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你在怪我
大历本年春闱, 在二月二十。
街巷上早早出现了科举元素,文曲笔,文昌塔, 平安符, 状元酒, 各种蟾宫折桂兆头的小玩意儿, 最近都卖的非常好, 家里没读书人的人家都爱凑个热闹,何况家里有读书人的人家?
天气再冷, 冻不住那颗期待雀跃的心。
“……儿啊,你这回好好考,别惦记家里。”
敬家,敬母拍着儿子敬宇青肩膀,浑浊的眼睛淌着泪水,佝偻的身体仿佛也有了无穷的生气,看着儿子越发挺拔出色的脸,粗糙苍老的手指都有些颤抖,舍不得碰:“辛辛苦苦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啊……”
“夏天热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一层层泛白沁了盐似的,碰书却小心翼翼,生怕洇湿一点,那蝉声多噪啊,你愣是静得下心, 看书一天没落过;冬天冻的脚上都是疮,牙齿打颤, 还要硬撑着练字,费柴火烧的那一点热水,宁愿研墨也不肯喝,肚子饿了也忍着,从不叫苦;阴天暗夜,家里灯油不够,你悄悄去人楼子前借亮,那楼子是什么地方,多有辱斯文,你却说只有那种地方门口整夜都挂亮灯,为了读书,什么辱都能受……”
“你爹死的早,娘没本事,替人缝补做活,供不了你像别的读书人一样体面过活,但娘信你,你一定能高中! ”
随着母亲的话,过往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敬宇青眼睛也有些潮湿:“娘放心,儿一定考中,侍奉娘过好日子。”
母子间气氛融融,令人感怀,温瑜觉得自己站在一边很多余,插不上话。
说什么呢?敬宇青的过往他未曾参与,再真心的安慰勉励,也显的轻描淡写,居高临下。
敬母替儿子拢了拢衣裳,还是有点不放心:“再过四天,你就要进考场了,这身体最重要,切记保持精力,不许胡闹,知道么?”
“娘,”敬宇青笑,“正事上,我何曾让娘担心过?自不会胡闹。”
敬母哼了一声,斜了温瑜一眼。
温瑜很懂她在暗示什么,胀红了脸。
“也不知最近这天气怎么回事,过完年立了春,反倒冷了,”敬母盯着温瑜,“青哥儿进考场,你好生准备知道么?”
温瑜当然听出来了,这意思让他补贴敬宇青,各样东西准备齐全,尤其别冻着,其实不用谁说,他也会准备,他对敬宇青考科举的事,比任何人都上心。
“是,我知道。”
敬母却担心他不上心,意有所指:“听说那简王妃给温国公府的年礼很是丰厚……”
温瑜有点恶心了:“是啊,他从夫家,给娘家带了很多东西。”
敬母立刻炸了:“你这什么意思,怪我没东西给你带回娘家,没给你长脸?嫌我儿子穷,你别嫁过来啊!”
敬宇青无奈,转脸看向温瑜:“阿瑜,你不会一直跟着我受穷的。”
“我没这个意思……”
温瑜只是讨厌敬母随时挑剔打压他的态度,他从不觉得敬宇青会一直穷,相比别人,他对此,才是最坚定的那一个,他相信敬宇青懂,正如敬母说的,他如果真的嫌他穷,就不会成这个亲。
可敬宇青不想他和母亲吵。
“我会好好准备,襄助夫君,娘放心。”
温瑜垂了眼,无知妇孺,目光短浅,懂什么,温阮的确是拉了几车年礼送到温国公府,但温阮可不是以德报怨的性子,温国公府对他不好,他怎么可能善意亲近,送去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外人看着花团锦簇,面子十足,实则温国公府委屈着呢,又不敢说,否则不是得罪了简王?
不过眼前这件事,再次提醒了他,敬母能光明正大的挑剔他,他却不能明面上杠,得忍,多忍。
别人母子间的羁绊过往,他插不进去,那些情感很难被磨灭,不想被边缘化,就得想办法融入,他已经和敬宇青成亲,要是的和敬宇青亲近,更亲近,而不是背道相驰,越走越远。
可是真的好难啊……
温阮上辈子,是怎么做到的呢?
回到房间,温瑜习惯性伸手,替敬宇青脱衣。
敬宇青却按住他解自己领口襟扣的手:“早些睡吧。”
他并没有那个意思!他并非痴缠欲重之人,知道孰轻孰重!
温瑜不满被误会,咬了唇:“你可是在怪我?怪我对母亲不敬。”
“没有,她对你没多好,我知道。”
敬宇青顾自净手擦脸,斯斯文文:“她见识不足,目光短浅,对你多有挑剔,但这并不是她的错,她的生存环境,认知学识限制了她,是我早亡的父亲和我的错,没能影响到她,让她成为一个好的主母,可她看在我的面子上,从未对你下过什么狠手,有过实质性的伤害。”
“你出身高门,前院男丁谋权,后院女子宅斗,多少明枪暗箭,刀光剑影,我以为你对某些方面的认知炉火纯青,应该很懂——”
“若我娘真是那种坏人,你我之间,会是如此?”
温瑜登时闭嘴。
是的,比起府里二房的花活儿,敬母这点根本称不上段数,差的十万八千里,因此他也一直很轻视,瞧不上……敬宇青大约是看出来了。
敬宇青:“我没要求你必须孝顺礼让我娘,你屡屡同她回嘴,我也从未说过你,是也不是?”
“是,”温瑜咬唇,“世人眼里,我已是不孝。”
敬宇青:“她是我娘,你是我妻,你和她之间,并没有你死我活的利益冲突,你真的有必要牙尖嘴利,所有地方,都要占到上风?”
“她见识不足的说你两句,对你没有任何伤害,你的话,却能气死她。”
“我没有!”温瑜有点急。
敬宇青阻了他:“你一向聪明,我的心思,你懂,我娘并没什么手段,你也知道。我不会要求你像别人妻子一样侍奉母亲,站规矩,毕竟她只是我娘,不是你娘,可我也说了——她是我娘,我不会允许她在我的家里,被我的妻子气死,你可明白?”
温瑜手指攥紧:“我真没有……”
敬宇青垂眸:“我知你是会哄人的,你只是不愿意。”
温瑜指尖有些颤抖。
他想说他会改,会去哄敬母,亲近起来,可他真的瞧不上敬母,看到她那邋遢市井泼妇的样子就恶心,这么说自己心里都不信,如何骗得过敬宇青?敬宇青知道他会哄人,也知道他会敷衍,他在敬宇青面前,好像越来越撒不了谎了。
可他不改,以后怎么和这对母子相处?
“我……”
“睡吧。”
这一夜,温瑜彻夜难眠。
越接近春闱日,学习气氛越紧张,有的人抓紧最后一点时间苦读,争取再记住多一点知识,整天关在房门里;有的人认为科举考的是经年积累,现在再读已然没什么必要,调整情绪最重要,不能临场紧张,就往外面街上走走;也有人早就扬名,深厚功底在身,势在必得,开始提前走门道……
每个人家世背景不同,走的门道也不同,但有一条是几乎所有赴考学子都知道的,就是中书令袁魏昂袁大人这条路子。
袁大人早在二十年前,就打下了惜才之名。
他自己贪污受贿,要打造一艘利益网错综复杂的大船,当然得有源源不断的‘人才’补充进来,科举是学子入仕的基本盘,也是年轻人最简单纯粹的时候,只要被诓上他的船,以后怎么调教都方便,怎么培养不行?
当然,他的私欲,别人并不知道,只知他特别爱才,尤其对科考举子,最是体贴有加。
袁魏昂很聪明,从来不会搞作弊,春闱舞弊事太大,查起来没人能好过,可谁说不搞作弊,就没法子了?收买人心的路子,多了去了。
他会令人详查这一届考生素质如何,各地各处有名的,才学极好,有望中举的,没出名,但埋头学业,定能一鸣惊人的,各种各样的人名资料,他都会掌握在手。
这点消息收集,对于当朝中书令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地方官员还不会有异议,只以为他爱才。
资料收集比对,对考生信息了然于心后,他当然也不是全都要,而是要择合适的。
什么样的合适呢?
性格肯定不能太刚直,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能太木讷,不通人情世故,怎么上下圆融?得有本事,又不能太有本事,还得有一定的缺陷,易掌控,好拿捏,比如胆子小点,爱财爱色,他这里都不是缺点,而是优点。
把这些选好的人名资料分出来,之后怎么办呢?
也简单,人之为人,肯定都是有烦恼的,与恰当的时间雪中送炭,给予解决,别人能不感激?
穷的最容易,花些钱就行,适当时间给予暖衣暖食,备考之物,一应干干净净,一眼看得到的不会夹带作弊,足矣;家里条件不错,不缺钱但缺人脉的,让门下请一顿酒,给予和人结识的机会,默许便利;条件更好,不缺人脉的,也有办法,比如迅速定下姻亲……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了的。
袁魏昂只是在全国各地,有望中举的学子里,选出品性普通的普通人,学子里真正刚直真正木讷的都是少数,他选的这些,反倒是大多数,这些人只是有望中举,并不是一定能中举,但袁魏昂并不介意成本,就在考前一视同仁,春风化雨的对待,换谁谁不说一声有魄力?
若被他关心厚待的人中了举,此人会觉得袁大人眼光独到,看中了自己,怎会不亲近?若没中举,甚至会觉得愧疚,有负关爱,自己就走远了不说,下一回再战春闱时,仍然会记得袁大人的好。
袁魏昂并没有做任何违法犯纪之事,只是关爱学子,谁能说他错了呢?
多少故事在学子中间流传,这一届学子自也不能免俗,有些得了袁大人关照的,私底下难免自得,这意味着自己中举会很大嘛,袁大人都青眼有加了!
说的多了,就开始攀比,谁得了关照,谁没有,有些人早些天就被关照,有些人这两天才被关照,有些人到现在还没有,难免落寞,甚至见了面都会互相问一句,你有没有?
“没有。”敬宇青也被问到了,“在下家穷,不敢高攀。”
不似别人被问到没有时,多少有一点点心虚和落魄,他在回答这句话时腰背笔直,很是磊落,一点都不像自嘲,很有些不同风骨。
可转身没多久,就有人来找他了。
袁大人的家仆,说话做事都极熨贴,非常考虑他的颜面,未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是偏远巷道,而是在一人流不怎么多的路口,拦住他,没给金,没给银,送上了几副好药材,说知道天气冷,他的娘亲犯了咳疾总不好,这些药乃是宫中御医开的方子,必定有助,让他放心备考。
奉上的东西也不多,好笔好墨,最贵重的,是一件大氅,给他保暖用的,足够新,毛皮足够厚,当暖被都够用。
敬宇青很难推辞,道谢接下,不卑不亢。
回到家,他把药材给了娘亲,道明来处。
敬母开心的不行:“我就知道我儿有出息!满京城谁不知道,袁大人看上的学子,能差的了?哪里需要看别人眼色求别人帮忙!”
这最后一句,是点温瑜呢,她至今不满温瑜,一来是个男妻,不能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二来太装,嫁到她们家来,又瞧不上她们家,要点东西都得看他脸色。
“娘这下放心了?”敬宇青指了指大氅。
这么厚,这么暖和,敬母能不放心,笑的满意极了:“娘放心,你也放心家里,好好考,知道么?”
敬宇青笑着应了声,带着大氅,回了房。
温瑜看到大氅:“哪来的?”
“袁大人给的。”
敬宇青在外面不动声色,到了家里,难免露出一二得意,袁大人贵为中书令,被他瞧上,的确是一份殊荣,娘都替他开心,阿瑜定也会替他开心。
哪知温瑜突然变了脸:“这不能要!”
袁魏昂要被办了啊!他的东西怎么能要?会被连累的!
他不但直言不能要,还立刻卷巴卷巴,扔到了外面。
敬宇青面色瞬间霜冷。
温瑜却没注意到,他只在烦恼这个麻烦不能沾!
等扔完东西回来,敬宇青仍坐在原处,他这才觉得不对劲。
“也罢,你是我的妻,我房中事宜,你皆有权处理。”
他转身拿了本书,去窗前读了。
温瑜知道他不高兴了,但他这是在救他啊!他会明白的,用不了多久,就会懂的……
一阵北风吹过,树枝啸响,温瑜隐约间,似乎看到一个人影掠过……是谁!难道是袁魏昂的人?现在就开始监视了么!
温瑜大怒,‘啪’的一声,把房门关上。
敬宇青听到这巨大的关门声,眉头跳了下,似乎忍了很久,才压下去。
……
南星回到王府,把温瑜这边的事和温阮说了一遍。
宫融雪直接笑出了声:“就这玩意儿,还想和少爷比呢?他凭什么?比浆糊还糊涂的脑子,还是比城墙拐角还厚的脸皮?”
他多机灵通透,过来没多久,已经把温阮身边的事都摸清楚了,那天杀的温国公府里,这个温瑜是最奇葩的一个,不是说之前在京城颇有才名么,宣扬了好些年了,怎么这么有才的公子哥,长了个狗脑子?
“他现在最应该的,难道不是自己去考功名?”
不然扬那才名干什么?有什么用?只为嫁人镶个花边?
温阮也这么想,若温瑜专心科考,许会打拼出另外一份天地,奈何人家不愿意。
他并不是好奇温瑜的婚姻状况,对敬宇青家事也没任何关心,让南星时不时去盯一盯,是感觉这个人很不对劲,旁的事也就算了,温瑜竟然知道邾晏的弱点,让他有点在意,能查出来最好,查不出来……就慢慢看,温瑜只要动作,他就能看清。
“袁魏昂那里,的确没有任何舞弊动作?”
“没有。”南星摇头。
“娘娘教呢,这都过完年,马上三月了,还没动静?”
“我们这里没发现,王爷那里,或许有收获,”南星有些担心,“这次科考,不会出事吧?”
学子们寒窗苦读,大冷天的赶考,真的很无辜。
“不会,咱们好好盯着,好好保护,出不了事。”温阮看向窗外,“只是天气这么冷,怕是要下雪,那些没厚衣服的,可就不好过了。”
可这也没办法解决,贡院为防走水,蜡烛都给的谨慎,何况炭盆?是坚决不允许增加的。
只盼这届考生,身体素质好点,多带点厚衣服吧。
温阮突然想起来:“邾晏在哪?”
南星:“不是说今日出城,不会回来?”
“也不知他冷不冷,若方便,”温阮垂眸,“你去送几件厚衣服吧。”
邾晏好像不怎么怕,可今天这么冷……
总不能让他冻着。
第82章 莫要误入歧途
春闱这日, 果然下雪了。
寻常年头少有的二月雪,初时不显,陡然声势浩大, 寒意浸骨, 街上人都少了, 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
贡院的考生们却躲不了, 也加不了炭盆, 一个个冻得手指僵硬,瑟瑟发抖, 这才是开考第一日,才到下午,就有人被抬了下去。
抬人的吏员不敢打扰考试气氛,来的静悄悄,走的也静悄悄,可考场少了人,考生们能不知道?
