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玄钰觉得谢录行他们弄出来的“早市”就很不错,京城路面修整拓宽后好走很多,看上去街道也整洁了不少,京城及周围地方居住人口多所以需要修路,但是再向外就不需要了。
还有早市,晏玄钰本以为这和修路一样是值得推广的,因为建立了早市就代表着官府开始支持民间进行交易活动。大周和晏玄钰所在世界的很多朝代一样都实行重农抑商政策,大周对商人的束缚较多,比如商人不能在外穿绫罗绸缎,也不能参加科举等。
直接改变大周的政策只会引起混乱、引起贵族和平民的矛盾,所以晏玄钰本想先开办早市打开一个口子,然后再慢慢改变商人处境,让大周的商业发展起来。
在改变商人处境的同时必须要让商人付出一些东西,不然看到经商只有好处之后农业发展又会受到抑制,最后在时机成熟时放开商人身上的限制,同时由官府对商业实行管控,实现一个和平过渡。
这样的想法很好,可惜晏玄钰刚写出来大概还没切实的计划,就被大周目前的状况打败了——
要办早市,首先要有商品啊!现在除了京城这种贵族云集的发达之地和一些土地肥沃、较为发达的地方,大部分百姓连吃饱饭都成问题。
晏玄钰只得暂时搁置此事。
现在他脑中其实有很多改变大周的想法,且每个想法拿出来就能立刻写出具体方法去做,可惜因为眼下的实际情况处处受掣肘。
这些事都急不得,庄子及附近村子的田地刚播种不久,到八九月份收获时才能看到产量,而后再进行全国推行。
晏玄钰坐在承天殿里拿着纸画了个时间轴,开始捋自己要做的事情。
今年是晏玄钰初登基,也是科举年,三月份没有举行的科举经百官商议后推迟到了今年十月份。
一番算下来,晏玄钰要做的一些事进入正轨都要明年了。
因为京城修路与完善排水设施一事,苏安经谢录行向皇上推举,苏安从京兆尹下小官升了八品官,但迟迟没有具体官职。
虽说只是个八品官,但却由皇上御笔所封,一时间备受各方注视。
...
京城及周围地方近来街上巡逻的官兵多了起来,连带着开始抓捕城内街上以及城外到处乱窜的流民,流民中有成年人也有孩子。
百姓们看到原本在巷子口和废弃宅子里蜷缩着的流民越来越少,很是惶惶了一阵,不知道官爷们这又是在做什么,但看到官爷们只是比平时出来的次数多了,对他们根本看都不看一眼,这才放了心。
...
绥阳城,官府。
正是午后,一穿蓝色官差服、头戴黑帽的人正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
“大人,听巷子口几个人说那边的废宅子里有一堆刚来没多久的小乞丐。”一个官兵兴冲冲地跑过来,凑在统管这队官兵的官差耳边悄声说。
那原本懒散的官差听到后立刻来了精神:“在哪?”
“就在....”那官兵嘴一张,还没来得及说出话来就被踹了一脚,“哎呦!”
踹完官兵的官差站起来理理衣裳,恶声恶气道:“还不带路?”
那官兵点头哈腰:“是,是。”
京城那边向各地方下了令,将城里及城周边的流民聚集起来送走,会有人来交接,本来官府里的人都准备像以前那样,对京城来的诏令一拖再拖,行事效率也低的不行。
可这次不一样,知府大人说了,每送过去一车流民就能拿点银子,但是接人的官吏会仔细核实流民身份,确认不是被抓来冒领银子的。
于是各城里的流民肉眼可见地减少。
...
二狗子忘了最开始叫他二狗子的人是谁,他从有记忆以来就叫二狗子了。
他爹娘给他起的名字好像不是二狗子,但他对于爹娘的记忆早就模糊了,就像对自己从哪里来一样模糊。
他只记得当年村里发了灾,他跟着村里人开始逃荒,也不知道逃了多久,也不知逃到了哪里,直到身边的村里人越来越少,模糊的记忆里,他们挤在一个破庙里——那里面都是流民乞丐,外面大雪纷飞,二狗子浑身都冻的青紫几乎要没有知觉了,他模模糊糊昏睡了过去,第二天发现破庙里死了好多人,二狗子钻进死人堆里,度过了最冷的那几天。
最后二狗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他就一直往北走,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运气好的时候能靠人施舍过活,其他时候就去土里面挖草根,从树上抠树皮往嘴里塞,去城里捡地上几乎被踩成烂泥的菜叶子吃,没人和他说话,他饿的不厉害的时候就躺着睡觉。
好几次差点死了,但都又活下来了。
二狗子是幸运的,他幸运地活到了现在,即便记忆里只有痛苦的饥饿、寒冷以及疼痛,麻木。
他木木愣愣地,似乎只保留了活着的本能。
他是流民,是乞丐,是二狗子。
...
