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淡红色痕迹覆在雪白的脖颈上, 像落入雪地的红梅,此刻毫不遮掩地被显露在人前,无端生出一丝迤逦的氛围, 让人不敢多看。
化妆师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眼神飘忽着松开宋芒的领口,然后欲盖弥彰般打着哈哈道:“这‘过敏’还有点严重哈,我去那边拿下遮瑕膏, 小芒老师你稍等一下。”
说完化妆师便离开了这边, 起初两步险些同手同脚,背过身后脸上露出又震惊又懊恼的神色。
她就不该问什么过不过敏的,那痕迹, 明显不是什么正经过敏……
宋芒看着化妆师离开的背影, 眼中也浮现出些许疑惑的神色。
将台面上的小镜子拿过来, 宋芒拉下自己的毛衣领口,朝脖颈处看了一眼。
一边的纪沫也把脑袋又凑了过来。
纪沫人站着,比宋芒看得清楚, 不过她听了化妆师的话,思维被带偏,也就没有多想,只当宋芒是真的过敏了。
盯着那圈有些明显的痕迹, 纪沫着急起来, 边担忧地看着宋芒边开始在嘴里念叨着:“怎么就过敏了,小芒哥, 你吃了橙子?还是又偷偷摸了哪只小猫咪?”
宋芒只对两个东西表现出过过敏的症状, 一碰身上就会起红疹子, 效果立竿见影。
他的过敏源,一个是橙子, 另一个是猫毛。
橙子相较而言还好,只要不吃的话,碰到一般也没关系;猫毛就不行了,只要沾上就起疹子,又红又痒。
可偏偏这两样都是宋芒喜欢的,没戏拍可以窝在家里不见人的时候,他有时便宁愿身上起疹子也要吃个橙子,或者摸个小猫。
可把人愁的不行。
纪沫这么一想,越发肯定宋芒是偷吃橙子或者偷摸小猫过了敏,开始低头在腰间挂着的随身小包里翻找起来,很快找到了之前还没用完的过敏软膏,在宋芒还怔愣着兀自疑惑的时候纪沫上手给宋芒涂药,并且开始语重心长地劝导:
“过敏起疹子也难受哇,小芒哥你以后真的要控制自己,不要这么禁不起诱惑,橙子不能吃咱们可以吃橘子,小猫咪不能碰咱们就去撸小狗,可别过敏太频繁加重症状了!”
耳边纪沫的话音落下,看见人举着药膏要给他涂药,宋芒顺从地仰着头方便纪沫动作,同时心里还是不解。
他这两天,除了从周爷爷那里抱了一袋橙子回来,都还没吃,也没有摸过猫咪,怎么会突然过敏……
而且……
伸手碰了碰脖子,宋芒轻轻眨眼,只是泛红,并没有通常过敏时伴随着的痒意。
纪沫动作熟练,很快就帮宋芒涂好了药膏,化妆师也拿着小箱子回来了宋芒这边。门口陆陆续续有其他演员进来,并不多么宽敞的空间顿时变得嘈杂许多。
宋芒垂下眼,暂且掩下心中疑惑,等化妆师替他遮完脖子上的痕迹后便去换上了戏服,然后到导演那边去了。
离开化妆间之前,宋芒让纪沫不用跟着自己,先去吃早餐。
看着纪沫离开的背影,宋芒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还是对这突然的过敏症状没什么头绪,最后便不再细想了。
或许正如纪沫所说的,是他之前太不注重控制,导致现在哪怕只是接触了一下橙子这个过敏源,身上就有了反应,然后因为接触得不深,所以只是起了红痕,并没有痒意。
听起来也合情合理。
……
宋芒在这部戏里饰演的角色戏份也不多,本来上周就可以拍完的,但是请假耽搁了进度,这周导演拉着宋芒补拍,将他的戏份集中拉完,预计也就一周的时间就能杀青。
算起来时间还是有些紧张,拍摄任务不算轻松,是以之后的几天,宋芒专心投入到了工作中,也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作息。
有时候宋芒半夜才会到家,疲累的他往往沾上枕头便睡得人事不省,直到第二天被闹钟从沉眠中叫醒,再坐上车去片场接着拍剩余的戏份。
宋芒不知道谢承之这几天有没有回来过,如果有回来的话应该也都是跟宋芒的时间错开来的,总之自从搬家那天之后,宋芒就一直没有再见到谢承之,每天从大床上醒来时,卧室里都只有宋芒一个人。
这让宋芒渐渐又找回了之前每天下戏后都独处时的状态。
当然,如果没有每天都听着别人喊他“夫人”的话,他或许会更自在一些。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周五,宋芒在晚上拍完了最后一场戏,他的角色正式杀青,剧组今天在场的工作人员们一起给宋芒举行了杀青宴,还定制了一个杀青蛋糕。
和大家一起吃完饭后,宋芒同他们一一道别,然后领着纪沫一起往外走去。
纪沫开了车来,就停在不远处。
本来两人一同朝着停车的地方走着,但从片场门口出来后,宋芒不经意间抬了下眼睫,视线里出现了一辆预料之外的黑色轿车,熟悉的轿车就那么静静停在马路对面,车身泛着淡淡的反光,在路灯下很显眼。
几乎在宋芒看过去的同时,车子的前门打开,眼熟的司机师傅从车里迈了出来,朝宋芒的方向抬手示意。
宋芒抿着唇在原地顿了顿,他的目光移向轿车后排的位置。
……谢先生来了么?
手里捧着从杀青宴上带出来的一小块蛋糕,宋芒愣神想着。
“小芒哥,怎么了?”
纪沫跟在宋芒身后,见他突然停下了步子看向马路另一边的方向,略微有些疑惑地出声问道。
同时,顺着宋芒的视线,纪沫转头看去,也发现了那辆停在路灯下看着有些眼熟的黑色轿车。
纪沫的声音让宋芒醒过神来,宋芒思索了片刻,然后让纪沫在这边稍等他片刻,之后便一个人朝着谢先生的车停着的方向走了过去。
方才和剧组的人一起吃完饭后,宋芒才去卸妆,然后还简单洗漱了一下,此刻他脸颊和额发上的水珠还未彻底变干,被风一吹,凉意袭来,宋芒不自觉双手拢了拢上衣领口,同时加快步子朝那边走去。
司机已经坐回了车里,宋芒走到车边的时候,后排的车窗从里被人降下,宋芒捧着蛋糕,没有去拉车门,而是微弯下腰朝后排的位置看去。
随着宋芒弯腰的动作,他发丝上几滴未干的水珠沿着额角滑落到他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的睫毛下,宋芒剔透如琉璃的琥珀色眼珠显得亮晶晶的,像打磨得光滑莹润的玉石。
看清车内坐着的人之后,宋芒虽然有所预料,但那双眼中还是逐渐浮现出了一抹惊讶。
对着车内看不大真切的谢承之的侧影,宋芒轻轻眨了眨眼,开口叫人:“谢先生。”
“嗯。”
谢承之回应的声音很低,似乎还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微的哑,显得比平常的声调更加低沉浑厚。
宋芒看着谢承之似乎是转过来了的脸庞,轻声询问道:“谢先生怎么来了?”
两人这些天都没有碰面,乍一见到谢承之,宋芒又开始有些不自然的拘束,同时也产生了一丝疑惑。
谢承之这个时候过来,是知道他今天晚上要杀青的事情么?
可他也没有告诉谢承之,谢承之怎么会知道呢?
问出口后,宋芒保持着微弯下腰看向车内的姿势,一边护着手心里的蛋糕,一边等待着谢承之的回答。
而车内的谢承之此刻也将目光放在了宋芒身上,他的视线穿过降下的车窗不动声色地将宋芒描摹了一遍,随后在宋芒看不清的地方,他狭长的眼眸半眯起,随口说了一句“顺路”后,将视线停在了宋芒领口处的位置。
为了方便穿脱,宋芒今天穿的也是一件宽松的毛衣,不过今天这件毛衣的领口比较低。
V型领口下,宋芒锁骨处的线条若隐若现,他纤长的脖颈也裸露在了空气中,刚沐浴过后的清香从他半敞的衣襟间往外飘散,仿佛穿过车窗飘到了谢承之鼻尖。
谢承之眸色越发暗了下来,他的目光在那截白净脖颈处停留许久,几滴未干的水珠正沿着宋芒的下颌往下滴落,滚过他颈项间的皮肤,而后没入领口……
谢承之双腿交叠着,手肘撑在额角按了按,听见宋芒轻声问着自己什么,语气颇有几分小心翼翼,像不敢随便上陌生人的车怕被拐走的探头猫咪。
面对这样状态的宋芒,此刻的谢承之本应该维持温文尔雅的人设,耐心安抚宋芒,然后等着猫咪放下警惕主动跳上车。
但是现在的谢承之却没有这样做,他直接按开了车门,随后无比简短地朝门外的宋芒道:“上车。”
谢承之低沉的语调里透着几分喑哑,简短的两个字说得让宋芒无端心头一跳。
夜色中宋芒看不大清谢承之脸上的细微表情,但他莫名觉得,谢承之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劲。
宋芒抿着唇端着手中的蛋糕,虽然有些迟疑,但是还是选择了上车。
不过刚准备坐进车内时,宋芒想起了还在原地等自己的纪沫,于是又把步子收了回来。
对上谢承之跟着他退出的动作而重新转过来的视线,宋芒缩了缩脖子,然后对谢承之轻声道:“我的助理还在那边,我跟她交代一下,马上回来。”
说完后,宋芒也没再看谢承之的表情,他先将手中的蛋糕放进了车内,然后顶着背后若有若无的目光快走几步离开,朝纪沫的方向走去。
纪沫一直伸长脖子盯着那边的动静,此时见宋芒终于过来,等人走到身边后,才很小声地问他:“小芒哥,那是……?”
纪沫周一的时候见过这辆车,现在依稀对它还有点印象。
听到纪沫的询问,宋芒眸光微闪了闪,之后对纪沫回答时有点轻微的不自在:“是谢先生的车。”
“啊!”
原来是小芒哥新上任的未婚夫啊……
纪沫又将目光朝黑色轿车那边看了一眼,看着低调的豪车,她先是有些好奇,随后立马想起之前周潇潇说过的关于这位谢先生的那些话,又有些担忧地看向宋芒,语气忐忑地问道:“小芒哥,这位谢先生……他真的脾气很差么?”
说完,还没等宋芒回答,纪沫又露出微微惊恐的神情:“真的像潇潇姐说的那样,有什么……变态爱好么?”
原本陷在谢承之奇怪神态中的宋芒听到纪沫压低声音说的这些问题后,浅色的瞳孔都在月色下微微睁大了,他呆愣着看了纪沫一会儿,随后也想起了之前周潇潇对他说过的关于谢承之的那些传言。
轻轻敲了纪沫脑门一下,宋芒忍不住掩唇轻笑着对纪沫道:“没有,谢先生跟传言中不一样。”
想了想,宋芒补充道:“他待人还是很温和的,以后不要这样说了。”
为谢承之澄清了一下形象后,宋芒给纪沫说了一下让她自己先回家。
这部戏拍完,宋芒目前暂时也没有其他的行程安排,他干脆给纪沫放了个小长假,然后之后的工作安排让她等周潇潇那边的通知。
讲完这些后宋芒便和人挥了挥手,转身朝静候着的黑色轿车的方向走去。
车门保持着静静敞开的样子,宋芒弯腰先把放在上面的小蛋糕往里挪了挪位置,然后才坐上了车上这边靠窗的一小块位置。
谢承之静静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宋芒局促地伸手捧起自己的小蛋糕,垂眼小心护着,感受着旁边人极强的存在感,他莫名不敢有其他的动作。
也不好意思在车上吃蛋糕。
车子缓缓启动,车内一片静谧的氛围里,宋芒盯着手心的小蛋糕,默默又朝车窗的位置再挪了挪。
谢承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宋芒的小动作被他看在眼里。
就在宋芒正襟危坐捧着小蛋糕精神紧绷时,谢承之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凝滞气氛。
“怎么不吃?”
看宋芒小心护着蛋糕的模样,谢承之视线略过蛋糕上的一颗完整的草莓,看向垂着头坐得离他很远的人,出声问道。
谢承之的声音依然跟方才一样,异样的低沉喑哑。
听到他突然的问句时,宋芒心尖一跳,手被这问句问得一抖,险些把护了一路的小蛋糕给摔下去。
谢承之狭长的眸子又眯了眯。
“我……回家再吃。”
宋芒垂着头重新捧好小蛋糕,这么对谢承之说道。
不知道这句话哪个字说的不对,他话音落下,就听见旁边的人似是勾起唇角泄出了一声轻笑,然后对着他重复了一遍:“好,回家吃。”
谢承之的嗓音本就天然的带着一点沉缓的调子,现在被压得更低,就显得格外有磁性,一字一顿说话时,像直接砸在人耳膜里。
气氛太奇怪,宋芒胡乱颤着眼睫,随口开启了一个话题:“谢先生,你这几天很忙吗?晚上都没有看到你回来。”
问出这句话时,宋芒习惯性地抬眼与人对视,正巧撞上对方凝视着自己的视线,不过离得有些远,宋芒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对视片刻后,宋芒率先移开目光,视线略过谢承之此刻的坐姿时,他微微顿了顿。
之前每次跟谢承之相处,只要坐着时,谢承之的坐姿永远是笔直而端正的,而此刻,宋芒的视线落在身侧人身上,他发现谢承之靠着椅背时脊背微曲,姿态似放松又似有些绷着。
想起这些天一直没见到人回来,宋芒不禁思索着,难道谢承之一整天都在公司里,完全没有休息么?