可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只能物伤其类,心生感叹, 同时哈着手指,裹紧自己的大衣裳, 暗道一定要熬过去。
被抬走的考生离敬宇青不远,他是第一个注意到的,吏员抬人时很注意规避角度,他还是看到了那个考生紧闭的眼睛,冻得青白的脸。
拢紧身上大氅, 敬宇青叹了口气。
袁大人送的大氅被温瑜扔了,温瑜也没想亏待他, 给他准备了另一件,东西很好,精心保存了很久,皮料光滑厚实,很暖和,也很合身。
温瑜在温国公府境遇远远算不上好,他是庶子,前有嫡母周氏拿捏,后有二房想利用做炮灰,想过的舒心何其艰难,哪怕仗着重回一世,知道些未来,脑子却没太大长进,表面上看长袖善舞,很有脸面,实则并没得很多实惠,也就是说,他财产有限,好东西也不多。
敬宇青知道温瑜攒出来的所有‘嫁妆’,钱财并不丰厚,冬日能用的好皮料……这件大氅,已经是温瑜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还精心按照他的尺寸细致做好,不能说不用心。
但毕竟皮料存了很多年头,哪怕从未用过,也不比新的,更厚更大的,寻常冷天便罢,像今日这般寒冷的天气,自然还是袁大人送的那件更好。
“阿嚏——”
鼻子有些痒,敬宇青狠狠揉了揉,只是个喷嚏而已,应该没事……
袁魏昂在场外,巡视过考场环境后,很满意,出来上了车,低声问心腹:“简王的人还在?”
“回主子,在的。”
自己的马车里,不必遮掩,袁魏昂笑出了声:“到底还是太年轻,藏不住。”
围猎场上,他主动找过去试探,邾晏说没怀疑他,其实还不是在悄悄查他?没怀疑,呵。
不过简王比他两个哥哥聪明多了,二皇子三皇子看起来精明,各出手段力争上游,好像有无数种局,其实好躲,也好骗,只要拿捏点东西,他们就很识时务,不敢太过分,简王不一样,他想做的事,不管前面挡着任何困难,他都会去做,你拿捏着他什么弱点都没关系,你尽管往外放,他退一点他就不姓邾。
个性非常刚,好像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邾晏还知道迷惑对手,甚至帮助对手做想做的事,创造各种方便条件,再暗里挖坑……
比如这次对付他。
袁魏昂都有点意外了,邾宴竟能在他未察觉的情况下,在他身边清出安全合宜的空间,诱他去见什么人……或者,诱他泄考题?
当然还是他技高一筹,及时发现,并未轻易行动,也绝不会泄露考题,制造科举舞弊。
不然岂不是等着被抓现形?
他可不想被跟踪,被发现藏着的东西。
朝堂上的坑更是明目张胆同,不管参他的折子,还是想谄媚捧杀……邾晏觉得,他经历的还少?到这种年纪还能被这点手段骗了?把他当什么人了?
只凭这点东西就想扳倒他,还嫩了点!
简王府。
邾晏偷得半日闲暇,抱着温阮在暖阁轩窗下看雪:“他以为我只会这些小打小闹。”
温阮靠在他胸前:“他哪知殿下厉害,必然只是用这些零零碎碎的事牵扯他注意力啊,殿下更多的力量重点放在它处。”
邾晏查的并不是现在,而是过去。
“有所得了?”温阮回头。
邾晏轻吻他额头:“有了,很多。”
春天的雪和冬天的雪不一样,再来势汹汹,也多了温柔缠绵的味道,大雪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变成细雪,簌簌而落,翩翩起舞,想来停后积雪也不会厚,只刻骨寒意幽幽凛凛绵绵不绝。
温阮把凑到窗口的上半身缩回来,瞬间感觉到了屋中地龙的暖和:“雪还是隔着窗赏最惬意。”
可怜参加春闱的学子们了,今年运气着实不好。
邾晏:“我不在的这两日,有没有谁为难你?嗯?”
温阮便明白,邾晏知道他派人盯温瑜的事了:“你觉得谁敢?”
“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邾晏手指抚过温阮得意微笑的脸,“只是得记住了,你不仅仅是温阮,也是我邾晏的王妃,任何委屈都不能受。”
温阮:“那你能受?”
邾晏知道他在说什么:“没人能给得了我委屈,顶多暗里说上两嘴,不会少块肉。”
“不行,”温阮肃容,“你全天底下最好,谁都不准说你,也不准算计你。”
邾晏眸底微暖:“那我们两个,都不受委屈。”
“这就对了嘛。”
温阮满意完,想起敬宇青的母亲,温瑜的婆母,把南星看到的事和邾晏说了一遍:“若是你有这样的娘亲——”
“我不会有。”
邾晏挑眉:“如若真有,没必要一起过日子。”
合则聚,不合则散,每对夫妻有每对夫妻的生活,不要强融。
温阮勾起唇角:“温瑜也是傻,说句不敬的话,这种小老太太最好哄了,如果真想要敬宇青,把老太太哄住,敬宇青都不敢变心。”
邾晏不喜欢自己的王妃嘴里说别的男人,把人狠狠亲了一顿:“不想看那些肮脏事,就不用多管,把事交给蓝田,他会处理。”
温阮点点头,又问袁魏昂的事:“查到了很多,是指什么?”
邾晏:“娘娘教的人,宫融雪给的信息很准确,虽然据点撤离,但我抓到了那个净坛尊使的身份信息,此人掌握着所有京中联络人名单,要把人抓住,这个教便可随便收拾,他和袁魏昂的关系,我仍然有疑问,有些细节还待查证,但袁魏昂过往几十年做下的恶事罄竹难书,我的人已经整理的差不多,随时都可以发作他。”
温阮:“要处置他么?”
“不然?”邾晏挑眉,“留着这种蛀虫,继续作恶,把大历啃空?”
温阮:“那倒是。”
邾晏:“他不走,经吉怎么上位?”
温阮:……
“所以经吉果然是你的人,你还骗别人说不是。”
“朝廷百官,都是大历的人,同本王有什么关系?”邾晏微笑,“春闱马上结束,朝廷是该有一番新的生机了。”
温阮:“我前几日去庄子上看棚苗情况,遇到了洛林昌,他一心事农种地,人缘却很好,交游天下,也认识经吉大人,他同我说,经吉经大人最为惫懒,为人又圆滑,只要他不愿意,什么事都能推开?”
邾晏勾唇:“他会愿意的。”
温阮:“哇你这个表情好可怕,有点凶。”
邾晏低眸看他,目光微深:“我还会更有趣的,想不想回房间看看?”
温阮:……
什么更有趣的,还非得回房间看,难不成你还会变脸绝活?
邾晏表示,他还真的有绝活,最新学的。
温阮被抱到床上就感觉不对劲,这大白天的,他试图把话题往回拽:“那什么,到时候我能看个热闹么?”
“可以,”邾晏扯下他外裳,“放榜那日,你会看到点不一样的。”
温阮紧紧护住自己里衣,没护住:“那要不要我到时候,帮你吸引一波火力?”
“倒也不是不可以。”
邾晏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身上,慢慢往下滑:“阿阮今天,先让我瞧瞧勾火本事?”
温阮:……
不是你说你有有趣的东西给我看吗!怎么变成要我表演了!
这种事他是真不擅长。
“我不会……”
“怎么不会呢?”邾晏呼吸急促火热起来,“阿阮分明很擅长。”
……
春闱考完,几乎八成考生是被抬出来的,天气太冷,所有人都多多少少冻病了,敬宇青也不例外。
“儿啊……我可怜的儿,”敬母扒在他肩头,上上下下捏了好几遍,心疼的不行,“考的怎么样?”
敬宇青喉头肿胀,双止赤痛,病的说不出话,深深看了她和侧立的温瑜一眼,晕了过去。
温瑜倒是比谁都有信心,甚至脸上光彩焕发:“一定没问题!娘,夫君这般难受,显是累狠了,咱们先回家再说。”
敬母:“是该回家,回家……”
转眼,就是放榜日。
大街小巷打扫的干干净净,早早就有人等待张贴皇榜的广场,人头攒动,气氛紧张又喜庆。
袁魏昂做为处理敦促春闱的人,到这个时间,反倒不紧张了,放松又惬意的坐在茶楼靠窗位置品茶,顺便看一看张榜热闹。
不过今日他倒不是独自一人,对面还坐着一个,也不是特意邀请的,是在附近碰到,客套寒暄,顺便坐一坐的。
丰溢丰大人,与袁魏昂官位差不多,十几年来却没什么存在感,话不多,人前人后都不爱出风头,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样子。
“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春闱会很顺利。”袁魏昂志得意满。
丰溢拱手道贺:“恭喜,今日之后,袁大人又是大功一件。”
“啧,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包厢雅座,私密性很强,袁魏昂横眉,没什么不敢说,“十三年前的事就那么可怕,让你吓破了胆,至今不敢他退一步?你早年的心机手段呢?”
丰溢苦笑:“不是谁都能如你这般,功成名就,又能畅快恣意的。”
袁魏昂:“所以不能胆子太小啊……他果然来了!”
“谁?”丰溢话刚出口,就见袁魏昂已经离开,迅速下了楼,找到了一个人……
简王妃?
丰溢垂眸,指尖搭在茶杯沿,静了片刻,没考虑多久,也下了楼。
袁魏昂走到温阮身前:“简王妃?”
温阮客气点头打招呼:“袁大人。”
袁魏昂:“王妃怎么今天到这里来看春闱张榜?可是家中有考生?”
他表情没什么不对,说出的话却相当意味深长。
最近邾晏悄悄查他,想要对付他,他当然也会关注简王府动静,尤其这位很受简王宠爱的新王妃,正好最近因为考生的事,他偶然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敬宇青的男妻温瑜,很防备温阮。
二人都姓温,是堂兄弟,一个庶出,一个嫡出,身份有差异,各有各的利益争夺,温国公府不是什么好地方,对立争抢很正常,可现在两个人都成了亲,不同家庭情况,不存在利益冲突,还防着……定然是有原因的。
温瑜很介意温阮看到敬宇青,凡有接触机会,必会如临大敌,所以这两个人有私情?
敬宇青和温阮?
温阮怎么会看上这样的穷书生?偷来的更香?
袁魏昂还未来得及查实这件事,但温瑜反应已经说明了很多,他直觉这个点可以利用,他不想一直被邾晏盯着,如果温阮能为他所用,吹个枕头风什么的……他会便利很多。
他本打算在这两日查实这件事,再找机会寻温阮,可今天既然遇到了,何不试探一番?
人家都追着来看春闱放榜了,是想看到谁的名字,还用说?
温阮直觉这话别有深意,对方怕不是憋着什么坏心思,可又不知道是哪个方向,随意看了看左右:“今日凑热闹的,好像不只我一个?”
难道所有来看热闹的,家里都有考生?
“有些热闹能凑,有些不太合适,”袁魏昂做高深状,语重心长,“王妃当要注意安全,莫要误入歧途啊。”
注意安全?误入歧途?
温阮看到了离他不远,隐在人群里的宫融雪,他们今天有正事,要帮邾晏逮那个什么尊使,袁魏昂竟然觉得一点风险都没有?
“袁大人才是,”他微笑轻叹,颇有深意,“当要注意安全,莫要误入歧途啊。”
袁魏昂以为他没听懂,想了想,继续往深里点拨:“其实年轻人,犯点错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保护措施做到位……有人与你扛事,帮你遮掩,你不就没事了?有些遗憾的事,也可以变的不再遗憾。”
温阮:……
你云山雾罩的在说什么?
袁魏昂见他真不懂,干脆凑近低声,点透了:“敬宇青……你放心,我可替你周旋。”
温阮一整个大无语。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会恶心人,他是那么没品的人么?
“袁大人慎言。”
“唉,王妃还是不愿信任我,”袁魏昂浅浅叹气,“不若就在此处,把这事挑出来,让你瞧瞧我的本事如何?”
看你还敢嘴硬!
第83章 被骗了
袁魏昂在威胁温阮, 你要不怕丢人,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掰扯掰扯。
做了坏事心虚的人,最怕的就是大庭广众下揭开遮羞布, 可温阮不怕, 因为他不心虚啊, 他反倒好奇, 袁魏昂到底捏了什么东西, 会以为对他有绝对杀伤性?
他也有点想看看,袁魏昂发现不对后, 那难堪的,裂开的脸色。
一个想扯大旗吓唬人,一个想看看这个大旗是什么,没有谁后退,场面就尬住了。
最后竟然是丰溢解的围。
他走过来,拉住袁魏昂,示意他看看左右周围,广场上攒动的人头,压低声音:“别闹出事, 对谁都不好。”
针尖大的胆子,难怪成不了大事。
袁魏昂声色低沉:“丰大人确定要拦我?”
丰溢淡笑:“岂敢。”
二人短暂的对话交锋, 并没有太多信息,温阮却察觉到了基间隐晦的嘲讽,袁魏昂好像很瞧不上丰溢,丰溢似乎也知道,但并不反驳, 且不吝自嘲。
隐在人群里的南星急了,欲要上前, 被宫融雪给拦住了。
“出不了事。”
“感情不是你家少爷,你不着——”
“怎么不是?”宫融雪看着远处清瘦落拓,秀如修竹的身影,“他现在就是我的少爷。”
南星:……
宫融雪转回头看南星,神色肃正:“王爷既然允了我们如此行事,就不会让少爷有危险。”
南星横眉:“我会不知?”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担不担心,是另一回事。
宫融雪怔了一下,笑了:“我还以为你跟蓝田不一样,一点都不介意少爷身边有新人。”
“有没有新人,和安不安全是两回事,”南星看着宫融雪,眉目郑重,“我并不介意少爷手底下多来人,越多人喜欢少爷,为少爷尽忠,我越高兴,要是有人能顶替我的位置,能替少爷处理所有的事就最好了,我和这个人一起,必能辅助少爷走得更高,走得更远,少爷的志向,不应该被埋没,寻常人也真的跟不上,可这太难太难。”
“你不知少爷过往经历过多少危险……不管是我这样的下人,还是天下百姓,甚至大历朝堂,都不能失去少爷。”
“我会懂的。”宫融雪看着远处温阮侧影,话音喃喃。
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是他人生里,从来没有过的好日子,不用寡廉鲜耻出卖色相勾引别人,不用胆战心惊害怕随时被发现,不用一边恶心身处环境一边又抗拒回去更恶心的地方……
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救赎机会,他怎么可能放弃?
他今日一直在保持警惕,视线从未放松过一刻,现下习惯性扫视,发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南星,你去那里看看,”他立刻发出建议,“我去另一边。”
南星:“嗯?”
宫融雪凑近南星,指了两个人,低声:“那是娘娘教的人,认识我。”
南星立刻明白了,王爷和少爷最近在忙什么,不就是这破教的事?今日有机会,他当然要帮忙抓两个!
看着他摩拳擦掌离开的背影,宫融雪浅浅叹了口气。
“还真不担心我背叛,不担心我跑啊……”
少爷不一样,少爷的人也不一样。
这要是换了娘娘教,呵,想要信任?想的美。
他说忠心,是认真的,今生今世都不会改,敢欺负少爷……死吧!
宫融雪看向娘娘教成员的视线,越来越冰冷。
人群里,一个男人正在缓慢,看似周旋,实则坚定的朝一个方向移动着。
他身量普通,相貌普通,穿着也普通,只一双眼睛精明无比,不注意很难发现,今天的热闹是别人的狂欢,也是他的保护色,他要找一个人接头,方向……正好是温阮三人站的方向。
丰溢在劝袁魏昂,好像就算胆子小,怂,也鼓足了勇气:“今日春闱放榜,人越来越多,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丰大人在担心什么?”袁魏昂慢条斯理,“我只是和简王妃聊几句天,能出什么事?你不在楼上好好喝茶,特意跑下来说这些话,是真的在劝我,还是激我,亦或——煽风点火?”
丰溢瞬间闭嘴。
袁魏昂便又微笑看向温阮:“如何,王妃可考虑好了,要不要接受我的提议?”
