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真正的赤莲子
你死或者陈洗死……
听言, 林净染倒是未露纠结之色,只淡淡道:“千年前便有定论。”
此话一出,阿朔收笑, 眼神变得考究深沉:“看来你早就猜到了, 当年尹回风和严凌看似无心插柳之举, 造就了如今的你与陈洗, 说到底皆为天意。”
“天道确有灵,天道亦无情。虽然有些事从一开始便注定好了,但是林净染你不再抗争抗争?非要走尹回风的老路?”
“明华仙尊是明华仙尊,我是我。”
林净染看向怀中安然沉睡的小洗, 不禁唇角轻扬,温声道:“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细语呢喃,也不知在问谁。
“哎, 无聊透顶,”阿朔连连摇头,面上又挂回了笑,“原还指望你会痛哭流涕求我想想办法,给你寻一条生路, 敢情你早就打算好了,真没劲……”
说着,他拍了拍林净染的肩:“那么, 祈尔吉运。”
略带惋惜的话音消散, 如云雾般越飘越远, 难以捉摸。
眼前清瘦少年的身影渐渐模糊, 不觉间, 林净染也晕了过去, 四周场景随之崩塌倾覆……
*
陈洗被雷劈昏后,神识好似飘荡到了别处,他在黑暗中游走许久,对余征便是于惩的事实仍无法释怀。
守护各界安定的灵丰门掌门,竟成了穷凶极恶之徒,陈洗心中的惊讶已完全被愤怒取代。
终于,他看见了阿朔。
陈洗还在气头上,没好气问:“是你引雷劈我的?”
“让你冷静冷静。”
陈洗冷哼一声:“冷静?若杀父仇人站在你面前,你能冷静吗?快放我出去!我对于惩的悲惨过往毫无兴趣,亏我还唤他师祖,痛惜他和于道远的往事,现在只觉得恶心!”
“要出去?”阿朔道,“很简单,留下一条命,你死或者林净染死。”
一听这话,陈洗双手抱臂,不耐道:“有意思吗?吓唬谁呢,你觉得我还会上当?千年来进入玄天幻境的,加上我和师尊只有五人吧,你说此乃天意,有缘人得见。天意让我们了解于惩过往,不就是指望我和师尊能阻止他毁灭四界么。”
“当年于惩通过玄天幻境知晓明华仙尊本相,信仰坍塌,以致如今恶果。因是天道种下的,却要我和师尊收拾烂摊子,哪来的道理?快放我出去!我没心情同你玩这假模假式、无聊至极的抉择戏法。”
“聪明,”阿朔微笑,“方才应多引几道雷劈你才是。”
见对方还没有放人的意思,陈洗摊开手:“好啊,你不是要留下一条命吗?我选我死。现下外头绝对被于惩搞得一团乱,来啊,你杀了我这天道有缘人吧,看谁去收尾。”
阿朔保持微笑,伸手重重捏上“神气活现”者的脸:“臭小子,你还来劲了是吧,这臭脾气,不愧是由严凌之血所化啊。我看你后面怎么哭着求我。”
“松手!”陈洗吃痛推开,白嫩的脸上霎时起了红痕,“为何要求你?我死也不会求你的!”
“等着。”
“我师尊呢?”知晓阿朔不会真要他们的命,陈洗猜道,“你故意将我俩隔开,不会便是吓唬我们做那谁死谁活的无聊选择吧?阿朔,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吧……”
心思被猜中,阿朔撇撇嘴:“正如你猜得那般,事尚未完前,天道怎么舍得伤害他选中之人,玄天幻境不过是给你们的避风港,不过……”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几秒,“你想知晓,林净染是如何选的吗?”
见人脸上明晃晃写着“想知道吗?求我啊”,陈洗翻了个白眼,无奈道:“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到,师尊定会选他自己死。阿朔,你若太孤寂便直说,能不能不要搞这些有的没有?”
阿朔:“……”
阿朔轻咳一声,正色道:“最后提醒一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好戏开局,你们也该上场了。”
言罢,他拍了一下手。
声量一起,陈洗下意识闭上眼,身体好似坠入深海不断下沉,进入幻境时那绝望沉郁之感再次出现。
他心下难免不安,那时有师尊在身旁,可现在师尊不知被阿朔弄到哪儿去了。
忽而,手被握住,熟悉的温热触感让心瞬间安稳下来,是师尊!