这么想着,宋芒对于谢承之现在微微有些奇怪的表现便有些恍然了——
是不是工作太忙了,很疲惫,所以嗓音也带了一点哑,说话时也不像之前正常状态下那样温和了。
太过疲累的时候,人都很难保持着平时的仪态,宋芒稍稍放松了一点,然后将目光重新放到了谢承之脸上。
默默往谢承之的方向挪了挪,宋芒扫过谢承之眼底,不知道是不是宋芒的错觉,那里似乎的确泛着淡淡的乌青。
看来是真的太累了吧。
宋芒眸光微闪。
这么累了还要特意来片场接他么……
宋芒不由想到之前搬家那天,谢承之也并不空闲,那天的他明明有很重要的会议,谢承之还是陪宋芒搬完了东西,还陪他用完了餐才离开去了公司。
琥珀色的眼珠里泛起轻微的柔软,宋芒抿了抿唇,看向谢承之的目光里逐渐褪去了方才的紧张,变得和平时一样轻柔起来。
而听到宋芒问话的谢承之的重点却微微有些偏移,他眯起的眼眸中闪过一缕漆黑的碎光,将宋芒后半句话在心尖熨烫着滚过几遍,而后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冲宋芒道:
“在等我吗?”
他以为对现在的宋芒而言,会更喜欢自己睡,却原来,他的小姜饼每晚都在等他回家么……
宋芒此刻已经放下了戒心,听到谢承之的话之后没有读出其中的深意,闻言朝人点了点头,轻轻道:“公司的事情太忙的话,的确不好每天来回往返。”
“不过,谢先生也要注意休息,不要让自己太累了。”
宋芒曾经也有过很长一段昼夜不分忙于拍戏的日子,也是那个时候落下的胃病,之后受到些微的刺激胃都会有不适的绞痛感,也没有什么根治的法子,全靠自己注意。
因此对谢承之说出此刻这番话时,宋芒神色十分认真,是切实地在为谢承之担忧,希望他不要太过劳累。
面对宋芒这样认真的目光,谢承之微顿了顿,随后沉沉道:“嗯。”
以后,他不会再让宋芒空等他。
得了谢承之的回复,宋芒轻轻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什么,又朝人轻声道:“谢先生,我之前跟按摩店的师傅学过一段时间的人体按摩,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按按。”
宋芒眼神和方才一般认真,似乎怕谢承之觉得他不专业,还特意又补充了一句:“我学的时间不短,按摩的手艺还算过得去的。”
按摩店……
谢承之看着宋芒眉眼间认真的神色,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他:“怎么会去学这个?”
宋芒低着头摸了摸鼻子,简单答道:
“因为经常去,所以偷学了一点点。”
宋芒经常熬夜拍戏,拍打戏时还经常吊威亚,久而久之身体的关节时不时便会酸痛难耐,所以成了按摩店的常客。
久病成医……他这种情况也算是吧。
说这话时,宋芒声音很轻,显得有些心虚。
毕竟刚对人说过自己手艺还行,转头就被得知是偷学的,顿时听起来就不太靠谱的样子。
不过好在谢承之似乎没怎么在意这个,只低眉沉思了片刻后,便朝宋芒微微颔首,示意他过去。
宋芒下意识照做,朝谢承之那边挪了挪身子。
“按摩就不用了。”
谢承之低缓的嗓音响起在宋芒耳畔,随即在宋芒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只温度灼人的手伸向了宋芒腰后的位置,宋芒整个人被揽着往谢承之那边倒去,脸上霎时浮现出惊愕的神色来。
惊诧过后,宋芒的第一个反应是看向手中的蛋糕。
而蛋糕此刻已经不在宋芒手心里了,不知道谢承之如何动作的,在将人揽过去的同时,蛋糕也被他稳稳拿走,放在了一边的置物篮中。
确认了蛋糕的安危后,宋芒抬眼看向头顶近在咫尺的谢承之的脸庞,睫毛频繁地颤动着,嗓音里带了明显的不自在与忐忑,手足无措地僵在了谢承之的臂弯里。
“谢先生……?”
离得近了,宋芒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时的温度,是不正常的滚烫与灼热。
侧坐在谢承之臂弯里,宋芒被揽着腰拉进谢承之的怀抱中。
鼻尖若有似无的,突然嗅到了一丝有些熟悉的酒味。
但当宋芒想要仔细去辨别时,那味道又很快散尽了,这感觉让他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还在哪里闻到过。
就在宋芒紧绷着脊背僵在谢承之怀里时,谢承之沉沉的嗓音在宋芒耳边响起:
“让我抱一会儿。”
灼热的吐息喷洒在颈侧,宋芒身子几不可察地一抖。
见宋芒未有明显抵触,谢承之进一步收紧了这个怀抱。
两人交颈而拥,宋芒的后脑被谢承之按在了肩头,揽在腰间的手力道很重,几乎要把宋芒的骨头都揉到对方身体里一般。
宋芒下巴被按着埋进谢承之胸口,鼻尖被迫紧贴着谢承之颈侧的皮肤,慢慢的,宋芒仿佛又嗅到了那丝熟悉的酒气。
好像……比刚才更浓郁了。
循着那一丝时浓时淡的酒气,宋芒的眸子轻颤着微转,最后……落到了谢承之后颈偏下的位置。
看清那一处的皮肤后,宋芒原本因这一个突然的拥抱而升起的无措紧张转瞬变为惊诧错愕。
谢承之后颈的腺体处,贴着一片很薄的抑制贴。
抑制贴……
只有在身处信息素随时可能失控的状态下时,才会需要用到抑制贴或信息素阻隔剂。
比如,alpha的易感期。
“易感期……?”
宋芒略有些茫然地念出这三个字,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确定。
谢承之的易感期,不是刚过去不久吗?
才只隔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又来了么?
原来谢承之的易感期已经紊乱到这个地步了吗……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宋芒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宋芒脑海渐渐一片空白,与此同时,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只手缓慢抚上了自己的后颈,然后堪堪停在了腺体的下方,最后停在那里不动了。
“谢先生……”
察觉到谢承之的动作,宋芒此刻的声音不可避免地带上了细微的颤抖。
他的手指紧张地蜷缩成一团,察觉到脑后那股微烫的吐息也在缓缓靠近后颈时,他的瞳仁轻颤着睁大。
所以,谢承之异样的表现不是因为工作,而是他的易感期不知何时又爆发了。
那今晚谢承之来接他,也是因为易感期吗?
想到这里,宋芒的睫毛颤得更厉害了。
宋芒被禁锢在人怀里,紧绷着的脊背和颤抖的身躯都表明,他还没有做好成为谢承之的“人性抑制剂”的准备……
完全没有……
“谢先生,我、我还没有分化。”
察觉到谢承之的气息一点点越来越靠近腺体的位置时,宋芒忍不住颤抖出声。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谢承之,宋芒感觉到身后的气息明显一顿。
在宋芒颈后,他看不到的地方,谢承之漆黑如深潭的眼底此刻透着淡淡的猩红,盯着宋芒后颈时,他原本古井般的瞳孔中透出凶狠嗜人的光,就像雪域里瞄准猎物时的孤狼。
似乎下一秒便能毫不犹豫地刺破猎物的喉颈。
但听到宋芒颤着声调喊他的声音后,谢承之的瞳孔也跟着紧缩了一下。
而后,他眼中的猩红又悄无声息地一点点褪去。
“不咬你。”
“……别怕。”
谢承之继续缓缓靠近,对宋芒安抚着说了这么一句。
但谢承之话音落下后,宋芒身躯的颤抖未曾因为他的这一句安抚而停歇。
因为……颈后灼热的吐息停顿片刻后,又重新继续朝着腺体的位置靠近,很快,就悬在了此刻因主人极度紧张而微微发烫的腺体上。
尽管谢承之的气息还只是悬在了腺体上方,并未贴上来,但是被过于鲜明的灼热吐息裹着,那里已经开始泛起了淡淡的粉,和颈后其他地方白皙的皮肤相比,瞧着十分显眼。
被热意笼罩着,宋芒仿佛回到了跟谢承之见面的第一晚,面对失控状态下的谢承之时,宋芒显然是毫无招架之力的。
谢先生会咬下来吗……
极度紧张下,宋芒浅色的眸子里被激出生理性的泪水,堪堪挂在湿润的睫毛上,同时,此刻不算清醒的脑子里蹦出一系列漫无边际的想法来。
未分化的人,要是被咬了腺体,也能被标记吗……?
面对接下来的未知局面,宋芒几乎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他心尖就像被悬了一把注定会落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突然落下的刀,吊着他此刻紧绷的神经,脑海里的思绪都渐渐纷乱了起来。
不知过了几息,在宋芒惴惴不安的等待下,那把刀终于猝然落下——
宋芒的心脏随之猛地一颤。
滚烫而存在感极强的陌生温度贴上后颈,宋芒的整个后脖颈都顷刻间僵住,一动不动。
一股过电般直冲神经的诡异感觉将宋芒席卷。
要被咬了吗……
宋芒眼尾泛起了薄红,本能地如同鸵鸟般将自己蜷得更深,然后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
“别怕。”
半晌后,出乎宋芒预料的,他预想中的刺痛并没有传来,那陌生灼热的触感一触即分,只在宋芒腺体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便缓缓退开了。
……
“说了不咬你。”
“你分化之前,我不会做让你不舒服的事。”
在宋芒怔愣着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谢承之稍微放松了箍着人的力度,同时也松开了对宋芒后脖颈的掌控。
原本掌住宋芒颈后的手缓缓上移,落在了宋芒的后脑处。
熟悉而不带一丝侵略性的力道落到脑后,安抚的轻揉一下下顺着宋芒垂顺的发丝抚过,渐渐的,宋芒的脑海逐渐恢复清明,在熟悉的轻抚下一点点放松下来。
方才的紧张不安褪去,确定谢承之不会再突然咬上来后,宋芒试探性地在人怀里轻微挣扎了一下,然后,谢承之便顺势放开了他,任由他退出这个过于紧的怀抱,重新缩回了离谢承之颇远的另一边。
“谢先生,你的……易感期,是什么时候来的?”
抿着唇,脱离谢承之怀抱的宋芒垂着眸子避开人的视线,缓了半晌后,待呼吸平复,他慢慢开口,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受惊后的颤意。
而此时的谢承之似乎的确已经恢复了正常,之前语气里异常的低哑都淡了不少,开口时几乎听不出与平时有什么不同了。
“就这几天。”
不知是不是有意模糊,谢承之并未给出一个具体的日期。
宋芒紧挨着与谢承之相对着的这边的车窗,也没有追问更多细节,只是又问了另一个自己比较在意的问题:
“谢先生今天来找我……”
宋芒斟酌着用语,语速放慢,一时有些纠结要不要问下去。
而宋芒未出口的话,谢承之似乎提前料到了,他低低地道:“知道你今天杀青,我来接你。”
宋芒捏着坐垫的手紧了紧,眼眸有些闪烁。
所以,只是因为他杀青了,所以来接他。
不是因为易感期才来找他……
那谢承之他……应该是真的不会突然再咬他的吧?
悄悄抬起眼,宋芒想要仔细观察一下谢承之的神色。
……可惜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宋芒垂下眼紧抿着唇,心中又一个疑惑响起,谢承之如何得知他今天要杀青呢?
这一次,还未等宋芒问出口,谢承之似乎是为了证明刚才的话,主动向宋芒解释道:“上次你说这周末有空去医院体检,为了确认你的行程,我联系过你的经纪人。”
谢先生有跟潇潇姐联系过?
是什么时候的事?
宋芒眼中浮现出一点茫然,潇潇姐怎么没和他讲过……?
“为什么不直接联系我?”
宋芒声音极轻,思索后忍不住出声朝谢承之问道。
而就在宋芒说完之后,他又猛地想起了什么——
他好像,还没有加过谢承之的联系方式。
那谢承之的确是联系不到自己。
想找他的话,直接跟公开了联系方式的潇潇姐联系的确是无可厚非的做法。
想通其中关节后,一抹莫名尴尬的情绪涌了上来,宋芒咬着唇有点想撤回刚问出口的话。
而谢承之显然已经听到了。
“我有联系你,但是你那时候应该正好错过了我的消息。”
到此刻,谢承之的声音已经彻底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不疾不徐的话音落到了垂着头独自尴尬的宋芒耳中。
“什么?”
谢承之有联系过他……
宋芒完全没有印象。
胡乱掏出手机,宋芒点开了来电显示,这几天也并没有未接通话。
“微信。”
谢承之提醒了一句。
宋芒下意识跟着动作,微信页面被打开,好友申请那里,赫然有一个小小的未读提示……
谢承之向他发送了好友申请,就在两天之前。
宋芒赶紧点了通过,料想谢承之是通过潇潇姐要到了自己的微信,结果自己却一直没有给人通过。
宋芒抱歉地对谢承之道:“对不起谢先生,之前没有看到。”
说完之后,未等谢承之回复,宋芒垂头看着很有谢承之个人风格的微信号,他又想到什么,然后抬起头直视着侧对面的人,开口小心地问:“谢先生,这是你的私人联系方式吗?方便给我吗?”
