁翕之便在一边,道:“诶!太宰,你是如何想到,承夜偷袭,掩护于我的?”
如何想到?还不是因着预知之梦。
梁翕之问的并无深意,不过随口一问罢了,梁错却笑眯眯的道:“是啊太宰,你是如何想到承夜偷袭的?你当时匆匆提出,甚至还穿着睡袍,仿佛从梦中乍醒,可真真儿叫朕吃惊。”
刘非神色不动,面容平静而镇定,不着痕迹的看了梁错一眼,不得不说,有的时候梁错的思绪很是敏锐,自己还真是从梦中乍醒,但令梁错绝对猜不到的,那是预示之梦……
梁翕之赞叹道:“太宰,好谋算啊!”
刘非道:“侯爷谬赞了,若无侯爷冒着危险潜入赵军,臣谋算再好,也只是纸上谈兵。”
刘非三言两语岔开了话题,梁翕之并无任何怀疑,梁错却似乎看出刘非有意避开自己的疑问,不由挑了挑眉。
“来刘卿。”梁错亲自为刘非倒酒,道:“朕再敬你一杯,敬你的好谋算。”
“臣惶恐,实不敢当。”刘非知晓自己酒量不好,又是轻轻抿了一口。
梁错面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再次为刘非亲自满上酒水,刘非的羽觞耳杯本就只是抿了一口,梁错一定要倒满。
梁错道:“今日朕欢心,刘卿可一定要陪朕痛饮才是。”
刘非拱手道:“陛下有令,臣自当遵命。”
于是在梁错的谈笑风生中,刘非断断续续饮了两杯酒水,面颊微微泛红,酒气上头,蒸腾着思绪,令刘非的反应变慢了好几拍,恐怕是醉酒了。
刘非单薄的身子微微打晃,被凭几一绊,险些跌倒,梁错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刘非,刘非软着腰肢,直接撞进了梁错怀中。
刘非双手撑着梁错有力的胸膛,含糊的道:“陛下,臣……不胜酒力,先告退了。”
梁错却笑道:“这燕饮才刚开始,刘卿身为头功之人,怎能这般便走了?自是要多饮几杯。”
梁错搂着刘非,眼眸深沉,他分明是刻意劝酒于刘非,梁错知晓刘非的酒量不深,两杯便醉,平日里的刘非镇定冷淡,一切有条不紊,但醉酒之后的刘非则不然。
梁错在刘非清醒之时,问不出个所以然,因而特意用了一些下手段,故意给刘非劝酒,让刘非饮醉,如此一来,刘非便会知无不言。
梁错微笑:“刘卿,再饮一杯?”
“不……”刘非软绵绵的推拒,摇头道:“头……好晕,喝不下了。”
他说着,扬起微微红润的面庞,醉眼朦胧的凝视着梁错,纤细白皙的手指点在梁错的心口,若有似无的轻轻滑动,道:“别以为……臣不知,陛下……心里在想甚么?”
梆梆!
梁错的心窍,仿佛被刘非的指尖撩拨了一般,紊乱的跳动着,犹如战鼓一般。
梁错一把握住刘非不断撩拨的手掌,装傻充愣的道:“哦?朕能有甚么心思?”
刘非轻哼了一声,因着醉酒,嗓音软绵绵的,还带着一丝丝的傲娇之气,道:“陛下……不就是想要把臣灌醉,试探……试探于臣么?”
梁错有些惊讶,刘非这是醉了,还是没醉?
他透彻明了,按理来说是没醉,但若是刘非没醉,又如何会这般直白的说出口?
刘非点着他的心口,道:“是不是,是不是……刚给你打完仗,就……就试探我……”
梁翕之刚才还在与二人欢畅饮酒,他并未听出甚么试探,但他又是痴子,只觉得眼下的局面好像有点……尴尬。
梁翕之觉得,试探不试探,合该不是自己听的内容,且刘非依偎在梁错怀中的模样,又绵软,又旖旎,二人仿佛调情一般,梁翕之完全就是个局外人。
梁翕之干脆咕咚一声,眼睛一闭,机智的趴在案几上,道:“好晕,啊,我醉了……”
说完,专心装死。
晁青云很是有眼力见,走过来拱手道:“陛下,曲陵侯不胜酒力,臣先扶曲陵侯退下了。”
梁翕之狠狠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人解救自己了,刚想要感激晁青云,哪知晁青云并不是扶自己,而是一把将自己打横抱了起来。
这样的姿势,十足羞耻!
梁翕之连忙死死闭紧眼目,干脆继续装醉,晁青云便一路抱着梁翕之进入了营帐,将他轻轻放在榻上。
营帐的帘子阻隔了外面劝酒的欢声笑语,营帐之内幽静至极,梁翕之支起耳朵,想要听听晁青云到底走了没有,可惜晁青云也是习武之人,梁翕之竟一时没能听到任何端倪。
梁翕之眼皮之下的眼眸微微转动,晁青云或许已经走了,我睁开眼睛看……
看一看……
不等他想完,唇上毫无征兆的一热,竟是被甚么碰到了一般,紧跟着那股温热愈发的浓烈,竟得寸进尺的攻城略地,挑开了梁翕之的牙关。
“唔!”梁翕之吓得再难以装睡,猛地睁大眼目,震惊的对上晁青云寡淡而平静的双眸。
“你!”梁翕之一把推开晁青云,往软榻里侧缩了缩,但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动作有损威严,遂梗起脖颈道:“你做甚么?!竟敢对孤无礼?”
晁青云嗓音平静的道:“侯爷不装醉了?”
“我……我……”梁翕之底气不足的道:“我装醉与你何干?我装醉你便可以……可以趁人之危了么?”
晁青云道:“侯爷不是一直知晓么?”
“知晓甚么?”梁翕之下意识的滚动着喉结。
晁青云幽幽的道:“晁某对侯爷图谋不轨的心思。”
梁翕之的嗓子更是干涩,面上莫名有些火辣辣的,仿佛说出如此羞耻之话的人是自己,而不是晁青云一般。
晁青云慢慢逼近梁翕之,“嘭!”一声,按住梁翕之的手腕,将他压在软榻之上,梁翕之想要挣扎,可不知是不是饮酒的缘故,令他浑身绵软,麻嗖嗖的用不上力气,仿佛砧板上的鱼肉,只能眼睁睁望着对方。
晁青云一点点危险的逼近,道:“侯爷,你若不让晁某趁人之危,晁某或许会离开。”
“离开?”梁翕之道:“你要去何处?”
晁青云的嗓音轻飘飘的,满不在意,道:“或许会去找北宁侯,也说不定。”
“你!”梁翕之愤怒的道:“你敢威胁孤!你分明便是威胁孤!”
晁青云终于笑了,道:“不知晁某的威胁,管不管用?”
*
梁错扶着醉酒的刘非离开燕饮,往营帐而去。
刘非仿佛踏在棉花上,纤细的身子犹如柳条,柔韧又风流,梁错搂着他的细腰,额角上忍不住冒出汗水,总觉得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
“到了,当心。”梁错扶着他进入营帐,打起帐帘子,将他轻轻放在榻上。
刘非“嗯”了一软,老老实实躺下,梁错刚要松出一口气,哪知下一刻刘非突然坐起身来,眼睛亮堂堂的发光,眼神里却没有焦距,伸手胡乱在榻上摸索,口中呢喃:“咦,在哪里呢?”
梁错还未来得及抽身,被刘非胡乱的摸了好几把,登时倒抽一口冷气,一把擒住他的双手,额角汗水更多,道:“刘卿你找甚么,告诉朕,朕给你找。”
“嗯……”刘非软绵绵的道:“美人儿。”
“美人?”梁错皱眉,刘非的营帐里还藏着美人?
刘非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一本正经的道:“胸那么大,腰那么、那么细,还不穿衣裳,撅着大腚横躺着的那个,陛下……你看到了么?”
梁错:“……”???
梁错反映了半天,撅着大腚是甚么顽意儿?迟疑的道:“刘卿你可说的是那个春#宫图抱枕?”
刘非嘟着嘴唇点头:“嗯嗯。”
梁错头疼,虽刘非嘟嘴的模样很是可人,很是撩人,但梁错的脑海中都是撅着大腚这四个字,脑瓜子梆梆跳着疼,耐着性子道:“你不是把那头枕送与朕了么?”
“嗯……?”刘非微微歪头,思考了半天,因着酒意上头,似乎根本没有想起来,迷茫的看着梁错,眼眸突然又亮堂起来,仿佛有热烈的华彩在燃烧,突然一把搂住梁错,热情的扑过来,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投怀送抱。
“美人儿!”显然刘非将梁错认成了自己的等身抱枕。
梁错接住刘非,生怕他从榻上摔下来,温香软玉投怀送抱,这种感觉也不错,虽刘非把自己错认成了那个有伤风化有辱斯文的抱枕……
啪!
一声脆响,瞬间将梁错的意识拉了回来,顿觉股部一沉,竟被刘非结结实实打了一巴掌,虽不算疼,但那巴掌声脆生生的回荡在昏暗的营帐中,愣是把梁错给打懵了。
刘非依靠在梁错怀中,似是没过瘾,又打了两巴掌,笑道:“好结实,震得手疼。”
梁错可算是反应了过来,一把擒住刘非的手腕,不敢置信的道:“你敢打朕的……的……”
“的”半天,梁错实在难以启齿,没能说出那有辱斯文的两个字。
刘非歪头,缓缓的眨眼,道:“抱枕的屁股那么大,不就是给我打的么?”
梁错:“……”若不是刘非被朕灌醉的,朕都要以为刘非是装醉,故意戏弄于朕了!
梁错擒住他的双手,不费吹灰之力,刘非不会武艺,身材又纤细,根本挣扎不开,但并不妨碍刘非撒酒疯,他改用踢的,用那日将抱枕踹下榻的动作,踹了梁错好几下。
梁错道:“刘卿你胆子大,敢对朕又踹又打?”
“嗯?”刘非踹了两下,仿佛提到了石板一般,迷茫的道:“怎么踹不下去?”
梁错哭笑不得,好家伙,刘非那细胳膊细腿,还想将朕踹下榻去?
刘非撇嘴道:“踹你,白长着一双好看的眼目,竟然喜欢赵清欢那个绿茶。”
“赵清欢?”梁错被他说的一愣,怎么突然说到赵清欢去了?
梁错可不知,若是按照原书的发展,残暴大反派会和主角攻一起争夺身为主角受的赵清欢,赵清欢是妥妥的万人迷体质,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残暴大反派更是为他神魂颠倒,如痴如狂!
梁错头疼的道:“朕怎会喜欢赵清欢?朕与他八竿子都打不上,一共才见过两面。”
刘非道:“你喜欢。”
梁错笃定的道:“朕不喜欢。”
刘非又道:“喜欢。”
梁错头疼,强调道:“朕不喜欢。”
刘非用黑黝黝的眸子望着他,道:“那你喜欢甚么?”
“朕当然喜欢……”梁错极为顺当的开口,话到此处突然卡在了嗓子里。
朕想说甚么?
方才朕分明想说:朕当然是喜欢你。
梁错被自己的想法愣住了,朕心仪于刘非?
梁错与刘非发生过几次亲密的干系,甚至在发生过干系之后,梁错还有立后的想法,即使自己立了大梁夫人,后宫三千,也可以继续宠爱刘非,这并不妨碍甚么,毕竟自己是一国之君,天下都是自己的,刘非是大梁的臣子,自然也是自己的。
然……
不知何时,这种想法渐渐的消失了,梁错的身边只要剩下刘非一个人便足够了,即使美女如云,繁花无数,竟也无法入梁错的法眼。
梁错会因着刘非对旁人搂搂抱抱而吃味儿,会嫉妒围绕在刘非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不想让给刘非多看旁人一眼,只看着自己便足够了。
梁错深深的凝视着刘非,久久不能回神,埋藏在心窍深处的答案,突然破土而出。
是心仪。
朕心仪之人,是刘非。
梁错轻笑一声,道:“原是如此。”
刘非见他一言不发,哪里知晓梁错心中惊涛骇浪千回百转,嘟起嘴巴,鼓起腮帮子,仿佛一只气鼓鼓的小河豚,道:“果然,渣男都喜欢绿茶。”
梁错虽不知为何把赵清欢比作绿茶,但还是解释道:“刘非,你听好,朕并不喜欢赵清欢,朕……”
梁错的话还未说完,刘非是真的醉了,朦胧间听得隐隐约约断断续续,他挣扎起来,用力推开梁错,梁错怕自己手劲儿太大,将他弄伤,便顺着他的意思放开了手。
刘非挣扎坐起,道:“绿茶而已,谁还不会呢?”
嗖——
刘非手指一勾,解开蹀躞,轻轻一抽,直接将革带连同衣带一起抽掉,吧嗒扔在地上,太宰的金丝官袍仿佛秋日花瓣,片片剥落,轻飘飘的散落在软榻之上,哗啦一声,又顺着软榻暧昧的垂在地上。
“你做甚么?”梁错喉咙发紧。
昏暗的屋舍中,刘非双手一推,将梁错按倒在榻上,纤细的身段犹如水蛇一般缠来。梁错眼眸瞬间深沉,闪烁着野性的光芒,仿佛食人的野狼,一把钳住刘非。
刘非摇摇头,伏在梁错耳畔,软绵绵的轻笑道:“你是抱枕,不可以动……我自己来。”
阳光柔和的撒在刘非的眼皮之上。
“嘶……”
刘非稍微一动,只觉得身子酸软的厉害,仿佛被人抽去了筋骨,连手指尖都软绵绵的。他努力抬起手揉了揉额角,太阳穴钝疼,不知是没有歇息好,还是宿醉的痛苦。
酸软的感觉实在太熟悉,加之脑海中零零星星的记忆,不难猜测昨夜发生了甚么,刘非低头看了看,内袍整齐,身子干爽,合该是清理过了。
“郎主。”
方思小心翼翼的打起帐帘子,往里面望了一眼,低声道:“郎主可醒了?”
“嗯。”刘非嗓音略微沙哑,道:“可有事?”
方思恭敬的道:“陛下有请郎主前去幕府议事,似乎是曲陵侯的探子又送来了鸿翎移书。”
“知晓了。”刘非当即撑着疲软的身子穿戴。
原这一大早不见梁错,是因着探子突然送来了鸿翎急件,梁错怕吵醒了刘非,便轻声起身去看。
梁翕之的探子送来的是关于北宁侯的鸿翎急件,若不是如此重要之事,梁错也不想惊动刘非,合该让他好好歇息才是,毕竟……
毕竟昨夜刘非太过热情,天灰蒙蒙发亮之时,才疲惫而餍足的昏睡了过去。
刘非走进幕府大帐,将士们已然都在了,梁错身为天子,坐在最上首的位置,并不见宿醉的模样,反而神采奕奕,似乎心情不错。
刘非忍着酸疼,拱手作礼,众人全部坐下来。
梁翕之拿出鸿翎,道“:探子来报,正如陛下所料,那个赵主忒也不是东西,嘴上说是让北宁侯回京受审,实则已然让赵清欢在半路埋伏了刺客,准备将北宁侯半路截杀,以除后患。”
梁错并不意外,用手支着额角,慵懒的道:“赵主忌惮北宁侯已久,北宁侯在京中怕是也有不少拥护者,赵主必然是怕北宁侯入京之后,舆论所趋,无法杀之,这点子容人之量都没有,还做甚么人主?”
“还有更可气的!”梁翕之道:“这个赵主,真不是个顽意儿!他不只是要杀北宁侯,探子的鸿翎中写道,赵主还下了秘密的移书,让赵清欢将北宁军所有部将,连同仆役膳夫,一并坑杀!”