再睁眼他们已回到岸上,正是跳海前十指紧扣面朝无妄海的状态。
不知在幻境中耗费了几日。
现下朝阳初升,海面上风平浪静,暖红色的光洒遍各处,映照得无妄海赤红深透,像积满了陈旧的血。
陈洗环顾四周,于惩等人已不见踪影,不远处有一队魔域士兵在休憩,一旁立了个架子,架子上绑着个人,头发散乱,浑身是血,暂认不出是谁。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游鱼跳水的功夫,林净染便将这队魔众制住。
陈洗跑去看架子上人的情况,不由得惊呼:“白竹?!”
白竹浑身是伤,小伤口不计其数,还有好几处血窟窿,仍连绵不断地滴着血,伤口可见白骨,触目惊心。
他气息微弱,神智已不大清明,听见少主的声音,连眼皮也抬不起来,费尽力气才挤出了一个字——
“跑……”
说完便头一歪,再无声息。
“白竹!”
陈洗惊慌失措,哆哆嗦嗦地捏诀要给白竹输送灵力,却被阻止了。
林净染面露不忍:“小洗,没用的。”
“什么没用?怎么没用?!白竹没死,我要给他治伤!”
“他死了。”林净染沉声道,安抚着怀中因伤心躁动的人。
这冰冷至极的字眼,让陈洗心尖一抖,他睁大眼睛停止挣扎,顷刻间眼泪决堤。
从小到大一直是白竹在照顾他,白竹为人老实憨厚,十几年来任劳任怨。
白竹是魔域里对他最好的人,比父亲都要好。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伤口,陈洗悲愤交加,转向一旁被控制住的魔众,问道:“是谁?是谁下的手?!”
“少主,这是尊主的意思。”
一个领队模样的人回答,魔域中人大多不知易主之事,仍被于惩高超的易容术蒙蔽,以为于惩便是魔尊。
“白竹侍奉不周,害得少主坠入无妄海。尊主让我们在此等少主和青玉仙尊出来,一日不出来,便毒打白竹一顿,从其身上剜下一块肉……”
于惩是故意的!
明知白竹对他的重要性,如此作为实乃挑衅。白竹是因他而死的……
陈洗怒不可遏,仰头大喊:“于惩!于惩你给我滚出来!!有什么你冲我来,为何要杀了白竹!于惩……”
愤怒失智的叫喊声戛然而止。
林净染下了个昏睡咒,他轻叹一声,一边轻擦去怀中人的泪,一边问:“如今何日?”
见青玉仙尊对少主这般小心爱惜,领队震惊万分,待林净染冷声又问了一遍,才回神行礼道:“回禀仙尊,今日是八月初八。”
是时候了。
林净染瞥了白竹遍体鳞伤的尸首一眼,道:“不必收尸。”
话音未落,他便带着人不见踪影。
领队站在原地,好久才反应过来:少主和青玉仙尊怎么看起来怪怪的?而且他身为魔域中人,对一个灵丰门的人那么毕恭毕敬作甚?
林净染抱着小洗赶往轮回,原本他想先将人安置好,可如今这情况安排在哪都不放心,思来想去,觉得带在身边最为稳妥。
正如当初于惩传播的童谣里说的那样“轮回吞噬四界灭”。
不出意料,于惩是想借神器布阵,激发轮回毁灭之力。
而用轮回毁灭四界,并将时间选在八月八日,是为了悼念于道远。
于道远灰飞烟灭后,余征遮盖容貌化名于惩潜入魔域,每年八月八日会脱下面具,前往溪岸村扫墓。
八年前,灵丰门下山收怨灵的五人和扫墓的于惩撞上,方安本是余征的徒弟,认出了师尊。
于惩把于道远的魂飞魄散怪在灵丰门头上,心生一计,欲挑起仙魔纷争——他假意周旋,将弟子们引至魔域边界,痛下杀手。
没想到恰好碰见赌气出逃的陈洗,和来逮儿子的魔尊。
魔尊为救陈洗而死,于惩索性取而代之……
沉睡中,陈洗回到了八年前那个血腥残忍的日子,父亲挡在他身前,被于惩刺了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
温热的血喷涌而出,不断流淌到他的身上,他动弹不得,只能无力地哭喊着,再一转眼,父亲的面容成了白竹。
“不!不!不!”
陈洗猛然惊醒,惊魂未定,随即有人轻柔地帮他擦去额上的冷汗。
“做噩梦了?”