宋芒问出口时,想法其实很简单。
毕竟谢承之的身份摆在那里,豪门关系错综复杂,他出入各种公开场所时,时常都需要随身带着保镖,对外联系应该也都是通过秘书,他自己的私人联系方式,应该不会轻易给出去。
而宋芒暂且未能成功把自己和谢承之的关系转化为内人,潜意识里始终把谢承之放在很远的一个边界上,于是脱口而出了这么一问。
谢承之听完他的话后沉默了很久,在宋芒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慢慢地开口,声音又显而易见地有些沉了下去:
“宋芒,我们是夫妻。”
一字一顿的低沉话音砸到宋芒耳边,谢承之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无端让宋芒想起之前在家居城,谢承之也是这样对他强调,强调两人如今的关系。
宋芒哑声片刻,然后不甚有气势地轻轻“嗯”了一声。
一番对话下来,宋芒的脸颊不再像刚才那么烫了,也终于有勇气再提及关于谢承之易感期的话题。
他警惕地看了谢承之的神情一会儿,见人端坐着,周身那股极强的压迫感也已然褪去,应该是真的从方才的状态中缓了过来后,才轻声朝人问道:“谢先生,你现在……要紧吗?”
“抑制剂还能起作用吗?”
平静下来后,宋芒回想起方才的情形,有些局促的同时,也有些担心谢承之。
上次谢承之的易感期,宋芒直直撞了上去,是亲眼看到了被谢承之打空的慢慢一地的抑制剂的。
那这一次,谢承之也要像之前那样,朝自己注射数不清的抑制剂才能熬过去么……?
宋芒的眼神里开始浮现出真切担忧的神色。
而另一边,被问到的谢承之眼眸微眯,视线在宋芒柔软的睫毛上停留片刻,面上一派沉稳,心里想的却是——
相比之前的每一次易感期,这次他的易感期额外来势汹汹,他心里汹涌着的各种欲望都仿佛被放大了几倍,抑制剂也彻底失去了效用,只有……
只有见到宋芒,触碰到他,这异常难捱的易感期才会稍稍缓解。
但,当宋芒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心里的那股汹涌的破坏欲的确能够得到抑制,一点点蛰伏下去,可另外一种不可为人道的欲念却取而代之,牵扯着他的神经,几度让他濒临失控,必须做些什么来缓解。
他的行为渐渐不受自己控制,只能克制住不去碰宋芒颈后的腺体,但却克制不住在宋芒身上留下什么的欲念。
宋芒本就敏感,谢承之不想吓到他,也只有在人熟睡时,他才会将人轻抱进怀里,留下一点不易被察觉的痕迹。
这样,便不会吓到宋芒了。
当然,这些谢承之自然不会说出来,面对宋芒抬眼看过来的视线,谢承之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个话题,对着人道:
“不要紧。”
“现在已经没事了。”
这次的易感期,谢承之本来有意不让宋芒发现,但昨晚宋芒忙到了凌晨,他悄无声息地看着床上熟睡的宋芒时,他脸上略显苍白的神色和睡梦中也紧皱着的眉头让谢承之停了动作,久久凝视了人良久后,他没有多做什么,只是轻声朝人道了声晚安。
也正是少了这一晚的触碰,今天谢承之的信息素隐隐又有暴动的趋势,撑不到半夜,他便来找宋芒了。
事实证明,在谢承之这里,宋芒胜过所有抑制剂。
只要将人揽进怀里,在人无知无觉时将他全身都染上属于自己的气味,这样,哪怕没有信息素的交融,谢承之的易感期也会无声退去。
宋芒他,就像是……
独属于谢承之的特效药。
想到这里,谢承之唇角微抬,沉缓的语调落到宋芒耳畔,带着笃定:
“多亏了夫人。”
第 23 章
谢承之话音落下, 宋芒抿着唇不知道如何回应。
多亏了他……?
他明明什么都没为谢承之做,就连让现在的谢承之咬一下腺体,他都还潜意识里透着抗拒, 忍不住出声让谢承之停住了动作。
最后谢承之只是那样轻碰了一下他, 就很快退开了。
宋芒想,这应该对缓解易感期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吧……
在昏暗的车内垂下眼睫,宋芒突然又想起谢承之方才提醒他的话——
“我不会做让你不舒服的事。”
如果说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 宋芒还将信将疑, 那现在,宋芒就已经渐渐不再怀疑了。
这些天,谢承之一直没有出现, 应该也是出于这个承诺吧。
如果只是单纯地想找人应付易感期, 以谢承之的身份, 他大可以养个知冷知热的情人在身边,都不需要给出名分。
但谢承之没有这么做,他选择了联姻。
甚至不在乎联姻对象还没有完成分化……
给了他意外的尊重。
哪怕不是出于喜爱。
宋芒敛眸沉思着。
那也是很真诚地把他放在了伴侣的位置上来对待的。
而不是他曾经以为的任人招来呼去、可有可无的物件。
这样的话, 宋芒眸中的神色逐渐认真。
那……尽快适应谢承之夫人这个身份,在分化之前习惯这样一层关系的转变,等到分化之后,谢承之的易感期再来时, 他应该也能坦然接受更深一层的关系。
到那时候, 谢承之的易感期就不会这么难熬了吧。
一直到车子开回两人刚入住了一周的新房,宋芒的脑海里都一直在思索着跟谢承之之间的事情。
还是他这一侧的车门从外被拉开, 谢承之站在外面朝他低低唤了一声后, 他才回过神来, 惊觉到家了。
看着伸到面前的一只手,宋芒抬眼和谢承之对视了片刻, 看着谢承之古井般无波而平静的眼眸,他慢慢地伸出了手,搭在了对方手心里。
然后就被温柔地牵住,引着走向家门。
两只手牵在一起时,宋芒总是冰凉的手被稍烫的温度中和,渐渐的也染上了些许暖意。
手指不自在地微微蜷缩着,宋芒感受着属于另外一人掌心薄薄的一层茧,逐渐有些走神,并且潜意识里觉得,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直到进入家门,弯着腰换上毛绒拖鞋后,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宋芒才终于想起来落下了什么——
他特意从杀青宴上带回来的小蛋糕!
换鞋的动作一顿,宋芒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看向门外,司机已经将车开走,应该是到车库里去了。
下意识抬眼看向身侧站得笔直的人,宋芒张了张唇,声音迷茫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小蛋糕……”
“谢先生,我忘记把小蛋糕拿下来了。”
谢承之原本静静站在一边等着宋芒,却见宋芒刚换好一只鞋,另一只脚才抬起来,突然就这么停在了那里。
再然后,只见面前人朝门外看了一眼,浅色的瞳孔受惊般突兀地缩了一下,然后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就那么耷拉了下来,似乎有些无助地看了过来。
像下意识寻求帮助的可怜猫咪。
这一幕将谢承之看得眸光一顿,几乎是立时便微倾身体靠近人,看着人张唇,以第一时间听见他将要出口的话。
恍惚间,好似回到了之前的某个时点。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小姜饼第一个看向的人,一定是谢承之。
就连求助的理由,都和之前那么的相似。
只是为了——
一块小小的蛋糕。
谢承之凌厉的眉峰舒展开,在宋芒这样看过来的视线里,他弯腰半蹲下身体,低沉的嗓音透着安抚,侧首与人视线齐平,朝人道:
“丢不了。”
说着,他的目光下移,看向宋芒踩在鞋袜上尚未放进棉拖里的脚。
纤细的脚踝透着就不见光的白皙,在鞋柜壁灯的映照下盈着暖白的光泽。
在他人的注视下,不自觉紧绷着缩起。
“你换好鞋,蛋糕就会出现在餐桌上。”
在宋芒顺着谢承之的动作往下看,发现有一只鞋还没换好时,宋芒不自在地绷起了脚尖,然后盯着人的目光匆忙将另一只拖鞋穿好。
同时,谢承之的下一句话也在宋芒耳廓响起。
像……在逗哪个小孩子。
宋芒耳尖泛起主人察觉不到的薄红。
“啊。”
宋芒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干巴巴地发出了一个短促的单音节。
跟在谢承之身后往里走,目光扫过餐桌时,那块小蛋糕竟然真的被端端正正地摆在了餐桌的正中间。
除了小蛋糕,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和水果,以及一瓶颜色介于红与粉之间的……果酒。
“杀青快乐。”
谢承之沉缓的声音响起,随后宋芒被引着坐在了餐桌旁。
虽然今天来见宋芒,谢承之带有不可见光的一点私心。
但是他的确提前知晓宋芒会在今天晚上杀青,并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小小的杀青加餐,与预想不一样的,仅是谢承之忍不住见了宋芒,能在此刻陪着人。
宋芒没想到谢承之还准备了这些,坐在椅子上时,他看着眼前桌上摆放精致的餐点,愣神片刻后,认真地朝人道:“谢谢。”
本来,宋芒下意识的念头是——
谢承之不必为他准备这些。
但转念一想,谢承之特意向周潇潇确认自己的行程,即使身处易感期比较疲累,得知自己今天杀青,也还是亲自来接他。
要是那样说的话,就扫兴了。
于是宋芒只轻声回了一句“谢谢”。
将小蛋糕分成两份,宋芒把其中一份推到谢承之面前。
两人一起解决了桌上精心准备的菜肴,还安静地喝完了一瓶微甜的果酒,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深夜,他们才一起上楼,回到了主卧。
然后,直到这一刻,看着背对着自己解着衣扣的谢承之,宋芒才恍然意识到,今天晚上,就要和谢承之一起睡了。
推迟了近一周,这一天还是来了。
“你先去洗漱吧。”
谢承之脱下外套挂在了一旁,见宋芒还愣愣站在床边,于是低声朝人道。
宋芒眨着眼睛低下了头,轻轻“嗯”了一声。
抱着睡衣往浴室走去的时候,宋芒隐约觉得背上有股沉沉的视线,可悄悄回头,谢承之坐在房内的长桌前,垂眸应该是在闭目养神。
大概是错觉。
宋芒想道。
在剧组有简单洗漱过,今天一天的拍摄也让宋芒很疲倦,按照宋芒平时的习惯,他回来之后只会浅浅地梳洗一番,然后尽快上床休息。
但是此刻,进入浴室的宋芒却鬼使神差地走向了浴缸的位置,打开进水的开关之后,宋芒还翻出了旁边一管写有茉莉香氛字样的浴盐,俨然不只是简单冲洗一下,而是准备在睡前好好打理一下自己了。
泡完茉莉花味的一个澡,宋芒赤着足迈步走出浴缸,浑身湿哒哒的,一路踩着被热气晕湿的瓷砖,走到了放置睡衣的台子前。
用浴巾裹住身体擦干自己后,宋芒换上了睡衣,然后凑在镜子前将湿漉漉的头发揉着擦到半干,最后确定身上没有什么不妥之后,他才提了提睡衣上衣微低的领口,转身打开浴室门走了出去。
眨着洗漱过后微湿的眼睫,宋芒视线里,谢承之正站在主卧里那扇飘窗前,垂着的手边,一支未点燃的香烟夹在他指间。
听见身后的动静,谢承之回过头来。
看见穿着垂顺的睡衣半湿着头发出来的宋芒后,谢承之夹着香烟的手顿了下,然后移开视线,将半拉的窗帘彻底闭上,再缓步走到看起来微微局促的宋芒身前。
“去床上吧。”
谢承之简短地这么对宋芒道。
宋芒下意识照做,坐在床沿的位置后,他看见谢承之走向浴室,进去后又很快折返。
他手上拿着一条毛巾出来,站定在坐着的宋芒身前。
毛巾被展开落到头顶的时候,那力道是很轻柔的。
就和之前,谢承之总是揉着他头顶安抚的力道一样。
但尽管谢承之力道不重,宋芒还是在刚被碰到的那一刻下意识捏着身下的床单垂了垂脑袋。
可能是以为自己下手重了,谢承之很快调整了力度,擦着宋芒头发的手越发轻柔起来。
彻底擦干头发,不再滴水,大概用了十多分钟。
但宋芒觉得仿佛过了好久,头顶的力道才逐渐褪去。
宋芒头一回觉得自己微长的头发有些麻烦。
“谢谢谢先生。”
没有意识到叠了过多“谢”字后喊出口产生的微妙不和谐,宋芒小声朝谢承之道了谢,然后抬起腿拉上被子,等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之后,他抬眼对谢承之道:
“你也快去洗漱吧。”
“嗯。”
谢承之颔首应下,背对着宋芒去了衣柜那边。
宋芒手指捏着身上的被单,没有看谢承之那边,但耳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在夜里被无限放大,让他下意识用余光留意着谢承之的动作。
待瞄见谢承之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后,耳边的些微声响暂时消失,宋芒才松开紧捏着被单的手,悄悄松了一口气。
翻了个身默默给旁边留出更大的空间后,宋芒将半张脸埋进被窝里,露在外面的一双桃花眼频繁地眨着,半晌没有睡意。
浴室里的水声渐渐停歇,谢承之快要出来了。
宋芒把自己蜷得更深,闭着眼提前开始装睡。
睫毛乱颤着装睡的宋芒心里不着边际地想到,方才的酒是不是有什么提神的成分,所以导致他现在居然不能立马入睡。
宋芒无厘头地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喝了假酒的时候,洗完澡的谢承之已经离开浴室走回了床边。
“啪嗒。”
灯控开关被按动,室内很快一片漆黑。
窗帘拉得严实,连月光也透不进来。
宋芒耳朵竖了起来。
旁边的床铺明显地凹陷下去,宋芒乖乖地“熟睡”着。
也正是因为他此刻已经“熟睡”,所以当身上的薄被传来被扯开的动静,身后的人展开薄被将宋芒连同自己一起盖住时,宋芒不能睁眼醒着拒绝这一切……
微热的体温只有一拳之隔,宋芒的睫毛颤得像蝴蝶受惊的翅膀,而片刻之后,那体温越发贴近,最后宋芒被人一点点以环抱的姿势拉入了怀中。
宋芒咬着唇一动不动,同时感受到熟悉的热息拂过颈项,在颈后徘徊。
……是受了易感期的影响么?