刘非似乎抓住了重点,道:“曲陵侯,这封移书现在何处?”
梁翕之笑起来,道:“探子拦截了赵主移书之后,为了不打草惊蛇,仿制了一份,将仿制移书送出,此时合该已经落入赵清欢手中,赵主真正的移书明日便会送到营中。”
“好!”梁错冷笑道:“甚好,赵主暴虐天常,坑杀将士的移书一旦曝光,便会失去南赵民心,看看往后谁还敢与他卖命?”
晁青云眯了眯眼目,道:“陛下,晁某以为,需让北宁侯亲眼所见伏兵,眼见为实,届时陛下再派出兵马,救北宁侯于危难,再辅以赵主移书,必可叫北宁侯心死,投效大梁!”
梁翕之嫌弃的看了一眼晁青云,道:“阴险。”
梁错颔首:“青云先生所言甚是,此事便交与太宰与青云先生二人,务必要让赵舒行那个倔徒,彻底心死。”
刘非与晁青云站起身来,拱手道:“臣领命。”
议事完毕,众人便准备散去,梁翕之第一个蹦起来,不像是散会,反而像是逃命,比兔子跑得还快,不知是不是刘非的错觉,总觉得梁翕之离开的背影,不只是匆忙,而且有点子……一瘸一拐?
“刘卿,你且留下。”梁错开口道。
刘非本已起身,复又站定在原地。
众人全部离开,幕府大帐中只剩下刘非与梁错二人。
梁错走过来,面带温柔而俊美的微笑,宽大的手掌轻轻牵起刘非的掌心,道:“歇息的可好?昨夜累着你了。”
刘非抿了抿嘴唇,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与淡然,道:“谢陛下关怀。”
梁错今日的笑容温柔的不像话,仿佛三月春水,道:“刘卿,昨日……朕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刘非抬起头来,目光复杂的看了看梁错。
梁错心头一震,刘非这般看着自己,恐怕是记得朕昨日吐露的心声,虽刘非看起来是个铁石心肠八风不动之人,但说起此事,不是梁错自吹自擂,朕还不是照样将刘非迷得神魂颠倒?
“自是记得。”刘非点点头。
梁错笑道:“哦?记得?可要朕再说一次给你听?”
既是互相爱慕,梁错并不介意再多说一次。
刘非的目光更加复杂,有些狐疑的看向梁错,淡淡的道:“陛下昨夜说,心仪于南赵幼皇子赵清欢,臣虽醉酒,但记得清清楚楚,不敢劳烦陛下重复。”
梁错:“……”???
第066章 想欺负他
“刘非, 你听好……”
“朕喜欢的……”
“……赵清欢……”
昨日庆功宴,刘非的的确饮多了酒,如今还有些宿醉之感, 但他自认为没有断片儿。他昨日将梁错认成了抱枕,做了许多“奇怪之事”, 今日一大早便回想起来,因此自认为没有断片儿。
除了那些“奇怪之事”,刘非记得请清清楚楚,梁错昨夜还十足郑重严肃的告知自己, 他喜欢的……
是赵清欢。
刘非目光淡淡的看向梁错,书中的残暴大反派的确喜欢赵清欢, 这并不令人吃惊,但昨夜开始,梁错便一直对自己强调他喜欢赵清欢, 今日见了面,还问自己记不记得, 还想多说几遍给自己听?
难道是在示威不成?
“甚么?”梁错难道有些迷茫,一时愣是反应不过来, 饶是他见过大风大浪, 此时也呆若木鸡。
刘非平静的道:“陛下昨夜便强调了许多遍,臣记得清清楚楚,因此无需陛下再强调。”
“清楚?”梁错终于回过神来, 道:“不是,你都记得甚么?”
刘非还是那副平静的表情,道:“臣昨夜饮酒失态, 并非有意亵渎陛下,请陛下放心, 臣知陛下心有所属,心意已决,从今往后,臣绝不会做出任何越钜之事。”
“等等,”梁错拦住刘非,道:“你误会了,朕的确心有所属,可那个人……”
梁错头疼不已,感觉自己必须解释,立刻解释,否则后患无穷,误会会更大。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听“踏踏踏……哗啦!”一声,梁翕之慌慌张张的冲进营帐,大喊着:“陛下!陛下!太宰你也在啊,赵主的移书送来了!”
刚刚梁翕之逃跑似的快速离开幕府大帐,走出老远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晁青云还未从幕府中出来,不由啧了一声,脑海中不听使唤的浮现出昨日夜里发生的事情。
梁翕之的脸颊登时通红一片,使劲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行!不能想了!”
他说着,便要回到自己的营帐,刚打起帐帘子,梁翕之动作卡顿,万一晁青云追到自己的营帐怎么办?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自己还是……还是被晁青云“威胁”的,实在太丢人了,今日根本不想看到晁青云。
于是梁翕之灵机一动,干脆不回自己的营帐,而是往军机营帐而去,反正自己要处理军中公务,在军机营帐逗留一天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的。
梁翕之只觉自己真真儿聪敏,于是脚步虚浮的走进军机营帐,一屁股坐下来……
“哎!嘶……”梁翕之弹跳着瞬间站起身,颤巍巍扶着案几,嘴里咒骂着:“这个该被千刀万剐的晁青云,好疼……疼!我……我……”
“侯爷想要怎样?”
一道声音突然传来,吓得梁翕之一个激灵,瞪大眼睛看向军机营帐深处,竟有人比自己先一步来到营帐,那个人一直没有出声,也没有点灯,虽是白日,但营帐里还是有些昏暗,一般有人进来都会先点灯。
那个人静静的坐在深处,仿佛守株待兔,梁翕之刚才根本没有注意。
“晁……晁青云?!”梁翕之瞪大眼睛。
他想方设法躲避的晁青云,竟然就在军机营帐之中,自己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梁翕之吓得后退两步,道:“你怎么在此处?”
晁青云很平静的道:“晁某也是大梁的一员,蒙受皇恩不弃,为何不能在此处?”
梁翕之不是那个意思,他是想说,如果早知你在这里,我便不来了!
晁青云站起身来,慢慢逼近,寡淡的面容露出一丝微笑,道:“侯爷可是在故意躲避于晁某。”
“我没,没……”梁翕之底气不足,结结巴巴:“我没有!”
晁青云道:“是么?”
梁翕之梗着脖子道:“当然了!我、我我、我为甚么要躲着你?真可笑,孤又没……没犯法!”
晁青云淡淡的道:“因着侯爷想要睡完晁某就不认账。”
“谁想睡……”梁翕之脸色绯红,结结巴巴的道:“谁想睡完不认账?!而且也是你……你睡的我!”
晁青云又笑了起来,道:“侯爷请放心,晁某是会认账的。”
梁翕之脸色更红,几乎能滴血,咬牙切齿的道:“孤不需要你认账,你快走!”
晁青云挑眉道:“侯爷好生奇怪,此处乃是军机营长,晁某也可在这里处理公文,为何要晁某离开?”
梁翕之心说,好好好,你不走,我走还不行么?
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刚走一步,因着动作太猛,身子酸软的厉害,“啊”轻呼了一声便要摔倒。
“侯爷当心!”晁青云反应很快,一步踏上去,直接将梁翕之搂在怀中。
梁翕之没有摔在地上,反而跌倒在晁青云怀中,他睁大眼目,感受着晁青云近在咫尺的吐息,便好似……好似昨夜一般,缠绵而辗转,令人不禁脸红心悸。
梁翕之一时忘了挣扎,乖乖的躺在晁青云怀中,睁大眼睛,仿佛一只忘记炸毛的小奶猫,晁青云轻笑一声,慢慢低下头去,二人的嘴唇若有似无的碰在一起……
“侯爷!侯爷!”
老将军急匆匆打起军机营帐的帘子,惊喜的道:“侯爷果然在此处!”
梁翕之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咚!”与晁青云狠狠撞在一起,梁翕之的脑门一片通红,感觉撞得头晕眼花,但来不及想太多,一把推开晁青云。
“有……哈哈……有事儿么?”梁翕之一副刚才甚么也没干的样子,尴尬的说道。
老将军根本没有发现甚么端倪,举着一样东西,道:“侯爷快看!是探子送来的赵主移书!”
梁翕之瞪大眼目:“这么快便送来了?”
同样有此惊讶的,自然是梁错。
梁错道:“这么快便送来了?不是说明日才道么?”
他说着,狠狠瞪了一眼梁翕之,打扰朕的急事,朕急着向刘非解释,不然误会便大了!
梁翕之干笑道:“明日送来是保守估计,移书重要,探子也是怕有所闪失,马不停蹄,不敢怠慢。”
刘非接过移书,展开来查看,冷笑一声道:“赵主果然是个狠人,这移书上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伏杀赵舒行之后,还要将他所有的部下全部坑杀,一个不留。”
梁翕之点头应和。
刘非奇怪的看向梁翕之,疑惑的道:“侯爷你的额头,怎么红了?”
怎么红了?还不是因着老将军突然出现,梁翕之做贼心虚,被撞红的?如果此时刘非看到晁青云,可能会看到同款红脑门……
“没、没事啊!”梁翕之哈哈一笑,随口胡编乱造:“就……就撞门框上了,没看清楚而已!”
“门框?”刘非更加奇怪,但凡长眼目的人,会撞在门框上么?
梁翕之架不住刘非审视的目光,强硬的道:“那个……孤没别的事,回军机营了。”
刘非道:“臣正好与侯爷同去。”
“刘卿。”梁错拦住刘非,道:“朕还有事儿要与你说。”
方才的误会还没解除,梁错可不想表白变挑衅。
刘非停住脚步,奇怪的看着梁错,似乎想等着梁错开口,但梁翕之还在一旁,梁错并不想让第三人在场。
刘非微微蹙眉,道:“陛下,军机紧急,若是无事,臣便先告退了。”
梁错:“……”
于是梁错眼睁睁看着,刘非离开了幕府大帐……
刘非离开幕府,和梁翕之一同来到了军机营帐,晁青云还在帐中,梁翕之一看到他,仿佛惊弓之鸟,吓得后退两步,连忙道:“对、对了太宰,孤突然想到,还没去练兵呢,哎呀时辰不早了,孤先走一步了……”
不等他说完最后半句,梁翕之已然调头便跑,不愧是习武之人,飞奔而去。
刘非和晁青云需要一起部署营救赵舒行一事,晁青云将舆图与海图拿出,划出押解的路线。
晁青云道:“按照赵主移书上所说,这里便是动手伏杀北宁侯之处。”
刘非点头道:“此地偏僻,果然适合伏杀,正好也适合咱们提前埋伏。”
梁错见刘非离开,心中忐忑难安,在幕府中转磨了好几圈,终于还是离开幕府,往军机营帐而去。
他来到军机营帐附近,便看到有人鬼鬼祟祟,趴在营帐外面,耳朵抵着帐篷,似乎正在偷听。
梁错大步走过去,手掌拍在那人肩头。
“嗬——”梁翕之吓得一个激灵,险些蹦起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叫的声音太大,把军机营帐里面的人给惊动。
梁翕之回头道:“陛下?”
梁错挑眉:“你在此处,鬼鬼祟祟做甚么?”
梁翕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我没……没有鬼祟啊,只是……路过!路过!”
梁错才不信他只是路过,顺着帐帘子的方向往里看,一眼便看到了刘非与晁青云,二人面色严肃,指点着案几上的舆图,合该是正在讨论正事。
梁错轻笑一声,刘非一脸严肃的模样分外惹人,昨夜他主动伏在朕身上的模样,也是如此这般的严肃认真。
想到此处,梁错收敛了笑容,侧头凉飕飕的看了一眼梁翕之,都怪梁翕之出来捣乱,否则此时朕已然对刘非解释清楚了……
*
哒哒哒——
马匹运送着囚车,行走在坑坑洼洼的山间小路。
赵舒行脖颈上架着厚重的枷锁,被关押在囚车之中,他面色平静,眼神犹如止水,犹如死灰,不见一丝波澜……
天色阴暗下来,黑压压的乌云卷到头顶,遮蔽了最后的日头,让山间的小路也变得恍惚起来。
“这里……”赵舒行开口了,轻声道:“这里不是回都的路线,对么?”
负责押送的士兵一惊,回头看向囚车。
赵舒行慢慢抬起头来,道:“其实孤早就猜到了。”
赵舒行生在宗族,长在宗族,从小看惯了尔虞我诈,他虽素有仁义之侯的美称,但并不代表赵舒行便傻,其实他心里甚么都清楚,甚么都明白。
赵主以将士们为要挟,只要赵舒行离开,回京受审,便不牵连任何一个人,不会追究将士们的责任,于是赵舒行别无选择。
可赵舒行心里清楚,赵主不想让自己回京,甚么受审,只是借口罢了。
赵舒行轻笑一声,抬头看向天空,那厚厚的乌云,仿佛自己此时此刻的心窍,被阴暗蒙蔽,压抑的密不透风。
他轻声道:“别耽误时辰了,孤知晓你们有命在身,动手罢。”
士兵们为难的看向赵舒行,他们虽然是赵清欢带来的兵马,但哪一个没听说过赵舒行仁义的名头?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赵舒行笑了,道:“不必犹豫,孤已然无有留恋,动手罢,给孤一个解脱,孤还要多谢你们。”
“侯爷……”士兵咬牙,举起手中的长刀,道:“侯爷,您可不要怨恨小人们,小人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赵舒行闭上眼目,一脸的坦然,连眉心都不皱一下。
唰——
刀锋砍下……
哆!!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士兵的长刀被大力弹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赵舒行诧异的睁大眼目,“簌簌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昏暗的杂草中竟隐藏着伏兵,伏兵冲出,趁着押解的队伍毫无反应,直扑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只之势,将士兵按在地上。
“有刺……”刺客。
士兵们来不及喊出刺客二字,已然被缴械压在地上。
赵舒行看向杂草的深处,一条人影闲庭信步而来,他睁大眼目,喃喃的道:“是你……?”
是刘非!
刘非慢悠悠的走出来,仿佛在逛自家后花园,对赵舒行微笑,道:“北宁侯,又见面了。”
赵舒行满眼的不敢置信,深深的凝视着刘非,便在此时,一条高大的人影突然出现,横插在二人中间,不叫二人对视,自然是大梁天子——梁错!
梁错故意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赵舒行的目光,冷笑一声道:“北宁侯,你可想过,有一天你的天子要杀你,而救你的人……是朕?”
赵舒行眯起眼目,看着四周的伏兵,押解的赵军士兵根本没有反抗余地就被抓住,显然北梁是早有准备的,赵舒行身在囚车之中,又架着枷锁,还是个文臣,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性。
赵舒行释然的一笑,道:“孤落在梁主手中,请梁主给我一个痛快罢。”
梁错道:“朕若想杀你,方才何必救你?”
赵舒行垂下眼目,幽幽的道:“那梁主打错了算盘,孤是不会归顺的。”
梁错冷声道:“赵舒行,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赵主恨不能杀你后快,你竟还死性不改,南赵到底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
赵舒行轻声道:“我赵舒行,是赵人,不管母国待我如何,我始终……是赵人。”
梁错眯起眼目,手背青筋暴凸,显然是动怒了,他一个国君,三番两次的招安赵舒行,结果赵舒行如此给脸不要脸,简直不识抬举,驳了梁错的颜面一次又一次,梁错心高气傲的紧,恨不能立时拧断赵舒行的脖子,摘下赵舒行的脑袋。
“陛下,稍安勿躁。”刘非出声道。
他慢慢走过去,来到囚车跟前,“嗤——”捡起掉在地上的佩刀,佩刀沉重,刘非双手握着都有些吃力,艰难的高高举起。
赵舒行看着他,苦笑道:“由你来杀孤么?也好……也好……”
赵舒行缓缓闭起眼目,“哐——”一声巨响,长刀落下,却没有砍在赵舒行身上,而是直接砍断了囚车的锁链。
吱呀——
囚车的大门发出一声轻响,慢悠悠的敞开。
赵舒行吃惊的道:“你……”
刘非微微一笑,道:“北宁侯,你不归顺,谁也逼不得你,但话不要说得太满,你自己看看这是甚么?”