绥阳城,清晨。
这条绥阳城中心的街上有很多卖吃食的小贩,清晨伴随着氤氲热气,卖包子的、卖馄饨的、卖烧饼的,一走进来就能闻到各种香味。
从这里往前走不了多长时间就是绥阳城的官府,所以这附近闹事的很少,在此经营的小贩们也多和官府里的官兵认识——官兵经常来这吃个包子、喝碗馄饨再去官府。
“嘿!这贼还敢出来?!”一个男人暴喝道。
众人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身影飞快消失,旁边的官兵拿起佩刀想追但根本就是徒劳。
原来是卖包子的张大第一锅包子刚出锅,就在眼皮子底下被偷走了一个。
“怎么烫不死这贼.....”张大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的,突然不怨了,“一个包子,给他吃吧。”
跟前买包子的路人便出声安慰:“官爷们最近都在抓贼,想必这贼也蹦跶不了几天。”
“哎!”张大只得说。
过了这个小插曲,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众人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张大唾了几口贼,接着手脚麻利地做包子卖包子了。
二狗子的手被烫出了水泡,但他死死攥着你两个包子,一直跑到他这几天睡觉的地方里才停下来。
手里的两个包子早已被攥得不成样子,菜馅都挤了出来,他不知道疼一样将滚烫的包子塞进嘴里又咽到肚子里,他已经很多天没吃过东西了,包子一下肚带来的不是食物的饱腹感,而是因为骤然吃东西引发的绞痛。
“砰———”
废弃宅子的大门发出一声轰响,被人为从外面踹开,乞丐们惶惶站起,他们平时都从旁边的小洞里钻进钻出,从大门进来的一定不是他们之中的人。
只见一队官兵跑进来上来就将他们押住!有那想跑的乞丐被一脚踹倒在地。
“闭嘴!再说一句话杀了你们!”为首的官差亮出腰间的佩刀。
乞丐们瑟瑟发抖地蹲在地上,任由官兵们扯着他们往外走。
他们被押着推进了一辆脏兮兮的木车,里面甚至有之前坐过这木车的人失禁的排泄物。
一时间,车里的乞丐们发出杂乱的哀嚎声,哭声。
二狗子将耳朵贴到木板上,听到车外面有人在说话——
“大人,我们是绥阳城人,又送来了几个城里的乞丐,您看看?”
“那银子.....”
接着又是一阵颠簸,他们好像被其他人带走了,只不过这次木车行进慢了许多,让挤在车里的乞丐们没那么难受了。
二狗子他们被带到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地方,然后像牲口一样被洗刷了一遍,手里被塞了一样的粗麻衣服。
“来报上你们的名字!”有一个坐在木桌前的人吆喝道。
乞丐们胆怯地原地站着。
那坐在木桌前的人转头和身边的人无奈地说:“每天都来这么几遭....”
抱怨归抱怨,他又重复了几遍,终于有一个乞丐慢慢上前。
二狗子站在乞丐堆里的最后一个。
“会说话吗?”那人问。
二狗子只看着他。
那人又重复问:“会说话吗?”
他像是在对一个人说话一样。
于是二狗子缓缓张开了嘴,发出了沙哑的声音:“二狗子....我叫二狗子。”
问完名字之后,他们被分到了不同地方。
有人来回看了几眼二狗子,说:“看样子是个十二三岁的,要送到苏大人那里吗?”
另一个人说:“先让他干几天活看看,是个好的再送到苏大人那里。”
他们说完话后就将二狗子带到了一个石磨前。
二狗子知道这是要自己干活,他赶紧伸手去推石磨,很艰难地转了一圈,推完之后低着头不敢说话。
那人又说:“刚来的都这样,吃几顿饭就好了。”
待他们走了,二狗子不安地四处张望,他发现这里有好几个石磨,明明没有人在一旁拿着鞭子盯着他们,可每个石磨前的人都在认真推磨。
离二狗子最近的一个人身上也穿着粗麻衣服,他有一只袖管是空荡荡的,只能用一只手推磨,他看到二狗子愣愣地站在那,好心地提醒:“快干活吧,马上就能吃饭了。”
他们要做的事就是推磨,将小麦一遍遍碾磨成细细的面。
中午,二狗子就彻底不再想逃跑的事情了,因为他吃到了这辈子第一顿热气腾腾的米粥,手里还被塞了一个窝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