尽管知道谢承之说到做到,应该不会咬自己,但宋芒还是生出了一丝颤意,睫毛抖得更狠了。
良久之后,那气息才稍远了一点。
宋芒正要松一口气,却不想掩在薄被中的手突然被人执起。
紧接着,相比方才侵入的那股气息要微凉些的触感传到宋芒左手指尖,顺着指骨最后停在了指缝间。
是戒指……
宋芒拍戏时将它放在了外套里,刚才他只记得将胸前的玉坠挂回脖子上带出来,而戒指,应该是落在了浴室。
谢承之看着熟睡的宋芒,在夜色中,将戒指准确无误地重新推入了宋芒指间。
第 24 章
谢承之的易感期在两天后彻底结束, 他摘下了颈后的抑制贴,晚上在床上也没有再徘徊在宋芒颈后,只在宋芒把自己缩去一边时会将人轻抱过来, 微揽在怀里。
起初被揽过来时, 宋芒的身子总会不易察觉地一僵,但后来次数多了,他似乎慢慢习惯了这样的睡姿。
陷入沉眠后, 他有时还会不自觉地蜷着往谢承之这边缩, 像被热源吸引的小动物一般,团吧着身体靠近谢承之。
这种时候,谢承之便会收紧怀抱, 调整姿势, 让人靠得更舒服。
谢承之易感期结束, 宋芒也有了一段时间的空档期,去医院检查的事情正式提上了日程。
谢承之提前让人联系好了京市的一家私立医院,为宋芒预约了全面的身体检查。
检查的那天要求空腹, 谢承之下楼用早餐时,宋芒还在主卧收拾自己。
这两天下了几场雨,寒意越发重了。
宋芒在里侧穿了一件雾蓝色的长袖衬衫,再在外面套了一件米色的毛衣外套, 下身则选择了一条宽松的纯白色薄绒裤。
打开飘窗感受了一下今天的气温, 确认穿得足够保暖之后,宋芒才踩着毛绒拖鞋走出了主卧, 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这时谢承之已经用完了早餐, 司机也备好了车等候在门外。
出门前, 谢承之目光扫过宋芒,看到他身上半敞着的开衫外套时, 转头朝李叔吩咐了一句什么。
片刻后,李叔抱着一件长款的风衣外套递给了谢承之。
然后宋芒就看见谢承之朝自己走过来,把风衣外套……披在了自己身上?
“谢先生?”
被明显宽松许多的外套罩住,宋芒微抬头看着面前仔细给自己整理着衣领与袖口的谢承之,轻声出声。
“外面凉,多穿一点。”
谢承之手上动作有条不紊,垂着头为宋芒整理好外套,最后替人抚平肩头的褶皱,再将宋芒从上到下看了一眼,然后才对宋芒道:“走吧。”
私立医院离得不算远,他们出门的时候也不是车流高峰期,很快便到了医院门口。
宋芒和谢承之下了车,司机将车先停在了外面的停车场,等待他们检查结束。
到医院大堂后,很快有专人前来引领,全程带着两人前往不同的检查科室。
因为怀疑宋芒最近异常疲累与之前服下催化分化的药有关,此次检查的重点还是围绕信息素与分化相关的科室。
整套检查流程走完,半天的时间倏忽而过。
最后等待结果的时候,谢承之在走廊里碰到了一位相熟的生意伙伴,对方有事想与谢承之到一旁安静些的地方相谈,谢承之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边的宋芒,眸中有询问之意。
宋芒牵开唇角朝他微笑,示意他跟人去就好。
谢承之眼中露出思量的神色,听宋芒这样说,最后只微微颔首,对宋芒说了一句“等他回来”,然后朝一旁静候他的人点头示意,两人离开这片区域,走出了宋芒的视线。
谢承之离开后,宋芒在等候区空置的沙发上坐下,头轻轻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微阖上眼暂作休息。
半天的检查下来,宋芒隐隐回到之前在云顶山庄修养时的状态,从骨子里感到一阵难捱的疲惫感,坐下后闭眼没多久,便感到了浓浓的困意。
在意识一点点即将陷入模糊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咔嚓”声,闭着的眼前似乎有光闪过。
对镜头比较敏感的宋芒立时睁开了眼睛,闪光灯的余光似乎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忍不住伸手挡了挡眼睫。
“你真的是宋芒!”
在宋芒轻眨着眼缓和方才被光刺激到后的不适时,一道充满惊讶与喜悦的声音响起在他耳旁。
微愣之后,宋芒放下手,就见一个手里举着手机的陌生女孩站在他面前,圆圆的眼睛睁得很大,正有些激动地看向他。
宋芒放下遮住眼睫的手后,精致的柔美五官彻底露出来,陌生女孩近距离地看到他的脸颊,小声的惊呼过后,有了短暂的愣神。
“请问你是?”
宋芒从沙发上起身,站起身后抿唇看着眼前的女生。
也是宋芒出声之后,陷入怔愣的女孩猛然回过神来,然后宋芒听见她比方才更加激动,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地开口对宋芒说了很长一串话。
宋芒听罢后,眼中也露出微讶的神色。
“我是你的粉丝!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碰见你,你最近还好吗?好久没有看到你的公开活动或者剧了……”
女生应该的确是宋芒很多年的粉丝了,从她激动的言语中,宋芒发现自己最初接触拍戏时接的那些角色,她也都知道。
第一次面对面遇见自己的粉丝,宋芒就那样安静听着对方跟他说的每一句话,一直到女孩说完,问他可不可以签一个名时,他才认真地轻声回应:“可以的。”
因为一些问题涉及到剧方的宣发安排,宋芒没有对女生回应过多,只在签完名后对她说,谢谢她的喜欢。
女生离开之前,问宋芒她刚才拍的照片可不可以留下。
“我只是自己留着,不会发出去的!”
女生显然很希望宋芒能答应她。
而被问到的宋芒眼神微微一顿,不是女生主动提起的话,他已经忘了刚才被拍的事情。
“可以的。”
宋芒微微思索之后,这样回应对方。
得了他的回答,对方显然很高兴,冲他告别时眼睛里闪着开心的光。
女生离开之后,宋芒刚坐下没多久,却见对方又去而复返,一阵风一样刮回来,朝他坐着的位置旁边放下了一个什么东西,还没待宋芒看清,人又很快走远了,只留下一句话传到宋芒耳边——
“小芒果,请你吃橙子!”
宋芒低头看着被放到沙发上孤零零朝这边咕噜着滚来的圆圆的橙子,一时间眨着眼愣了片刻。
伸手将橙子握着搁在腿上,宋芒手指轻轻蜷了下,然后将橙子往怀里拨了拨,抱着橙子继续靠上了旁边的柱子。
之后不久,谢承之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宋芒眼前,他应该是跟人谈完了事情,回来找宋芒。
坐在宋芒身侧的位置上后,谢承之的目光看向了宋芒怀中多出来的一个橙子上。
他的眸子闪了闪。
看见谢承之盯着自己手中的橙子,眼中似有疑惑,宋芒出声简单解释了一番。
谢承之听罢眸中神色一顿。
“以后出门让李叔给你准备口罩和帽子。”
谢承之先对宋芒这么说了一句,宋芒还未应答时,他又接着抛出了一个疑问:“为什么给你橙子?”
“你……很爱吃橙子?”
这个问题,其实谢承之之前便想问了。
谢承之记得,宋芒小时候是不能吃橙子的,会过敏。
而且宋芒也并不喜欢吃橙子,每次阿姨端来水果拼盘时,宋芒挑挑拣拣的,总是把橙子拨去一边,明显是不爱吃。
可之前从周爷爷那里回来,老人给了宋芒一大袋橙子,这次偶遇宋芒的粉丝也给他送橙子……
这让谢承之不解。
听见谢承之这么问,宋芒先是短暂愣了一下,然后他垂下头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对橙子有过敏反应。”
“但是我比较喜欢吃,身边的朋友,包括粉丝,也都知道我爱吃这个。”
只不过粉丝不知道他会过敏。
听罢宋芒的回答,谢承之眼中的疑惑并未消减。
他本以为可能随着年龄增长,宋芒现在对橙子不再过敏,所以才会去吃。
可既然不是,依然对橙子过敏的话,为什么会吃呢?
甚至是……爱吃。
跟之前很不一样了。
“既然过敏,为什么喜欢?”
谢承之看着宋芒微垂的眼睫,轻声问他。
而听到谢承之的追问,宋芒轻轻紧了紧手指,随后眼中露出回忆的神色,脑海里仿佛又闪过了一些很久之前的片段。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在谢承之温和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开口,轻声回忆着道:
“以前,我还小的时候,身体不是很好,三天两头发烧。”
“那会儿认生,除了周爷爷,谁都不让抱,睡觉时也要周爷爷抱着,很是折腾了周爷爷一段时间。”
“周爷爷为了哄我睡,晚上都熬到很晚,也是他告诉我,我睡着的时候,身上难受,烧的糊涂了,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他仔细听了,听清了我在梦里一直喊着‘橙子’,‘要橙子’。”
“自那之后,每逢我生病,周爷爷都给我塞一个橙子在怀里,也很神奇,抱着橙子,我真的就会睡得好一些。”
说到这里,宋芒眼中浮现出怀念的神色。
说起来,宋芒自己也不知道他难受时为什么会“要橙子”,现在想来,可能在被他遗忘的过去里,他就是很喜欢橙子吧。
“就是这样,即便发现对橙子过敏,我后来也戒不掉了。”
宋芒说完,语气是很轻描淡写的放松。
而一边的谢承之,在听着宋芒徐徐道来的前因后果后,几乎是立刻,便猛地掐紧了自己的手心,电光火石之间便想通了什么。
为什么会要橙子……
谢承之脑海里闪现出无数个在时光里几近褪色的画面。
小姜饼虽然长得胖乎乎一团,但他出生时不足月,是个早产儿,小时候没少生病,是医院的常客。
胖团子平时就黏人,生病时更了不得,一刻也离不得人,又不要别人照顾,每次就要他去抱着。
遇到谢承之上课不在的时候,胖团子委屈找他,要来阿姨的手机给他打电话,听筒里就带着哭腔,冲他喊:
“要橙子哥哥带我打针,不要别人。”
……
所以,在没有谢承之的那些时候,宋芒生病了、难受了,还会下意识地喊着“橙子”。
那不是在要橙子吃,而是……
小姜饼在找他。
在向他求助。
第 25 章
而他却没能出现在宋芒身边。
让宋芒潜意识下生出的期望, 一次又一次地……落空了。
甚至最后将不爱吃的橙子当做了救命稻草,傻傻地形成了依赖。
可现在才知道这一切的谢承之已经无法回到过去,无法回到曾经宋芒独自生病难受的时候, 去给他……哪怕一个轻轻的拥抱。
在福利院的时候, 起码还有愿意疼宋芒的周爷爷。
那么去了宋家之后呢?
还有离开宋家孤身一人的时候呢?
以及,得知周爷爷患病的时候,为周爷爷的病独自一人东奔西走的时候呢?
在谢承之看不到的地方, 宋芒有过多少次无助而无依的时刻……
谢承之几乎不能细想。
还有宋芒现在无比珍视的那枚平安扣。
那是他给宋芒求的。
一开始的时候, 那也不过是宋芒拥有的许多祝福与期许中的一个罢了。
可现在,它和橙子一样,成了宋芒无助无依时所能握紧的, 为数不多的东西。
可这些物件, 又哪里能帮得上宋芒分毫呢。
……宋芒只是, 没有别的可以依靠的东西了。
像独自流浪了很久的小猫,抓着怀里最后的一颗糖,舍不得, 也戒不掉。
可是,已经不会再有下一颗糖了。
而被接回的小猫,哪怕以后得到再多的弥补,从前独自流浪时受过的苦, 却只会永远留着。
谢承之永远无法拥抱到那个最需要他时期的宋芒。
这将成为谢承之心底永远的遗憾。
无法弥补, 无法忘怀。
如果没有那场变故,如果宋芒一直在他身边, 那他本可以快活而明媚地长大, 本可以做一个在爱里无忧无虑的小姜饼。
谢承之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如果小姜饼还在, 他现在是什么模样,会长成怎样的性格。
而在他的幻想里, 小姜饼不会吃苦,不会被欺负,不会小心翼翼。
在他的幻想里,小姜饼本可以自在而快乐,仗着父母和他的宠爱无法无天,长成一个最会撒娇卖乖,最恃宠而骄,也最招人喜爱的小家伙。
本可以……
这真的是个很残忍的词。
谢承之一向坚毅的脸庞有刹那的凝固,手心几乎被自己掐破。
薄唇微启,谢承之声音里透着喑哑,极轻又极郑重地对宋芒道:“对不起。”
对不起,小姜饼。
没能在那时候,在那些时候,陪在你身边。
他本该陪在他身边的……
而这样一声语调认真的“对不起”落在宋芒耳边,把宋芒砸的一愣。
“什么?”