刘非从袖中拿出一物,正是赵主的移书,扔在赵舒行面前。
赵舒行艰难的捡起小羊皮,展开阅读,只看了一眼,目光剧烈震动,道:“怎么会……不可能!绝无可能……”
他虽说的笃定,但嗓音颤抖的厉害。
刘非道:“你真傻啊,自己是仁义之侯,便当你的国君如同你一般仁义?赵主杀了你之后,便会对你的部将下手,他们一个也活不了,不消过了今日,你们便会在黄泉之下……团聚!”
“不……不……”赵舒行慌张的摇头:“陛下答允过我,不会……不会对将士们下手……”
刘非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自欺欺人么?”
啪嚓——!!
惊雷从天上劈下,闪电撕裂了乌云,投射下巨大的光芒,与此同时,暴雨倾盆而下,瞬间将赵舒行打湿。
梁错动作很快,撑起油伞,将刘非拉入伞下,毕竟刘非那柔弱的身子骨,是禁不住一点湿寒的。
至于赵舒行,他曝露在暴雨之下,瞬间被淋得透彻。
隔着雨帘,刘非幽幽的看着他,道:“北宁侯,今日还未过去,你还有的选择,是归顺大梁,借助大梁的兵马,前去营救你的部将,还是宁死不降,等日头西归,去黄泉地下,与你的好兄弟们重逢……你自己选。”
赵舒行抬起头来,他的鬓发被冲刷的松散,脆弱而落魄,沙哑的道:“为何要逼我……为何要逼我……?”
刘非唇角一挑,道:“因着北宁侯被逼迫的模样,很好看,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欺负更多。”
梁错:“……”朕也想被刘非欺负。
第067章 表白+1
赵舒行稍微愣了一下, 没想到刘非会说这样的话。
刘非道:“不急,北宁侯可以多想一会子,毕竟还未天黑。”
赵舒行双手攥拳, 指甲陷入掌心,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的双目赤红,雨水冲刷着眼目,但是不难看出,赵舒行竟是哭了。
“啊, ”刘非发出一声轻微的感叹,道:“哭了?虽北宁侯哭起来也别有风韵, 但我是不会心软的。”
梁错:“……”哭得这么难看,落汤鸡一般,哪里有风韵?
梁错凉飕飕的开口道:“朕没有催促的意思, 但北宁侯便算是哭,亦要抓点紧, 时辰不等人,别等到你下定决心之时, 你的那些部将, 已然变成了刀下亡魂。”
梁错口口声声说没有催促,但他分明便是在催促,何止是催促, 外加威胁,一字一句都戳在赵舒行的心窝子上。
赵舒行死死咬着下嘴唇,唇瓣登时流血, 他慢慢抬起头来,眼眶通红, 似乎下定了甚么决心,沙哑的道:“好,我归顺!”
梁错一笑,道:“哦?甚么?雨势太大了,朕没听清。”
梁错便是故意的,赵舒行又咬了咬牙,这次的嗓音比上一次坚定许多,声音也大了许多,沙哑的道:“臣……愿归顺大梁!请陛下派兵,救臣的部将于水火!”
梁错从未这般扬眉吐气过,一股舒爽从心窍蔓延开来,道:“赵舒行啊赵舒行,你也有求朕的一日。”
赵舒行拜在地上,道:“是,臣恳求陛下,将兵马借给臣。”
*
北宁侯赵舒行被押解离开,赵清欢收归了所有的兵权。
天色昏暗,赵清欢将所有的将士召集到演武场之上,道:“探子发现了梁军的动向,诸位将军随我前去勘察。”
将士们面面相觑,勘察?勘察甚么?
便算是例行勘察,也不需要这么多将士同时出马,实在太奇怪了。
赵清欢却道:“往日里你们跟着北宁侯,是北宁侯的兵,而如今,你们跟着我,便是我的兵!我的命令,便是你们的天!若有不听命者,斩立决!”
将士们没有法子,只好耐着性子,跟着赵清欢离开了军营,准备去勘察地形。
暴雨倾盆而下,土路泥泞湿滑,将士们的马匹不停的打滑,终于有人开口:“幼皇子,咱们到底要去何处勘察?”
“快了,”赵清欢的言辞极其敷衍:“前面就到了。”
又走了一阵,雨水越下越大,土路也更加泥泞,四周十足的偏僻,来到了一处山谷之中。
“这里能有甚么梁军?”
“是啊!如此偏僻!”
“这地方我都没来过,梁军如何能找到此处?”
将士们狐疑,赵清欢却道:“探子来报,可疑之处便在前方,你们快去勘探,勘探完了,便可回营。”
将士们更加狐疑,催马向前。
哒哒哒——
马蹄敲打着湿软的地面。
轰隆——!!
一声巨响,地面竟突然不堪重负的开裂,直接豁出一个巨洞,赶在前面的将士们轰然掉入洞中。
“啊——!”
“怎么回事?!”
赵清欢看到将士们前仆后继的掉入洞中,发出哈哈的笑声,驱马走到洞边,低头往下看去。
大洞幽深,四面宽阔,直上直下,根本不是自然形成,,完全便是被人工开凿而成,不止如此,上面竟还覆盖了薄薄的泥土而和杂草,以至于方才将士们根本没有注意,直接踏在上面,重量一沉,顷刻坍塌。
将士们摔得四仰八叉,震惊的仰头看向坑上的赵清欢。
“幼皇子!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陷阱!”
“到底怎么回事!拉我们上去!”
“拉你们上来?”赵清欢笑得不能自已,道:“我好不容易才骗你们掉下去,怎会拉你们上来呢?”
将士们大吃一惊:“怎会如此!?”
“你……你是故意的?!”
“你要坑杀我们!”
终于有人道出了真相。
赵清欢笑道:“是啊,但并非本皇子要坑杀你们,而是陛下!”
“陛下……怎么可能?!”
“陛下分明允诺了侯爷,只要侯爷回京受审,便不会牵连我等!”
“陛下竟要对我们斩草除根!我们为大赵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竟如此狠心?!”
赵清欢道:“别怪陛下狠心,要怪便怪赵舒行罢!谁叫你们是他的兵马,陛下如何能放心呢?”
将士们恍然大悟,道:“侯爷在何处?!”
“你们把侯爷如何了!?”
“你们这些畜生!!”
赵清欢笑得愉快,道:“你们侯爷?看天色,怕是已然上路了罢,无妨,我马上也会送你们上路,如此你们在黄泉地下,便可以重逢团圆了!”
赵清欢摆摆手,道:“来人啊,填土。”
他身后的士兵立刻上前,拿起铲子,“刷刷”的往大坑中填土。
“赵清欢!!你这个畜生!”
“你这个假皇子!你竟如此坑害我们!”
“我们为大赵流过多少鲜血!天子竟如此狠心!”
“放我们离开!!赵清欢,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哈哈哈!”赵清欢不屑一顾的大笑:“我得不得好死不知,但你们,怕是看不到了……快点填土。”
赵清欢催促罢了,懒得听这一片哀嚎与咒骂,转身便要离去。
唰!
便在他转头的一刹那,脖颈一凉,一把锋利的长剑抵在他的脖颈之间。
“赵舒行?!”赵清欢发出震惊且凄厉的叫喊声。
坑中的将士们根本不知发生了甚么,只是听到赵清欢见鬼一般的喊声,紧跟着不断滚下来的土石也不见了,一切归为平静。
“侯爷!?”
“侯爷是你么!?”
“侯爷还没死!侯爷来救我们了!”
将士们希冀的大喊出声,一个个冒着暴雨向上看去。
赵清欢被兵刃抵着脖颈,不敢置信的道:“你……你怎么还没死!?”
一辆避雨的辎车慢悠悠停靠下来,刘非打起帐帘子,微笑的道:“北宁侯自然死不得,这不是还有我们么?”
赵清欢更是见鬼一般,咬牙切齿的道:“是……是你?刘、非!”
赵清欢对赵舒行道:“你这个叛贼!你果然勾结了北梁!”
赵舒行面色平静,道:“随你怎么说罢。”
梁错下令道:“全部扣押起来!”
“是!”
赵清欢想要逃跑,但是他被赵舒行的长剑抵着脖颈,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指接被绑起来。
曲陵军冲上去,押解了其他士兵,然后放了绳子下坑。
坑底下的将士们面面相觑,抓住绳索一个接一个的攀爬上来。
“侯爷!侯爷!真的是你!”
将士们一上来便看到了赵舒行,跑过去嘘寒问暖:“侯爷!您没事罢?”
“侯爷,可有受伤!?”
赵舒行再见到将士们,心中感慨万千,道:“无妨,你们没事便好……若不然,孤便算是死了,也无法原谅自己。”
“侯爷,您别这么说!”将士们道:“侯爷没事便好!”
刘非挑眉,道:“若是想要叙旧的话,还是回去再说,这里风大雨急,你们当真要站在暴雨之中攀谈?难不成是这样比较有气氛?”
将士们这才注意到刘非,惊讶道:“侯爷,这到底怎么回事?”
赵舒行抿了抿嘴唇,一时间不知如何说起才好。
梁错道:“朕来告诉你们罢,赵主要杀北宁侯与你们灭口,北宁侯为救你们,苦苦恳求朕出兵,如今……北宁侯已然归顺了朕的大梁,成为了大梁的臣子。”
梁错夹带私货,苦苦恳求甚么的,自然是没有发生过,但赵舒行的确恳请梁错出兵,这是无错的。
将士们一听,发怒道:“赵主竟如此心狠!这么多年来,侯爷为了大赵尽心尽力,肝脑涂地,竟换来了如此下场!”
“侯爷,您放心,我们誓死追随侯爷!”
“无错,誓死追随侯爷!”
“无论侯爷是南赵的宗族,还是北梁的臣子,卑将愿追随侯爷!”
将士们齐刷刷的跪在地上,叩头作礼。
赵舒行眼眶微红,沙哑的道:“多谢诸位的信任。”
“梁主!梁主!”赵清欢挣扎着道:“我……我也是被逼的,我愿意归顺梁主,请梁主开恩呢!”
“呸!”将士们啐道:“梁主明鉴,这个赵清欢便是忘恩负义之徒,侯爷三番两次救他于危难,赵清欢不止不知感恩,竟还助纣为虐,成为赵主的爪牙,坑害侯爷与我等!此贼不杀,后患无穷!”
“不不!”赵清欢摇头:“梁主,我是被逼迫的,我根本不是赵人,我是……我是梁人,梁主开恩呢……”
他说着,咕咚跪下来,往梁错面前膝行爬去。
刘非眯了眯眼目,不知为何,心窍中陡然冒出那夜醉酒后,梁错吐露的心声,信誓旦旦的说他喜欢赵清欢。
刘非虽无法回忆起当时的画面,脑海中一片黑暗,完全没有画面感,但梁错信誓旦旦的嗓音仿佛回荡在刘非的耳畔,清晰无比。
刘非心跳加速,莫名有些子烦躁,啧了一声,道:“将赵清欢押解起来。”
“是!”
士兵快速上前,赵清欢无法挣扎,立刻被五花大绑。
刘非道:“陛下,不管陛下是不是心仪于赵清欢,如今都不是心软之时。”
梁错头疼,道:“朕当真不喜欢赵清欢。”
刘非听了并没有表态,而是道:“天色要黑了,山路难行,陛下,下令回营罢。”
梁错:“……”刘非是不是不相信朕说的话?
刘非上了辎车,梁错令士兵们将赵清欢及他的兵马全部押解起来,又清点了赵舒行的兵马,这才上了辎车,准备回去,趁着回去的路上,好好儿的和刘非解释一下,朕真的不喜欢赵清欢,对他没有任何意思。
“刘卿,那日……”梁错上了辎车,刚想告诉刘非,自己那日的确吐露了心声,但说的是“不喜欢赵清欢”,喜欢的人是刘非。
梁错定眼一看,刘非竟是睡着了?
刘非伸手支着额角,靠在凭几之上,微微蹙着眉心,面色隐露着疲惫。
梁错登时放轻了动作,这一趟跑出来,又是下雨,又是山路,颠簸又崎岖,刘非身子羸弱,跟着他们赶路,的确是难为了。
刘非睡得正熟,梁错不忍心打扰他,悄无声息的坐在刘非身边,轻轻给他披了一张薄毯子。
【“不好了!太宰,大事不好!”】
【“赵清欢他……他逃跑了!”】
刘非睡得迷迷糊糊,突听耳边传来匆忙的大喊之声,紧跟着漆黑的梦境突然展开。
【“找!”梁错一脸怒容,道:“连一个不会武艺的俘虏都看不住,朕要你们何用!”】
眼前的画面一转,不停的扭曲着,刘非瞬间置身在一片地区复杂的山涧之中。
【“快!去那边搜!”】
【“那边也仔细搜索!务必将赵清欢找出来!”】
【士兵们地毯式搜索,仿佛天罗地网,势必要将整个山头翻个底朝天。】
【簌簌——】
【轻微的响动从杂草丛中传出,一抹黑影突然发难,扑向刘非。】
【咚——】
刘非但觉后背钝疼,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一黑,已然被那黑影扑倒在地上,是逃跑的赵清欢!
【“谁都不许动!”赵清欢挟持着刘非,嘶声力竭的大喊:“我走投无路,也不会放过你!!”】
【赵清欢眼珠子充血,面容狰狞扭曲,高高的举起匕首,“嗤——”一声狠狠扎入刘非的心口……】
【暖洋洋的鲜血从刘非的心口涌出,阴湿了金丝长袍。】
【滴答——滴答——】
【疼痛与无力同时袭来,刘非眼前恍惚,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
“唔!”
刘非额角冒汗,似乎真实感觉到了那股疼痛,猛地睁开眼目,捂住自己心口,狠狠喘息。
“刘非?刘非?”有人在唤他。
刘非神情恍惚,慢慢找回焦距,迷茫的看向不厌其烦呼唤自己之人。
是梁错。
梁错双手扶着他,焦急的道:“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你出了许多汗。”
刘非眨了眨眼目,终于回了神,身子一摇一晃,随着辎车轻微的颠簸晃荡着。
刘非迷茫的道:“这里是……”
梁错给他擦了擦盗汗,道:“你睡迷糊了?还在车上,马上到营地了。”
还在车上,果然是做梦。
但那梦境如此真实,清晰的画面回荡在刘非的脑海中……
“不好了!”
有人高喊着:“陛下!大事不好,赵清欢逃跑了!”
刘非眯了眯眼目,果然如同梦境中一模一样,若是照着梦境发展下去……
刘非抬起手来,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位置,那里分明没有伤口,却隐隐的有些作痛。
“找!”梁错震怒道:“连一个不会武艺的俘虏都看不住,朕要你们何用!”
“是!是!”士兵们赶紧停下辎车,沿着赵清欢逃跑的方向去寻找,只是找了许久,夜幕彻底降临,山谷中漆黑一片,更是难以寻找赵清欢的踪迹。
“陛下。”赵舒行走了过来,拱手道:“此处山谷地势复杂,臣倒是了解一二。”
梁错看向赵舒行,道:“你?”