温阮:……
袁魏昂再次‘好心’提醒:“玩的花可以,但是别太疏忽……王妃见谅,我是真的,没想吓唬你的。”
温阮皱眉,看向丰溢。
袁魏昂:“王妃放心,他没听到,就算知道了——也不敢乱说,他什么都不敢的。”
言语间轻视明显。
温阮摇头:“相比怀疑丰大人,我更怀疑袁大人的话,你真的有证据?没有发生的事,也能捏造? ”
“看来王妃很聪明,很懂得做扫尾工作,”袁魏昂看出他的自信,仍然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可还是太年轻,竟不知晓,有些事并不需要证据,只要知道有这么一桩事,就可以有证据。”
所以还真是能捏造,一旦心虚,就会被拿捏。
温阮并不心虚,但他想知道:“袁大人想要我做什么? ”
袁魏昂微微笑着,更靠近些许,压低声音:“原本只想请王妃帮忙吹枕头风,你家简王实在太烦了,不过我现在发现,王妃之能,似有更大的作用——要不要考虑,上我的船?”
“你的船?”温阮横眉,“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就对了么,这才是正确的谈判方式。”
袁魏昂话音别有深意:“这人啊,有时候最该做的,是不要在意失去了什么,而是要思考,会得到什么——或许你认为会失去的,根本不会失去,还会得到更多呢?”
他在暗示那份‘私情’,你若喜欢,没必要因此斩断,你还可以继续,甚至更大胆,因为作为合作伙伴,他会帮忙圆场。
温阮眼神掠过丰溢,未见此人有表情变化,似乎早习惯了各种被冷落的气氛,也从未想过反抗:“袁大人,我这人说话,不喜欢兜圈子。”
袁魏昂就想,是不是筹码不太够,别人不心动,便道:“宫融雪,你最近得了这么一个下人,想为他报仇,对么?”
温阮眼神变了。
袁魏昂心道终于:“你们这些人,要做好人,要弘大义,钱财酒色都不慕,自身顾不上享受,偏要保护别人。宫融雪会演,让你怜惜了,你便想救,可你有没有想过,他的过往很不可说,以色侍人,雌伏算计,对事对人从未有过一丝真心,上一刻甜言蜜语哄的人,下一刻就能毫不留情持刀杀掉,这样的人,真的值得?”
温阮:“我的人,不劳袁大人操心。”
还说不在意,就脸上这种表情,能骗得过谁?
袁魏昂笑容满怀深意:“捏着宫融雪身家性命的人,我可以给你……”
他凑近些许,微微低头,轻声说了五个字,前两个字是名字,后三个字是地址。
“如何,我的诚意,王妃可满意?若答应和我合作,王妃以后任何想做的事,我都可以帮忙。”
温阮只觉得很微妙,袁魏昂态度不似作伪,可只说了人名,半点不提娘娘教,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个邪教的存在一样,而且……这么机密的事,竟然也不忌讳丰溢?
怎么丰溢是认过他当干爹么,这么信任?
他心内撇了撇嘴,还是邾晏技高一筹,他赌输了。
心情不太美妙,他也不想演了,正好视野里看到某些人动作……
“好了袁大人,我知道了,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和娘娘教有联系。”他干脆挑明。
袁魏昂瞬间眯眼:“嗯?王妃在说什么,我竟然听不懂?”
“不懂,本王给袁大要解释解释,如何?”
邾晏陡然出现,大踏步从人群中走来,且稳准狠插到温阮身前,隔开袁魏昂过于靠近的距离,还往前两步,逼的袁魏昂连连后退,差点稳不住摔倒。
袁魏昂:“解释什……”
随着他的话,一个中年男人被蓝田在人群人掳获,并押了过来,身量中等,相貌普通,穿着普通,只一双眼精明无比。
宫融雪适时跑过来:“少爷就是他!他就是娘娘教的净坛尊使昆右!”
温阮:“怪不得袁大人敢跟我说名字,原来是马上就要见到了,地址不地址的,稍后立刻改了不就行了,回头我找不到,就是我自己无能了。 ”
他和邾晏对视一眼,就知道今天会有收获。
和袁魏昂这种级别官员接头并非小事,双方都要考虑风险,必会进行的机密低调,娘娘教不可能随便派一个人来,必得是组织里较为上层的人物。
“你怎么会在这里!”昆右看到邾晏,非常震惊。
邾晏慢条斯理:“哦?本王现在应该在哪里?在城外是么?”
昆右:……
邾晏最近一直在暗查娘娘教的事,过年前后,娘娘教蜇伏不出,他也调整策略,并未逼得太紧,直至最近,才又拾起进程,但显然,娘娘教消息很是灵通,尽管他尽力低调,还是发现了,有意避让,比如最近一段时间,京城各处,尤其邾晏盯查的朝廷高官那里,都没有与娘娘教联系的迹象。
可娘娘教又不能不联系人,他们已然不方便进联络人的家,只能寻其它机会,而今日春闱放榜,街上人来人往,很容易被混淆,便专门做了个局,放出一点小甜头,引邾晏去外城,街头人昆右迅速趁乱接近联络人……
不用太久,也不必多留,擦肩说句话就行,谁知道别人居然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迅速明白过来现在是什么场面,昆右闭了嘴,狠狠瞪了宫融雪一眼,不再说话。
邾晏视线从袁魏昂滑到丰溢,问昆右:“你来,是要联络谁的?”
昆右不说话。
“真是条忠心的狗,”邾晏低眸,“你想替他瞒着,是觉得他会救你?”
昆右还是不说话。
袁魏昂眯眼:“这是怎么回事?简王不解释解释?”
邾晏:“袁大人不是同本王说过,围猎林行刺的刺客里,有袁大人的人?你且好好看看此人,是也不是?”
袁魏昂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袁大人还给了我他的名字?”温阮叹气,“袁大人这是在轻视我的记忆力?还是想说,刚刚一切都是瞎编的?”
袁魏昂:……
“或许有人冒名顶替也不一定?我只知道这个名字,知其作恶多端,早晚有报应,却从未见过人。”
邾晏理都没理他,指了指站在温阮身边的宫融雪,问昆右:“你该认识他?”
昆右这回说话了,他狠狠啐了一口:“呸!叛徒!”
宫融雪眉眼弯弯,笑的那叫一个明媚:“多谢夸奖。”
袁魏昂感觉有些不好:“若没其他的事,我先……”
“袁大人急什么?”邾晏随意勾了勾手指,蓝星上前,捧着几个本子,他伸手拿一下,再拿一个,“这份证据,指向你和昆布曾在同一茶楼相处半个时辰以上;这份,指向你产业资金流向娘娘教;这份,指向你的心腹手下,与娘娘教来往过密……”
一份一份,竟然全指向他!
袁魏昂感觉更不好了,怎么可能呢?
“如何,袁大人不会还没发现,被人骗了吧?”
邾晏又拿出一堆证据:“还是你以为本王一直不抓你,是找不到任何证据?”
袁魏昂皱着眉头,怎么也想不通,今天本来是想羞辱温阮,让温阮给他吹枕头风,继而影响简王,哪想被羞辱的竟然是自己!
他拿起被邾晏扔到地上的本子,急急翻看,竟然还真不是冤枉他,所有这些都是实打实的证据!可问题是这些‘证据’,他并没有干过!
“这是构陷!”
“所以是谁构陷你?”邾晏慢条斯理,“如果找不出这个人,那你就是诬告,只是有意脱罪而已,本王只能带你走了。”
袁魏昂慢慢回头,目光难以置信的,放到丰溢身上。
是这个……他一直瞧不上的人么?
这个昆右绝不可能是突然冒出来的,想来跟人接头,跟谁?现场还有谁有可能跟娘娘教有关?只有这一位了!
这个脸变的精彩,温阮很欣慰,总算看到了想看的好戏。
“是不是没想到自己被人耍了?还是一向瞧不起的人?”
袁魏昂是没想到,竟然,竟然……
“不过本王也没想到,十三年前跟宫妃通奸的,不是那个死在玉芙宫的男人,是你啊,丰溢丰大人。”
邾晏盯住丰溢:“通奸的也不是怀有身孕的夏妃,而是一直同她作对,当晚有意揭发陷害她的穆妃。”
“你这些年这般心虚害怕,是因为自责,愧疚,好好的一场戏没演好,把自己的心上人也给害死了,对么?”
周遭气氛陡然变得寂静,有肃杀的可怕。
只片刻,这点气氛就被嘈杂淹没。
“张榜了张榜了!春闱高中榜来了!”
“啊啊啊啊我看到我家少爷名字了!”
“我家公子高中了!”
第84章 你怎么没高中
春闱张榜的热闹盖过了一切, 人挤人,人推人,把贴榜的告示牌围了个水泄不通。
家中有参考学子的, 早早在人前排队, 占好了位置, 第一时间就寻找自家公子少爷的名字, 看到名字当然大喜, 扬声报着名字往外跑出去报信,一时找不到的, 嘴里嘟囔着提醒自己别慌,名单那么长,下面还有,得看仔细些……
也有那些家中亲朋皆未参与科考,就是想过来凑个热闹的,抢到了好位置,还自动自发帮忙报名字,从第一个往下,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往外扬声喊。
中榜的学子当然惊喜, 听不到自己名字的一遍遍听,一遍遍找, 直到好几遍发现没有,才心如死灰,面色惨白。
所有这些名字里,没敬宇青。
“没有?怎么会没有?”温瑜又怒又慌,他早早就拿钱请了个人, 专门在这天报信,“你看清楚没有!”
报信的还以为今天能拿到赏钱, 结果这家公子竟然是个没本事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我对了五遍,没有敬宇青的名字!你要是不信我,尽管请别人去看!”
“不可能啊……”
温瑜跌坐在椅子上,怎么可能呢?
敬宇青文采章华,一鸣惊人,一入考场即刻绽放光芒,高中一甲,放榜当天就门庭若市,跟着袁魏昂就下马被抄家……
他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发生,谁主理搞的事,只知袁魏昂当朝宰辅,那么大一棵参天大树,突然在春闱后瞬间倒塌,身边派系被清算,就因为袁魏昂的倒塌,朝堂一下子空出了很多位置,往年一般每届春闱之后,所有得中之人都需要一段时间的历练,哪怕状元出身,也得先去翰林院磨练心性手眼,可因为朝廷实在缺人,学子们立刻得到了重用,尤其能力不俗的敬宇青,很快立足朝堂,迅速展开自己的华彩,一步一步,开启以后的权臣之路……
他之所以没有去理会袁魏昂这件事,没去查,没去好奇没去管,就是担心因为他的碰触带来另外的效果,他不希望敬宇青的前程出现任何意外,可为什么他什么都没做,事情也不一样了?
可要是去做,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又没嫁皇子,只嫁了一个穷书生,能做什么?
“为什么……”
相比于他的失魂落魄,惨白脸色,敬母表现就坚毅多了,她当然也遗憾,做母亲的,没有不希望儿子好的,但她没打没骂,没责备儿子,连往日极为刻薄,每天都得骂上几遍的儿媳温瑜,这次都没有借题发挥,一句重话没有,而是第一时间去安慰了儿子,说这次没考中没关系,只是运气不好,下次再努力,一定能高中。
她甚至没有打扰儿子儿媳的二人世界,还亲去灶间烧火做饭,给儿子做他最喜欢,但做法很复杂,平时少有做的吃食。
敬宇青这次风寒有点厉害,缠绵病榻好几天,至今仍然起不来床,听到自己没上榜的消息,一直闭着眼,脸色郁郁。
温瑜替他倒了碗热水,还是没忍住:“青哥……怎么就……”
“还有脸问我?”敬宇青睁开眼,眸底一片阴郁,“那两日你穿的那么厚,分明就知道天寒,却还是扔了我的大氅,我在考场高热难退,几欲病死,题答都答不完,怎么可能考得上?”
他盯着温瑜,一字一句:“我倒想问你,你嫁我,是真心想助我,还是想灭我前程!”
“我不是,我没有……”温瑜脸色苍白,“我只是……”
敬宇青:“那为何我想做的事,你都要拦着!”
温瑜:“我真没有,只是那袁大人的事……”
实在不能沾啊,会被治罪的!
敬宇青:“滚出去!”
温瑜再也忍不住眼酸,双手捂脸,跑了出去。
另一边,邾晏已经迅速带着所有人转移,避开了看榜的汹涌人群。
这是一个僻静小院,离张榜地并不远,很快就走到了,门口有人把守,四方有护卫,能不被人事侵扰,进去的人也别想跑掉。
袁魏昂脸色变幻,冷冷一哼:“原来早就准备好了,简王还真是周全。”
“所以现在想说了么?”邾晏拉着温阮坐到正位,并没有给袁魏昂和丰溢看座,还单点了袁魏昂的名,“如果只是贪污受贿,按大历律,抄没家产,你一人死,家人最多流放,可若替别人扛了罪,染指宫中后妃,和邪教串联……那可得诛九族了,袁大人好好考虑下? ”
袁魏昂眯眼:“简王不会这么做的,我手里东西太多,身边的人也太多,要是这么没了,滔天海啸能把朝堂淹没——皇上政令由上而下,总是需要人办事的,朝堂没了一多半人,事情谁办,怎么办?”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他是真的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能搅弄多大风云的。
邾晏却半点不惧:“哦?你说的是张王李赵哪位大人?”
袁魏昂眸色晦暗,不发一言。
邾晏叫来蓝田,又是一本本小册子扔过来:“张大人,王大人,李大人,赵大人……你在朝堂上最重要的同僚,都再实名举报你,证据确凿,不容诡辩,袁大人若嫌这些不够,本王还有。”
袁魏昂震惊看着地上的小册子:“……不可能。”
“虽然马无夜草不肥,但夜草出了事,弃卒保帅,死道友不死贫道才是正理,”邾晏话音一点都不委婉,“这几位大人呢,都同本王主动聊过了,吃过的夜草会全部吐出来,之后也会寻求外放,不涉朝事大事,本王一向仁善大度,实不忍看着人寻死,既然知道错了,怎么也得给个机会。”
袁魏昂:……
所以他一个堂堂宰辅,竟然成了卒?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而且什么叫你一向仁善大度,不忍看着别人寻死,你邾晏是善良的人么,要不要出门去听听,别人怎么骂你阴毒暴戾的!
邾晏:“至于站在你身边的其他人,问题没有这几位大人那么严重的,只要吐出赃款,戴罪立功,改过向善,是不是一定要外放,也可以考虑,而且刚刚春闱放榜……袁大人可听到了?那么多新人,你觉得我父皇会没有人用?”
袁魏昂:“原来你这些天没动,一直在等这一天!”
所有明面里让他注意到的那些跟踪,查探,都是小打小闹,实则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他的盟友那边,早早准备好了这些东西,春闱放榜后才做,就是想要这一届学子补充朝堂!
“简王好厉害的手段!”
“袁大人客气,”邾晏慢条斯理,“本王也劝袁大人一句,船大,的确好装人,势成后让人望而生畏,难以挑战,可船大了,目标也大,很容易被看到,船上的人多了,也不是每个都想的一样,人的欲望各种各样,无穷无尽,越多,越难聚,慢慢的……可就散了,本王就是不尽心努力,也有被排挤的人主动跑过来找本王,袁大人应该懂?”
袁魏昂磨牙:“皇上不会允许的。”
“那你可猜错了,父皇允我便宜行事。”
邾晏顺手扔出来一道圣旨。
圣旨落到地上,顺势卷开,上书字迹清楚,是个人都能看明白。
袁魏昂一看,脚都软了,指尖颤抖着,怎么会……怎么可能呢?