宋芒怔愣过后,几乎有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对不起……他?
谢承之为什么这样说?
他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呢?
还没等宋芒想明白,谢承之又道:“让我抱你一会儿,可以吗?”
宋芒:“!”
听到这样的要求,宋芒下意识看向四周。
“没有人会看到。”
几乎是宋芒刚扭了下头将视线看向周遭,谢承之笃定的声音便响起在宋芒耳侧。
心思被立刻看破的宋芒咬着唇低下了头,睫毛又开始频繁地颤动。
一点一点的,宋芒感受到谢承之靠近了自己。
背上覆上一只手,宋芒几乎没有反抗的,就这样轻易地被拉入了微烫的、已经逐渐熟悉的怀抱里。
“谢先生……易感期还没好么?”
闷在人怀里,宋芒小心伸出两根手指,很轻地放在对方衣摆上,然后迟疑着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怀抱在一点点收紧,最后停在一个不会让宋芒觉得勒的程度。
然后宋芒听见谢承之仿佛比易感期时还要喑哑的声音透过耳膜直传入他心尖。
“和易感期无关。”
“只是我想抱你。”
谢承之话音落下,宋芒反应了一会儿,下意识在心里想道:为什么?
不是易感期的话,谢先生为什么会想要抱他呢?
还要刚才的那句“对不起”,又是为什么呢?
宋芒闷在谢承之怀中,没有意识到自己将心里话给轻声说了出口,尽数被谢承之听得清楚明白。
“对不起,在你生病和难受的时候没有陪着你。”
“想抱你,想告诉你以后你不是一个人,有我在。”
平缓而笃定的认真语调一字一顿砸在宋芒耳畔。
宋芒恍然。
谢先生他,是在安慰自己吗?
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对谢承之说的话,宋芒在谢承之怀中轻挣了一下,然后顺着谢承之松开的力度退出人的怀抱。
直视着谢承之的眼睛,宋芒同样认真地对谢承之道:
“谢先生,我没有在伤心,刚才对你说的话,也只是想要解答你的疑惑。”
“你不必为……”
宋芒的不必还没有说完,就被谢承之低沉的嗓音打断。
“不必心疼你,还是不必自责?”
谢承之眼中显出一闪而过的痛色,又很快被另一种更坚毅而偏执的眼神替代。
“宋芒,或许你觉得不必。”
“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我们是夫妻,对你,我很难绝对理智和客观地去对待。”
此刻,没有将宋芒紧紧桎梏在自己的怀里,没有在宋芒面前露出出格的愤怒与可怖神态,已经是谢承之最大的克制。
又怎么能要求谢承之不去心疼他呢?
宋芒被谢承之用极其珍重而珍视的眼神看着,近乎是有些慌乱地垂下了头。
谢承之似乎总是能猜出他未尽的话语,能猜出他心里的想法,然后先他一步说出来,再讲一些让人难以招架与回答的话,堵的宋芒哑口无言。
就像现在这样,谢承之又一次向宋芒强调两人如今的关系,又说,对待他无法保持冷静与客观。
宋芒从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也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他的思维突然就卡了壳,也不敢再抬头与谢承之对视。
只会又像个自暴自弃的鸵鸟一般缩起自己,祈祷不要再听到其他让他不知道如何回应的话了。
好在这时一位温柔的护士小姐走了过来,通知他们检查结果已经出来,医生在诊室里,他们可以随时进去。
宋芒悄悄呼出一口气,避开谢承之的目光,朝温柔的护士点头道:“谢谢,我们现在就过去。”
面对护士小姐时,宋芒恢复了平时的从容,嘴角重新挂上轻柔的浅笑,眉眼也弯起轻微的弧度,整个人像一朵淡雅的白花。
护士热情地在前方引路,宋芒跟在人身后,几步之后,看见谢承之还站在原地,抿了抿唇,宋芒第一次主动地,轻轻回去碰了碰谢承之的手背。
“……谢先生,走吧。”
然后,宋芒的手被谢承之顺理成章地握入掌中,两人并肩朝护士指引的方向走去。
到了诊室之后,年迈的医生正拿着宋芒的各项化验结果在看,见两人进来,让人先坐下。
看着化验单的医生眉心紧皱,等了一会儿之后,才放下单子,伸手抬了下堪堪挂在鼻梁尾巴上的老花镜,“结果我看了,大问题没有,但是小毛病不少。”
说完之后,医生先叹了一口气,眼睛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然后对着谢承之的眼睛道:“你是宋芒的家属吧。”
之后,医生便主要跟谢承之谈起了宋芒的身体状况,宋芒乖乖坐在谢承之身侧,一只手被人轻轻握着,像被拿捏住了后脖颈的猫咪,一声不吭的安静极了。
“肠胃的问题需要长时间的调养,切忌缺餐少两,营养也要均衡,不然迟早要演变成大问题。”
“体寒畏冷和营养不良也有关系,还是要注意饮食和休息,少吃生冷食物……”
“……”
医生说话的时候,宋芒耳边仿佛有无数个小蜜蜂在嗡嗡飞着,安静的他坐在一边发呆,困意酝酿着越来越浓,几乎就要睡过去的时候,医生终于说到了结束语。
宋芒打起几分精神侧首去听,同时看到谢承之依然冷峻清醒的侧脸,心里暗道他为什么听的这么投入。
“再就是信息素这一块儿,他体内的信息素水平有些异常,浓度有些接近分化线的水平了。”
“还有最近感到异常的疲惫易睡,也跟信息素的发育有关。”
“这是即将迎来分化期的前兆,最近记得提前备好抑制贴,出门的话最好都随身携带,以防突然分化造成什么不便。”
医生讲到这里,正要习惯性地叮嘱人也要备好抑制剂已度过分化后的初次发情期。
但是目光瞟到两人拉在一起的小手,医生一番话在嘴里咂摸了一遍,还是没有多此一举,只是又提议道:“分化期来临前后,最好还是待在家里,我可以开一张证明,给你拿去单位请假。”
听到最后面,宋芒尚且还有一点没有缓和过来,愣愣地反问:“我要分化了吗?”
医生幽幽叹了一口气,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第 26 章
“分化前后感到乏力、疲倦、情绪起伏大, 这些都是正常的,每个人的具象表现不同,持续时间也不同, 你分化得晚, 症状比常人重些、持续时间长些,也都是正常的。”
医生最后对宋芒说了这么一段话,然后又强调了一遍分化前后的注意事项后, 便起身送他们离开了。
坐在回去的车内时, 宋芒怔怔消化着医生说的话,同时一只手不由自主地碰了碰此刻安静着似乎毫无异样的腺体,依旧有些没回过神来。
真的要分化了么。
大多数人的分化期是在16-18岁这个阶段, 在宋芒16岁的时候, 宋朝言也曾带他去分化科检查过, 那时宋芒没有分化的迹象。
之后搬出了宋家,大学的那段时间,因为担心不知何时会突然到来的分化期, 宋芒出去拍戏时,也有时会备一些抑制贴、抑制剂……
但是后来一直没有表现出要分化的症状,宋芒渐渐地也就不再特意注意这件事,身上也不会备着分化需要用的东西了。
直到大学毕业, 过完21岁的生日, 宋芒也一直这么过来了,几乎把分化的事情遗忘。
也是回宋家的那个晚上, 被宋朝言送到谢家, 得知了联姻一事, 宋芒才再次被提醒——
“你会在今年分化成一个omega。”
现在真的要分化了,宋芒虽然在这段时间有所准备, 但事到临头,他还是从心底生出一丝茫然与紧张。
毕竟分化之后,他就要和谢承之正式成婚了。
虽然他对与谢承之的关系转变做好了尽力适应的准备,但是他没想到分化的时点来得这样快,一下子就缩短了留给他适应的时间,让他觉得颇有些措手不及。
宋芒在心底胡乱想着这些,垂眸时看见谢承之盖在他手背上的一只手,宋芒微顿了顿,然后沿着那条手臂往上,略显凌乱慌张的眸子看向了端坐在身旁的谢承之。
与宋芒不同,谢承之脸上面色如常,坚毅冷厉的侧脸线条下,他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目光扫过上面的内容,不时轻点一下。
可能是察觉到了宋芒的视线,谢承之手指一顿,抬眸望了过来,问宋芒:“怎么了?”
谢承之望过来的同时,宋芒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抿着唇轻轻摇头。
随即,熟悉的安抚力道落在头顶,手背上的那只手移到了宋芒发顶,轻轻揉了揉,谢承之简单而无声的安抚竟也让宋芒渐渐放松了下来。
宋芒紧绷的脊背逐渐放松,最后靠在了身后柔软的靠垫上。
余光里,谢承之一直凝神看着手中的平板,认真的神色让宋芒想道:
谢先生真的很忙,一定是在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吧。
为了不打扰到谢承之的工作,宋芒偏头轻阖上眼睫,想要像之前一样睡过去。
不过可能是接收的信息太过让人难消化,宋芒这次闭眼之后非但不困,反而越来越精神。
半晌都直挺挺的没能睡着。
在心里无声叹着气,宋芒缓缓睁开眼,拿出手机想要看一眼时间,却在转头时跟正好看过来的谢承之对上了目光。
宋芒一愣神,就听谢承之对他低低问道:“柑橘和白茶,更喜欢哪个味道?”
“什么?”
宋芒眨眨眼,眼里显露出些微疑惑的神色。
然后就见谢承之略倾身靠近宋芒,平板被微倾着置于宋芒膝上,上面粉粉嫩嫩的商城界面也毫无阻碍地出现在了宋芒眼底。
最上面的地方,赫然是方才谢承之正在选购的页面,是一款样式简约又不失俏皮的……抑制贴。
说实话,如果只是看到这个抑制贴的实物的话,宋芒会以为这是贴在眉心或额前的花钿装饰,而不会把它和抑制贴联想到一起。
因为它和普通极近低调的抑制贴相比,还是过于花哨了些。
而且这个抑制贴还有不同的味道,销量最高的便是谢承之方才问宋芒的那两个味道。
抿了抿唇,宋芒忍不住开口问谢承之:“谢先生,你要买这个吗?”
听到宋芒略显迟疑的问句,谢承之颔首,沉声应道:“嗯。”
答完后,看着宋芒的神色,他又道:“不喜欢这种的话,我还选了其他的。”
说着,谢承之修长的手指轻点在平板屏幕上,已经添加好的购物篮里,俨然有好几种不同款式的抑制贴、阻隔剂,甚至还混入了很多宋芒看不出名堂的商品。
“我随便选了一些,单子已经发给了我的秘书,今晚前她就会送来。”
宋芒:!
宋芒没想到谢承之在车上一直在忙这个,甚至已经选好了单子让人送过来。
原本要开口的拒绝堵在喉咙里,宋芒哑声片刻,最后对谢承之道:“谢先生,谢谢你,但是我不需要这么多的。”
宋芒想说他只需要自己去便利店买些最普通的抑制贴就好了,不需要这样精致的,更不需要买这么这么……多。
但是谢承之神色认真,宋芒最后只好委婉开口,这么对人说道。
显然宋芒过于委婉的拒绝没能让谢承之改变想法。
蜷着靠在窗边时,宋芒就见对他“嗯”了一声之后,谢承之把平板移回自己手中,又继续沉眸认真地看了起来。
宋芒低垂下眼睫,只希望谢承之现在是在处理工作,而不是还在继续给他选购精致可爱的抑制贴……
晚饭之前,谢承之的秘书果然开车带着东西敲响了新房的大门。
李叔负责和秘书对接,将谢承之吩咐要买的东西一样样从车上搬进门,妥帖安放在谢承之指定的位置。
而这时,宋芒正在卧房午睡,沉沉的还不知道秘书来过又离开的事情。
可能越临近分化期,精神就会越容易疲倦。
从医院回来之后,宋芒处于休假期没什么事情,又开始了一天中大半时间在床上度过的生活。
可能是谢承之吩咐过,现在三餐也都是阿姨做好了给宋芒端上来,让他在卧室内的小桌上用餐。
偶尔宋芒想要下楼出门转转,李叔也会追上来拦着他,要陪着他一块儿出门。
……这些,也都是谢承之特意交代的。
谢氏集团的许多事情需要谢承之亲自掌舵,他一天里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但宋芒每天都能听到阿姨、李叔、偶尔碰见的秘书小姐等等人,都在他耳边说“谢先生说过”、“谢先生嘱咐我”……
宋芒无事时半靠在主卧的飘窗上,头倚着窗户看下面的园丁师傅修剪花枝时,脑海里也时不时会响起谢承之晨起离开前在他耳边说的话。
也都是叮嘱宋芒如果要出门,一定记得戴上抑制贴,让李叔跟着。
宋芒目光移向飘窗上的茶桌,茶桌上,几枚样式可爱的抑制贴静静搁在上面,也让宋芒想起谢承之的叮嘱。
眨了眨眼,宋芒随手从中挑了一枚尽量朴素一些的,装进了口袋里。
今天早上周潇潇联系了他,说公司这边召集会议,问宋芒是否有时间。
公司召集演员开会的时候并不多,记得通知宋芒的会议……那就更少了。周潇潇特意问宋芒,这个会议一定是比较重要的,宋芒想了想便没有拒绝,跟周潇潇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到时候周潇潇过来接他。
现在时间差不多了,装好抑制贴后宋芒从飘窗上轻轻跳了下去,踩着绵软的地毯走到浴室换好衣服,整理好自己后便往楼下走去。
出门的时候李叔正好不在,宋芒想了会儿后给谢承之发了一个消息权当报备留言,然后便穿过小花园走出了大门,和刚到的周潇潇汇合了。
坐在副驾驶上,宋芒跟人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安静地低头系着安全带。
在屋里拘着许久,宋芒的皮肤似乎又被养得白了一个度,低头的时候,一截白皙的脖颈落入人眼中,白的晃眼。
不过周潇潇看向宋芒一会儿后,视线却先一步落在了他颈后不起眼的一点红晕上。
“脖子后面怎么有点红?”