赵舒行点点头,道:“赵河附近的地势,即使不需要舆图与海图,臣都聊熟于胸,也包括此处山脉。”
赵舒行指了指山势,道:“赵清欢逃跑,无非想要回到赵都,这个方向通往赵都,将士们沿着这个方向搜捕,并没有甚么不对,然……陛下有所不知,前方地势崎岖,陡峭无比,大多是直上直下的断崖,平日里尚且难行,更不要说是暴雨之下,赵清欢不会武艺,绝不可能顺着这条路逃跑。”
梁错蹙眉道:“那按照你的意思,需往何处搜寻?”
赵舒行指了指身后的方向,与大部队搜索的方向截然相反,道:“向北虽与赵都的方向背道而驰,但北面有一条平缓小路,曲折之后便会出山,离开山路便可接上大路,赵清欢孤身一人,如今最要紧的是搬得救兵,大路之上便是南赵官驿,自然有救兵。”
梁错眯起眼目思索,赵舒行十足了解南赵的地势,那些舆图和海图他也看过,都是赵舒行亲手所绘。
但梁错生性多疑,赵舒行堪堪归顺,说白了,梁错并不信他,但若赵舒行所言非虚,等到赵清欢出了山路,上了大路,便再难抓捕。
“好,”梁错道:“朕信你一次。”
说罢,对身边的老将军道:“兵分两路,派遣一队给北宁侯,向北搜索。”
梁错虽口上说相信赵舒行,但其实留了一个心眼,下了双保险,让老将军继续往南搜索,让赵舒行领一队人马向北搜索,如此一来,两面都不耽误。
刘非从辎车中下来,道:“臣与北宁侯一道,往北搜索。”
梁错心头一梗,险些酸炸了,刘非竟是如此相信赵舒行说的话不成?
其实刘非不是相信赵舒行说的话,而是相信预示之梦,梦境从来不会出错。在梦境之中,便是向北搜索,最后抓到的赵清欢。
当然,也有代价。
代价便是……刘非的性命。
刘非眯了眯眼目,在梦境中自己被赵清欢一剑刺中心窍,当场毙命,这笔账,自然要亲手算一算。
赵舒行看向刘非,点点头道:“太宰,时不我待,立刻出发罢!”
二人领兵便要出发,梁错怎能不跟上去?叮嘱了老将军继续往南搜索,自己也跟着往北而去。
众人一路往北追赶,向北的小路果然平坦不少,雨水淅淅沥沥,渐渐转小,没有了雨水的冲刷,土地上赫然留下了仓皇的足印,分明是发足狂奔的痕迹。
梁错蹙眉道:“这里有足印,果然是往这边跑了。”
于是下令道:“搜!给朕将人抓出来。”
“是,陛下!”
将士们追赶着足印,快速向前搜索,跑了一段之后,赫然发现足印不见了,地上的泥土显然被磨蹭过。
梁错冷笑:“看来这个赵清欢发现自己留下了足迹,故而抹去了印记,分开来找,再派一队人在前面盘查,堵住出山的所有路口。”
“是!”
士兵们快速行动起来,一队人打马飞奔向前,赵清欢没有马匹,还要抹去足迹,又不会武艺,行动不可能那么快,只要堵住了出山的所有路口,赵清欢便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了。
刘非看向梁错,挑了挑眉,梁错不是喜欢赵清欢么?竟对赵清欢如此心狠手辣不留余地?
他转念一想,也对,若是抓住了赵清欢,梁错便可将心仪之人留在身边,不管赵清欢是否愿意,也算是合情合理。
梁错下令完毕,但觉后背麻嗖嗖的,转头一看,正好看到刘非移开目光。
刘非环顾四周,冷清的眼神不由深沉下来,便是这里。赵清欢突然袭击之地,便是这里,与梦境中一般无二。
刘非侧头看向杂草深处,若是他猜的无措,此时此刻赵清欢便藏在杂草的附近。
刘非不着痕迹的从袖袍中抽出一根鱼线,那是方才梦醒之后,刘非便准备好的。
他闲庭信步的往前走了几步,趁着众人不注意,快速矮下身来,将鱼线绷直,拴在两树之间,一旦赵清欢与梦境中一般无二的跑出来行刺刘非,那么必然会经过此地,鱼线纤细却锋利,若没有留心,在昏暗的山谷中毫不起眼。
刘非快速系好鱼线,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理了理中自己的衣袍,朗声道:“陛下,如今雨已然停了,何必如此费劲搜索,不如放一把火,干脆将这片山谷付之一炬,左右这山谷偏僻,也没有山民居住,若是烧死,也只会烧死赵清欢一人,倒也便宜简单。”
梁错回头去看他,刘非的声音比平日里都洪亮,显然是故意提高语调,梁错是个聪敏之人,他立刻会意,或许赵清欢就在附近,刘非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梁错配合道:“刘卿所言有理,与其劳心劳力的搜寻,还不如放一把火烧个干净。”
刘非仿佛一个实打实的奸臣,微笑道:“陛下说的是呢,南赵的山谷,烧就烧了,等大火过去,说不定便能捡到赵清欢烧焦的尸骨。”
梁错点头道:“来人,取火把。”
梁错与刘非一唱一和,赵舒行目光一动,将火把取来,道:“陛下。”
梁错朗声道:“放火,烧山。”
“是,陛下。”
簌簌……
是那熟悉的声音,杂草在动,一切都按照梦境的轨迹发展。
唰——
赵清欢果然从草丛中一跃而起,突然袭来,他显然是想要找个软柿子捏咕,毫不犹豫的冲向刘非。
“啊——!!!”
赵清欢发狠的挟持刘非,就在他即将碰到刘非的一刹那,突然惨叫出声,仿佛承受了莫大的痛苦,身子一歪,狗吃屎的向地上栽去。
便好似……
好似被甚么东西绊了一下,可是昏暗的山谷中,除了杂草与树木,甚么都没有,简直像见了鬼一般。
嘭——!!
赵清欢一头扑在地上,狠狠啃了一嘴泥,脸面挫花了,嘴巴流血了,却顾不得这么多,惨叫哀嚎着抱着自己的脚腕。
“啊——我的脚!我的脚——”
众人谁也没反应过来,定眼一看,地上好大一片血迹,赵清欢的脚腕鲜红无比,像是被锋利的东西划伤了一般,整只脚险些掉下来,嘶叫之声响彻山谷。
吧嗒!
与此同时,一把匕首从赵清欢的身上滚落下来,掉在泥土中。
刘非挑眉看着那把匕首,正是这匕首,在梦境中刺穿了自己的心窍,而如今……赵清欢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梁错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之人,他大步上前,一把护住刘非,将他拉到身后,踹开赵清欢手边的匕首,以免他再次袭击。
不过梁错高看了赵清欢,赵清欢不会武艺,在梦境中也就是仗着自己出其不意,此时的赵清欢疼痛的根本爬不起来,哪里还能再次偷袭人?
梁错紧张的道:“刘非,受伤没有?”
刘非摇摇头,道:“多谢陛下关怀,臣无事。”
的确,赵清欢根本没有碰到刘非的一片衣角,直接被鱼线重伤。
梁错冷声道:“将赵清欢拿下!”
士兵上前,将哀嚎不止的赵清欢押解起来,赵清欢疼痛失血,满头冷汗,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烂泥一般被抓了起来。
既然已经抓住了赵清欢,这么折腾了一大通,天色也快亮了,梁错扶着刘非上车,便准备赶回曲陵大营。
梁错蹬车之时,步伐顿了一下,回过头去,目光幽幽的看向昏暗之处,准确无误的捕捉到那根断裂的鱼线。
鱼线本没有颜色,但染上了赵清欢的鲜血,断裂的掉在地上,一抹鲜红落入杂草之中,虽然刺目,但实在太过渺小,不易被人察觉。
梁错的眼眸微动,自言自语的道:“……鱼线?”
众人赶回曲陵大营,将俘虏来的兵马全部收押。
赵清欢还在哀嚎,脚腕鲜血淋漓,被押解着一路,便流了一路的血迹。
梁错从辎车上下来,眯眼凝视着赵清欢的脚腕,果然,割伤锋利而平整,的确是鱼线划伤,可山谷中又如何会有鱼线呢?
刘非见梁错蹙眉,一副深思的模样,还以为梁错是心疼了赵清欢,毕竟梁错之前多次向自己强调,他喜欢赵清欢。
刘非淡淡的道:“找个医士给赵清欢止血,别令他死了,不然陛下该心疼了。”
梁错一愣,更是头疼,道:“刘卿,朕……”
梁错刚要解释,刘非却拱手道:“陛下,臣身子疲惫,失礼告退了。”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不知是不是梁错的错觉,刘非的背影竟有些冷冷的……
北宁侯赵舒行归顺大梁,追随他而来的将士何止千人。
梁错虽对赵舒行有成见,但面子还是要给足的,下令为赵舒行置办一场接风燕饮。
曲陵大营灯火通明,燕饮由晁青云负责,盛大而隆重。
赵舒行换下南赵的服饰,换上一袭北梁的官服,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莫名有些感叹。
“侯爷。”晁青云端着羽觞耳杯前来,拱手道:“晁某敬侯爷一杯。”
赵舒行看向晁青云,一时间感慨万千,笑道:“青云先生,实在是没想到,兜兜转转的,最终我还是与青云先生一道共事。”
“谁说不是呢!”一道阴阳怪气的嗓音传过来,曲陵侯梁翕之吊儿郎当的晃过来,道:“北宁侯你可不知,你之所以能归顺我们大梁,你的青云先生可是努力良多,用心良苦呢!”
梁翕之又道:“那件赵氏龙袍,还有密书,都是晁青云的主意,就连密书中的笔迹,也是晁青云模仿的!”
赵舒行有些惊讶,不过很快释然,并不生气晁青云的背叛,道:“看来青云先生为了让我归顺,的确用心良苦了,所幸……我没有辜负青云先生这番苦心。”
梁翕之惊讶的道:“你不生气么?”
赵舒行奇怪:“生气?”
梁翕之恨铁不成钢的拍手道:“是啊!晁青云他背叛与你,又是密书又是龙袍,他这么坑害你,你竟不生气?”
赵舒行笑道:“青云先生是恨我不争,故而出此下策,也正是因此,我才能彻底看清赵主的薄凉,青云先生这番苦心,不气我便是了,我怎么能狼心狗肺的,反过来怨恨青云先生呢?”
梁翕之:“……”
梁翕之一脸纠结,撇了撇嘴,似乎觉得无趣,跺脚走人。
梁翕之气冲冲的来到一旁,暗戳戳的偷窥晁青云与赵舒行谈笑风生,一个人饮闷酒,梁错走过来,大有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道:“怎么?这佳酿怕是味道苦涩?朕的好侄儿为何闷闷不乐?”
梁翕之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不解的道:“赵舒行……他是痴子么?我真的没有骂人,他的心窍是不是有些问题,不然为何晁青云背地里如此阴险他,他竟不生气,还要感激晁青云?他的脑子,是不是被晁青云这头驴踢过?”
梁错一笑,道:“就你这德行,连赵舒行的气量都比不过,还总是与朕叫板?”
梁翕之梗着脖子道:“我怎么了?我气量怎么了?”
他说着,突然笑起来,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指了指赵舒行的方向,道:“我倒是很想看看,陛下您的气量如何呢!”
梁错不解的回头去看,便见赵舒行和晁青云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刘非!
刘非显然也是起来敬酒的,端着羽觞耳杯,三人相谈甚欢。
梁翕之用手肘拱了拱他的胳膊,道:“陛下,那个赵舒行,往日里对太宰的态度,便十足的暗昧不明,甚至还为了太宰挡了一鞭笞,脖子都给打花了!他们以前是宿敌,而如今便不同了,成了同一战线之人,会不会……”
梁错笃定的道:“不会!”
他们正说话间,刘非与赵舒行竟同时起身,离开了燕饮大帐,来到了营地的空场上,似乎有话要单独说。
梁翕之笑道:“走走,咱们去听听,他们说甚么。”
梁翕之拉着梁错去偷听,梁错不情不愿,但并没有执拗,被梁翕之一拉就动,二人一个天子,一个侯爵,鬼鬼祟祟的靠近,侧耳倾听起来。
刘非道:“左右无人,北宁侯有甚么话,可以直说了?”
赵舒行与刘非对站着,上下仔细的打量起刘非,半响没有说话。
刘非垂头看了看自己,有些奇怪的道:“北宁侯?可是非有何不妥?”
赵舒行摇了摇头,道:“并无不妥,只是……只是我好久,都没有这般仔细的看过你了。”
赵舒行道:“你的不服之症可全好了?”
刘非道:“多谢北宁侯关心,早就好了。”
赵舒行点点头,一时没有再说话,二人便沉默了下来。
梁错皱起眉头,这个赵舒行显然是没话找话,果不其然,前面那些全都是铺垫。
赵舒行终于再次开口了,道:“咱们也许久……没有这般心平气和说话了,往日里你在我府中做门客,咱们倒是无话不谈。”
刘非眼眸微动,自己并非书中的倒贴贱受,而倒贴贱受在南赵的事情也没有细节描写,刘非并不记得,他不动声色,只是听赵舒行说话,以免暴露了自己并非原主的身份。
赵舒行似乎在回忆,幽幽的道:“当时多好啊,我一直回想起当年的场景,若不是我被赵主忌惮,你也不必被牵连,贬谪到赵河来。”
书中的倒贴贱受原本在南赵做官,是北宁侯身边的门客,但后来别贬谪到了边关,也就是赵舒行口中的赵河,最后又因着为官不仁,招致众怒,被百姓驱逐出了南赵,被迫逃亡北梁。
赵舒行道:“当时听说你被驱逐之事,我便觉得不简单,你的秉性我是知晓的,你性子虽冷淡了一些,不喜言辞,也不喜表露自己的心声,但你并非奸恶之徒,绝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刘非心窍一动,赵舒行对倒贴贱受是有甚么特殊的滤镜不成?且这滤镜厚的堪比紫禁城的城墙拐弯,不然人人喊打的恋爱脑倒贴贱受,怎么在他眼中,竟是个“性子冷淡,不喜欢言辞”之人?
赵舒行没看出他的狐疑,微笑道:“如今我又见到了你,终于松出一口气,你还是如此一般无二,从未有改变,看来那些贬低你的言辞,果然……果然都是赵主的计谋,他从一开始,便想分裂我身边众人,是我连累了你,叫你受了苦,受了许多委屈。”
“啧啧!”梁翕之听得咋舌,道:“听听!哎呦喂,这是在诉衷肠么?”
梁错先是醋心,随后皱眉,他除了酸涩之外,竟听出了其他的端倪。赵舒行口中的刘非,仿佛圣人一般,而梁错所认识的刘非,却并非如此。
起码……
一开始并非如此。
梁错清晰的记得,“刘非”刚刚逃入大梁之时,分明人人喊打,“刘非”是用重金贿赂了当时掌权的老宰相,这才买下了一官半职,在朝廷中混日子。
后来老宰相被猎犬咬死,众人害怕胆颤,“刘非”溜须拍马,第一个站出来歌功颂德,梁错当时急需要一个拍马屁的权臣,“刘非”便是如此见风使舵的小人,因此梁错毫不犹豫的将“刘非”捧成了大梁的天官大冢宰。
不知从何时开始,刘非渐渐变了,分明样貌没有任何改变,秉性却变得天壤之别……
梁错心中狐疑,自己认识的刘非,和赵舒行所认识的刘非,当真是一个人么?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出入?