“怎么就不可能了?你吞的那些东西,原本可都该属于大历,属于我父皇,”邾晏身体微微前倾,眸底满是压力,“你竟觉得,我父皇还最信任你,舍不得动你?”
袁魏昂:……
不是舍不得动,而是动不了,就一如他刚刚所言,他的船太大,利益网络太多,牵一发动全身,影响太大……没想到邾晏给他拆了,全拆了!
邾晏下巴朝丰溢指了指:“你就不想想这位丰大人?”
袁魏昂怎么可能没想,只是自己身上的事太严重,他没来得及立刻反应而已!
而且他到现在,仍然不愿意被邾晏牵着鼻子走,愤愤指向温阮:“王爷就不问一问你这位好王妃么?你可知道他背着你干了什么?你辛辛苦苦在外面打拼,疼他宠他,给他好日子,他却背叛了你!”
“哦,我的宝贝开心就好,”邾晏竟然不为所动,还巴巴给温阮倒了杯茶递过去,“袁大人只想说这个?”
袁魏昂一噎,气急败坏:“我说他背叛了你!他对你不忠,外头养了野汉! ”
邾晏仍然波澜不惊:“感谢你对我夫妻生活的关心,如果你要说的只有这些,那没什么好谈了,来人,押下去——”
蓝田立刻行动。
袁魏昂磨牙:“你不能押我!外面春闱刚放榜,你这样会引起大乱的!”
邾晏:“怎么会?你都说了,春闱已经放榜了,所有人接下来的重点都是之后殿试,派官,袁大人,你已经没有用处了。”
“邾晏你个混唔——”
袁魏昂被布塞了嘴,再也说不出话,且迅速被带了下去。
邾晏这才看向丰溢:“丰大人此番,观感可好?接下来,咱们聊聊你的事?”
丰溢拱手:“王爷之前的话,下官并未忘记,若有证据,尽管将下官下狱带走,若没有,家中事忙,下官这便告辞了。”
邾晏:“看来丰大人很笃定,本王治不了你。”
丰溢:“本没这么笃定,有王爷提醒,下官感念。”
此刻站在房间里的丰大人,肩背笔挺,目光锐利,脸上有岁月风霜的痕迹,也有年轻时俊雅气质,非常稳,非常静,哪里还有之前的畏畏缩缩,唯唯诺诺?
邾晏指尖搭在椅背轻敲,并没有继续提丰溢与皇上后妃有染之事,而是问:“你与跟娘娘叫联系,于京中隐秘布局,是想灭了大历?”
丰溢垂眸,没说话。
“你恨我父皇,恨我们所有的皇室成员,”邾晏盯着丰溢,“本王是没有具体证据证明你当年曾与穆妃私通,此乃本王根据现有证据推测,至于铁证,你怕在早些年就处理了差不多了,可与娘娘教的联系痕迹,你无可辩驳。”
丰溢还是没说话。
邾晏:“本王今日,放不了你,你今日不说,来日也会说——来人,把他关起来!”
蓝田再次行动。
房间里很快没了别人。
温阮:“你这样……皇上怕是要罚你吧?”
邾晏淡笑:“阿阮怕不怕?”
“最好罚久一点,”温阮看着他,眉梢微微挑起,“忙这么久,你都沧桑了,该要休息调整一下。”
宫里。
太元帝听到消息,当然震怒,十分不满邾晏此次行为。
拉下袁魏昂,他同意,因为这些年他的确被挟制了很多,袁魏昂太有野心,胆子也太大,满朝文武官员,竟挑不出来另一个胆子大的,敢拉袁魏昂下马,连老二老三都没想过要搞,老六摆出架势要干,他当然支持,只要把袁魏昂抄了,国库立刻能丰盈起来!
他给老六便宜行事之权,给了圣旨,的确是想助老六成事,可他并未料到,老六个不省心的东西,竟然不止搞掉了袁魏昂,还要搞丰溢!用的还是和他后宫女人有染的由头!
这种事是可以明着说出来的么!当年的事已经够丢人,他一直压制着不让别人讨论,为的是什么?他甚至忍着恶心,没有动丰溢,担心丰溢被压的狠了,来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事,好在丰溢这些年来很识相,从不招他的眼。
现在他儿子竟然要翻出来,要用这个理由发落人?
他就知道这个儿子不孝顺,不省心,从来没有替他考虑过!
“来人——给朕传圣旨,卸了简王的差事!”
第85章 你怪我
“哇哦。”
坐在回王府的马车上, 温阮看邾晏:“你猜的好准,圣旨下的还真就这么快。”
邾晏按住他蠢蠢欲动去掀车帘的手:“坐好。”
温阮:“这么被卸了差事,你不难过?”
马车外, 宫中内监手持杏黄圣旨, 小院中所有一切都在被交接, 包括但不限于被绑起来的袁魏昂, 还没来得及绑的丰溢, 以及整个院子的护卫。
一切迅速且安静。
从现在开始,谁抓的人, 谁立的功,抓到的人如何处理,事情稍后查不查,怎么查,都不是抓人的人能管的事了,皇上这边全权接手。
“习惯了。”邾晏面无波澜。
最多是温阮不乖,非要掀帘吹冷风,他才微挑眉,很是操心的按住了这只不老实的手。
他在朝中一向没什么令人惊惧的势力, 在皇上面前也没什么脸面,还是去年封了王, 和温阮成了亲,成功处理了使团之事,在外面才算是有一点点偏好口碑。
今日之事,未预料到也能猜到,早已习惯, 并不觉得失落。
温阮见他没不开心,没失落, 甚至比平时还稳,感觉有那么一点点不像,突然福至心灵:“你该不会是悄悄藏了点……”
猛然被捂住嘴。
邾晏眼色示意外面还有人,捂着温阮嘴的手没移开,头倾过来,覆在他耳边:“阿阮最明白,不是什么事……都要父皇下旨才能做的。”
温阮眉目肃正。
的确,比如这次借圣旨便利,查袁魏昂顺便查丰溢的‘阳奉阴违’,比如围猎林里对使团遇刺的顺水推舟,借机行事,再比如他还不认识邾晏时,邾晏搞出来的乱七八糟的名声。
如果没借机搞事,怎么会有那样的名声?
不入朝堂,不领差事又有什么要紧,他的皇子身份足矣他做很多事,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纯粹的皇子,而是有了爵位的王爷。
温阮拉下覆在唇上的手:“你……早就有计划安排?”
早就料到了?
邾晏:“差不多。”
他并不需要亲力亲为此后所有的事,大部分目的至此,已经达到。
袁魏昂的事已经捅出去了,该凑的证据已经凑齐,该处理的官员也已经有相对的处理方法,不管皇上怎么想,此人必办,他的位置会空出来,朝堂上风气也会涤荡一清。
至于丰溢,他现在仍然存有疑点,他从不会在信息未展露全貌时急切下手,哪怕这个人一定有罪,信息不精准,意味着会遇到变数,而变数,是不安全的基点,不如顺势看看。
他猜,皇上大概不会立刻惩治丰溢,真要惩治,十多年前就会办了,至今未办,一定有什么原因,丰溢自己识眼色,伏低做小是一回事,拿不出确切合适的理由,也是回事。
丰溢明显不是个傻子,当年能躲过,苟这么多年不被皇上猜忌,定然准备了后手,且卧薪尝胆……总要有个目的吧?只是和娘娘教勾联?娘娘教怎么就有那么大的魅力,或者说,实力,让他一个站在朝堂数一数二的朝官认为,能颠覆皇权?
他得把这些找出来。
皇上冷情,他也一直都知道,后妃的宠爱跟宫斗,是皇上偶然领悟,觉得非常好用,后乐此不疲的棋路,十三年前的两个宠妃,夏妃和穆妃,皇上都并非真心宠爱,没那么喜欢,所以夏妃死在大火之中,身边有一对双胞胎子嗣,皇上并不怜惜,穆妃跟着一块烧死,皇上也没什么悲色,当年不伤心,现在更不会,甚至对丰溢可能都没有那么记恨,只是觉得失了一点点面子而已,遂对丰溢的处理,大概率只是困,囚起来不让动,不让别人看。
只要丰溢别不识相,拿当年的事威胁,甚至沾沾自喜,鱼死网破,那皇上就能勉强好吃好喝养着。
他也正好顺便看看,丰溢的底牌到底在哪里,是什么,有多大能量。
温阮听完邾晏的话:“那娘娘教呢?你这么辛苦去查了,皇上若不关注,也不管了,岂不是便宜了这些人……”
说着话,他感觉邾晏神情不大对劲,猛然了悟:“所以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想看看皇上关不关注?”
可这之间有什么必要的联系么?
“有些东西我心中有疑,很荒谬,很微妙,尚未得到证实,不大好讲,过几日,我再仔细讲给你听,可好?”
邾晏拢了人,坐到自己腿上:“接下来我们会危险一段时间,怕么?”
温阮很懂:“娘娘教的反杀?”
这个组织一直很神秘,一直很低调,他们针对了这么多次,毁了不少小窝点,娘娘教竟然都忍了下来,没让事态扩大,可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他们一直紧逼,娘娘教能不恨?如今邾晏这个简王为皇上所弃,不喜,岂不正是机会?
“不怕,”温阮是真的不怕,还头贴到了邾晏胸口,“这不是还有你?”
邾晏握住他的手,亲了一下:“今年大概很漫长,很不容易过……但本王的王妃娇气体弱,断不能吃苦。”
温阮打掉他的手:“说谁娇气体弱呢!”
“我,”邾晏将人扣在怀里,寻到了唇,“我娇气,需要阿阮好生疼爱安抚……”
马车走过巷口,有点颠,温阮舌尖被对方牙齿磕到,眼泪差点冒出来,把人推开:“少耍无赖!”
“是谁今日打赌输了?”邾晏不放人,眸底深深,满是情浓,“我说的,袁魏昂对丰溢轻视……”
对所有人都轻视,只高看他自己。
温阮:……
他来之前,又不知道袁魏昂是这样的人,分明是邾晏故意打信息差,没让他知道!
所以你打赌就是为了玩这个?低俗!
邾晏声音微哑:“阿阮,愿赌服输。”
温阮磨牙:“你收敛一点,现在在外面!”
邾晏伸手,敲了敲车壁:“即刻回府。”
车夫对简王的信号指令不要太熟悉,下一刻,马车风驰电掣,像要飞起来似的,直直冲向简王府。
温阮:……
没过几日,传出皇上亲查袁魏昂的事,袁魏昂贪污受贿,把持朝政,结党营私,令皇上很是遗憾心痛,气结之下,不但袁魏昂判了斩刑,他身边的利益团体也被重罚,袁家这艘大船轰然瓦解,再不成势。
树倒猢狲散,往日门庭若市的袁家现在贴上封条,不说门可罗雀,至少所有人都要避着走,之前各种搭关系,拐着弯都要说一句与袁大人有缘的,现在提都不提,更别说春闱前受其恩的学子们。
所有人都低调起来,悄悄扔了袁魏昂给过的东西不说,还极力否认与他有交集,之前春风得意,恨不得和所有人说自己得了袁大人青眼,现在没一个吭声的。
敬宇青家。
温瑜已经接受了敬宇青没考中的事实。
上辈子没有这个意外,但,这也仅仅是个意外,敬宇青是因为生病了才没考上,并非是学识不够,才华不佳,那下回只要没生病,不就一定能考上了?
他平静下来,熟练的去灶间烧火做饭,告诉自己要挺过去,他的夫君是状元之才,因相貌过于出色,又太年轻,殿试被点做探花,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一定也会是这样,邾晏虽然被封了王爷,可他不管有没有夺嫡之心,都会下场凄惨,他那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弟弟,一定会被连累,同样没什么好下场。
这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只要能挺过去,一切就会柳暗花明,朝他预想的方向走去!
他端着做好的汤面,放到敬宇青的书案。
他知道敬宇青还在生气,伏低做小:“青哥莫要同我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你看,袁大人也出事了……”
敬宇青放下手中书卷:“你早知道他要出事?”
“我……”
“知道是吧,”敬宇青眸色微深,“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温瑜声音苦涩:“我怕青哥不信我……毕竟袁大人那种大人物,位高权重,怎么可能突然一下了倒了,当时也没有任何迹象,我自己瞎琢磨推测的东西,说出来岂不是叫人笑话?我……我只是太在意青哥,不想青哥卷进去。”
敬宇青微叹:“你不是对我不好,你只是不信任我。”
温瑜:“我没有……”
敬宇青抬手,阻了温瑜的话:“你也太过自负,认为猜到一些东西,自己就能处理了?你的好意,于我而言,可有得到任何好处?”
并没有,还害他落第。
他盯着温瑜:“那些日子收到袁魏昂东西的学子并不少,他们都被卷进去了,都没有派官,失去好前程了?”
温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没有。
袁魏昂出事,真正受牵连的是他的利益团体,关系最紧密的那几个,其它涉事官员无非就是罚了点俸禄,或者外派,走走关系甚至可以在原位置不动,何况学子们?
一点事没有,没考中的学子继续之前的生活,无有波澜,考中的学子则一如既往春风得意,该入仕入仕,该派官派官。
敬宇青难掩怨忿:“你若没扔掉袁大人给的那件大氅,我穿进考场,足够暖和,不会染了风寒,那么今次春闱上榜必有我一个,我也同样不会受任何影响,前程不误。”
温瑜:“我也不想这样的,的确是好心,没想到你会落榜……”
敬宇青:“是,你的确没想到,你只想到了你自己而已。”
温瑜:“青哥……在怪我?”
“难道该怪我?”敬宇青盯着他,“怪我学的太努力,还是怪我学识不够?”
“不不你肯定是努力的,周遭所有人都在夸你,怎会学识不够……”
“滚出去。”
温瑜再一次被赶出了房间,那碗汤面,估计坨了也不会被吃掉。
不仅敬宇青跟他闹,不原谅他,敬母更是得理不饶人,处处给他脸色看,他已经够伏低做小,但还是忍不住了。
眼下境况让他无法理解,憋屈情绪让他无法消解,他走出家门,想出去透透气。
可能最近运气真是糟糕透了,他还没走出多远,突然后颈一痛,眼前一黑。
再次醒来时,眼睛被蒙了黑布,什么东西都看不到,双手被反绑在椅子后,坐着的椅子好像是被固定住的,任他怎么挣扎都动不了。
怎么回事,被绑架了?可别人为什么绑架他?他好像没什么仇人……
“你早知道袁魏昂会倒?”
有人声音低沉沙哑的问话,不像活人,像是阴间索命的厉鬼。
温瑜愣了一下。
那人又遍了一遍:“你早知道袁魏昂会倒?还知道什么?”
温瑜心中大骇,立刻摇头:“不不,我不知道,朝廷大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哦,不肯说实话啊……打。”
这人声音一停,立刻有人把他架了起来,不让他坐着,而是吊着,迅速找被子裹住他的身体,用粗长木棍隔着被子打。
声音很沉闷,身上大概看不到伤疤,但疼……很疼,很容易有内伤。
温瑜怕不行:“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大声呼救,但喊不来人,分屏那么大声音了,好像没有人听到一样,不会有人来救他,他小声求饶,也好像这些人听不到一样,根本不理,他疼晕了过去。
被泼了一盆冷水,很快醒了过来。
“你早知道袁魏昂会倒?还知道什么?”还是那道低沉沙哑,宛如厉鬼的声音,还是同样的问话。
温瑜:“我……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你看起来好像不怕疼,”那道声音笑了,更加低沉沙哑,难掩诡异的兴奋,“我最喜欢不怕疼的了,正好可以试验我的新活儿,来人——上针。”
视野丢失时,其它感官放大,尤其嗅觉和触觉,温瑜能闻到新鲜的血腥味,能感觉到剪映针尖扎入指甲的森冷锐痛,这不是人能受得住的东西,谁都受不住!