周潇潇没有急着启动车子,而是拉开了自己这边的安全带,凑过去拨开宋芒这段时间长了不少的头发。
那一点红晕越发清晰地落到周潇潇眼底,琢磨了一会儿,周潇潇瞪圆了眼,突然朝宋芒问道:“你要分化了?”
虽然自己是beta,但手下的艺人各种性征都有,周潇潇看了一会儿宋芒的后颈,这红的地方,好像就是腺体的位置。
一般分化前的状态下,腺体没有什么存在感,是不会发红的。
被说中的宋芒闻言点了点头,这些天被谢承之每日叮嘱,宋芒已经不再像刚得知这个消息时那样紧张了,是以能够淡定地回答周潇潇,向她说明原委。
而周潇潇听完之后,面色显露出犹豫,她沉吟着思索了片刻,最后纠结着对宋芒道:“要不今天这会咱们不去了?”
宋芒一怔:“为什么?”
周潇潇拧着眉,担忧道:“你如今的情况不适合出门,还是去这种人多的场合,万一出事怎么办?”
宋芒闻言朝周潇潇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没事的潇潇姐,只是开会而已,也要不了多久。”
“而且我身上也带了抑制贴,到公司之前贴好就行啦。”
听到宋芒有带抑制贴,周潇潇面色稍缓,但还是有些犹豫。
如果是一般的会议,宋芒如今处于即将分化的阶段,周潇潇肯定毫不犹豫地让宋芒老实待在家里别去。
但这次的会议,很多平时难结交的导演也会出席,相当于变相的资源分配大会。
因为早期得罪了公司里那个臭不要脸的刘扒皮,宋芒一直被他压资源,这种会都不会通知宋芒,这次难得刘扒皮转了性给宋芒留了席位,不去的话下次也不知道还有没有……
周潇潇思虑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带宋芒过去。
“一会儿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及时告诉我。”
有她全程陪在身边,料想也不会出什么事,周潇潇想道。
宋芒手指搭在膝上,乖乖应下:“我会的。”
第 27 章
熠星娱乐公司地下停车场。
宋芒裹紧身上的纯白毛衣外套, 跟在周潇潇身侧往电梯口走去。
宋芒颈后,一片薄薄的抑制贴盖住了腺体的轮廓,周潇潇又往宋芒口袋里塞了她刚去便利店新买的抑制贴和迷你版信息素阻隔剂。
刚才进停车场之前, 周潇潇不放心, 把车停在路边,跑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这些东西,生怕真有什么事宋芒带的那一枚抑制贴不管用。
看着周潇潇眼含担忧的神情, 宋芒再次笑着朝人安抚:“不会有事的潇潇姐, 抑制贴和阻隔剂我都不离身,不要担心。”
周潇潇眼皮一直跳,听了宋芒的话也没有放松多少, 只拧眉朝人道:“开会的时间不长, 主要是之后的酒宴, 有几位导演我想带你去认识一下,你到时候就跟在我身边,见完人露个面咱们就撤。”
“有任何觉得不舒服的地方都得立马告诉我, 听到了?”
听到开会之后有酒宴,宋芒并不意外,闻言只安静地点了点头,说“好的”。
他们一起进入电梯, 周潇潇按下顶层的按键, 电梯光可鉴人的四壁上映出宋芒站在身边的身影,除了脸色白一点, 倒是没有其他异样, 周潇潇暂且放下心。
两人到时, 顶层的大会议室里人已经到了大半,宋芒的名牌在靠近后门的位置, 他跟着周潇潇一起过去落座。
会议室第一排的位置是给公司高层留的,第二排则是特邀出席的导演、制片人的位置,再往后便是演员的席位。
宋芒很少参加公司会议,看着落座的同公司演员,基本都是没有接触过的生面孔。
演员陆续来齐之后,前两排的座位也很快坐满。
如周潇潇所说,整个会议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所有人便转场来到公司旁边的酒店,酒店二楼被公司订下承办酒宴,众人到的时候,餐点与酒水皆已备好,装修华丽的大堂里奏着悠扬的乐声。
宋芒端着被周潇潇偷梁换柱过的盛着白水的酒杯,跟着人一一见过了几位业内颇有名气的导演,给人递了名片,然后从被众人热情围拢着的宴会正中心处退出,没有过多跟别人交谈。
见人的目的达到,周潇潇在心里呼出一口气,总算有惊无险,没有出什么岔子,还顺利递出去了好几张名片。
考虑到宋芒的身体状态,周潇潇准备带着人直接提前走,不在酒宴上过多逗留。
宋芒敬完了一圈“酒”,已经感到有些疲累,也没有继续跟其他人结交寒暄的想法,跟着周潇潇一起走到一边,将手中的酒杯搁在了一边的台子上。
“潇潇姐,我去下洗手间。”
方才退出来时,一个侍应生被人撞到险些摔了手中的餐盘,宋芒扶了人一把,手上沾了点污渍。
马上就可以离开,周潇潇此刻放松了不少,对宋芒道:“嗯去吧,记得上三楼的洗手间,我就在这边等你。”
周潇潇随手拿起旁边台子上的一份甜点,塞进嘴里冲淡残留的酒气。
二楼都是参加酒宴的人,洗手间人多眼杂,所以周潇潇让宋芒去其他的楼层,免得碰到什么喝上头的酒鬼。
“嗯。”
宋芒点头应下,避开人群朝厅外走去。
离开二楼后,嘈杂的喧嚣声一点点远去,进到电梯里之后,四周倏然安静了下来。
三楼也是打通的宴厅,不过此刻没有人,洗手间的位置在走廊的一端,宋芒一路走到洗手间门口都没有碰到其他人。
不过进入洗手间时,宋芒鼻尖隐约嗅到一点淡淡的冷杉木气味,味道不浓,但越往洗手间内部走,那味道便越清晰。
可能是酒店工作人员点的熏香吧。
宋芒这样猜测。
安静的氛围下,宋芒方才微微有些绷紧的神经放松些许。
不知是不是三楼的暖气开得比二楼要足一些,宋芒觉得身上有些热。
单手解开毛衣外套上侧的几个纽扣,宋芒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将外套半敞开。
起初宋芒想要脱下外套,但想起手上的污渍,宋芒决定先洗净手。
打开洗手台外侧的水龙头,水流哗哗冲过宋芒指间,将手背上的污渍洗净后,宋芒抬起手腕欲关掉水流。
也就是这时,宋芒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动作一顿,宋芒待要仔细分辨声响的来源,但手碰到水龙头按下开关后,随着水流停滞,宋芒的身子突然晃悠着一晕,撑在洗手台上的手也险些滑落下来。
脑中的晕眩感持续了大概几秒钟,宋芒用手指摁着额角缓了缓,缓过来后,一声比方才更大的声响传到宋芒耳中。
这次宋芒吓了一跳,同时听清了声响的来源,是靠近里侧的一个隔间。
迟疑了一瞬,宋芒抬步朝那边走了两步。
他站定在离隔间大概半米的距离上,犹豫着是否要继续往前。
可能是听错了呢?
但这个念头刚响起,一道低哑的闷哼声隔着门板传来,清晰无误地传入宋芒耳中。
隔间里有人。
宋芒这下可以肯定了。
而且……
里面的人状况可能不太好,刚才那声闷哼,明显带着几分压抑的烦躁,而之前听到的声响,也极像是什么东西摔落的声音。
抿了抿唇,宋芒最终还是试探着开口朝隔间的方向问了句:“你还好吗?需要帮助吗?”
里面的动静倏然一顿。
过了许久后,就在宋芒以为不会有回应时,隔间的门突然被人从里推开。
一个一身黑衣、身形高挑的男人从隔间里走出,他戴着黑色棒球帽,宽大的口罩下看不清表情,只一双锐利的眼直直看向宋芒,眼中冰冷的寒意让宋芒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那股冷杉木的熏香味这时也仿佛更浓了,一下子直冲宋芒鼻尖。
而男人走出后,宋芒也看清了隔间里的情形。
隔间内的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支显然刚注射完的抑制剂。
这场景诡异的似曾相识,宋芒神色一顿,收回视线时发现那人朝自己走近,最后停在了两步远的位置。
被人用打量审视的目光扫过,宋芒一时有些不自在,他睫毛上下扇动着颤了两下,有些尴尬地朝对方道:“不需要的话,那我先走了。”
看人神志还算清醒的样子,宋芒想对方此刻应该没什么事,心生退意。
然而宋芒转身欲走时,一直沉默着的男人却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宋芒?”
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响起,男人的声线听着年轻,还有一点耳熟。
“你……认识我?”
宋芒被拦住,又听见对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不由疑惑出声。
宋芒问出这一句后,对面的人显然一怔,随后眼中的审视意味更浓了,顶着宋芒切实疑惑的神色,他抬手勾住口罩边缘一拉,将整张脸露了出来。
也是这样,宋芒才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
谢寒石,当红流量,熠星娱乐如今力捧的太子爷。
两人曾经有过几次碰面,不过都是擦肩而过,谈不上有交集。
原来是他,难怪觉得声音耳熟。
宋芒讶然片刻后,想起刚才看到的隔间里打空的抑制剂,本着同公司艺人的情分对对方问道:“你是来易感期了吗?如果需要的话,我这里还有几片抑制贴。”
谢寒石的alpha身份公司人尽皆知,毕竟也是蝉联娱乐圈最想嫁alpha榜榜首的人。
说着,宋芒低头在毛衣外套的口袋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两片周潇潇买给他的抑制贴捏在指尖,朝对面的谢寒石递去:“这是我的经纪人刚买的,还没有拆封过。”
谢寒石没有看向宋芒递来的抑制贴,视线依然停留在宋芒脸上。
此时宋芒自己没有意识到,他的脸颊正因发热而泛起薄红,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渐渐晕起水汽,混合着自额角滚落的细密汗珠,正沿着脸颊往下淌。
捏着抑制贴的细瘦手臂也不如想象中镇定,正细细地发着抖。
而与此同时,一阵浅淡的不知名甜香自宋芒身上往外散发,像熟透的花骨头的汁液,一点点的,虽不浓郁,但若有若无的,反而越发吸引人的注意力。
挑了挑眉,在宋芒的手臂即将抖得拿不住东西时,谢寒石伸手接过了他递来的抑制贴,同时想起宋芒公开的艺人资料。
对外宣称不曾分化,但纤细精致的外形条件几乎让众人默认,他一定是个omega。
可现在看来,事实显然有出入。
尽快信息素味道比许多omega都要甜美诱人,也意外地不让同类觉得排斥,但……那也是切切实实的、属于alpha的信息素。
看着谢寒石接过了抑制贴,宋芒收回了手,同时自以为不动神色地往后靠上了背后冰冷的瓷砖。
奇怪。
宋芒将身子的大半重量倚靠在身后,手肘撑着墙壁,又感到了一阵眼前发白的眩晕感。
身上好热,头好晕。
宋芒几乎有些支撑不住,浑身脱力一般往下坠。
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宋芒微微睁大了眼,大概意识到什么,摇着头想要保持清明,手也伸向了口袋……
但很快,几乎是他反应过来的瞬间,脑中的晕眩感越来越重,眼前也越来越模糊。
直到彻底看不清东西,意识陷入昏沉,也不过几息的时间。
宋芒的身体随着主人意识的昏沉,也即将滑落到地上。
不过在那之前,一双手臂伸了过来,扶住了宋芒下坠的身体。
目睹了宋芒晕倒过程的谢寒石将人扶着带离墙壁,盯着人垂落着的软绵绵的脖颈,他沉默着脸色黑了一个度。
好歹是个alpha,怎么发个情还能晕倒……
娇滴滴的跟个真omega一样。
“别碰瓷啊。”
谢寒石伸手拍了拍沉沉昏睡过去的宋芒。
毫无反应。
真晕了。
第 28 章
保持着扶住人的姿势僵持了一会儿, 谢寒石眉头紧皱,半晌后“啧”了一声。
他只是避开人群上来打个抑制剂,没想到就给自己捡到一个大麻烦。
握着的那截手臂烫得惊人, 呼出的气息也好似冒着热气, 谢寒石感觉自己手上像握着个即将被烤熟的大红薯。
脑海里闪过把人丢在这里不管的想法,但刚欲松手,手心硌着的两片新鲜的抑制贴落入眼中, 他的动作又顿住了。
“真麻烦啊。”
谢寒石盯着毫无知觉晕过去的宋芒, 眼中露出一丝不耐烦。
换了个姿势,谢寒石将人单手扶着靠在墙壁上,空出一只手掏出手机, 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电话拨出没多久, 那头便接了起来。
谢寒石语调透着一丝烦躁, 直接对那边吩咐:“给我在这边开一间房,要封闭式的,开好了房号发我。”
那边听到他的要求先是下意识答“好的”, 反应过来他话里的信息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要封闭式的?少爷,你不是带了抑制剂么?”