还有溜须拍马的刘非,和清冷淡漠的刘非,他们……又当真是一个人么?
难道真如刘非所解释,只是简简单单的失忆,仅此而已?
梁错总觉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一时又看不透彻……
“哇……”梁翕之一声惊叹,成功唤回了梁错的注意力。
梁错低声道:“喊甚么,小心被发现,偷听光彩么?”
梁翕之戳着梁错的手臂,道:“快看!快看!牵手了!”
梁错放眼看过去,就他分神的这么一会儿,赵舒行竟往前走了两步,与刘非缩短了距离,试探性的拉住了刘非的手掌。
梁错当下心窍一梗,像是被狠狠捶了一拳。
刘非被赵舒行拉住手掌,不着痕迹的后错了一步,重新拉开距离。
赵舒行眼神略微有些失落,但很快调整好,道:“你还记得,你离开赵都之时,我曾与你说过的话么?”
刘非面容平静,心中却转了两下,自己怎么可能记得。
赵舒行道:“当时我曾说,若有朝一日,再有见面之日,我便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以前我不敢,将所有的心思藏在心窍之中,不敢与任何人袒露,生怕我的亲近,我的一举一动,会招至赵主的怀疑,给你引来不必要的祸端……如今我已然离开南赵,终于可以将这份心思告知于你……”
赵舒行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凝视着刘非,道:“刘非,我赵舒行……心悦于你。”
第068章 再次表白!
“哦——”梁翕之瞪大眼睛, 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笑嘻嘻的道:“北宁侯在对太宰吐、露、心、声啊!”
嘎巴——
是梁错攥拳发出的声音。
梁翕之笑道:“我看这个北宁侯也不错,温文儒雅, 正人君子,是某些阴险市侩之人, 一辈子都比不上的,拍马都赶不上的。”
梁错眯眼道:“也是,毕竟是青云先生的老东家。”
梁翕之:“……”
梁错一句话成功将梁翕之噎的脸色铁青,抬步便要走出去, 那架势,仿佛要找人厮杀一般。
“诶!”梁翕之拦住他, 道:“陛下你去何处?”
梁错咳嗽了一声,道:“当然是去阻拦。虽刘非一定会拒绝赵舒行,但朕是考虑到赵舒行的颜面, 不想让他太难堪。”
梁翕之不屑的哼了一声,道:“万一太宰人家很欢心呢?”
“绝无可能。”梁错一口否决。
他虽笃定的说着, 但心急如焚,恨不能甩开梁翕之这个秤砣, 赶紧冲过去。
梁翕之却还是拉住他, 道:“别去别去!”
“为何?”梁错眯起眼目,若不是梁翕之与赵舒行单方面不和,梁错都要以为梁翕之是来破坏自己好事的。
梁翕之道:“你这样冲出去, 不觉得丢人么?你方才还说偷听不光彩,你如今不只是偷听了,还要破坏人家好事, 身为大梁天子,难道不丢人?”
的确, 偷听就够丢人了,如今还冲出去破坏旁人的表白,这不是丢人加小心眼子的组合么?
可梁错没有其他法子,夜色昏昏,君子表白,刘非方才又饮了一些酒水,谁知会发生甚么?
梁翕之低声道:“我有个法子。”
“甚么法子?”梁错是不相信他的,但已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不得不多问一句,万一万一靠谱呢?
刘非平静的看着对自己表白的赵舒行,一时间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
刘非这个人感情很淡漠,或许是性格使然,他在现代之时从未谈过恋爱,当然,来到这里之后也没有谈过恋爱,但却与梁错发生过几次亲密的干系。
说到底,还是因着梁错的长相过于优异,堪称完美无缺,且宽肩细腰大长腿,除了这些顶配之外,胸肌傲人,简直是老天爷的宠儿。刘非在遇到梁错之前,也不知冲动为何物。
刘非刚要开口,赵舒行轻笑了一声,道:“我很早之前,便知自己对你的心思,只是当时瞻前顾后,一直不敢明说,后来以为再没有这个机会,没想到今日还能将这句话吐露出来……”
他顿了顿,道:“你不必着急答复于我,甚至……不必答复于我,这便足够了。”
“啊!陛下!陛下你怎么了——”一声浮夸的喊声幽幽传来,快速由远及近。
是梁翕之的喊声。
梁翕之抡开大嗓门,底气十足,声如洪钟,加之他有些少年音,嗓音穿透力十足,大喊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过来。
“陛下——陛下你饮醉了!”
很快,梁翕之扶着“醉酒”的梁错,歪歪扭扭的走了过来。
梁错的酒量十足惊人,他饮醉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虽然是接风宴,但还在曲陵军营,按照梁错的多疑和机警,是绝对不会饮醉的。
梁错眯着眼睛,装作一副醉酒的样子,东倒西歪蛇形前进,被梁翕之架着走了出来。
此时此刻,他已然后悔了,朕为何要听梁翕之的法子装醉?这也太不着调了!
梁错虽后悔,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蹦起来岂非更加丢人?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装醉。
“陛下陛下!小心,别摔了!”梁翕之扶着梁错走过来,两眼放光,故意道:“哎呀,太宰!我没打扰到你们叙旧罢?”
他虽这么说着,但一点子歉意也没有,顺手将梁错丢给刘非,道:“我这胳膊旧疾复发,扛不住陛下,若不然这样,太宰帮忙把陛下送回御营歇息罢?”
刘非并未怀疑,点点头,架住梁错。
赵舒行看到醉酒的梁错,道:“太宰身体弱,或许扶不动陛下,臣也来帮忙罢。”
梁错心头警铃大震,连忙对梁翕之打了一个眼色,梁翕之一把抓住赵舒行,道:“”太宰一个人便可以了,北宁侯,今日可是你的接风宴,你若是提前离席,大家伙儿给谁去接风?来来来,咱们快回去饮酒,今日孤一定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吃好喝好,否则便是不给我曲陵侯面子!
梁翕之拉着赵舒行,也不管他愿不愿意,赶紧拖着便走,风风火火的回到了宴席上。
刘非架着梁错,看到二人走远,无奈的蹙了蹙眉,只得扶着“醉酒”的梁错,往御营大帐的方向而去。
二人进了御营大帐,刘非累的胳膊发酸,将梁错扔在榻上,哪知梁错无声的轻笑了一声,手掌一勾,竟搂住了梁错的腰肢,刘非下盘不稳,跟着梁错一同倒在了榻上。
“唔!”刘非一头栽下去,正好倒在梁错怀中,梁错不愧是习武之人,斯时间调整角度,刘非的嘴唇正好亲在梁错的唇角。
“嗯……”梁错此时“幽幽转醒”,恶人先告状的道:“刘卿?你怎么……亲朕?”
刘非站起身来,道:“陛下恕罪,臣并非有意。”
梁错才不让他起身,长臂一伸,将刘非拉回来,搂在自己怀中,梁错心想,反正自己醉了,于是低下头来,一点点靠近刘非的嘴唇。
刘非被梁错桎梏在怀中,他的力气本就没有梁错大,眼看着梁错一点点吻过来,突然挑了挑眉,平静的道:“陛下醉酒,怎么身上没有一点子酒气?”
梁错:“……”
梁错的动作一僵,刘非实在太警觉了,便不该听梁翕之的话,这算是甚么法子,若是被刘非拆穿,岂不是更丢人?更难堪?
“喝……”梁错机智的装作说醉话,道:“再喝,朕……没醉,没醉……”
刘非挑了挑眉,推开梁错,准备离开。
梁错死死拉住他,便是不放手,赵舒行都表白了,已然抢占了先机,朕若是不解释清楚,岂不是让赵舒行白白得了便宜?
昏暗的营帐没有点灯,梁错一双狼目深深的凝视着刘非,沙哑的道:“朕心仪于你。”
刘非本想拨开梁错拉着自己的手,动作一顿,对上了梁错专注而深沉的目光。
梁错这句话说出口,似乎觉得也没有那么难,甚么天子的身份,甚么天子的架子,好似都是牵累。
梁错沙哑的重复道:“朕心仪于你,不要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只属于朕一个人。”
刘非的目光波动,抿了抿嘴唇却没有说话。
梁错拿不准他是甚么意思,毕竟刘非一直没说话,且他的眼神相当复杂。自即位以来便运筹帷幄的梁错,头一次这般心慌,心里吃不准刘非是甚么态度,又怕赵舒行与自己争抢,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很奇妙,让梁措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毛头小子。
梁错干脆一把将刘非拉过来,直接拉上软榻,一个翻身不容置疑的吻下来,令他意外的是,刘非并没有拒绝,竟抬手挽住了他的肩背,主动迎合这毫无酒意的亲吻。
梁错心窍狂跳,刘非同意自己了?朕与刘非是两情相悦。
果然,甚么北宁侯,甚么谦谦君子,在朕的面前,都不值一提……
刘非在这种事情上,本就不会害羞,今日更是主动,月色高悬,二人一直折腾到深夜,刘非这才体力不支的昏昏然睡去。
梁错亲了亲他的额心,虽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心想朕与刘非乃是两情相悦,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也不必如此心急。于是亲自给刘非清理洗漱,之后便拥着刘非沉沉的睡去。
热烈的阳光透过营帐的帘子,一点点变得浓郁,洒在刘非的眼皮之上。
刘非轻轻哼了一声,睁开疲惫的双眼。他昨夜并未饮酒,因此根本不会断片儿,与梁错发生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醒了?”梁错的嗓音传来,带着丝丝笑意。
刘非侧头一看,梁错便躺在自己身边,还未晨起。
慵懒的侧卧着,披散的头发让他的面容变得柔和,一股少年感扑面而来,平日里阴鸷的笑容此时变得……变得有些子不值钱。
梁错见他醒了,温声道:“身子怎么样?疼么?”
刘非稍微动了一下,不由微微蹙眉,抿了抿嘴唇,疼倒是不太疼,但是酸涩的厉害,一看便是昨夜折腾的太过厉害了。
“昨夜……”梁错准备说起昨夜自己吐露心意的事情。
刘非目光又开始变得复杂,这种复杂,令梁错心头一跳,怎么回事,为何如此眼熟,一股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刘非后退一步下了榻,拱手道:“陛下昨夜醉酒,错将臣认成了赵清欢。”
梁错额角顿时抽疼,果然,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梁错连忙道:“你误会了,朕没有醉……”
他说到此处,眼眸微动,怎么能承认自己没有醉酒呢?那岂不是故意捣乱,实在太丢人了。
梁错这么一顿的空隙,突听“啊——”一声惨叫。
刘非蹙了蹙眉,道:“好似是曲陵侯的声音?”
军营重地,竟然有人这般惨叫,也不知发生了甚么,或许是有人偷袭?
刘非道:“臣去看看。”
说完,捡了地上的衣袍披在身上,快速的离开御营大帐。
梁错:“……”朕都表白成这样了,怎么还会有意外!
刘非跑出御营大帐,“哗啦——”一声,隔壁的营帐同时打起帐帘子,梁翕之从里面跌跌撞撞的冲出来,他实在太过慌张,根本没注意刘非,直接与刘非撞了个满怀。
“哎呦!”梁翕之下盘不稳,竟摔在地上,疼痛的呲牙咧嘴。
“侯爷?”刘非奇怪的看着他,自己一个不会武艺的文臣,竟能将梁翕之撞成这样?
且梁翕之一脸憔悴,衣冠不整,甚至……甚至脖颈间还都是新鲜的吻痕。
梁翕之怔愣了片刻,发现刘非在看自己的脖颈,赶紧双手捂住,又是大喊一声,逃命似的跑了……
梁翕之昨夜给梁错出了注意之后,便将北宁侯赵舒行带走,为了不让赵舒行去破坏梁错的好事,梁翕之也算是两肋插刀了,他回了燕饮,便一直敬酒赵舒行,打算把赵舒行灌醉。
赵舒行酒量一般,梁翕之成功将他灌醉,晁青云有些子担心,便扶着醉酒的赵舒行回了营帐,梁翕之一看,心里酸溜溜的不欢心,晁青云那么关心赵舒行,还说只是老东家,不是老相好。
梁翕之也饮了酒,色向胆边壮,于是突然将晁青云扑倒,压低嗓音,在晁青云的耳边满含威胁的道:“小声一些,你也不想把你的老东家吵醒,看到我们这幅模样罢?”
“啊——”梁翕之捂着自己的脑袋逃跑,一边跑还一边自言自语大喊着:“喝酒误事!喝酒误事!我再也不饮酒了!”
刘非一脸奇怪,回头看了一眼那营帐,那营帐好似是北宁侯的营帐,梁翕之怎么从那里出来?
哗啦——
又是一声轻响,晁青云也从营帐中走出来,他衣冠整齐,面容平静,只是比平日里的寡淡多了一丝光彩,微笑的对刘非作礼,随即去追梁翕之了。
刘非更是不解,这一个两个,怎么都从赵舒行的营帐里走出来?
*
赵清欢恳求归顺大梁,一直想要面见梁错。
梁错考虑到刘非的误会,生怕刘非以为自己喜欢赵清欢,便没有去见赵清欢,而是让人带话给刘非,说是赵清欢处置与否,都看刘非的意思。
刘非狐疑的皱眉,道:“陛下真是这么说的?”
方思点点头,道:“陛下的原话便是如此,说请郎主自己看着办,是否处置,处置与否,如何处置,都凭郎主欢心。”
刘非再次陷入了沉思,梁错分明喜欢赵清欢,如今却让自己处置赵清欢,难道……
难道是梁错拉不下颜面留下赵清欢,所以想要借着自己的手,放过他?
刘非想到此处,面色有些发沉,幽幽的道:“若赵清欢有归顺的诚意,能画下赵都的都城布防舆图,可饶他一命。”
“甚么?”梁错听到方思的禀报,略微有些惊讶,道:“太宰饶了赵清欢一命?”
“是,陛下。”方思点点头,道:“太宰说只要赵清欢能画下赵都布防图,便放他一命,赵清欢果然画了下来,已然拿给北宁侯掌眼,北宁侯虽离京时日甚久,但觉得此图应该是真,太宰便将赵清欢放出了牢营,如今赵清欢已然归顺大梁。”
梁错摆了摆手,道:“罢了。”
他似乎想到了甚么,挑起唇角,道:“方思,你去叫你家郎主过来。”
方思有些迟疑,道:“现在?”
如今已然入夜,刘非差不多便要就寝,梁错点头道:“无错,便是现在。”
方思不敢违抗,应声退了出去。
梁错等方思离开,立刻进入御营的内帐,帐中雾气袅袅,弥漫着淡淡的水意,一只巨大的浴桶安置在屏风之后,屏风又薄又透,不只将浴桶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还能看到袅袅的雾气。
梁错挑唇一笑,他算是发现了,刘非虽误会了自己,但是他决计无法拒绝自己,看来自己对刘非的吸引还是很大的,这一点让梁错相当自豪。
梁错特意安排了热汤,又让方思去叫刘非,等刘非进来之时,看到的便是梁错精心准备,且十足做作的沐浴美景,如此天时地利,加之气氛暧昧,梁错打算再次表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立刻褪下衣袍,梁错迈入热汤之中,他知晓刘非喜欢自己散发的模样,便将束发打散,微微湿润,披散在肩头,刻意整理了好几下,让自己看起来慵懒而随意。
哗啦——
是帐帘子打起的声音。
梁错回头去看,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虽隔着屏风,但梁错也能看得出来,进来之人并非刘非,而是……
赵清欢!
梁错冷声道:“放肆,未经传召,谁准你入内的?”