“我说!我说!”
温瑜大口喘着气:“这是我自己的分析,我出身温国公府,朝廷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也算敏锐,所以……推,我推测出来的!”
“是么?那你不只推测出这个了吧,应该还有别的?”那道沙哑声音提醒,他不会被轻易骗到的,“为何和敬宇青成亲,是喜欢他么?”
温瑜额头沁出冷汗:“……中。”
“拿针——”
“不,不是!”温瑜吓的脸都白了。
“乖了,”那人没用针扎他,而是轻轻滑过他的脸,“不想死,就给我好好交代,否则么……你自己心里当最清楚,外面没有人心疼你,记挂你,你死在这里,也是白死。”
温瑜:……
他很害怕,对于重活一辈子这种事,对于知悉未来的杀手锏,他不可能想告诉别人,也害怕因为此举引来的杀机和意外,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人说的是对的,这世间的确没有人爱他,没有人心疼他记挂他,如果他死了,就真是死了……
他不甘心。
重活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门外不远,院中,蓝田迅速过来,跟邾晏报告:“……这人不太配合。”
邾晏淡定饮茶:“继续,他会配合的。”
第86章 哪里错了
邾晏从去年聚日楼, 和温阮定婚时,就已经注意到温瑜。
这个人有点奇怪,似乎知道很多事, 关于他, 关于温阮, 总是能把握时机, 做出一些自认为对自己有用的事, 可再细观试探,会发现这个人其实并不聪明, 知道的东西也很有限。
他想搞清楚这个边界在哪里。
可惜一直以来太忙,没时间立刻处理,就让下面的人先观察评估着,最近没什么事,才拿起了这件事。
温瑜很自我,很愚昧,自以为将秘密保护的很好,不信任任何人,没有伙伴, 没有盟友,连最亲密的人都要瞒着, 也没有任何危机应对的手段……所以还犹豫什么?直接抓过来问就是了。
邾晏放下茶盏:“三天,我要知道所有。”
蓝田懂,还得保密,从审问到这院子里的护卫,都得是自己人, 心腹:“可他这么消失几日,回去怎么说?”
他们的人自始至终都不会露面, 连声音都用了技巧,温瑜不会知道被谁抓过,必定心内惶惶。
“那是他自己的事,”邾晏薄唇微掀,“他还挺擅长说谎的,不是么?”
至于心内惶惶,不能安生度日,那不是温瑜应得的?
以为他不知道此人怎么欺负过他的阿阮?
阿阮心大,只要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有仇当场报了回去,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再介意,他不行,他很介意。
胆敢利用,威胁,算计……谁给温瑜的胆子?
不过既然阿阮没深究,他也愿意给个面子,不要此人的命,只要配合,完事了扔出去就是,可若不识好歹……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三天后。
温瑜再次看到阳光,眼泪直接出来了。
他现在是在一个无人经过的偏僻街巷,昏昏睡着时被扔过来的,睁开眼时惊慌了一瞬,很快发现认识这个地方,离自己家不远,才有了些许安全感,抱住自己,宣泄的哭了出来。
春天的雪来的快,去的也快,早就过了那段寒冷难熬的日子,春日阳光温暖灿烂,抚在人衣裳发间,很是温柔,可温瑜并不觉得暖,仍然觉得有入骨森寒。
谁把他抓了去?为什么问那些问题?问到了有什么用?以后会怎么处置他?会不会遇到点事,就把他抓去问问?
所有心中疑虑,他都没有答案,连抓问他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被针扎过的地方连小坑都看不到,仿佛这几日的经历是个错觉,可能如同蚂蚁爬过的麻痒感觉遍布全身……怎么可能是错觉呢?
他已遍体鳞伤,千疮百孔,却无人知晓。
温瑜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现在脑子也不怎么清楚,浑浑噩噩惊惶不定,回家的路上看到谁都觉得似乎对方不怀好意,是别人派来监视他的人。
回到家,也没有得到多少慰藉。
说是出门透透气,却整整三夜未归,敬母能不质疑?敬宇青也很难站到温瑜一边,劝说母亲,不发一语,等着温瑜解释。
温瑜没法说,只能撒谎:“我回家住了几天。”
“家?”敬宇青很是失望,“所以现在在你心里的家,仍然是温国公府,我这里不是你的家,我个做夫君的很没用,是么?”
温瑜难以置信。
他和敬宇青成亲,放弃了温国公府的高贵地位,甚至远离了那个圈子,为了敬宇青,都要围着锅台转了,敬宇青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有春闱的事在前,他们之间已经出现隔阂,他若想好好过下去,就不能再刺激敬宇青……
只好顶着难受的身体和情绪,小心哄敬宇青。
没关系。
他告诉自己一切只是暂时的,所有负面情绪不过是因为春闱失利,只要再来一次,考好了,敬宇青就会信他,就知道谁才是对他最好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就在今年下半年,皇上会加一次恩科!
那时还没有那么冷,时节不错,环境也不错,敬宇青一定能中!
但是他不能说,怕说了,会引来更多麻烦,只能一复一日的照顾敬宇青,督促敬宇青,敬宇青烦他气他也在所不惜。
可转眼大半年过去……
敬宇青的心有没有挽回来,信不信任他,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皇上果然加了恩科,敬宇青又没考上!
到底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又没考上!
温瑜咬着指甲,想不明白。
上辈子的这次恩科,他记得很清楚,还是因为袁魏昂的下马,派系清算,朝堂缺人,在夏天的时候就传出消息要加恩科,十月底的正日子,在京城的学子消息不可谓不灵通,准备的时间不可谓不长,他给敬宇青准备的东西也足够,吃穿用物无一不足,能保暖,也没有生病,顺利答完了所有卷子,为什么还是没中!
上一次这个时间,敬宇青没参加,因为根本不必参加,他早已高中,入朝堂得用,一步步走得很稳,甚至可以在这次恩科尽协理之责,又立一功,之后朝廷提拔的很多人才甚至都与他交往颇深,现在别说人才了,他自己都去不到朝堂!
怎么可能呢?敬宇青难道不是状元之才,探花之貌,权臣之势么!
“到底哪里错了……”
温瑜喃喃,他是重活一世的人,对未来的预知并没有错,很多事情还是会发生,只是有关自己的事,做出了别的选择,其后会有相应的变化,有关敬宇青,和上辈子不一样的,只是成亲的人换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
温瑜大怒,温阮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所有跟他接近的人,好像都特别顺利,越来越好,跟自己靠近纠缠的人,反而越来越不行!分明重活一辈子,知道事情更多的是自己不是么!
自己才应该是敬宇青的助力,为什么敬宇青就是眼瞎了,看不到!
敬宇青竟然还敢怪他,说什么这次的题不对,上次春闱的题才最对他的学识,如果还是上次那样的题,他一定能中,都怪他悟了他当时的人生大运!
温瑜深深呼吸。
他现在十分犹豫,觉得自己被骗了,敬宇青根本就是个绣花枕头,是不是应该早点抽身离开,可他之前付出了那么多心力,感情,身体,不容易存下的银钱……就这么走了,又感觉很亏。
他决定最后再给敬宇青一个机会。
明年,明年还会有一次恩科,如果这次敬宇青还不能中……
温阮这一年很忙,非常忙。
首先是自己的种植大业,南边的稻粟,北边的玉蜀黍,新得的红薯土豆,全部丰产,获得大成功,偏偏今年秋汛很厉害,数十年不遇,灾民很多,正好他种的粮食派上了用场,四处赈灾,赢得不少好名声。
朝廷当个人,付钱买粮,他就收着,拖欠一阵也没关系,总之先办事,连正在四处风生水起谈生意的霍二少,都被他拽去帮忙,漕帮更不用说,四处支持给予最大的助力。
至于好名声,他并不怎么需要,反倒借机传出话去,所有农人若有条件,都可以过来同他学习种地知识,今年秋收未得者也不必慌,他可以帮忙提供来年的种子,但不白给,得帮他做事种地,要立契约的。
农闲之时,他就折腾更多的东西,水泥路京城大街都已经铺上了,水泥墙都叫方小侯磨着蹭着,到边关修成城墙了,香氛新酒生意都不错,是时候搞点新玩意儿了……
于是制糖,香醋,酱油,水晶玻璃,大棚技术……一点一点,开始如火如荼发展了。
这一年,简王妃的名字传遍大江南北,名声比简王本人,可是大了太多。
邾晏这一年,被太元帝打压的很厉害,谁让他当初不听话,节外生枝呢?
当然,在朝堂做不了太多事,正好方便他低调去四处查娘娘教,只是别人不知道罢了。
可他这样的处境,京城贵圈的人看着,谁能不叹一句遗憾?本朝唯一一个封了王的皇子,还没风光几天呢。
二皇子三皇子自然跟着落井下石。他们之前朝邾晏放的话,好像都当了真,二皇子觉得邾晏站了三皇子,跟自己作对,三皇子觉得邾晏站了二皇子,跟自己作对,怎么能不教训一二?
你说很可能是误会?是误会就更该教训了,如此拎不清,怎配做本朝唯一封了王的皇子?
说到底,还是嫉妒了,觉得邾晏之前有平步青云的势头,必须得给打压下去。
老六明显是失了父皇的心啊,现在不摁下去,什么时候动?
而且袁魏昂一倒,朝堂空出这么一大片位置,是不是得抢?越少一个人竞争,自己越能得到更多的机会不是?
二皇子三皇子忙得不亦乐乎,根本不关注其它小事,什么赈灾平事,都跟他们没关系,现在最关键是势力!朝堂势力!这关系着谁能往上一步!
太元帝倒是老当益壮,如鱼得水,现在的朝堂气氛很乱,他的存在越发重要了起来,他时而给二皇子撑腰,时而给三皇子站台,一会儿帮着哥哥,一会儿帮着弟弟,最后妃的宠爱也是,一会儿抬珍妃,一会儿抬柔妃,平衡之术运用的炉火纯青,前朝后宫,可算是叫他拿捏的明明白白。
就是可惜他年纪大了,再享受这种状态,再喜欢玩,精力仍然有限,大病好几次,还在寝宫吐了血,只是悄悄瞒了起来,没让人知道。
这几乎一整年过去,袁魏昂的事算是全部处理妥当,他的势力,他的财产,他的后人,都有归处,被关押在天牢的丰溢倒是没什么动静,先时还被人注意,现在几乎已经被遗忘,连太元帝不会隔三差五派人去看看他,他的衣食住行,自然也降了档次,慢慢粗糙了起来。
又一次将要过年,京城人们等着看的笑话不在别处,正是简王府。
这一年过去,大家对简王妃越来越熟悉。温阮实在没什么架子,笑眼笑唇,气质又乖又喜庆,跟谁都能聊几句,而且也实在没什么野心,什么朝堂权谋,他沾都不想沾,别人垂涎的王妃位置,他也丁点不在意,最喜欢的竟然是种地,而且对各种庄稼如数家珍,心还善,种地时别人踩一下他的庄稼他都要骂人的,抠的不行,真正有大灾来时,他却施粮赈灾比朝廷还快还迅速还多,慷慨的不行……
这样的人,谁讨厌的起来?
更别说温阮还擅长搞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经他手的东西,没有不有趣不好玩的,京城百姓偶尔街上看到温阮,都会顺嘴问一句最近有没有好玩的东西推出来,家里小孙子淘的都管不了了,得想个法子治治!
这样不慕名利,慷慨大方,视银钱如粪土的王妃,跟任何人都成不了敌人,不管形势如何变幻,他的生活都很平稳。
除了庄稼种地,他自己好像也没什么执着的,他对温国公府没多好,因为温国公府对他本就不好,温国公府还因此事,被皇上罚了,皇上对简王失望,见都不见,对简王妃倒是一直礼遇,温国公还是和以前一样,屁事不管,像是已经认命躺平,随便以后怎么样了。
唯有一点——
温阮和邾晏会吵架!
简王简直太不像话了,这都被皇上不喜了,还不乖乖守着媳妇守着家,竟然到处乱跑,很多时候见不着人影,把王妃气的住到庄子上去,每回回来王府,两个人都要吵架,这次又是不知道多久没回来了,但快过年了,应该快了?
“回来了,回来了!走快,快去看看!”
“等等我,我也去!”
有人说看到简王打马冲向王府,一群人就悄悄眯眯跟过去守着……
简王府防卫严格,他们自然是进不去的,可若是王妃同王爷闹的动静大,也是能听到一二的!
温阮和邾晏还真吵了。
因为邾晏又又又受伤了!
“你回来……”
温阮听到外面报信,惊喜地打开门迎接,话还没说完,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脸上的笑立刻收了起来,盯着邾晏看了两遍:“胳膊,伸出来。”
“阿阮……”
邾晏左臂负在身后,声音有淡淡的恳求。
温阮“啪”一声,把门关上了。
“阿阮……”
邾晏叹了口气,伸手敲门,动作急切又克制。
温阮不开门:“上次答应我什么来着?”
邾晏声音低哑:“不受伤。”
温阮:“所以你胳膊上是什么?”
邾晏沉默了瞬间:“不小心蹭了一下,不算伤。”
“我都闻到血腥味和金创药包扎的味道了,”温阮气的吼出声,“你还敢说不是伤!”
邾晏无法,声音更低了些许:“阿阮……我有点疼。”
“该!”温阮咬牙,“你是要赶着投胎,以后都没时间了么,非要这么着急!”
他知道,娘娘教不好对付,不是势力有多么大,多么厉害,而是它选择发展的方式,都是从底层百姓,最偏僻的村庄开始,洗脑成功后,百姓们会自发自助保护教众,他们投鼠忌器,反倒不能硬来,若想彻底剔除,连根刨起,就几乎得全国各地跑尽,手段倒是其次,非常需要时间和耐心。
他和邾晏又不是没时间,一年两年又如何,需要很赶么?
外面没了声音。
但温阮知道,邾晏没走:“疼了就去换药!”
邾晏还是没说话,只是突然‘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
温阮心怦怦的跳,该不会是邾晏晕倒,摔倒在地上了吧!
他赶紧打开门——
迎面就是一个拥抱,很紧,很暖。
“阿阮……你帮我换药,好不好?”
温阮看到了门口倒着的东西,是摆在门外不远的花盆,花盆很大,种着金桔,倒挺结实,这么被邾晏糟蹋也没坏。
又骗他!
温阮气的踩了邾晏一脚,挣扎不让抱。
“嘶……”
邾晏一抽冷气,温阮就不敢动了,愤愤瞪他一眼:“疼?”
邾晏点头:“嗯。”
温阮这时才看清了对方,满身的风尘,来不及刮的胡茬,熬青了的眼底,深邃瞳眸,一如既往的俊颜……
很有种让人恋爱的破碎感。
行,美人计,苦肉计,某些人还真是纯熟。
把人拽进来,按到椅子上坐下:“袖子拉起来,我给你换药!”