电话那头是谢寒石的生活助理,今天陪他过来参加公司酒宴。
酒店的封闭式套房是装备了信息素封闭系统的房间, 一般都是给情侣准备的, 或者有发情期的客人入住,也会安排封闭式房间。
但谢寒石只是过来酒宴露个面, 说好只是上楼打个抑制剂就下来, 怎么又突然要开房?
“废话那么多, 啰嗦。”
谢寒石没有回答对面,直接挂了电话。
生活助理虽然一头雾水, 但办事效率极高,很快,一个开好的房间号就发到了谢寒石手机上。
房间在26楼,谢寒石瞟了一眼房号后,脸色不大好地将手机扔回口袋里,然后背起了没骨头似的烫手红薯,抬步走出了静僻的洗手间。
背人之前,谢寒石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蒙头罩住了宋芒,遮住了他的头脸和身形。
2608的房间门口,谢寒石的生活助理站在门前,探头看着走廊通往电梯的方向,眼皮狂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老天保佑,这祖宗可别惹什么事。”
生活助理双手握拳,看着那边祈祷着。
不过祈祷的话还没默念完,谢寒石的身影自走廊那头出现,看清他背上还背着个人后,生活助理脸色一懵,脑海里咯噔一声,顿觉大事不妙。
动作先于头脑,生活助理麻溜地把房门打开,让谢寒石进去,然后探头探脑地瞄了一圈走廊,确认没人后将门关上,随后回身看着背着人往床那边走去的谢寒石,他大步跟了过去。
谢寒石将蒙着自己外套的人放到了床上。
生活助理走了过来,恰好看见眼熟的外套自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肩上滑落,露出那人的脸庞来。
看清床上人的眉眼后,生活助理大惊失色,抖着嗓子朝谢寒石问道:“少爷,你你你……你这是诱拐了谁家的良家少O啊!”
beta对信息素的感知能力不如A和O,也无法很好的分辨信息素的属性。
外套滑落之后,身为beta的生活助理才嗅到了一点带着甜甜味道的某种花香一样的信息素气味,就是从床上面颊绯红的人身上传来的。
长相精致,身形看着柔柔弱弱的,信息素味道又甜,这肯定是个omega吧。
谢寒石斜睨了生活助理一眼,没搭话,只朝人摊开一只手。
“抑制剂。”
生活助理听到指令立马低头,很快翻出了最近随身备着的给谢寒石准备的抑制剂。
但递到谢寒石手上后,看人拿着抑制剂直直朝床上人走去,似乎是要给床上那个看着柔弱的omega用,生活助理不禁瞪大眼开口阻止:
“少爷,这是alpha用的抑制剂,可不能给omega注射啊!”
alpha和omega的抑制剂是不通用的,贸然乱用的话,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加重症状的。
生活助理嗓门太大,谢寒石差点被他吼得把手里的东西甩出去。
“AO不分,你给我闭嘴。”
一针下去,精准无误地扎到了宋芒手臂的血管上。
谢寒石下手没轻重,一下子将一管抑制剂推入宋芒手臂,让床上躺着的人顿时露出受痛时难受的表情,被汗打湿的长睫也抖动着颤了两下。
抑制剂效用显著,宋芒后颈处贴着的抑制贴都压不住的浓郁信息素味道,在抑制剂被注入之后没多久,便一点点消散,很快,空气里那股过于清甜的花香便消失不见,谢寒石紧锁的眉心也终于松开。
而看着这一幕的生活助理则被惊掉了下巴,结巴地指着床上陷在层叠被单中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道:“他、他是个alpha?”
认清这个事实的生活助理比刚才看见谢寒石背着人开房时更震惊了。
怎么会有长成这样的alpha?
生活助理左看右看,这明明是个柔美可怜的omega啊,不说那出挑精致的容貌,就是信息素味道,也比他闻过的许多omega的都要甜美得多……
完全就应该是个香香软软的omega啊!
仿佛被震碎了三观的生活助理又看了看眼神不离床上人片刻的谢寒石,他的脸色于是唰的一片煞白,抖着手指向床上的不知名貌美alpha,他嗓子快要劈叉:
“少爷!咋可不兴搞AA恋啊!老爷知道非得打断我的腿!”
想到什么可怕画面的生活助理白着脸如临大敌,抖着手就要抱着谢寒石大腿哭了。
谢寒石一脸黑线,躲开了戏多的生活助理,沉着脸嫌弃地刮了人一眼。
“就他?”
“我要看上他了,直接就办了,还等你来碍我的眼?”
被刮了一眼的生活助理脑子转过弯来,冷静下来。
话是直白了一点,但说的没错,真要是他想的那样,谢寒石也不会给人扎抑制剂了。
意识到谢寒石跟床上的貌美alpha大概是清白的之后,生活助理疑惑地又瞅了瞅表情不大耐烦的谢寒石,小心翼翼问他:“那少爷,这个o……alpha,是谁啊?”
谢寒石掐头去尾,将刚才洗手间的事情以极简略的版本描述了一遍,最后又不大耐烦地说了一句:“真麻烦。”
听完谢寒石说的话后,对他性格极为了解的生活助理大概脑补出了事情的完整经过,所以他家这位傲慢的少爷今天遇到这位意外发情的alpha,然后大发善心给人开了间房,还亲手给人注射抑制剂。
听着这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呢。
生活助理脑中的警铃又响了起来,他家少爷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本来生活助理还想再多问几句,但从床上那边传来的一声动静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注射完抑制剂之后,昏睡的人脸颊的薄红本已消退不少,但不过一会儿功夫,抑制剂带来的效果似乎又消除了,此刻,他的脸色仿佛比刚才还要更红,整个脸颊像烧红的流云,艳的诡异。
谢寒石眸中闪过疑惑,走上前探上人的额头。
一片滚烫。
而与此同时,原本已经消散的那股异常甜腻的花香又自床边蔓延开来,瞬间便充斥了整个房间,比刚开始的那一拨还要浓,甜的发慌,让站在身边的人都感觉像被某种香得出奇的花儿的汁液浇了满身,呼吸都粘稠起来。
生活助理被这味道冲得一个迷糊,眼睛都直了。
谢寒石眉心又紧皱了起来。
这不是普通的发情期。
盯着床上露出难熬神色、脸颊烧得飞红的虚弱身影,谢寒石心底闪过一个猜测。
宋芒这……可能是刚分化。
分化后的首次发情期,才会像宋芒现在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单靠一支抑制剂完全无法压制住。
要么标记,要么硬熬。
抑制剂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啧。
谢寒石烦躁地盯着床上难受得眼角无意识溢出泪滴的人,心想,还真是被碰了个大瓷,捡了个大麻烦。
而麻烦显然总是扎堆而来,谢寒石黑着脸的时候,一旁的生活助理一脸惊恐地跟他说:
“不好了少爷!下面的人说,那位谢先生来这家酒店了!”
谢先生,一般他们这么称呼的,便是谢家如今的掌权人,谢承之。
也是谢寒石的小叔。
“小叔?他怎么来这了?”
谢寒石脸色一变。
谢家没有人不怕谢承之,听见谢承之的名字,谢寒石下意识头皮一紧。
他爸这些日子天天说着要好好管教他,让他退圈回去老实进公司,还几次三番说要把他送去谢氏集团让谢承之好好磨他的性子。
他以为他爸是说着玩的,毕竟谢承之一向跟家族的人往来不密,他总共也没见过谢承之几次,谢承之又天天日理万机的,如今好像还娶了老婆,哪有空理他爸。
可谢承之现在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会是他老爸说动了人,要抓他去被谢承之磨性子了吧……
谢寒石烦躁地一把拉着外套重新把床上人盖住,然后迅速地又给人扎了一管抑制剂,把人抱起来的同时对生活助理飞速道:“叫司机在后门等着,我们乘专用电梯下去。”
不管谢承之过来跟他有没有关联,谢寒石当机立断,选择先走一步。
生活助理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寒石一顿操作,这是……要带着这人一起跑?
“还愣着干什么?”
被谢寒石盯了一眼后,生活助理才反应过来,按照谢寒石的吩咐联系司机。
跟在谢寒石身后往外走的时候,生活助理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少爷,你……带着他啊?”
他家少爷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良好美德,还搞起“送佛送到西”这一套了?
第 29 章
酒店楼下, 司机得到吩咐早早等在后门处,这边僻静,没什么人经过。
司机将车停好后没多久就看见谢寒石的生活助理在前面撑着伞, 护着后边个高腿长一身黑衣的谢寒石往出口走, 一把黑色大伞将里头的人完全遮住,这架势司机熟悉,八成时遇到粉丝堵之类的了。
谢寒石是演员, 名气又大, 出门经常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司机也被培养出了优秀的临场应变能力,等两人坐上来的时候, 司机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油门上, 边迅速地启动了汽车, 司机边扭头用稳重的声音朝副驾坐着的人询问要去哪里。
司机话音落下,反常地没有立马得到回应。
副驾的生活助理此刻还有些懵逼,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司机, 司机没等到答案,遂将头扭向后排。
……然后就发现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
司机瞪大了眼睛,险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后座宽敞,谢寒石将宋芒抱进来后便放平了左侧的靠椅, 将人连同自己的外套一起裹着放上去。
“回晴园。”
把烫手红薯安顿好后, 谢寒石开口向司机报了目的地,然后便掐着眉心坐回了右侧的靠椅上。
晴园是谢寒石自己名下的居所, 平时不回家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那里过夜。
司机很快吞下心底的惊讶, 没敢多问, 一脚油门开车往谢寒石吩咐的地点开去。
生活助理这会儿也缓了过来,目光瞟着后排一坐一躺的两道人影, 看了一会儿后被谢寒石发现,然后被瞪了一眼。
“咳。”
偷瞄被发现的生活助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见谢寒石没有发脾气的意思后他犹豫着伸手扒上座椅靠背,扭着身子看了一眼被很潦草地撩在座椅上的貌美alpha,忍不住提醒道:“少爷,你给人把衣服整理一下……”
该说不说,人都有爱美之心,生活助理觉得,美人还是需要更妥帖的对待。
是以顶着自家少爷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他还是把话说了下去:“好歹把脸露出来……”
出于常年需要避开镜头的习惯影响,带宋芒出来的时候,谢寒石用自己的外套将人连头脸带上半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此刻进了车里,他将人撩在一边,也不说给人把遮住口鼻的衣服拿下来。
起初生活助理见谢寒石对这个貌美alpha态度有些特殊,他还心中警铃大作,生怕谢寒石搞AA恋。
现在这担忧倒是减轻了一大截。
先不说A不A的,就谢寒石这一如既往毫不怜香惜玉的作风,人家也很难看上他……
生活助理也就胆大这么一句,被谢寒石凉嗖嗖的目光刮了一眼之后就闭嘴了,立马坐正目不斜视地不做声了。
待生活助理转过身去后,谢寒石扭头看了一眼旁边,半晌后,他顶着一张不好惹的脸弯腰凑过去,把遮住人的外套给扯走扔到了一边。
宋芒依然无知无觉地昏睡着,因为刚注射完又一支抑制剂,他现在的体温没有方才刚上车时那么烫,那股浓郁的信息素味道也暂时蛰伏着,不凑近不会让他人闻到。
但如果真是像谢寒石猜测的那样,宋芒现在是处于刚分化的节点的话,那么下一波发热也不会间隔太久,很快便会卷土重来。
“开快点。”
谢寒石朝司机吩咐了一句。
他可不想宋芒在街上就再次爆发情热,引起什么混乱,把两人一起送上社会新闻版块。
对司机说完后,谢寒石又对正襟危坐的生活助理说道:“联系一下私人医生,让人在晴园等着。”
刚才脑子一抽把人从洗手间扛走,现在又带着这个大麻烦一起从酒店离开,谢寒石自觉是个很合格的“被碰瓷”对象,做到现在这一步,他本就不多的善心也要消耗殆尽了。
等回了晴园,他就把人甩给私人医生,早治好早送客。
而比起旁边的大麻烦,更让人头疼的是谢承之突然到酒店这件事。
这会儿冷静下来之后,谢寒石仔细想了下,觉得这件事应该跟他关系不大,就算是他老爸说动了谢承之,让人来折磨……管教他,那他也远远不够格让谢承之弄这么大阵仗,还亲自来捉拿他……
越想越觉得是自己多虑了,谢寒石眉心松了松,拿出手机开始向自己的人脉网打听。
等车子停在了晴园门口时,谢寒石也将事情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迈着长腿率先跨出车门,谢承之将手机收好,绕到另一边将不那么烫手了的红薯从车上抱下来。
边抱着人往门口走,谢寒石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虚惊一场,他果然没那么大面子引得谢承之专程来逮他。
谢承之今天去那里,是去接老婆的,他新上任的小婶婶恰好今天也在那家酒店罢了。
谢承之去那里,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谢寒石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看着怀里的大麻烦也顺眼了不少。
私人医生已经等在门边,生活助理在电话里就跟他说清楚了病人的情况,他带了一个大药箱,跟在抱着人的谢寒石身后进门,一路朝主卧旁边的客房走去。
谢寒石走到空荡荡的客房里唯一的一张大床边,弯腰将抱着的人往床上放去。
因为心情好,他难得动作温柔了一些,称得上轻拿轻放地将人稳稳搁在了床上,然后便打算直起身将人甩给私人医生。
但他起身的时候,被放到床上的人却突然有了动静。
宋芒此刻略显苍白的嘴唇轻动了动,谢寒石看得眉心一跳,俯身过去听了一嘴。
只听到宋芒声音很细很弱,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
橙子?