赵清欢衣着轻薄,来到屏风跟前,他咬了咬嘴唇,面色屈辱又委屈,好似十足的不情愿,轻声道:“陛下……陛下饶过罪臣一命,特意让太宰将罪臣从牢营中释放出来,不就是……就是为了罪臣的身子么?”
梁错呵斥道:“滚出去!”
赵清欢的面容更是屈辱,眼泪泫然欲滴,道:“罪臣愿意侍奉陛下,将自己的身子完完全全的……交给陛下,还请陛下怜惜。”
说完手指一松,竟将自己的衣袍退了下来,全部扔在地上。
梁错额角青筋暴突,刘非马上便要来了,若是让他看到这样的场面……
不等梁错想罢,帐帘子再次发出轻响,刘非果然走了进来,外帐无人,亦无人侍奉,他便径直入内,一眼看到了沐浴的梁错,还有衣衫不整的赵清欢。
刘非眯了眯眼目,眼底闪过一丝冰凉的锐利,冷漠的拱手道:“打扰了陛下的雅兴,臣这便告退。”
第069章 朕喜欢你
刘非说完这句话, 干脆利索,转身便走。
“刘非!”梁错想要追上去解释,但他还未穿衣裳, 一把拽过屏风上的衣袍裹在身上。
“陛下!陛下!”赵清欢咕咚跪在地上,抱住梁错的小腿, 大喊着:“请陛下怜惜!陛下!不要走……”
梁错一双狼目尽是不耐烦,冷酷的仿佛冰锥子,狠狠将赵清欢踹开。
“啊——”赵清欢痛呼一声,跌在地上, 撞倒了屏风,疼的几乎爬不起来。
梁错冷声道:“来人!”
夜巡的士兵立刻冲进来, 梁错冷声道:“把欲图刺杀于朕的贼子,拿下!”
赵清欢大吃一惊,连忙摇头道:“陛下!陛下明鉴啊!清欢没有!清欢没有要行刺啊!”
士兵才不管赵清欢说甚么, 立刻将他押解,赵清欢还光着身子, 便被五花大绑的推出了营帐,重新押往牢营。
梁翕之听说营地半夜出现了刺客, 连忙冲过来查看, 便看到光溜溜的赵清欢被五花大绑的押出营帐,地上还散乱着衣裳。
“怎么回事啊陛下!”梁翕之震惊的道:“赵清欢怎么光着?我刚还看到太宰离开了!”
梁错头疼欲裂,伸手压着额角, 冷声道:“这个赵清欢!”
梁翕之瞪眼道:“不会是你想要宠幸赵清欢,被太宰发现了罢?”
“说甚么呢。”梁错道:“是赵清欢自己跑进来的。”
梁翕之道:“他自己跑进来?御营内都没有人伺候么?都没有人阻拦?”
一提起这个梁错更是头疼,为了让刘非看到自己沐浴的模样, 梁错特意将所有的侍从都遣散,以至于赵清欢随随便便就进入了营帐。
梁翕之摇头道:“陛下你完了, 这蹩脚的理由,换我是太宰也不会相信,还等甚么,快去解释啊,晚了就来不及了!”
梁错心窍发拧,一想到刘非冷漠离开的场面,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连忙抓过外袍披在身上,也顾不得鬓发潮湿,披散着头发便大步离开了御营,往刘非下榻的营帐而去。
梁错进入营帐,并没有看到刘非,帐中只有方思。
方思惊讶的道:“陛下?”
梁错道:“你家郎主呢?”
“郎主?”方思道:“陛下不是请郎主过去一趟?郎主出去便没有回来。”
梁错来不及解释,看来刘非并未回营地,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刘非的结拜兄长晁青云,赶紧又去寻晁青云。
刘非离开御营大帐,没有立刻回自己的营帐,莫名想要吹吹风,干脆走到营地的演武场上。
白日里的演武场很是热闹,士兵们日常练兵都在此处,但是到了夜间,演武场变得冷冷清清,十足安静。
刘非捡了个台矶,坐在演武场上。
踏踏——
是脚步声,有人来到刘非身边。
刘非抬头一看,道:“北宁侯。”
站在他身边之人是赵舒行,赵舒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赵舒行此道:“太宰心情不佳?”
刘非露出一抹迷茫的神色,道:“非也不知。”
赵舒行没问他心情为何不佳,道:“太宰可想饮酒?”
刘非再次抬头去看赵舒行,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赵舒行微笑道:“太宰稍等片刻。”
说罢转身离开,片刻之后又回来,手里拎着两坛子佳酿,矮身坐在刘非身边,将其中一个酒坛递给刘非。
刘非道:“在这里饮酒?为何不去侯爷的帐中?”
赵舒行面色有些为难,道:“我日前曾向你吐露心意,你若去我营中饮酒……不太好。”
刘非点点头,赵舒行又道:“夜色不错,赏月饮酒,也是一桩美事。”
没有羽觞耳杯,只有酒坛子,刘非将酒坛打开,抱着坛子抿了一口。
赵舒行道:“太宰酒量不深,我选的只是甜酒,点到即止,能安睡方好。”
这酒水的确不怎么上头,并不是烈酒,赵舒行怕他宿醉,可谓是温柔体贴了,但他还是估算错误了刘非的酒量,刘非是那种不喝正好,一杯就倒的类型。
咕咚……
刘非头一歪,脑袋里晕乎乎,实在坐不住,靠在了赵舒行的肩膀上。
赵舒行一愣,侧头去看刘非微微殷红,又毫无防备的面颊,他心头狂跳,小心翼翼的侧开身子,用手托着刘非的脑袋。
赵舒行不是习武之人,这个动作令他有些难拿,时间一长手臂发酸,但他仍然不肯放松。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梁错先是寻找了刘非的营帐,又去寻了晁青云,谁也没有见过刘非,最终无奈之下,梁错还去找了赵舒行,但赵舒行不在帐中,梁错便一路在营地中寻找。
他跑过黑漆漆的演武场,很快又退了回来,果然看到了刘非,赶紧大步冲过来。
酒坛子歪在地上,刘非轻轻闭着双眼,显然是饮醉了。
梁错皱眉冷声道:“你给他饮了多少酒?”
说着,将刘非拉入自己怀中。
赵舒行道:“陛下不必担心,太宰只饮了半坛,且是甜酒,合该不会宿醉头疼。”
梁错戒备的看着赵舒行,道:“你倒是贴心。”
他说着,将醉酒的刘非打横抱起来,转身便要走。
“陛下请留步。”赵舒行出声道。
梁错站定脚步,回头看着赵舒行。
赵舒行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醉酒的刘非,沙哑的道:“陛下既然心中有太宰,便不要再让太宰伤心。”
伤心?
梁错心头一震,看向怀中的刘非。
梁错眯起眼目,道:“多谢北宁侯的提醒,时辰不早了,北宁侯也回去罢。”
赵舒行拱手道:“恭送陛下。”
梁错抱着刘非回到御营大帐,将刘非轻轻的放在软榻上,刘非因着饮酒,似乎觉得有些子燥热,额头微微冒汗。
梁错连忙拿来湿毛巾,给他轻轻擦着额角的汗珠,解开刘非的衣领,让他透气。
“嗯……”刘非眼睫颤抖,轻哼了一声睁开眼目,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醒了,眼神没有焦距。
“你……?”刘非轻声道。
梁错道:“是朕,醉了便睡罢。”
刘非却挣扎着坐起身来,梁错生怕他摔倒,赶紧扶着,刘非一把抓住梁错的衣领,一副要打架的豪迈模样,把梁错揪的直发愣。
刘非气势汹汹,“咚!”一声将梁错按倒在软榻上,紧跟着抽掉自己的衣带,动作青云流水,用衣带将梁错的双手捆起来,捆在榻头的镂空雕花装饰上。
梁错惊讶的道:“刘卿,你这是做何?”
刘非软绵绵的哼了一声,那嗓音仿佛羽毛,轻轻的刮蹭着梁错的心窍,一瞬间麻痒无比,说不出来的勾人。
刘非眯起一双朦胧的醉眼,在梁错耳畔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强迫于陛下。”
“强迫?”梁错吃惊。
刘非信誓旦旦的点头,笃定道:“强迫。”
唰唰,刘非两三下扒掉了梁错的衣袍,纤细白皙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梁错的面颊,勾勒着他高挺的鼻梁,优越的下颌线条,还有看似薄情的嘴唇。
刘非挑唇一笑,笑容颇有几分邪佞之气,道:“真好看,陛下被我欺负哭的模样,必然更加好看……”
梆梆!
梁错心窍猛跳,刘非要欺负朕?
终于轮到朕被欺负了。
梁错的心头竟萌生了一股自豪之感,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梁错眸光深沉,嗓音沙哑到了极点,道:“哦?刘卿打算……如何欺负朕?”
刘非双手捧着梁错的面颊,一点点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在梁错的唇上落下一吻,用尖尖的小虎牙轻轻撕咬,直到见到点点的殷红血珠为止,道:“便这般。”
梁错的眼神更是深沉,仿佛幽深的漩涡,道:“还不够……”
刘非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借着酒意,将一国之君的年轻天子梁错捆起来,然后狠狠的欺负,“梦境”朦朦胧胧,他也记不清楚,最后到底是自己把梁错欺负哭了,还是欺负人的自己哭了。
刘非幽幽的睁开双眼,只觉得这“梦境”有些奇怪,按理来说,自己不会做梦,若是做梦,一定是预示之梦,可预示之梦的梦境不会这般的朦胧缥缈,合该清晰明了才对。
“唔……”刘非稍微一动,身子酸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小心。”一双大手伸过来,将刘非温柔的接在怀中。
刘非定眼一看,那双手和“梦境”中一模无二,宽大而充满力度,甚至……甚至手腕上的勒痕都一模一样!
是被刘非的衣带勒出的痕迹。
刘非顺着那双手看过去,是梁错!
梁错搂着他,面露微笑,他的双手手腕浮现着浅浅的红痕,旖旎又暧昧,昭示着昨夜的疯狂。
刘非侧头一看,自己的衣带断做两截,一半扔在地上,一半可怜兮兮的挂在榻头镂空的装饰之上,和“梦境”如出一辙。
不,不是做梦。
刘非恍然,并非做梦,这都是真实发生的,断片儿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来,自己昨夜饮多了酒,绑了梁错不说,还扬言要把梁错狠狠欺负哭。
“臣……”刘非连忙从梁错的怀中退出来,道:“臣有罪。”
梁错一笑,道:“哦?刘卿何罪之有?”
刘非看着断裂的衣带,被撕扯的乱七八糟的衣袍,还有梁错捆绑痕迹明显的手腕,眼皮跳了跳,自己昨夜都干了甚么。
刘非道:“臣亵渎陛下,有罪。”
梁错笑着扶起刘非,道:“朕都没有怪罪于你。”
他说着,收敛了笑意,表情变得严肃而正经,道:“刘非,朕有话与你说。”
刘非抬起头来,对上梁错坚定的目光,不由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刘非一瞬间有些口干舌燥,突然开口道:“陛下,臣也有话要说。”
梁错奇怪,刘非又开口道:“无论陛下要说甚么,请陛下先听臣一言。”
梁错道:“好,你先说。”
刘非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臣斗胆,敢问陛下,可还记得陛下答允臣的三个条件。”
“自是记得。”梁错道。
梁错曾经答允过刘非三个条件,第一个条件,刘非要杀徐子期,梁错没有任何异议,十足干脆的答允了刘非的要求。
刘非道:“臣已然想好了第二个条件。”
梁错道:“哦?你说。”
刘非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凉意,幽幽的道:“请陛下不要心仪于赵清欢。”
梁错大吃一惊,他是想过很多,刘非会提出甚么样的条件,困难的,奇怪的,刁钻的,但他完全没有想过,刘非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梁错惊讶不已,心头狂跳,追问道:“为何?”
刘非面容平静,道:“赵清欢乃南赵假皇子,阴奉阳违,并非真心归顺,于我大梁,毫无益处,或有随时反叛之危险,因此还请陛下三思。”
梁错挑了挑眉,又问:“除了这些理由,还有么?”
“还有?”刘非皱了皱眉,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与不解,还有甚么?这些理由还不够么?
梁错道:“刘卿所言甚是,这个赵清欢心机极重,阴奉阳违,对大梁与南赵也是两面三刀,如今他已然画下了赵都的布防舆图,他懂的北宁侯都懂,北宁侯懂的他不见得都会,可谓是再无利用价值,杀之何方?然……”
梁错话锋一转,道:“这些都并非朕不能心仪于赵清欢的理由,刘卿不让朕心仪于赵清欢,可有旁的,更令人信服的理由?”
刘非更是迷茫,这些还不是理由?
梁错心中升起一股愉悦,听刘非的语气,刘非显然是心仪于自己的,不然也不会提出这样的第二个条件,只不过刘非没有想明白而已。
刘非眼神迷茫不像是装出来的,梁错想到赵舒行的表白,刘非便没有回应,心中不由开始打鼓,想必刘非并不精于此道,如今话头好不容易说到此处,且没有人来横插一脚捣乱,万一没有把话说透彻,刘非听不懂,又误会于朕该如何?
梁错当即也顾不得甚么天子的架子了,拉住刘非的手掌,道:“你的话说完,该听听朕的话了。”
梁错郑重的道:“你听好,朕心仪之人,并非赵清欢,而是你——刘非。”
不等刘非说话,梁错又道:“那日你醉酒,朕分明说的是不喜欢赵清欢,心仪之人是你,谁成想你第二日起来,竟宿醉忘了,不只是断片儿,还自己拼凑了一句。”
不喜欢赵清欢……
刘非的面颊上露出了罕见的迷茫与空白,原那日梁错说的是……不喜欢?
自己因着断片儿的缘故,回忆都是断断续续的,竟是把最重要的“不”字给落掉了。
梁错再次郑重道的道:“朕喜欢你,刘非。”
刘非目光微微转动,清冷的面颊还凝固着迷茫。
梁错险些被气笑,道:“你那是甚么表情?难道你不喜欢朕?”
梁错随口问完便后悔了,朕就不该多余这么一问,简直是自讨没趣。
刘非的面色略微有些犹豫,道:“陛下恕罪,臣……并未想好。”
梁错:“……”
梁错心头一梗,道:“你还未想好,你都与朕亲近了无数回,还未想好?”
刘非的确还未想好,仔细想一想,梁错每次主动“送上门来”,这般好看的容貌,这般优秀的身材,还是唯一一个能勾起刘非冲动之人,加之梁错又没立后,也没妃嫔夫人,便算那日刘非误以为梁错喜欢赵清欢,但梁错与赵清欢一没表白二没确立干系,刘非完全是不吃白不吃。
刘非不解道:“陛下日前不是也要立夫人?”
梁错被堵得哑口无言,道:“那是之前的事情,已然不作数。”
刘非眨了眨眼目,问道:“陛下喜欢臣,是那种不娶妻,不立后,心甘情愿无子嗣的喜欢?”
梁错心窍一动,是啊,不立后,不娶妻,就没有子嗣,但朕是大梁的天子,大梁总要继续下去,又合该如何传承?
梁错眯了眯眼目,纵使想到这些,还是严肃而笃定的道:“正是。”
梁错轻声道:“那你呢?可如同朕的心意一般,心中只有朕一个人,往后也只有朕一个人,甚么劳什子的北宁侯、燕司马,通通都不看在眼中。”
“嗯?”刘非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单音,道:“陛下,北宁侯的确属意于臣,但陛下为何提起燕司马?”