谁知他转头拿个药的功夫,回来一看,邾晏手臂上是没有袖子遮挡,身上也没有,他直接把上衣都脱光了。
邾晏:“这样方便。”
温阮:……
邾晏:“也不冷,房间里很暖和。”
行,美人计的高阶模式。
然而王妃今日十分冷酷,不管骂人打人还是亲人的欲望,都压抑住了,换完药包扎好,就连衣服带人,把邾晏推出了门。
“殿下这几日就在书房睡吧,谁让您受伤了呢,”温阮背抵着眼,眼梢眯着,“我睡觉不老实,就不妨碍王爷养伤了。”
邾晏:……
简王府墙外,有艺高人胆大的百姓偷看。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这回谁赢了?”
“那还用说,当然是王妃,简王什么时候赢过?”
“这倒是……会不会有点太掉面子了?”
“你懂什么,媳妇面前不要面子,才是面子——你这种没娶亲的人不懂。”
“怎么就没罚个跪搓衣板!王妃还是太温柔了!”
“可王爷现在就是个空头王爷,都没差事,是不是有点太没出息了?”
“都说了你不懂……”
邾晏当然注意到了墙外的放肆:“怎么回事?”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外面人就是这么欺负阿阮的?
“王妃说,人家只是‘路过’王府外墙,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想进来,就没让咱们管过,”蓝田解释,“大家的确都挺懂分寸的。”
邾晏勾勾手,示意蓝田近些:“……稍后,你将这些话,说与南星。”
蓝田立刻懂了,但他有点担心:“这些信息并不多,万一王妃猜不出怎么办?”
邾晏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很有些蔑视:“你以为王妃是你?”
蓝田:……
于是温阮很快知道了邾晏此次回来的收获。
娘娘教查的差不多了,可以抄底了,宫融雪很有用,这次立了不少功,今天有一个针对邾晏的刺杀局,被他发现了,他没去……
估计有人要倒霉了。
……
倒霉的二皇子发现最近诸事不顺,到底怎么回事,谁在搞他!
他今日只是平平无奇出来吃个饭,为什么会遇到刺客!
刺客哪来的消息,为什么会知道他在这里,这般精准闯入!
他备的这一桌好菜啊!
“来人——”
第87章 都该死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这么巧,二皇子遇刺,三皇子也未能免俗, 同样遭遇了刺客。
二皇子是与人私下聚宴, 为自己势力添砖加瓦, 三皇子也差不多, 同样在为自己的‘大事’忙碌。
短时间朝堂气氛不对, 一大批官员下马,新的官员上任, 还有新科高中的新人入仕,局面瞬间变得复杂多变,身为皇子,想要抓住一定的权势,肯定要殚精竭虑,大费周章,为拉拢夯实自己势力奋斗,本就存在的竞争比以前更激烈,互相拆台的花活儿更加手段百出……
三皇子知道二皇子心里在想什么, 大约会怎么做,因为他也是如此,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在光天化日之下,遇到刺杀!
老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了!他竟然敢这么干了么!
三皇子奋力奔跑,跳开战圈,看着自己的护卫防挡刺客,目光阴鸷。
他和二皇子的争斗, 满朝内外都知道,一向不怎么客气, 彼此都不允许被对方落下太多,但未有特别大的差距时,他们都很谨慎,比如杀掉对方这种事——
他们不会干。
倒不是什么特殊的默契约定,是这种事一旦事发,波及面会非常广,只要有一点失误,或被抓到一点把柄,最终得到好处的,就不一定是自己了……父皇可不只他们两个皇子。
前番没冒头,一个个乖的跟鹌鹑似的,是因为他和二皇子势力太大,一旦他们俩有一个被杀,而另一个嫌疑最大时,这些人不可能不跳出来。
所以他和二皇子争斗尚未分出高下,实力并没有那么悬殊时,不会轻易下黑手暗杀,谁动了,都一定会被对方的人抓到小辫子。
所以,真的是老二出了昏招么?
三皇子疯狂跳动的心稳下来,开始觉得这件事不对,会不会是他想错了……
而且这群刺客路数有点奇怪,一水的黑衣黑袍带蒙面,招式手法有点阴,透着股邪性,不像是好二哥能养出来的死士,他带出来的护卫不少,明里暗里都有,可好像抵不住这群不要命的阴邪打法。
意识到自己不能拖后腿,三皇子撩起袍子就跑。
然后发现,今天的运气着实不怎么好。
途中经过一个非常眼熟的宅子——邾晏的简王府。
简王府作为本朝唯一一个封了王的皇子府,自然是气势恢宏,富贵无双,尤其成了亲之后,别的讲究也上来了,除了邾晏本人的肃杀之气外,多了繁华装饰,看起来柔美了些许。
邾晏是皇子中唯一一个武艺不俗的人。
他的护卫也个个都是高手。
也就是说,如果朝他求救,他又伸手了的话……安全一定无虞。
要出声呼救么?
三皇子头一甩,直直越过了简王府。
怎么可能!
老六这东西一直看不透,说他有野心吧,都已经是兄弟们之间唯一一个封王的了,仍然一点都不争气不上进,进宫次数少的可怜,也不怎么关心朝事,这一年人们争的都要打出狗脑子了,老六看都没看两眼;说没野心吧,老六也是会揽事的,比如之前的北狄使团,比如懒懒散散一直没放手,拽着查的什么娘娘教,拢的全都是麻烦事,还胆子比天大,什么都不怕!
这人不可能什么都不图,图的东西……可能他暂时没看到。
看不懂的,当然不能随便沾。
到时候被溅了一身血怎么办?
这种随心所欲的疯子,可以偶尔拿来当刀使,却没必要亲近。
三皇子使尽浑身力气,哪怕一路跑到京城最偏僻无人的巷角,也没能逃离蒙面人的追杀,这些人已经又追了上来,而他的护卫却折损太多,难以护住他了。
难道今日要死在这里……在劫难逃了?
三皇子不想认命,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背后紧紧贴着墙,手里握住冰冷匕首柄时,发现上天还是怜他的。
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一个人,也是一身黑衣,蒙着面,但这个人和蒙面刺客群不太一样,衣料更高级,也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暗纹,年纪略大些,气场非常强,武功看不出来如何……
因为他一出手,那群蒙面刺客感觉突然变了,阴招使不下去了,凌厉气势被卸了,像是突然遇到了天敌,竟然几招之下就败退,一个个全跑了!
“三殿下……”这人朝三皇子的方向走。
三皇子往侧边退了两步。
这人才收起了长刀,微颌首:“我没有恶意,三殿下不必担忧。”
三皇子面色冷肃,手中匕首仍然没放。
你说没恶意就没恶意?连脸都不露,想骗我?
“此后类似之事不会再有。”这人似乎也没想多说话,面巾未摘,未再靠近,再次点点头后,转身运着轻功飞走了,很快消失不见。
三皇子:……
这人对他还算恭敬,当然他是皇子,别人恭敬理所应当,可眼下境况好像有些奇怪,对方的眼睛他不熟悉,声音他不熟悉,派头他更不熟悉,应该是不认识的人?
不认识的人,为何要救他?难道是看好他,想要投效?
可人前不能露。
尤其幸存护卫们心气不足,过来询问时。
“走吧。”他早早收起了匕首,长身立玉,懒懒拂了拂衣襟,一脸的随适镇定。
二皇子那边也很刺激,他同样也怀疑了三皇子,但感觉也不对劲,总之情况很是危急,他一路冲撞,想在护卫掩护下闯出条生路。
他的方向选择与三皇子刚好相反,不但没有遇到,他也没有途经邾晏的简王府,反而经过了另一处偏僻所在——天牢。
路过这里时,他好像看到了一个黑衣黑袍的蒙面人,但因为他跑的太快,视角卡的太死,他只看到了一瞬,再眨眼已经不见,好像一切都是错觉。
天牢外一片死寂,没有声音。
二皇子恍惚记得,这里好像被父皇关着一个人来着?叫什么名字……哦对,好像是丰大人,丰溢。
不过他显然没时间管旁人的事,自己都自顾不暇,马上要死了!
他疯狂往前跑,眼看不敌,终于有人来救他了。
却不是什么路见不平的好心人,而是他自己早早藏在暗处的暗部力量,这是他精心筹谋,好不容易藏下的私人力量,今日出现,虽然救了他的命,但也彻底暴露了。
二皇子磨牙:“谁通知你们来的?”
暗部首领:“不是殿下的手令?”
二皇子:……
行,他这暗部看来不是今天要暴露,早就暴露了。
可问了几句,又问不出什么名堂,暗部因要隐秘,他平时都不怎么主动接触,只以秘令信号传达,现在这个信号显然被人截取获知,且利用了,他现在的应对只有是改变信号密令,防备以后,但利用过的人是谁,全无头绪,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风雨欲来啊……”
二皇子感觉,有点糟糕了,得好好准备。
两个皇子同日遇刺,第二日自然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各党派团体上折子打嘴架抬大杠,互相怀疑攻击,好不热闹,最后连打算好稳坐钓鱼台,低调不出来的二皇子三皇子本人,竟也没忍住,互相怼了几句。
“是你吧,就是你要杀我吧,除了你,谁还会对我下这样的狠手!”
“恶人先告状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了,分明是你心狠手辣,竟还敢指责别人?怎么,声音大就有理了是么!你看看我身上的伤!”
“怎么,看着哥哥近来态势越来越好,得人崇敬尊敬,受不了了?着急了是吧!”
“笑话,就你那点东西,我会嫉妒?少在这给我装大头蒜,我告诉你,我若死了,你也别想活!”
朝堂一片乌烟瘴气,文臣都大打出手,皇上反倒特别祥和宽容,很是坐得住,安抚了这边又体恤另一边,两碗水没谁比他端的更平。
邾晏这边,一直盯着各处消息,已经很控制了,还是没忍住从牙齿缝蹦出两个字:“蠢货。”
温阮因为好奇邾晏做过的事,已经让他进屋睡觉,闻言笑出声:“所以简王殿下要不要发发善心,指点指点某些人?”
“再等等,会有人按捺不住的。”
邾晏将温阮抱到膝上:“我若出手太早,会被发现的。”
温阮挣扎着要下去。
邾晏没让,抱的更紧:“嗯?”
温阮:“……你先把你自己按下去再说!”
邾晏低眸看了一眼,笑了:“只要阿阮乖乖的,别乱动——”
温阮信他个狗,还是不让抱。
邾晏只得抱紧了,提起别的话题:“有人见了丰溢。”
温阮注意力果然被调开:“谁?”
邾晏:“阿阮猜猜?”
“这还用猜?”温阮抬眸,“必然是娘娘教的人!救他出去了?”
“还没有,”邾晏摇了摇头,“可能还不是时候。”
温阮:“那说了什么,交接了什么事?”
邾晏:“唔……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温阮:“嗯?”
邾晏:“你的夫君受了伤,需要王妃好生抚慰才能好起来。”
温阮:……
你要不要脸?
“阿阮若是疼疼我,我不但告诉你他们说了什么,还告诉你——”
邾晏唇角微勾:“这次的刺杀是谁干的。”
温阮意外:“难道不是娘娘教?”
是你以自己为诱饵,勾来了刺客,又甩了出去,不是娘娘教是谁?
“一部分是,”邾晏声音微低,“比如三皇子那边,他是我提前得知他行动,并顺势准备好的脱钩陷阱。”
温阮眨眨眼:“所以二皇子不是?”
邾晏:“不是。”
温阮:“那是谁?”
邾晏倾身,唇覆过去:“阿阮努努力,再猜一猜?”
温阮呼吸被夺去,大脑一片混沌,良久良久,终于有新鲜空气得以进来的瞬间,他突然想到了:“难道是……是……”
声音绵软,失去力度,气息弱的不像话,他只能勉强抬起手指,往上指了指。
邾晏眸色微深,再次倾身过去——
“阿阮怎么这么聪明。”
皇宫,太元帝寝宫。
药碗药瓶子碎了一地,到处是溅开的瓷片,危险且锋利。
太元帝揉着额角,双目赤红:“这些都不管用,给朕拿新的药来!”
“可太医开的药只有这些……”跪在地上的老太监瑟瑟发抖。
“朕说的是太医开的么?”太元帝盯着他,“朕身边没多少信任的人了,别逼朕杀你。”
老太监头磕在地上:“皇上三思啊,那些药也未必能……”
太元帝:“怎么,你也觉得朕快死了?”
老太监一个劲磕头,不敢说话。
“朕死不了!朕当年能从众皇子中杀出来承继帝位,能不让越发笼络人心的皇后把持权势,连最心爱的太子都舍了,这次怎么可能扛不过来!”
太元帝将龙案上的折子悉数扫下,冷笑:“朕的位置,不允许任何人抢!药!给朕拿过来! ”
老太监仰起脸,额头一片青肿:“可是皇上,那是虎狼之药啊!”
太元帝:“怕什么!朕是天子,天赐鸿福,遇难呈祥!朕只要活着,就能一直活下去!任何胆敢觊觎朕位置的,都该死!”
第88章 二皇子很委屈
竟然是皇上想杀子……
二皇子遇刺, 竟然不是三皇子干的,也不是后宫最会装傻白甜,实则心最狠的柔妃手笔!
珍妃察觉到这个事实后, 险些晕过去, 硬生生把掌心掐出血, 咬牙扛住了。
她没同任何人说, 也没立刻召儿子过来见面, 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认认真真捋了下自己的逻辑线索, 并不认为自己猜错了,但还是非常谨慎的,小心派了人,出去悄悄查探。
她要确定一些想知道的事,确定自己方向没有错。
消息回来的也很快。
比如她要的宫人相关。她并不知道皇上的药换了,皇上对身边事一向把的很严,御前伺候的宫人但凡有一点不忠错漏,活不过第二日,这种消息不可能透出来, 但她现在知道,御前内官死了一大批, 几乎是换了个新的班底,尤其侍奉汤药的小太监,御药房小太监,全死了,换上的全部是新面孔。
所以不用往深里多打听, 她也能知道,皇上的病又重了, 估计很厉害,换了不能广而告之的,可能效果比较奇特的药。
比如宫防方面。她并不知道殿前司轮值调动细则,这不是她一个后妃应该知道的事,但她现在知道了,随着内侍们的死生更换,宫禁护卫更加严密,不允许外人窥探分毫,而且……二皇子遇刺那天,不是宫防大换调动的日子,宫禁却调动频繁,尤其皇上的心腹史务,当时一反常态,并没在皇宫,皇上身边,而是有半天不见踪影。
“是真的……”
皇上真的想杀了二皇子!
珍妃再次确定这个事实后,无力瘫跌在矮椅。
可是为什么呢?
她知道,皇上对儿子们并没有多喜欢,什么父慈疼爱,完全不存在,一手养大,日日亲睦的太子都能随随便便诛杀,何况别人?遂她早早就只教儿子适当亲近皇上,功利为上,敬畏为上,天家父子非寻常人家父子,是先论君臣,再论父子,一二孺慕是可以的,但很多事上都不能报以太大希望……便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受伤。
至于那个位置,争可以,但不能跳的太高,只要稳住一个阵型,能对抗别人攻击就可以了,其它的慢慢筹谋,交给时间,她和二皇子在这一点上看法相同,做出来的计划对策,行动目标,显然皇上也并没有很忌惮,甚至有些纵容,算是支持……可为什么突然起了杀心?
“娘娘!外面殿前司史务的人在查,昨日谁在蒙露殿前经过过!”心腹嬷嬷有些紧张的跑进来,面色微紧,话都不敢大声。
珍妃立刻明白,自己终是大意了,悄悄查探的事怕是露了些马脚。
同时也立刻想到,莫非她儿子被皇上私下以行刺方法处理……也是犯了同样的错漏?这孩子,干过那么大的事,知道那么多,为什么不同她商量!