熟悉温和的声音略微拂平了陈洗心头的躁动,他扑进对方怀里,低唤了声:“师尊……”
“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林净染轻抚怀中人的长发,看向远处已然天地变色的场景,沉声道,“今日会有个了结。”
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便到了目的地。
轮回的虚像本是黑色之海。
现下有四神器布成的阵法,浩瀚的神器之力,引得那广阔的凝固黑海逐渐上升,大有吞天没地之势。
于惩正高座一旁,饶有兴致地观看底下灵丰门弟子们的相互厮杀。
方安站在他身侧侍候着,当年念及师徒情谊,他绕了方安一命,经过多年驯化,方安早死心塌地地追随。
当初自是他吩咐方安回灵丰门,揭穿陈洗身份。
于惩迷惑了一部分弟子,又故意让一部分弟子保持清醒,逼迫两者自相残杀。
死了的,若成不了怨灵,他便用药使其魂飞魄散,若成了怨灵,他便直接让其撞轮回上灰飞烟灭。
哀嚎不断,怨念漫天,于惩却觉得痛快极了 。
既然阿远不被轮回接纳,其他人休想转世!
反正一切都是假的,一心卫道的明华仙尊是假的,灵丰门世代相传的训诫规矩是假的,或许……连他都是假的!
那凭什么由轮回来定夺是否能转世?
破而后立,当他毁了轮回,毁了四界,创立新秩序后,没准能迎接阿远的归来……
突然,寻剑破风直朝他而来,剑气凌厉锋芒毕露。
于惩不慌不忙地筑起结界抵挡,四神器在手,谁都伤不了他。
于惩捕捉到师徒俩的身影,嗤笑一声:“好戏,开场了。”
其下相互厮杀的弟子们皆被林净染定了身。
陈洗扶起躺在地上司徒曜,他被失去神智的凌傲月伤的不轻。
“嘶……好痛!我就猜到你们死不了,”司徒曜借力撕牙咧嘴地撑起身,他松了一口气,“幸好啊……青玉仙尊,陈洗,你们再来晚一点,我没准也变成灰了……”
陈洗问:“阿柏呢?”
“被我打晕藏南息山了,”司徒曜难受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抖着手指向于惩,“方安是他派去灵丰门的!掌门和长老们中计,被折磨得很惨,现在不知被关去哪儿了。”
“而且这人他娘的居然是灵丰门的前前任掌门!!简直是个疯子!他、他让门中弟子自相残杀,还故意使人灰飞烟灭!甚至扬言要毁灭四界!”
陈洗抬眼看向于惩,咬牙切齿道:“说他是疯子抬举他了,他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牲!”
为了悼念于道远,于惩今日卸去伪装,变回了少年模样。
他眼带笑意与小洗对视,轻视挑衅意味十足。
只见他站起身放言:“没想到你们在玄天幻境里待了这么久,就算知晓我过往经历又如何?阿远是被所谓的规矩秩序害死的!凭什么由轮回掌管转世,凭什么阿远被排除在外?既然轮回和四界不接纳他,那我便全毁了!”
陈洗反驳质问:“你又凭什么去伤害他人?真该让于道远来看看,你这恶心自以为是的丑恶嘴脸!”
“你不配提他!”
听人提起阿远,于惩气急败坏,抬手便掀起巨大的风浪袭向陈洗。
林净染施法,赤金色的结界瞬间而起护住了所有人。
于惩笑了笑:“哈哈哈好啊,真不愧是一等天灵根,我看你斗不斗得过神器!”
于惩念诀催动四神器阵法,轮回受神器之力震荡,虚像的黑海飞临四界之上,宛如一个巨大的黑洞,不消片刻便能将天地全部吞噬!
其他人被余波冲击的直接昏死过去,司徒曜也已不省人事。
陈洗虽头晕眼花但尚能强撑,朦胧间,他感受到师尊摸了摸他的头,低低道了声:“别怕。”
语气温和中带着些决绝,陈洗心下一惊,头脑霎时清醒,忙抬眼看过去。
半空中,林净染已持剑劈开于惩的结界,寻剑剑身闪着隐隐的赤金色光芒,在苍穹上留下一道道美丽又转瞬即逝的弧线。
于惩从容不迫地躲着,林净染的招式狠厉又稳当,若非借四神器之力,就算是原本全盛时期的他也打不过。
较量片刻,于惩有些不耐烦,他催动法阵,浑身灵力暴涨,几招便把林净染打落在地。
这是神的绝对压制。
纵然是一等天灵根,在神力面前,也不过尔尔。
“师尊!”