……什么东西?
谢寒石一头雾水,见人喊了这一句后又陷入沉沉的昏睡中后,他直起了身子,莫名其妙地盯了人一会儿,然后对站在一边的私人医生道:“你给他看看吧,估计是刚分化,发了几次热,烧糊涂了可能。”
私人医生保持着得体的笑容,颔首应下。
谢寒石折腾了一遭,给人又背又抱的,现在也有点困,最后跟医生吩咐了一句:“有什么药能用的就给他用,尽快把他的发情期压过去,人要是醒了能动了就让他直接走,不用知会我。”
说完这一句,谢寒石没再看屋内两人,转身离开了客房,回了旁边的主卧。
他自己的易感期也还没有完全过去,把大麻烦扔给了医生,又解除了可能会被谢承之逮住的危机,他扑到了床上,准备下半天就一睡不起了。
然而刚扑上去没多久,枕头都还没被捂热,一阵惊天动地的敲门声突然没完没了地响起,将谢寒石好不容易酝酿好的睡意敲散了个一干二净。
脸色沉的像鬼一样的谢寒石打开了门,站在门边盯着扰他清梦的生活助理,咬牙切齿地嗖嗖朝人放冷气:“你最好有天大的事。”
生活助理一脸天塌了的表情,也不顾谢寒石极端不悦的脸色,上手拽着人就往外走。
“少爷,真有天大的事!”
“老爷来电话让你立刻马上回家一趟,说谢先生现在就在家里,专程等着你!”
老爷的原话是:“让那个孽障立马给我滚回来!”
语调之可怖,让生活助理头皮发麻!
谢寒石天不怕地不怕,能让他老实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老爸,另一个就是他小叔。
现在两个人加一起了,谢寒石顿时睡意全消,烦躁地拧起眉被生活助理拉上了车。
坐进车内后,谢寒石看向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要死的生活助理,自己眼皮也诡异地狂跳起来。
他很是不解。
“小叔不是去接他老婆了吗?咋还接我家去了?”
“你打听清楚没有,到底怎么回事?”
生活助理也不清楚,只知道老爷是真生气了,冲他喊的时候语气那叫一个暴跳如雷,吓死人。
“少爷,我也不清楚,老爷只让你赶紧回去,别让谢先生久等。”
谢寒石郁闷又烦躁,自家大门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不情不愿地下了车,顺着半开的大门朝门里走去。
而就在他一只脚刚迈进大门的时候,他老爸那声如洪钟的大嗓门就开了腔,给他吼得一哆嗦——
“孽障!”
“怎么就你一个人?”
谢寒石还没完全进门就被劈头盖脸吼了这么一句,他老爸魁梧的身板转瞬来到了跟前,下一句质问也惊天动地般砸在了谢寒石耳朵边,给谢寒石砸了个一脸懵逼。
“你把你小婶婶带哪去了?!”
第 30 章
晴园客房内, 谢寒石离开之后,私人医生提着药箱走到了床边,先给宋芒量了□□温, 然后检查了一下人的身体状况。
基本跟联系他过来的生活助理提供的信息一致。
床上人正处于分化期, 体内的信息素浓度临近峰值。
一般刚分化时的发情期都来势汹汹,有伴侣的人还好说,没有伴侣无法标记或被标记的话, 那么只能依靠抑制剂纾解难捱的发情期, 身体也会出现反复的高热,过程持续时间因人而异。
因为宋芒已经注射过两支抑制剂,私人医生没有再给他用抑制性的药物, 只给人挂了一瓶水, 缓解一下发热的症状。
其他的, 其实私人医生也没有好办法。
普通的发情期通常使用抑制剂便能压制,但分化时的发情期不一样,分化后的首次发情期其实也是腺体发育和身体适应分化的一个过程, 所以会格外漫长和难捱些,抑制剂也难以完全压制。
只能顺其自然,就这么熬过去。
谢寒石把人交给他,他能做的也实在不多。
点滴刚挂上没多久的时候, 私人医生站在床边给宋芒换头上的冰敷带, 低头的时候发现昏睡着的人有了轻微的动静。
长长的眼睫毛抖动着轻颤了几下。
然后紧接着,烧得脸颊绯红的人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露出了一双水汽氤氲的雾蒙蒙的琥珀色眼瞳。
“你醒了。”
私人医生扶了下银边眼镜, 手上动作未停, 很快帮人换好了冰敷带,用纸巾擦了下手后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而后将目光投向床上刚醒来明显还有些不在状态的人。
“需要水吗?”
私人医生看到宋芒微张的嘴唇,唇瓣因为发热而有些干裂,他伸手拿过搁在柜子上的水杯,起身想要扶人坐起来喝口水。
宋芒此刻眼前还有些发白,脑袋也晕乎乎的。
他睁眼后忍着不适缓了一会儿,然后扫视了一圈周遭的陈设。
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很空、四周只有纯白的墙壁,和他身下躺着的这张床。
这是哪里?
陌生的环境让宋芒感到紧张。
听到身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时,宋芒心下一惊,同时转过视线,对上了一张不曾见过的脸庞。
陌生的戴着银边眼镜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杯水,弯腰向他的方向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扶他起来。
宋芒察觉到他的意图,本能地避开。
私人医生伸出去的手落了空,宋芒躲过了他搀扶的动作,往床的里侧挪了挪。
被警惕地躲开了,私人医生倒也没有不悦,只是将水杯又搁回柜子上,然后对此刻有些不安的人道:“我是谢寒石先生的私人医生,你现在正处于分化期,谢寒石先生让我来照料你。”
谢寒石……?
一些片段在宋芒脑海里闪过,让他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对,之前在公司举办酒宴的酒店里,宋芒在三楼的洗手间里意外遇到了谢寒石,谢寒石来了易感期在三楼注射抑制剂,他给了人两片抑制剂,然后……
宋芒额角传来一阵刺痛,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然后……他好像突然觉得很热、头也很晕,再之后……他就没有意识了。
“头不舒服吗?是晕还是痛?”
私人医生一直留心观察着宋芒的状态,见人苍白的手指抚上额角,便出声问道。
听到询问,宋芒先下意识摇了摇头。
“没事。”
宋芒开口时声音很微弱,带着一点嘶哑,才说两个字就觉得嗓子有种隐约的痛感。
结合私人医生的话,宋芒大致理清了事情的经过,他眼中的警惕渐渐褪去,在私人医生再次端着水杯过来时,他没有躲开,主动伸手拿过了水杯。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不客气。”
私人医生保持着一贯的笑容,将水杯递给了宋芒。
宋芒喝水的过程中,私人医生告诉了宋芒他现在待的地方是谢寒石住所的客房,谢寒石将他送来之后就离开了。
“我现在给你输的液是缓解发热症状的,你刚才烧得有些高,冰敷带也是用来退热的。”
“谢寒石先生在不久前离开了这里,他吩咐我照看好你,等你感觉好些了便可以自行离去。”
私人医生将谢寒石交代给他的话转述给宋芒,说完之后又扶着眼镜多加了一句。
“不过我建议你留在这边多休息一下,alpha的首次发情期比较难捱,很难确保下一波发热会在什么时候来临,贸然出门的话,可能会引起难以预料的麻烦。”
私人医生说的比较委婉。
直白点讲就是,如果宋芒直接离开的话,要是在路上迎来了下一波情热,那明天的头条新闻可能就会加上他的大名了。
而他后面提醒的这句话宋芒没有听到。
在听见“alpha”这个词时,原本安静捧着水喝的宋芒便整个人一顿,本就烧得虚弱的人霎时看起来更脆弱了。
捏在玻璃杯上的纤长手指猛地蜷了蜷,宋芒偏过头去小声咳了两下,然后用迟疑的声音向私人医生询问:
“alpha……的发情期?”
因为还在发着热,宋芒的声线很弱,仔细听还带着轻微的颤意,听起来实在让人心生爱怜,私人医生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床上的宋芒,点头肯定地说道:
“对的,你刚分化成alpha,身体会持续性反复地经历发情热,这时候身体会很虚弱,要注意多加休息。”
私人医生的话清晰地传入宋芒耳中。
没有听错。
宋芒脸上逐渐浮现出茫然的神情。
alpha?
他分化成了……alpha?
可是宋朝言不是说,不是说给他做过基因检测,信誓旦旦地说他一定会分化成omega么……
敏锐的私人医生注意到在听到“alpha”这个词时宋芒的表情变化,他温柔的眼神一顿,视线在宋芒脸上停留片刻,然后很快恍然。
宋芒的长相的确与大众眼中的alpha大不相同。
他五官轮廓精致柔美,脸型偏小,面部线条很柔和,整个人的气质都十分温婉美丽,又因为身形纤瘦,显得柔弱,的确不像个alpha。
但私人医生来时就给人做了分化检测,他的确分化成了alpha无疑。
“分化的结果我给你做了检测,化验单就在这里,需要我拿给你看看吗?”
私人医生未等宋芒回答,转身将宋芒的化验单拿着轻轻放在了人面前。
宋芒垂下眸子,眼前的化验单上,分化结果那一栏,很清楚的写着——
分化性征:男性alpha。
……所以,据说准确率高达99.9%的基因检测,在他这里失灵了。
私人医生见宋芒精神不大好,在人耳边又说了几句话,不过他后来说的话宋芒都没大听清,宋芒垂头看着自己的分化结果,一直安静地没有出声,也没有对私人医生的话做出回应。
他沉默地独自消化着眼前未曾设想过的事实。
宋芒垂下无人看到的眼眸中,浅色眸子中的湿意久久未散。
他有点……迷茫。
脑海里不断闪过从医院得知即将分化后的这些天的生活。
在新房里,李叔他们也都知道了他即将分化。
知道他精神不好,阿姨每天都为他准备好三餐送到卧室;怕他在床上闷得无聊,家里的工作人员有时候也会同他聊天解闷;还有负责照顾花园的园丁师傅,看出宋芒喜欢花,会跟他耐心地分享每种花的花期和栽种的技巧……
担心他出门碰到意外,李叔每天看紧他,也不拦着他出门,只是一定要陪着他一起。
他们都很照顾他。
经过这些天的适应,宋芒也渐渐对“夫人”这个称呼免疫,听见人叫时,也会自然而然地抬眸回应。
还有谢承之……
他每天工作很忙,但总会抽出时间关心宋芒的身体,每晚睡觉的时候,总有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将他揽过去,轻轻护在怀里。
这些……宋芒都一点一点地适应了。
甚至,有些形成了习惯。
习惯了在谢承之身边的新身份,习惯了在温暖的怀抱中入睡。
但现在……这习惯却显得不必要了。
谢承之的联姻对象,怎么能是一个alpha呢?
他需要的是omega,是可以帮他度过易感期的omega。
而现在,宋芒不是了。
宋芒不是谢承之需要的人。
细密的长睫频繁地抖动起来,半晌后,宋芒缓缓抬起了眼睫,眸中纷乱的心绪也被掩藏起来,归于平静。
将手背上的输液管拔下,宋芒撑着身子从床上下来,对一边露出惊讶神色的私人医生缓缓开口道:
“多谢照顾,也麻烦帮我转达对谢寒石先生的谢意,改天一定登门致谢,现在就先不叨扰了。”
说完后,宋芒将额头上的冰敷带也一并取下归还,然后冲私人医生颔首道别,开门离开。
宋芒看起来虚弱又苍白,私人医生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离去,反应过来后追了上去,开口真诚地劝人再留下多休息一会儿,好歹先退了热再说。
但宋芒坚持离开,谢寒石走之前也说等人醒了之后让人自己离开不用知会他,私人医生于是也没有多劝,最后只给人递了一支医用阻隔剂,然后便看着人虚弱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他给宋芒的阻隔剂能维持四个小时,就算宋芒的下一波发情期来临,想来也不会在路上出什么事。
宋芒走之后,私人医生也回房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背着药箱叹着气离开了。
两人走之后,晴园的大门闭合上,屋内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