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迅速站起,抚了抚发鬓,电光火石间已经想好一切,眼色示意嬷嬷去殿内,处理点东西,她则昂首挺胸往大殿门口走。
两人在这深宫之中扶持几十年,心腹嬷嬷根本不需要她说明白,一个眼色,一个方向指示,已然明白怎么做,并未耽搁,转身就往殿内走。
“搞什么,大晚上的觉都不叫人睡,是哪个野狸子又作妖了?”
珍妃仍然是以往颐指气使,明艳张扬的样子,没半点心虚,还夹枪带棒讽刺人,这后宫里头,夜里闹妖的能是什么东西?她向来强横霸道,今天一如既往盛气凌人,反倒让来查的殿前司不敢不尊重。
今晚带队来的并不是史务本人,可见对珍妃的翠微殿并不是很怀疑,那校尉年纪轻,自不如首领史务有底气,客客气气说明情况,具体的内情肯定不能说,只道天子下旨巡查各宫,还望配合。
珍妃当然配合:“好啊,你们进来查,”但又没那么配合,“如果查不到,还弄乱了本宫的东西,本宫要、你、们、死!”
这话她能说,敢说,事后也能做到。
殿前司于是更加谨慎,进来还是进来的,但肯定不会像别处查的那么细,认为可疑的地方肯定还是要好好看的,至于隐私的地方……看两眼没发现什么,就没仔细翻看了。
沉凝的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前司的人没什么收获,告辞离开,珍妃小心眼的伸手,涂了粉丰蔻丹的手指指了指那校尉:“我、记、住、你、了。”
一副很记仇,来者不善的样子。
校尉沉着告退,并且在心里把翠微殿的可疑度又往下调了三成。
殿门关上,一切寂静之后,珍妃摒退所有人,等了片刻,心腹嬷嬷压了一个宫女出来。
那宫女生的不错,桃腮杏唇梨花面,可惜脸色惨白,眼底惶惶,看上去像惊弓之鸟,见到珍妃立刻哭了出来,满面感动:“多谢主子娘娘……谢娘娘救我……”
“不用。”
珍妃微微笑着,朝嬷嬷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还没哭完,口鼻就被嬷嬷捂住,没挣扎多久,就再也挣扎不动了。
果然不用谢。
珍妃:“扔井里去。”
嬷嬷:“什么时候?”
“当然是现在,”珍妃眼梢微眯,“殿前司的人刚走,四下无人,处理起来多方便不是?”
等再过段时间,殿前司找不到人,进行第二轮更加细致的搜寻,才是麻烦。
“是。”
那嬷嬷另召了个心腹过来,把那死了的宫女抬了出去。
珍妃迅速处理好一切,用时并没有多久,可等她洗漱更衣,坐到床边时,突然觉得稍稍有点奇怪,这一晚上动静这么大,怎么柔妃那里一点反应没有?
是不是……也猜到了点什么?
次日,珍妃召二皇子进宫。
刚刚摒退宫人,她就盯着这个儿子:“跪下。”
二皇子一脸不解:“母妃,怎么了?”
珍妃看着他仍然透着苍白的脸色,嘴唇动了动,仍是不忍,指了指边上的椅子:“算了,起来吧,坐到这里,让母妃看看你的伤。”
二皇子一头雾水,仍然听话的坐下,褪衣。
伤在右臂,上半身的衣服甚至不用全脱,扒到肩膀下,就能看出伤势了。伤口算浅,不怎么严重,就是有点长,哪怕包扎好,一不小心也很容易崩开,痊愈起来会费点事,还有就是伤在右臂,寻常生活中多了很多不方便,但不管怎么说,都是轻伤。
“很快就会好,母妃不必担心。”
珍妃却扭过头,掉了眼泪。
二皇子就有点慌,自己母妃什么性格,自己最清楚,母妃向来要强,何尝掉过什么眼泪,连皇上面前都没怎么装过的,可今天只是看到他的伤,竟然就……
“怎么了?”他赶紧扒拉上衣服,拿帕子给珍妃擦泪,“可是有什么事?母妃别吓我……”
珍妃闭眸,叹了口气:“你可知是谁动你?”
刚看完伤,又提动不动的,想来应该说的是那批刺客。
“难道不是老三?”二皇子挑眉,“除了他,谁还敢跟我作对?”
珍妃摇了摇头。
二皇子的确意外:“还真不是他?那是谁?”
珍妃垂眸:“是皇上。”
二皇子惊的差点碰翻桌上的茶:“父,父皇要杀我?”
怎么可能呢?
“不,不可能,父皇那般偏爱于我,这些日子不管我跟老三斗的多么凶,都一直偏袒我,前几日还专门赏了我东□□一份,老三和其他皇子都没有的……”
“傻孩子,那是试探,”珍妃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试探你到底知不知道点什么。”
二皇子怔怔:“知道什么?”
看来是不知道了。
她就说,如果儿子真的知道了什么事,不可能不同她商量,就擅自做了决定。
珍妃眼泪又下来了:“知不知道他快死了……又不想别人知道知道这件事。”
“啪——”
二皇子这回真的打翻了茶盏:“母妃……娘,你刚刚说什么?父皇快死——”
珍妃自己手快捂住了他的嘴:“嘘!你想和我母子二人死在这里么!”
二皇子这才深呼吸几口,胸膛迅速起伏,尽力压低了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珍妃才将这几日查探到的消息,自己的猜测,包括皇上的脾性作为,一一透露分析给二皇子。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么,为何皇上一直不立太子?”珍妃紧紧捏着儿子的肩膀,“因为对他来说,太子不是传承,而是忌惮!至高无上的那个位置,只能是他的,至高无上的权力,只能他能拥有,他不允许被任何人觊觎……最疼爱的儿子也不行!”
“你和三皇子,你们吵吵闹闹,一时东风起西风灭,一时西风峻东风闲,没有谁能真正冲上来,皇上才会放心,才会满意,所以他会在你弱之时护你,在三皇子势低之时帮他,可你们之间若有人异军忽起,或者知道了他的秘密,心下一横想要取而代之——”
二皇子懂的不能再懂:“他会容不下。”
所以才有了自己面对的那些刺客,他甚至要暴露私下培植的暗部力量,才能险险脱身。
可现在,这些力量暴露了,父皇若想杀他,只要将这件事挑开,他就没了活路。
“可我并不知道……我在宫里什么都没看到……”二皇子觉得很委屈。
珍妃:“但皇上觉得你知道了,你又有暗部,威胁更大,他本就不会提前封储君,交代身后事,欲清醒地保持最高权力到最后一刻,现下你已无路可退。”
二皇子深深皱眉:“父皇的性子,既怀疑了,就不会停止……”
那他接下来怎么办,坐以待毙?
不可能。
“我是不是……只有那一条路走了。”
二皇子这句话说的很艰难,可如果不想死,好像只有奋力一拼了,不做,或输了,都只有死路一条,赢了,或许可以提前得到他最想要的东西。
“可最近父皇一定会派人紧紧盯着我,”二皇子迅速思考,“我需要一个幌子。”
把焦点方向往谁那儿扔呢……
简王府。
温阮拉邾晏品尝下午茶:“来尝尝,我最近请李月蛾折腾出来的新吃食。”
是牛奶布丁和小蛋糕。
他最近闲着没事,想起这些满足口腹欲的小东西,叫人做了几个简单的小烤窑,李月蛾聪明又有天赋,这些小东西很快做了出来,他尝过,味道很是不错。
“她最近瞧上了一个男人,我让南星去看了看,人品还行,是个规矩的,要放她嫁人,她不愿意,还把那男人拐到了我的庄子上,要帮我一起干活……那男人厨艺不错,脑子也清楚,我觉得在庄子上实在浪费,就给了几张菜谱单子,在城内盘了个酒楼,让他俩好生经营,日后我还多个吃饭的地方…… ”
邾晏:“我也要去。”
温阮:“嗯?”
邾晏:“你不想带我?”
简王殿下不高兴了,还推开了温阮的小蛋糕。
温阮:……
你幼不幼稚。
“真的不尝尝?松松软软,很不错的。”
“啊——”邾晏直接张开嘴。
温阮:……
他很想直接怼你是没有手么,但看到最近对方很累的份上,不同他计较,真的把小蛋糕递到他嘴边。
邾晏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还不错。”
“是吧是吧?”温阮眼睛亮亮。
邾晏很喜欢看到温阮这个样子,也很喜欢听温阮说生活里的细碎小事,比如庄子里的庄稼长得怎么样了,庄头又和媳妇吵架了,百姓又来寻他问种地的事了,霍二少消极做生意被老爷子拎回老家揍了……等等,以往没注意过的小事,听起来竟然也很有趣。
他顺着温阮的眼睛,看到了不一样的百姓日子,繁琐,却很鲜活,很有生气,大历天下,就是由这一家家繁琐鲜活的百姓们聚成。
挺好的。
温阮却突然板了脸,问他:“还不准备同我说实话?我都喂你吃小蛋糕了!”
邾晏意外:“嗯?”
温阮气:“又耍赖了是不是!还跟我装,蓝田得到的消息,南星能不知道?南星知道了,能不告诉我?那二皇子想算计你是不是!”
“你都知道了,还不跟我说!”
“还骗我喂你小蛋糕!”
第89章 我又不是为了他
悠闲午后, 茶香沁雅,点心甜暖,简王妃正在嘲笑简王——
“你看看你, 是不是又做费力不讨好的事了?”
别人不知道邾晏的心思, 温阮多少能猜出一二:“殿下是不是, 想让二皇子看清楚点什么, 想明白点什么?”
比如杀机从哪里来, 该往哪躲,怎么躲, 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局势,别一意孤行,把自己送上绝路……
“有没有人同殿下说过,你心肠很软?”
“别以为嘴甜,就可以不吃药,”邾晏朝门边招招手,已经在门口等了片刻的南星迅速过来,将药碗放到桌上就跑,“本王心肠硬不硬, 你可以亲自看看。”
温阮:……
他的身体经过长期每日磕药丸子的调养,心脉得以滋养补润, 加之内心困扰的问题有了答案,不再束缚,症状已然好了大半,现在再遇下雨基本不怎么疼了,但相熟的御医把过脉, 说现在反而是最关键的收尾阶段,只要这最后阶段平稳度过, 那余生不再担忧,与常人无异,可若是不当回事,消极怠慢不吃药,那这病么,怕是要反复的。
这个过程也不长,最多再坚持一个月,每两天服一次药,但这药比较特殊,不易成丸,所以得喝汤药。
温阮感觉这是老大夫为了诓他吃药编的,奈何身边人都信老头不信他,不管他怎么逃避拖延,这些人总能盯着他把药吃了,这些人里的盯人头子,就是面前之外,简王爷。
“这么烫,待会再喝。”
温阮习惯性拖延,继续聊二皇子的事,邾晏渠道广,宫里的消息,现下已经知道了:“你真的不可惜?二皇子,本来可以看清楚的。”
邾晏目光缓缓离开药碗,准备饶自己的王妃一会儿:“我又不是为了他。”
恐怕这世间也就只有温阮,才把他想的那么好。
他的确推了二皇子这边一把,想点一点他,但点完之后别人的选择,也是他很想看的戏。
其实二皇子想要脱困很简单,只要退出皇权争夺就行了,主动避走,急流勇退,表现出自己没半点夺嫡争皇位的意思,很大概率会被封王,催着离开京城,奈何人不愿意啊。
“咱们得做点什么吧?”
温阮刚说完,又摇了摇头,重新说:“不对,不是我们得做点什么,那娘娘教是不是得坐不住了?眼瞅着二皇子都要造反了,他们还能低调绸缪,不赶紧想办法来个混水摸鱼?不然等二皇子真干成事,哪还有他们的机会?”
邾晏这般低调促成,该不会是早想到了,计划捋顺,专门等着这种机会呢吧!
温阮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他。
邾晏眼梢微柔:“那阿阮觉得,二皇子会挑什么时候?”
温阮想了想,突然冒出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莫非是……万寿宴?”
最近京城开始渲染准备,要大操大办的,皇上寿宴!
“我那好二哥,是个喜欢讲究体面,爱好名声的人,就算举事,也会想把局面做到顺理成章水到渠成,遂皇上的病情,必须要暴露,”邾晏话音慢条斯理,“还得把所有其他房子全部弹压下去,任何人都不如他的优秀,睿智,先见,一如既往的竞争对手三皇子,必然要打压,而我——会是被他踩为反派的人。”
温阮很懂:“有能力有实力有号召力,有英明的前瞻大局观,有解决问题的魄力,还有被恶人为难的宿命感……这剧本的确不错。”
邾晏:“所以阿阮可得好好准备准备,届时与我一同进宫,前排看戏。”
温阮相当听话:“那我现在就去——”
可惜刚站起来,一个箭步还没冲出去,就被邾晏长手一捞,坐到了人家膝上。
“你不想自己喝,”邾晏老神在在端起桌上早就不烫了的药碗,“我不介意喂你。”
温阮瞬间就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危险。
虽然邾晏没有什么可怕的语气,也没说什么可怕的话,可这个姿势,这种气氛……
邾晏可怕起来,他有点不想再试。
他大义凛然的端过药碗,视死如归的一口气饮尽。
……
这次的万寿节,是太元帝自己明示暗示要大办的,底下人自然不遗余力,办的昂贵且热闹,往些年没这么花费过,今年早早宣传起来,京城路人皆知,人人参与。
各种庆祝花活不断,场面繁华又宏大,甭管是不是有人借机敛财,趁机做生意,总之这热闹十几年来独一份,天□□臣的折子上变着花样的描述,皇上不无满足,甚至主动出现在城中,与百姓同乐了两次。
就是寿宴之前耗费了太多的心力精神,难免无以为继,到了真正宫宴这天,太元帝累着了,除了白日里大项庄严仪式举行,其它小项能减则减,晚上宫宴甚至都略减了规格,准备简单一点。
满朝大臣没一个反对。
没办法,换谁连轴转这么多天,又是亲力亲为办事,又是上折子变着花样的夸,谁也受不了不是?大家眼底都忙出明显青黑,也实在是折腾不动了,最后这一宴嘛,随随便便吃一顿算了。
所有人都有些倦怠,也就没心思观察别人,当然也察觉不到更多的意外情况。
比如三皇子这边。
最近他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因为曾经救下他的那个蒙面人,一直都没有过来寻他,他可是皇子,实力雄厚,门下官员无数,靠皇权最近,最有可能往上一步,救他难道不是想要好处?为什么没有过来寻他?
那天救他时的氛围也很微妙,他提醒自己不要纠结,可不知为何,就是不能忽略。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些流言,不是什么新鲜的,他小时候宫中就传过一阵,后来消失不见,如果不是最近又听到了,他几乎都要忘了……
有人说,他和母妃柔妃一点都不像,从外貌到性格,哪里是母子的样子。
“……儿子,儿子?”