神力强悍,将林净染摔在地上,直接砸出一个了深坑。
陈洗想去查看情况,被人一把拽住。
于惩掐着他的脸,逼他抬头望天。
悬浮于天的黑海越压越下,生生将白日变成了黑夜。
“小洗你看,小时候你不是最喜欢叫于叔一同观星象了,于叔这便将星星给你点上。”
话音刚落,有点点光亮从四周缓缓升起落到轮回黑海上,恍惚间,真如星辰闪烁。
陈洗看着不寒而栗,这些全是被逼出的生魂啊!
“你个疯子!!”
“哈哈哈哈哈……”
于惩大笑不止,“看来小洗不满意这星象,于叔毁了便是。”
“不!”
来不及阻止,于惩用神力将这些生魂碾碎,顷刻灰飞烟灭……
陈洗死命挣扎骂道:“混蛋!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人命?人命又怎么了?阿远难道不是吗?枉死化怨灵,轮回凭什么不接纳他?!”
“于道远分明是你害死的!是你让他觉得拖累了你,他才……”
话音未落,陈洗便被狠狠掐住了脖子,于惩怒斥:“你说什么?你不配提他!”
陈洗被掐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于惩盯着陈洗因窒息逐渐涨红的脸,想起什么,倏地松手。
他退开一步,再看过来时,眼神好似透过小洗在看另一个人,他轻抚上那微微泛红令人怜惜的脸,道:“你虽非你父亲亲生,不过眉宇间倒有几分相似。他不惜以魂魄为祭,将你与黄金刃命脉相连,看在神器的面子上,我也得让你好好活下——”
话未说完,寻剑嗖地飞来,攻击角度刁钻无比,迫使于惩松开了手。
见小洗被带走,于惩捏诀反手便是重重一击。
林净染回身,将徒弟牢牢护在怀里,硬是承下了这一招。
待陈洗缓过神时,他和师尊已被打飞出好几十米远。
“师尊?师尊?!”
陈洗将覆在身前的人翻开,搂在怀里:“师尊你怎么样?”
方才被砸入深坑来不及处理,林净染罕见地灰头土脸,他嘴角残留着猩红的血迹:“无碍……”
声音微弱如阳光出现时的薄雾,立即消散得无影无踪。
陈洗深呼吸调整情绪,不让眼泪流下,他擦去师尊嘴角的血迹,凑上去吻了吻。
“师尊,在玄天幻境时,你同我说‘我若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今日,我把这话原封不动还给你……幻境里我们打赌,你还欠我一件事,我所求便是此事,师尊,好好活下去……”
“小洗,你……”
林净染暂再说不出话来,小洗施术将他禁言定身。
那边于惩已重回高座,他继续催动神器阵法,以致头顶上的轮回黑海又往下压了几分,浓郁的黑压得人喘不过气,仿佛马上便要砸下来将人压成肉饼。
陈洗放下师尊,起身紧握住不然剑。
眼下只有一个法子——他死。
他与黄金刃命脉相连,若他死了,黄金刃损毁,阵法不攻自破。
他的身子早被于惩害得伤病入骨,现今全靠师尊的灵力压住病容,终是治标不治本,反正没几年活头了,要是能阻止四界毁灭也算死得其所。
陈洗立剑直指于惩,见于惩好整以暇地看过来,他微微一笑,手腕翻了个漂亮的剑花,剑锋转向自己的心口扎了下去……
剑未刺中,手便被牢牢抓住,随之不然剑落地,惊出一阵清脆。
师尊盛怒的声音响起:“胡闹!”
陈洗还没反应过来,唇上一软,浓郁的血腥味倾入唇齿间,弥漫开。
不同于以往亲吻的或温柔或炽烈,这个吻蜻蜓点水又留恋不舍,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陈洗蓦然觉得有一阵清灵之气从口中钻入体内,顿时轻盈舒爽无比,像是凭空出现一股神奇的力量在重塑他那伤病入骨的肌体。
身体快速复原,灵力也在激增,陈洗被冲击得一时忘乎所以、云游天外,直到耳畔传来一句:“好好活下去。”
陈洗陡然惊醒,发现自己已被定身禁言,抬眼看去,师尊正与于惩对峙,周身竟燃烧起了赤金色的火焰!