梁错:“……”
梁错道:“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回答朕。”
刘非仔细的思考了一阵,终于开口了,道:“臣……还是未想好。”
梁错:“……”朕心窍疼,胸闷气短!
梁错甚至被气得有些结巴,道:“你、你怎么还未想好?你想想看,朕……朕不好看么?你昨日还夸赞朕好看,说朕被你欺负的样子,比那个赵舒行好看一万倍!”
刘非默默的反思了一下,自己饮醉之后,竟说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以后真的、真的、真的不能再饮酒了。
梁错用宽大的手掌捧起刘非的面颊,让他看着自己,用自己最深沉富有磁性的嗓音道:“朕不喜欢朕的容貌么?不喜欢朕的姿仪么?”
刘非坦然的道:“陛下容貌出众,姿仪高挑,无人能及。”
梁错狠狠松了一口气,正是,不会朕自吹自擂,若是论容貌,若是论身材,别说赵舒行那个文人,便是北燕大司马祁湛来了,他也要靠后站,与朕不可同日而语。
哪知刘非道:“只是”……臣仔细想了想,臣好像只喜欢陛下的容貌与姿仪,其余的……
身为一朝天子,梁错多疑、善变、孤傲、刚愎,甚至在很多事情上,手段残暴。
刘非以前没谈过恋爱中,只是尝听人说,喜欢一个人,便要喜欢他的全部,不只是皮相。
梁错忍不住抬起手掌,压住自己的心窍,还以为自己表白,解开误会之后,便可以和刘非两情相悦,哪成想,竟是自己一头热?
梁错追问:“那你喜欢赵舒行不成?”
刘非同样摇摇头。
梁错终于狠狠输出一口气,便算是刘非不喜欢朕,但他总是被朕的容貌与姿仪吸引,与朕发生过许许多都次亲密的干系,而那个赵舒行则是完全没有机会。
相对比之下,梁错的自豪感再次油然而生。
无妨,无妨的,梁错心想,朕还是有机会的,暂时用朕的美貌迷惑住刘非,朕如此年轻,堪堪及冠没几年,总比赵舒行这个“皇叔”年轻的多。
是了,无妨。
梁错深吸一口气,道:“朕不逼你,你可以慢慢想。”
他补充了一句,道:“但一定要答复朕。”
刘非忍不住揉了揉额角,赵舒行对自己表白,说可以不答复他,梁错对自己表白,则是要自己一定要答复他,这便是人类的参差么?
刘非勉强点点头,道:“是,臣会仔细考虑的。”
他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甚么,道:“陛下既然并非属意于赵清欢,那么……可否将赵清欢交由臣来处置?”
梁错并不当一回事儿,道:“自然,朕之前便说过,交由你来处置,你说如何便如何,如今也作数。”
他说罢,生怕又生出甚么不必要的误会,多问了一句:“刘卿打算如何处置赵清欢?”
刘非眯了眯眼目,眼眸中又划过那似曾相识的凉意,幽幽的道:“大辟,祭旗。”
梁错忍不住在心底偷笑,刘非随口上说没想好,但他绝对是吃味儿了……
*
“报——!”
“北燕大司马祁湛,率领北燕援兵,马上便到营地!”
北梁与北燕一同发兵伐赵,梁错走的是水路,已然与南赵交锋数回,而北燕走的是旱路,也好绕赵河曲折而来,自然消耗了不少时日,如今大部队堪堪赶到,准备与曲陵军会师。
大司马祁湛亲自领兵,这一路示弱破竹,不少南赵的边陲小城都自动投降,碍于祁湛的威名,不敢正面交锋。
今日便是会师的日子,曲陵军营设下盛大的接风宴,为风尘仆仆的北燕大司马接风洗尘。
轰隆隆——
马蹄飒沓着尘土,从天边卷来,“祁”字旗与“燕”字交龙旗交相呼应,仿佛海浪一般连成一片。
祁湛在辕门前下马,梁错“亲切”的迎上前,道:“燕司马,一路劳顿,快请入营罢!”
祁湛拱手道:“梁主客气了,这都是外臣应该做的。”
他说着,目光急切地在四周寻找,准确无误的看到了刘非,仔细的打量刘非,见他没有受伤,气色不错,这才放下心来。
梁错将祁湛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心里醋溜溜的,心肝仿佛被醋腌制过一般,跨前一步,挡住祁湛的目光,更是亲切,拉住祁湛道:“燕司马,快请入营,宴席已然准备好了。”
今日是会师的日子,大军休整三日,便会出发,直逼南赵腹地,往赵都开进,因此今日也是祭旗振奋军心的日子。
赵清欢被五花大绑,捆在木桩之上,他的嘴巴被严严实实的封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呜呜呜的摇头。
刘非拱手道:“陛下,吉时已到,可以祭旗了。”
梁错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大多时候,他甚至是一个薄情冷血之人,见惯了生离死别,见惯了流血断头,摆了摆手道:“开始罢。”
“呜呜呜呜!!!”赵清欢更是疯狂的挣扎,但根本就是徒劳,很快的,呜呜之声戛然而止……
刘非面目平静,他的目光看向很遥远的天际,徐子期早就不在了,赵清欢如今也死了,这本书中的主角攻受都已然下线,情节与原书偏差越来越大,不知今后还会如何发展。
“太宰。”
一声轻唤,将刘非的意识唤回,侧头一看,是北燕大司马祁湛前来敬酒。
祁湛端着羽觞耳杯,道:“太宰,外臣这一路上,听闻了太宰不少的奇兵妙计,用兵如神,令人不得不服,外臣敬太宰一杯。”
刘非道:“燕司马谬赞了。”
祁湛扬起酒杯放在唇边,并没有立刻饮下,而是借着羽觞的掩护,低声道:“殿下,不知是谁传出的舆论,也不知是否有意针对殿下,殿下还未身死的消息已经扩散开来……”
刘非皱眉,没想到出兵南赵之时,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按理来说,四殿下的“尸首”已然找到了,四殿下已然身死,不该被人重新提及才对,这个时候突然传出这样的舆论,必然是有人故意为之,绝不是巧合这么简单。
祁湛又低声道:“燕然听说了此事,派亲信暗地中刺探,还请殿下小心。”
刘非点点头,道:“多谢提醒。”
祁湛哈哈一笑,故意朗声道:“太宰太客气了,我大燕与大赵,本是友邦,这些都是外臣应该做的。”
二人正说话,北宁侯赵舒行走了过来,拱手道:“尝听人提及北燕大司马的威名,只是一直以来无缘得见,我敬燕司马一杯。”
祁湛拱手道:“北宁侯名士之名赫赫远播,外臣自愧不如,外臣敬北宁侯才是。”
三人敬酒攀谈,梁错坐在上手看得一清二楚,端起羽觞耳杯来呷了一口,只觉得酒水都不那么甘甜,也不如何爽口。
“啧啧。”梁翕之凑过来,笑道:“陛下是否觉得这酒水又酸又涩?”
罢了哈哈大笑,幸灾乐祸的道:“不是酒酸,也不是水涩,是陛下肚子里酸!”
梁错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梁翕之,梁翕之感叹的道:“看看,看看!燕司马伟岸英俊,北宁侯温文尔雅,这一文一武,太宰好福气好福气啊,简直是齐人之福!”
梁错冷笑:“一文一武?那朕还文武双全呢。”
梁翕之摇头道:“那陛下就不懂了,文有文的好,武有武的好,像陛下这样文武双全,啧……那便不值钱了。”
梁错:“……”
哆!
梁错将羽觞耳杯重重放在案几之上,便要起身。
梁翕之拦住他:“陛下去何处?”
梁错没说话,看了一眼被祁湛和赵舒行围绕的刘非。
梁翕之摇头道:“千万别过去。”
“为何?”梁错不解。
梁翕之道:“人家太宰喝喝酒,聊聊天,陛下你若是死缠烂打,纠缠的太紧,太宰那样清冷随性之人,万一觉得厌烦怎生是好?”
梁错心头一震,有些道理,刘非性子冷淡,也就在床笫之时才会热情如火,平日里不喜旁人聒噪,也不喜旁人纠缠太紧,刘非一直还未答复自己,若是逼迫的太紧,适得其反怎么办?
梁错耐着性子坐下来,重新端起羽觞耳杯,饮光了里面的酒水,目光越过重重的人群,幽幽的凝视着刘非,咔咔咔的开始咬杯子……
北梁与北燕的大军汇合,又有北宁侯赵舒行的舆图与海图,可谓是双管齐下,北梁走水路,北燕走旱路,两面夹击,直逼赵都。
赵舒行在赵地的威信颇高,素来都有仁义之侯的美称,大军抵达南赵腹地,许多城镇的百姓自发打开城门迎接赵舒行,无需一兵一卒,直接穿城而过。
这一路浩浩荡荡,只用了半个月,大军已经兵临赵都城下。
都城的城门厚重,楼堞高耸,士兵们吓得缩在楼堞之后不敢露头。
梁错一身银甲,安坐在马背之上,幽幽的笑道:“北宁侯啊,怪不得赵主如此恨你。”
赵舒行不解的道:“臣愚钝,不知陛下所说何意?”
梁错道:“这一路走来,百姓开门,臣工跪迎,你的威望远远超过赵主,你说说看,他能高枕无忧么?恐怕每日里做梦都要梦到你,遂被吓醒,日也不得安眠。”
赵舒行垂下眼皮,苦笑了一声。
梁错又道:“不过,朕是个明君,北宁侯倒是不必担心朕寝食不安。”
梁翕之哈哈一笑,道:“是啊,令陛下寝食不安的,另有缘故。”
说罢看了一眼刘非。
刘非并不知大家正在看自己,看了看日头,道:“时辰差不多了,让将士们喊话罢。”
大军驻兵已然有一个时辰,赵都都城闭门不开,仿佛一座空城,夏日炎热,梁错见刘非出汗颇多,似已耐不住酷暑,便道:“喊话!缴械不杀。”
“是!”梁翕之应声,刚要让士兵们齐声喊话。
轰隆——!!
城门竟自行打开。
只见犹如潮水的百姓冲击着城门,将沉重的城门轰然推开,士兵们虽然阻拦,但阻拦的并不仔细,大有种“半推半就”的感觉。
“是侯爷!”
“侯爷回来了——”
“侯爷!侯爷终于回来了!”
百姓跪在城门口,纷纷以泪洗面,叩头跪迎赵舒行。
赵舒行看到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其实自己并没有多大的能耐,这些百姓之所以哭诉,是因为赵主不明,昏庸而刚愎,以至于让百姓受了莫大的侮辱。
赵舒行道:“陛下,进城罢。”
梁错点点头,道:“传令下去,不可伤人,全军进城。”
“是!”
大军浩浩荡荡的开入都城,竟无一人阻挠,百姓跪在两侧,士兵颓然的站着,哐当——不只是谁最先扔下的兵器,紧跟着所有的赵军士兵都扔下了兵器。
大军入城之后,直奔大赵皇宫而去,一路畅通无阻。
来到皇宫最外层的宫门门口,只见毫无守卫,宫门大敞着,宫役、宫女、寺人们争相逃命,整个皇宫犹如一盘散沙。
梁错蹙眉道:“走,随孤去抓赵主。”
赵舒行最为熟悉大赵皇宫,在先头导路,穿过外朝,径直往内朝而去。
内朝同样混乱一片,珠宝锦缎扔在地上,梁翕之一脚踹开路寝殿大门,里面空空如也,寂静无声。
“陛下,太室无人!”梁翕之提着枪走了一圈,很快转出来。
刘非从东室而出,摇头道:“东室也无人。”
赵舒行从西室而出,同样摇头,祁湛则是带兵从北堂的后门入内,亦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影。
梁错蹙眉道:“跑了?封锁都城城门,务必将赵主给朕找出来。”
“是!”梁翕之扬手道:“来一队人,与我去封锁城门!”
刘非蹙眉道:“北宁侯,这赵都皇城之中,可有方便掩藏之处?”
梁错眯眼道:“刘卿的意思是……梁主没有出逃?”
刘非道:“陛下,赵都城门遍布百姓,又有大军看守,赵主想要出城何其扎眼,还不如留在宫中,稍作整顿,等大军放松警戒,再行图谋。”
梁错点点头,似乎觉得有道理。
赵舒行思索道:“若论宫中陈设复杂,方便掩藏,便是如意苑了。”
刘非道:“那是何地?”
赵舒行道:“与丹阳宫升平苑类似,但赵主喜好园林假山,因此如意苑中多设林木,甚至还有瀑布小山,地形复杂。”
赵主奢靡,在自己的宫中安排了一个皇家园林,每每燕饮,都会在如意苑酒池肉林,好不快活。
梁错下令道:“走,搜查如意苑。”
梁翕之带兵去关闭城门,梁错则是带着其余的人快速扑向如意苑。
如意苑果然如同赵舒行所说,完全便是一座园林,有山有水,树林、瀑布一样不缺,极其宏伟,且地势复杂。
梁错冷笑道:“搜,把地皮一寸寸的翻过来,也要给朕搜的干净,搜的彻底!”
梁军和燕军缤纷两路,从两个方向夹击搜索,势必不漏掉任何一寸地皮。
刘非站在园林之中,转头看了看四周,前方不远处便有一座庙宇,这一天劳顿的,刘非有些疲惫,便往庙宇走过去,准备歇歇脚。
簌簌——
“谁?”
刘非听到一声轻响,立刻呵斥。
众人都听到了声响,立刻赶过来。
“别……别杀我!别杀我!”两个寺人从庙宇中钻出来。
他们身上背着厚厚的包袱,里面鼓鼓囊囊,一看便知塞了不少好东西,其中一个寺人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身材娇弱瘦小,而另外个寺人年长一些,横肉撑着寺人的衣袍险些爆炸,一直垂着头,战战兢兢的哆嗦。
“别杀我!”年长的寺人惊恐的道:“小臣只是……只是宫中的侍者,眼看大家都在逃跑……所以……所以也……”
刘非蹙眉,上下打量那年长的寺人,越看越觉得奇怪,这寺人体态太过丰满,看起来养尊处优,而身边年轻的寺人瘦小,一看便是长期营养不良,且瘦小的寺人背着许多东西,肥胖的寺人虽背着东西,但东西并不沉重,他的衣襟也不怎么得体,肚子上的肉勒的一节一节。
刘非眯眼道:“抬起头来。”
“小人……小人不敢!”肥胖的寺人不断的打结巴。
刘非重复:“抬起头来。”
肥胖的寺人更是战战兢兢,浑身打颤的将头一点点抬起来。
便在这一刹那,赶来的赵舒行突然大喊:“是赵主!”
怪不得刘非觉得肥胖的寺人奇怪,因着他根本不是寺人,而是赵舒行的侄子,正在逃亡的赵主!
赵主伪装成小太监的模样,本想在这里躲一躲,避开风头再逃跑,哪知竟被抓了一个正着,还被赵舒行认了出来。
赵主脸色狠戾,脸皮扭曲,他的手一掏,袖子里竟一直藏着匕首,突然“啊——”的大喊一声:“朕活不了,也要拉你陪葬——!!”
他说着,冲向最近的刘非。
“刘非!!”
梁错心头咯噔一声,不顾一切的冲过去,赵舒行还有祁湛也发足扑去,但他们距离刘非太远,刘非又不会武艺,想要侧身躲闪,“嘭!”一声被绊了一下,狠狠摔在地上。
银光闪动,眼看匕首向自己扎来,刘非抬起手来阻挡。
嗤——!!
鲜血飞溅在刘非的面颊上,热辣辣的,带着高温。
“唔——”一声痛呼传来,刘非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定眼一看,千钧一发之际,竟有人扑在自己身上,用背心结结实实的替刘非挡了一记。
是那个身材瘦弱的小太监!