三皇子神志被拉回,看到对坐着的柔妃,是了,这是棠梨殿,宫宴即将开始,开始之前,他被母妃叫到了这里:“抱歉,母妃,我昨晚没睡好。”
母妃柔妃,他从小到大都很熟悉,现在就是闭着眼,也能将人画到纸面,他们长的,的确一点都不像。
柔妃脸上没什么棱角,眼睛不大,鼻子不高,五官处处都算不上惊艳,合在一起,糅成很特殊的清甜气质,淡淡的,忧伤的,令人怜惜的,他却不一样,脸上轮廓极为立体,阁额深目,骨丰肉少,连鼻子都是鹰钩鼻。
他并未觉得自己被苛待过,柔妃养他可谓一心一意,什么都为他着想,只要觉得好的,就会筹谋过来给他,从未有过任何打骂,嫌弃,不亲,连责备他,用的手法都是温柔的,引导的。
柔妃一直很宠他。
可他也看到过二皇子同珍妃的相处,完全不一样。
珍妃脾气大,二皇子小时候性子有点软,一言不合,珍妃是要扒了二皇子裤子揍屁股的,嫌弃他笨,嫌弃他胆小,嫌弃他傻乎乎不知道为自己谋算,嫌弃他只会惹事不会收拾……
当然揍完了之后也会哄,二皇子乖的时候珍妃也会笑眯眯赏,生病难受时,她也会日夜不合眼的照顾。
可柔妃……从来没有打过自己。
三皇子此前一直觉得是性格问题,柔妃不似珍妃那么火爆,自己也不是二皇子那种蠢人,可现在有些话听多了,总会越想越不对味……
“你今天怎么了?恍恍惚惚的。 ”柔妃给三皇子倒了杯热茶。
三皇子乖乖喝了:“真没什么事,一会儿不是还在宫宴?儿子不会出错的,母妃可是有什么话吩咐?”
柔妃深深看了他一眼,摒退左右,将之前宫里发生的事说了。
珍妃之前的疑虑不算错,她能察觉到的事,柔妃自然也发现了,只是兹事体大,不好随便动作,便一直低调压着,但今天,是时候了。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只是不好轻举妄动,没证据的事,也不能随便跟你说,便一直暗里盯着珍妃那边的动作,今夜不寻常,她和二皇子……恐怕要反。”
三皇子登时站起:“什么?要反!”
殿内外并没有什么动静,柔妃很放心,她今日与儿子密谈,早早吩咐了下去,并不危险:“我同你说这些话,不是想让你紧张的,只是想告诉你,今夜非常凶险,你当注意。”
她始终温温柔柔,气场平和,三皇子也很快镇定了下来,心里一转,就想明白了:“他若是失败了……那我此后,岂不是皇子里的头一份?”
唯一一个掌有权力,手下官员众多,距离皇位最近的人。
“是,”柔妃微笑看他,“前提是,今晚你得平安过去。 ”
这个倒是。
三皇子表情微肃。
柔妃:“二皇子要逼宫,你是他往日竞争对手,也是今日最大的拦路石,他不可能不对付你。”
三皇子很是遗憾:“母妃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宫宴已至,他也已经进了宫,连路底下人都不方便,做不了任何反击手段,岂不是只能看着老二表演?
“就是不能早早告诉你,”柔妃神情柔和,话音也柔和,“我刚才已经同你说了,你父皇担忧什么,在意什么,你若做出了对等反制手段,你父皇便会知道,你也知道了一切,哪能容得下你?”
三皇子一惊,后背泛起冷汗:“母妃说的是,我今日就是要应对不及,什么都没准备,才是上上之策……”
柔妃拍了拍他的手:“我儿放心,母妃已经替你安排好一切,说这些与你,只是提醒你莫要冲动,不要置身险境。”
三皇子知道,柔妃在皇宫多年,多少培植了些心腹,其中不乏会武功的暗线,可这些人培养极为不易,暴露却很简单。
“母妃也不必想太多,我今日安静些,躲着危险就是了,没必要让别人冒险。”
“你是我儿,应该的。”
二人正说着话的时候,突然殿后传出声响,三皇子立刻警惕,柔妃似也有些担心,二人起身,转到了后殿。
是博古架上有个长条形盒子掉下来了,大约是宫人们打扫不仔细,放到架子上时偏了角度,那盒子一点点往下移,终于滑了下来。
“这是什么?”
三皇子见不是什么大事,架子又高,就想着帮柔妃放回,谁知盒子摔在地上时锁扣摔坏了,他这一拿,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掉了下来,是个卷轴,随着落地卷开了半张。
柔妃似乎也很惊讶:“原来是这个,我寻了好久,没想到放在这里了。”
她轻轻拍了拍卷轴上的灰尘,铺开到书案,当然是一幅画。
人物画,相貌英俊,眉目深邃,阔额高鼻,竟然与三皇子很有些相似。
柔妃似乎很是眷恋,指尖轻轻抚过画像的脸:“你常在外走动,应当知晓,你外祖家,有个早夭的子嗣,我的兄长,你的舅舅。”
三皇子当然知道这个人,就是死的太早,并未见过:“这是舅舅?”
柔妃缓缓点头:“你生的不像我,与二兄倒像了十足十,性子也像他,他运气不好,若能活到现在,必会是你最强的助力之一……”
三皇子心内顿时释然。
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看向柔妃的眼神有些歉疚。
“又怎么了?用这样的眼神看母妃?”柔妃微笑着收起画轴,“是担心母妃?我儿放心,宫中生活这么多年,你娘也不是白混的,稍后殿上之事……若真无法控制,也没关系,让简王顶在前头不就是了?”
三皇子不傻,立刻明白了这话用意:“母妃放心,我都懂。”
第90章 保护好我嫂子
今日获知的信息量太震撼, 三皇子有些神思不属,也太突然了,他一时很难情绪平稳的消化。
可能因为心内过于敏感警戒, 离开棠梨殿时,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谁!”
他还去寻找了, 可惜一无所获, 除了微风拂过绿枝浅帘, 什么都没有。
“错觉么……”
三皇子呼吸两次,提醒自己稳住, 时间差不多了,简王府都应该要到了,他不能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
理了理衣角,他从容转身离开。
他都要看看,今日这戏要怎么唱!
邾晏和温阮的确已经进宫,但并没有直接走向大殿,而是中间拐了个弯,走出长长游廊,在某处屋檐拐角, 邾晏伸手——
刚好接住了想要悄悄爬走,却突然脚滑往下掉的十皇子。
温阮:……
他就说怎么突然间拐弯, 邾晏怕是远远就注意到了动静,十皇子猫的好好的,他都没瞧见,却突然间脚滑,想来也是这个人手笔。
什么时候趁他不注意, 卷了树叶子还是小石子?
还有十皇子原来这么皮的么?
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记得这孩子眼睛红红, 眼泪要掉不掉,是个很可人疼的软糥小孩,怎么突然大变样了?个子高了,也更瘦了,开始抽条了,少年感陡然出现,因骨相生长拉长的眼型多了些凌厉霸道倔强,类似这种不好惹的男性特点。
邾晏拎十皇子跟拎不听话的小野猫似的,摁住上手就是一顿揍——
“我同你说过什么,都忘了?”
不好惹的十皇子臊眉耷眼,眼尾往下一垂,什么凌厉霸道全没了,仍然是记忆里可怜狗狗眼的样子,眼泪汪汪:“没,没有……兄长教我不可勉强莽撞,不许做自己力所不能及之事……哥我错了……”
邾晏下手是一点都没轻:“我看你是挨揍挨少了!”
“我不是,我没有……”十皇子发现求饶没用,巴巴看向温阮,眼底水光满满,那叫一个可怜,“嫂子……”
温阮:……
嗯,行,没变,还是那个爱哭小皇子。
狗狗眼也真的,让人顶不住。
“孩子只是不小心,殿下别气,”温阮到底心软,拉住邾晏揍人的手,“我在他这个年纪,比他更淘气,河汛时都敢下水捞鱼。”
他本意是想提醒邾晏,男人在这个年纪,都会大胆又胡闹,十皇子如此,我如此,你邾晏也是如此,你要不检讨一下年轻时干的事,肯定比这更出格,怎么好揪着少年人这点小错不放。
谁知邾晏重点错,松开十皇子,盯上了他:“河汛你也敢下水?”
找死么?
温阮:……
“那不是正好逢灾,没吃的,刚好村里有个小姑娘,才四岁,饿的都要昏过去了,我又刚好看到河水边上就有鱼……”
不是,他解释这些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
温阮闭了闭眼,把十皇子抓到面前:“所以我当年上岸后后悔极了,你也是,以后切记要保重自己,身体安全健康是第一位的,知道么?真出了什么事,后面几十年可全毁了。”
十皇子重重点头:“嫂子我记住了!”
嫂子……
好微妙又羞耻的称呼。
温阮嗯了一声,看邾晏:“我刚才车上茶水喝多了,去趟官房,你同十皇子好好说话,不许再动手。”
知道这两个人有话说,腾出了空间,顺便看看蓝田在后落了多远,是不是叫过来帮忙把把风。
十皇子见兄长不揍他了,乖乖上前,声音低低,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事说了。
“……哥,三皇兄,真不是柔妃生的么?”
邾晏:……
他没忍住,还是曲指弹了下十皇子的脑门:“听到谋反的事,竟然不担心,反而好奇这个?”
“嫂子说了不让你打我的!”十皇子捂脑门,大着胆子白了邾晏一眼,“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还能让那群蠢货得逞不成?”
邾晏:……
“到底是不是么,”十皇子是真好奇三皇子母子的事,“你肯定知道!”
邾晏:“少操心与你无关的事。”
十皇子撇了撇嘴。
他知道,因为他现在年纪尚小,仍然住在宫里,上面又没有母妃,后宫现在被珍妃柔妃把持,只要他别瞎打听,别傻乎乎往这两个人的局里凑,就安全的很,要是拎不清瞎打听,瞎转悠,还莫名其妙非要入别人的局,能有好下场?
邾晏不告诉他,是为他好,有些东西知道的多了不是好事。
十皇子也不纠结,反正早晚会知道的,不过——
“嫂子太没心眼了,今日殿上不知道会闹什么幺蛾子,哥你得好好护着,别叫人欺负了。”
“知道还骗他?”邾晏再次敲了下十皇子脑门。
黑肚皮装可怜的小东西,只怕这宫里和他走的近的,全部被他骗过了。
“还不是没骗过你!”十皇子愤愤,不但没骗过,反而把自己送到了这个哥哥手里,天天‘教育’,挨揍不断,别人还不知道!
邾晏摸了把淘气弟弟的头,头发细软,还没长成呢,的确不好苛待,阿阮说的对:“好好吃饭,好好上课,好好习武,保护好自己,不许身涉危险。”
十皇子感受到兄长掌心的温暖,眼眶微暖,不过只片刻的工夫,他就跳开了,躲开了兄长的无情铁手:“那些恶心巴拉的事,我才不掺和,总之嫂子你给我保护好!我从小到大就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单纯就希望我好,没半点其它目的,你要保护不好,弟弟就替你保护!”
说完扮了个鬼脸就跑,跑的还特别快,眨眼消失不见。
邾晏:……
不远处,温阮正好回来:“怎么了?”
表情怎么这么奇怪?
邾晏面容肃穆:“我在想,这个弟弟好像越长越歪了。”
“哪有,”温阮没看到十皇子的人,却很记得那双特点十足的狗狗眼,“分明那么可爱。”
邾晏:……
他就不该聊这个狗弟弟。
“不是去官房,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温阮当时就只是个借口,想给兄弟俩留点说话空间,并不是真的尿急,当然回来这么快也的确有原因,正好弟弟聊完离开了,他就没瞒着,面色肃正起来:“我刚才感觉,像有人跟踪,就像你带我第一次进宫时的感觉。”
他第一次进宫,就遇到了刺杀,差点死在这里。
想对他下手的人,不管中间沉寂了多久,始终都未放下。
邾晏眯眼:“娘娘教。”
这一年的活儿可不是白干的,尽管这些人藏得很深,尽量分的很开,低调又隐密,甚至不再轻易行动,怕露出什么马脚,但现在事实已经很明显,想要温阮死的,就是娘娘教的人。
这些人在皇宫外对势力的掌控甚至没那么完全,下手容易被追查到,反倒在皇宫里,能更隐秘,来源难查。
“看来我们的丰大人很能干,”温阮很难不嘲讽,“皇上知道么?”
娘娘教和丰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两边绑定非常紧密,娘娘教的动作,丰溢不可能不知晓,还能在宫里安插人,皇上竟到如今,还在轻视他,甚至只关着他,什么都不做。
邾晏:“或许是,认为丰大人翻不出什么大水花,他能控制住所有境况,甚至意外。”
温阮眼底微动:“所以我们今天,要不要顺便给他们点机会?”
邾晏略不赞同:“你不怕?”
“我不是有你?”温阮笑着握住他的手,“该害怕的是他们吧?”
邾晏很难拒绝掌心的温度:“你说的对。”
有些事,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有他在。
……
大殿很快人到齐,天子正座,宴席开始。
天家是最讲究礼仪的地方,开席祝辞,举杯邀庆,再上礼乐,一整个流程都得耗费些时间,好在人多热闹,又是天子万寿,殿上气氛很是不错。
某些人一直没有动。
温阮非常好奇,二皇子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始,喜欢名正言顺,好名声,那怎样引导,才能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这第一步,是得曝光皇上的病情吧?没有这个前提,任何后续都不算顺理成章,可这事总不能自己来吧,肯定要挑一个人,挑谁呢?
温阮目光扫过大殿。
三皇子不可能听二皇子的话,邾晏也不可能配合,珍妃柔妃分别坐在两侧伴驾,方便是方便,但各有各的路数顾忌,方便这个时候用,大臣的话…… 皇上病情瞒得这么紧,外面应该不知道?
越想越不对劲,温阮莫名觉得,这个倒霉蛋怎么自己的可能性最高?
刚这么想,二皇子真就开始动了。
不会这么巧吧!
温阮心弦绷起。
二皇子本人并没有过来,只是淡淡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非常快,也没什么痕迹,若不是温阮早早就好奇观察着,估计都会忽略这一眼,可他现在看到了,我只看到了这一眼,还看到了二皇子在这一眼后,迅速传达给心腹的信号。
于是立刻,殿中就有人朝他转了过来——
温阮无语,这是想暗杀他?
偏偏这个时候邾晏不在,他被人请走敬酒去了。
二皇子知道邾晏武力,当然不可能在邾晏在时下手,挑的就是他不在的时候!
温阮知道邾晏武力,远是远了点,过来有点麻烦,但不是过不来,二皇子的手笔无伤大雅,看起来冲他冲撞,实则好像并没有想杀他,只是想借他打破点什么东西——
他的身体如果朝冲撞他的人方向奔跌,非常有可能撞到皇上的案前。
皇上坐在案后,他肯定撞不到,也发生不了什么大事,但大概率会撞到案上的碗碟菜果。
今日聚宴,皇上案上的吃食与大家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手边有个特殊的盏,不是装菜的碟子,不是盛放果子的高脚盘,也不是饮酒的略小的盅,而是不高不低,不大也不小的盏,里面盛放着褐色液体,非酒非茶,似是……汤药。
电光火石间,温阮快速思考,二皇子为什么要让他撞翻这个碗?
他知道皇上身体不好,最近在服虎狼之药,可这个药碗打翻了又能怎样,难不成又能直接公开病情了?
直接公开……没准还真就是如此!
他只知道这个药药效强劲,却不知其它,或许这药打翻在地后的呈现状态,会被很多人认出来?
二皇子如此倒是很聪明,那他要不要落这个坑?
温阮根本没怎么考虑,落不落的,当然要利用啊!
这个大殿上,可还是有想杀他的人呢!
他甚至直接起身,往旁边走,主动卖了个破绽——
嘿,想杀我的那个,看到了么,都有人主动对付我了,大好机会,你还不赶紧混水摸鱼速速下手?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再找其它机会,能不能成功令说,你自己也跑不了了!
而且邾晏那么厉害,意外过后防范意识会更强,定会护死了他,想再找机会,恐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