这一变故令众人始料未及,赵宫之中的小太监,竟然突然冲出来,替刘非挡了这致命的一下。
小太监身形一软,咕咚跌倒下来,刘非双手接住,将那小寺人抱在怀中,鲜血染红了刘非的手掌,无比温暖……
“太宰……”小太监气若悬丝,朦胧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儿,轻声道:“我终于……见到你了……”
第070章 调戏
伪装成寺人的赵主一击不中, 调头便跑,梁错与祁湛已然赶到,一人一条胳膊直接将赵主撂倒在地。
“我是大赵的天子!”
“我是大赵的天子!”
赵主慌张的挣扎, 对梁错道:“梁主,我们同为天子, 我们都是天子,合该一起为百姓谋福啊,怎么能互相残杀呢?是不是?”
梁错冷笑一声,道:“同为天子?很快你便不是了。”
下令道:“押解起来!”
小太监倒在刘非怀中, 眼神复杂的看着刘非,张了张口, 似乎想要说甚么,但话音还未出口,头一垂, 身子发软,直接昏厥在刘非的怀中。
“醒一醒!”刘非轻晃那小寺人, 寺人一点子反应也没有,只有鲜血的温度十足真实。
“快叫医士!”刘非道。
如意苑中根本没有医士, 他们进宫来也没有带军医, 若是想要找医士,只能在南赵的皇宫中找到医官署的医士,但此时皇宫中一片大乱, 医士逃的逃跑的跑,想要找到一名医士十足困难。
刘非奋力抱起那小寺人,寺人身材瘦弱到了极点, 仿佛一片枯叶,饶是刘非这样身体羸弱之人, 都能将他抱起。
刘非抱着小寺人,快速跑出如意苑,一路去寻找医士。
因着赵舒行的威望,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还未来得及逃走的医士,医士风风火火赶来,给小寺人医看包扎。
医士感叹道:“失血这么多,若是再晚一点,恐怕便没救了,他上辈子怕是积了甚么福报,因此命不该绝。”
小寺人面色惨白,因着是后背受伤,趴在榻上,医士快速的止血包扎,处理好之后,那小太监不知是疼的,还是如何,竟悠悠转醒过来。
“太……”
“太宰……”
小太监气息微弱,睁开眼目,双眼还未有焦距,便开始四处寻找,口中喃喃的道:“太宰……”
刘非就在身边,见他一直在寻找自己,伸手握住小寺人的手掌,那手掌小小的,细细的,瘦弱至极。
“太宰……”小寺人感觉到了刘非的温度,终于慢慢平静下来,眼目也有了焦距,看到刘非挣扎着便要起身。
“嘶——”小寺人重重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刘非拦住他,道:“不要起身,你受伤严重,刚刚包扎好伤口。”
小寺人被迫重新趴回榻上,目光还是紧紧盯着刘非,轻声道:“太宰……我……我终于找到了你。”
刘非微微蹙眉,不知眼前这小寺人到底是谁,他没有“原主”的记忆,根本不记得眼前这个小寺人,而这小寺人为了自己冲出来挡刀,受伤如此严重,不顾自己的安危,很大可能识得自己。
刘非没有立刻说话,小寺人眼中流露出一丝丝焦急,道:“太宰,你……你不识得小臣了么?小臣是刘耹啊!”
刘非面上还是没有太多的表情,但心里思量,自己的确不识得这么一号人物,而且原书之中,似乎也没有刘耹这么一号人物,或许只是个路人甲。
刘耹激动的道:“太宰……太宰对小臣有救命之恩,恐怕是太宰贵人多忘事,所以并不记得了……那年、那年赵河发洪水,是太宰随北宁侯巡视灾区,若不是太宰出手相救,小臣……”
他说到此处,眼珠子通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无声的哭咽出来,道:“小臣早已不在人间,只可惜……只可惜小臣的父母还是亡故了,后来辗转来到赵都,还以为能见到太宰一面……小臣与太宰始终是无缘,那时候太宰已然被贬谪到赵河,小臣又一次与太宰错过……”
刘非微微思量,原是曾被自己救过的难民,但刘非还是一点子印象也没有。
刘耹擦了擦眼泪,道:“小臣本以为,再也无缘得见太宰,没成想……没成想老天爷见怜,竟让小臣这般见到了太宰,小臣实在是……死而无憾了!”
刘非道:“医士已然给你止血,你好生养伤,不会死的。”
梁错将赵主下狱,临时关押在皇宫中的圄犴里,由梁翕之的兵马,还有北燕大司马祁湛的一同看守,确保万无一失。
梁错忙碌之后,便走进来,道:“已然醒了?”
刘非对梁错拱手作礼,梁错道:“不必多礼。”
刘耹看到刘非作礼,这才慌慌张张也想作礼,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道:“拜……拜见梁主。”
梁错制止住他的动作,道:“你有伤在身,不必作礼了。”
“多谢梁主。”刘耹怯生生的重新回到榻上。
梁错道:“你救了朕的太宰,说说看,想要甚么奖赏?不管是金山,还是财币,纵使你想要进入我大梁朝廷做官,朕都会满足于你。”
刘非不由蹙眉,刘耹是寺人之身,身体但凡有残疾的,都不能入朝做官,不是刘非太过迂腐,而是眼下的时代便是如此,倘或刘耹真的入朝做官,接踵而来的,便是各种各样,没完没了的诟病。
刘耹大吃一惊,赶忙摇手道:“不不,多谢梁主的恩典,小臣……小臣只是一介奴人,根本……根本不会为官,要那么多财币也没有用……”
他说着,咬了咬嘴唇,坚定的道:“小臣不想要财币,也不想要做官,小臣求梁主恩典,只想侍奉在太宰身边,报答太宰的大恩大德,余愿足矣!求梁主成全!”
梁错挑了挑眉,似乎觉得眼前这个小寺人十足有趣,道:“你不要赏赐,反而要侍奉人?”
“是,”刘耹十足坚定,道:“小臣蒙受太宰大恩,如不是太宰,小臣早已不在人世,这恩情比天高,小臣如何能不还?”
梁错点头道:“好,倒也是个重情重义之辈,那朕便答允了。”
刘耹一阵欣喜,道:“多谢陛下!多谢太宰!”
刘非道:“你方醒来,还是应该好生歇息,我们便不打扰你了。”
刘耹道:“多谢太宰关怀。”
刘非与梁错二人退出偏殿,吩咐了人照顾刘耹,让医士按时来诊脉,查看伤势。
因着刚刚进入赵都皇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梁错是一刻也闲不住的,便对刘非道:“朕已然令人将路寝殿收拾出来,你若是累了,便去路寝殿歇一歇,朕还有事儿要忙。”
刘非拱手道:“恭送陛下。”
刘非等梁错走了,并没有去路寝殿歇息,他似乎在思量甚么,径直往前走去。
“北宁侯。”刘非唤了一声。
赵舒行正帮忙查看皇宫舆图,方便安排兵马排查守卫,看到刘非走过来,便道:“太宰,那位寺人如何了?”
刘非道:“已然没有性命危险,然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赵舒行点点头,道:“倒也是重义之人,幸而无事。”
刘非问道:“那寺人说自己名唤刘耹,乃是赵河人士。”
刘非将刘耹所说,与赵舒行复述了一遍,道:“侯爷可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
按照刘耹所说,是当年刘非跟着赵舒行去赵河赈灾的时候,帮助过他,因此刘耹感恩戴德,一直铭记于心。
刘非并非原主,根本没有这段记忆,他为人又比较谨慎,因此前来向赵舒行求证。
赵舒行仔细思量,蹙眉道:“赵河经常闹水患,我也的确多次去巡查,有两次都是太宰与我同行,只是……当时救助的百姓实在太多,这一时我也记不得。”
刘非点点头,道:“原是如此。”
赵舒行奇怪的道:“太宰,可有甚么不妥?”
刘非道:“并未不妥,只是随便问问。”
赵都皇宫被梁错和祁湛接手,双方一同安排兵马,一天之间,混乱的皇宫很快安定下来。
刘非在路寝殿歇息了一晚上,因着劳顿的缘故,一睁眼已然天亮,他揉了揉眼目,不见梁错的身影。按理来说,梁错乃是一国之君,合该下榻在路寝殿才是,但刘非昨夜一个人霸占了软榻,他睡得很轻,也不见有人进来。
方思进来伺候更衣,刘非道:“昨夜陛下下榻在何处?”
方思回答道:“回郎主的话,陛下昨夜并未歇息,一直在处理政务呢。”
毕竟才进入赵都,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梁错亲自处理,如今的梁错恨不能连轴转,更不要说歇息了。
刘非似乎想起了甚么,又问道:“那个刘耹,伤势如何了?”
方思再次回答道:“回郎主的话,昨夜医士又来看了两回,小郎君的伤势并未伤到要害,伤口已然愈合,只需安心静养,不日便可痊愈。”
刘非点点头,道:“一会子我还要去政事堂,刘耹便劳烦你来照看。”
方思道:“是郎主,请郎主放心,方思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小郎君的。”
方思做事儿很细心,刘非向来是放心的,见他一板一眼,一本正经的拱手作礼,刘非抬起手来,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儿。
方思一愣,惊讶的抬起头来,稍微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瞬间爬上殷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刘非调戏了方思,心情大好,施施然的离开了路寝殿,往政事堂而去,准备开始处理繁多的公文政务。
刘非进了政事堂,果然,政务堆积如山,梁错已然连续处理了一夜政务,他特意嘱咐不要吵醒刘非,有事儿明日早上再说,因此今日一大早,政事堂的案几上,堆得仿佛小山,几乎堆不下。
刘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展袖袍坐下来,便开始埋头处理。
他坐在政事堂,一坐便是一上午,只觉得脖子酸疼,肩膀僵硬,一上午忘了饮水,此时嗓子里干涸的厉害,抬头一看,耳杯又不在手边,想要喝口水还要起身走几步,偏偏刘非根本没有起身这个空闲。
刘非揉了揉额角,本打算整理好这几份公文再去饮水的,哪知……
“太宰,请饮水。”
一双白皙的手掌,恭敬的托着羽觞耳杯,呈到刘非面前。
刘非有些惊讶,抬头一看,道:“是你?”
竟然是刘耹!
刘非道:“你不该在榻上养伤,怎么下榻来了?”
方思跟在后面,赶紧跪下来请罪,道:“方思未能照顾好小郎君……”
不等方思说完,刘耹赶忙也跪下来,道:“太宰,您可千万别怪罪方思,是小臣……小臣天生命贱,穷苦惯了,根本闲不住,那软榻如此柔软,小臣从未歇过这般好的软榻,实在不敢多歇……再者,小臣的伤口已然愈合,便让小臣在太宰的身边,侍奉报答太宰罢!”
刘非淡淡的道:“你的伤口若无事便好。”
刘耹十足欢心:“无事无事!小臣已然无碍了,多谢太宰!”
他说着,赶紧把羽觞耳杯递过去,道:“太宰,请饮水。”
刘非正口渴,端过来全部饮尽,刘耹又将空掉的耳杯端走,以免碍事儿。
刘耹和方思便侍奉在刘非身边,刘非提笔继续批看堆积如山的文书。
方思眼看砚台里文墨渐少,便想去研磨,哪知他还未来得及动弹,刘耹已然上前,道:“太宰的墨没有了,小臣帮太宰研墨。”
刘非点点头,刘耹双膝跪在榻前,动作利索又小心的开始研磨,方思一看没有自己的事情,便后退站到了一边。
刘耹研了墨,退到一边,正好有宫人送了冰凌过来。
宫人道:“陛下知晓太宰怕热,因此特意遣小臣送了冰凌而来。”
这年头没有空调,便需要冰凌来降暑,方思刚要上前接过来,刘耹动作更快,已然先一步将盛满冰凌的铜盆接过去,道:“小臣来。”
刘耹动作麻利,将冰凌的铜盆摆放在政事堂的四面。
铜盆本就沉重,更别说盛放着大量的冰块了,方思怕他伤口撕裂,赶紧上前帮忙,刘耹却道:“方思哥哥,我来便可以,无需你动手,你歇着就好。”
方思无从插手,只好第二次退到一边。
日头渐渐昏黄,还未到晚膳的时辰,但是膳房令人送来了小点心,方思又是还未来得及动弹,刘耹已然小跑过去,谦卑的微笑道:“交给小臣罢。”
方思提着食合进入政事堂,将小点心一样一样的摆好,又打湿了干净的帕子,捧着给刘非净手,道:“太宰批看文书实在太辛苦了,食点小点心,可别累坏了身子。”
方思第三次退到一边,抿了抿嘴唇,往日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刘非身边伺候,刘非并不喜嘈杂,凡事也不喜假他人之手,所以方思一个人侍奉便够了。
如今突然多出一个人,甚至方思觉得,刘耹比自己还有眼力见儿,干活还麻利,这一对比下来,方思心里怪怪的,总觉得自己比起刘耹,十足的没用,像个摆设一般……
刘耹又道:“太宰辛苦了一日,一直这般坐着,身子如何吃得消?小臣替太宰捏捏肩罢。”
刘非正好肩膀酸疼的厉害,十足不得劲,便点点头,让刘耹帮忙捏肩,方思撇了撇嘴巴,实在无事可做,便退出政事堂,往梁错那面而去。
梁错的政务刚刚处理到一个阶段,便看到方思来了,奇怪的道:“这个时辰,你不是该侍奉在你家郎主身边,怎么到朕这里来了?”
方思道:“陛下有所不知,那名唤刘耹的小郎君,今日一直侍奉在郎主身边。”
方思将刘耹的事情说了一遍,梁错道:“哦?听你这般说,刘耹手脚麻利,又有眼力见,干活勤快,朕让他在太宰身边侍奉,倒是极好的。”
方思心里酸溜溜的,虽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子小气,但他还是觉得心窍里隐隐约约有些奇怪,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梁错正好忙完,打算去寻刘非一同用晚膳,便道:“随朕去看看。”
梁错来到政事堂,果然看到了刘非与刘耹二人,刘耹跪在刘非身后,勤勤恳恳的为刘非捏着肩膀,如同方思所说,十足的恭敬勤快。
“拜见陛下。”刘非见到梁错,将手中的文书放下,起身作礼。
刘耹也赶忙站起身来,跟着作礼:“小臣拜见陛下。”
梁错走过来,道:“听说刘卿忙碌了一整日?政务是忙不完的,不如先与朕一同用晚膳,如何?”
刘非一日未用膳,刚才垫了一些点心,便道:“谢陛下,臣却之不恭。”
梁错转头看向刘耹,道:“你的伤势好些了么?”
刘耹垂头恭敬的回答道:“多谢陛下关怀,小臣诚惶诚恐,小臣的伤势已然好了许多,不敢忘怀陛下与太宰的大恩大德。”
梁错道:“你受伤那般严重,也不要逞强,还是要多多歇息,把伤口养好。”
刘耹抿唇一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小臣一贯服侍人,因此是一刻也闲不下来,再者,太宰对小臣有救命之恩,若是能服侍在太宰左右,小臣比甚么都欢心,根本不觉辛苦,小臣……”
他说到这里,嗓音突然卡住,随即重重的呻#吟一声,身子仿佛柳条一般软倒。
刘非吃了一惊,怕是刘耹的伤势根本没好,忙碌了一日甚至有些恶化,连忙伸手去接。
哪知那么巧,刘非恰好没能接住刘耹,刘耹身子一软,准确无误的摔倒在了梁错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