火光照亮了由轮回黑海造就的黑夜,只见林净染游刃有余地接下于惩借助神力的招式,他那被重伤的躯体居然一下子好全了。
得了空当,他竟一剑斩碎了四神器阵法中赤莲子!!
神器被毁,于惩脸上破天荒地显现惊惧之色。
林净染道:“你以为,我留下的那颗赤莲子便是真的吗?”
于惩大惊失色:“你?!”
一旁被困观战的陈洗惊讶万分,这颗赤莲子竟然是假的?!
那真正的赤莲子在何处?
所以那天师尊明知于惩在借力分辨真假赤莲子,故意将计就计留下了一颗假的!
可那十颗皆来自灵丰门后山北面树林、初任魔尊严凌设下的密室里。
当初于惩说十颗里有一颗为真,按理说,于惩通过玄天幻境见识到明华仙尊的过往,关于神器这般重要的信息应不会记错。
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难不成北面树林其实是初任魔尊故意布置的障眼法?!
那真正的赤莲子在何处?
陈洗在脑海中飞速的回想相关线索。
其实赤莲子之意……不就是红莲的莲子吗?
红莲?!
当年无寻处池塘里开了一千年的便是红莲!!
寻常红莲有再顽强的生命力,再充沛的灵力浇灌,也不可能在死水里存活这么久,更别说化形了。
可无寻处那红莲,竟化形成了拥有一等天灵根的师尊!
陈洗盯着师尊身上赤金色的火焰,那火焰轻摇摆动,细看之下状若莲花花瓣,回想起刚刚师尊颇有深意的话语。
陈洗明白过来——
真正的赤莲子,是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2章 生机
假赤莲子损毁, 四神器法阵停了一瞬,竟继续运转!
轮回黑海淹没了整片苍穹,以更快速度往下压, 大有毁天灭地之势。
高耸的山岳已被吞噬倾塌, 一时山河动荡, 满目疮痍, 生灵涂炭。
见此,于惩面上惊恐尽消,讥笑道:“就算赤莲子是假的又如何?此阵我借鉴了天魔阵的长处,有魔君怨气助阵, 即便只有三件神器,我照样能让轮回毁了四界!”
神器之力觉醒,林净染额间的红莲印记显现,他的瞳孔在火光映照下染成了暗红, 眼神如寒冬冰雪却又带着一丝怜悯。
他周身赤红色的火焰愈烧愈烈,火光冲天,最后铺满了整个轮回黑海,抑制住了下沉的趋势。
林净染双手捏诀,寻剑似一道□□朝于惩而去, 迅疾如闪电,直接突破了对方架起的护身结界,一剑便刺穿了于惩!
于惩身上霎时燃起了赤红色的火, 哀嚎惨叫声随之而起。
红莲业火烧尽一切污秽。
不消多时, 掀起腥风血雨的作恶者便化为了一缕青烟, 灰飞烟灭……
于惩死了, 曾经以三等天灵根资质登上灵丰门掌门之位, 开创历史的余征早就死了。
一旁观战的陈洗松了口气。
原来师尊是赤莲子所化, 可这分明是件好事,师尊为何要瞒着他呢?
陈洗想不通,见于惩已死,而师尊全身的火焰还无消退的迹象,心中莫名生起了不祥的预感。
不对。
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就算于惩死了,但造就的恶果仍在,四界现今被轮回黑海毁得一塌糊涂,若要补救……
联想起阿朔一直提及的使命,陈洗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担忧万分。
不会的,不会的……
“小洗,闭眼。”
耳畔传来师尊急切的低吟,陈洗连连摇头,不不,他偏要看着!
可下一秒就被迫合上了双眼。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玄天幻境里那绝望顿挫的黑暗再次袭来,但这次没人握住他的手。
四周静的出奇,悄无声息,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茫然无措地大喊:“师尊!师尊!师尊……”
无人回应。
忽而,有温热的轻柔连绵不断地落到身上,像是雨却没有湿意。
接着,禁制消失了——禁制消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施术者解开,二是施术者身死。
陈洗意识到什么,慌忙摸向左手腕,红绳仍在,小金锁消失了。
这表明施术者……
陈洗愣住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师尊已不见踪影,入目是漫天赤金色的雨。
赤金雨落到劈死的树上,树焕发生机,赤金雨落到一旁重伤的人身上,伤口慢慢愈合……
一切都在变好。
明明应高兴的场景,陈洗心下却悲恸不已,神情从呆滞到泪流满面,直至嚎啕大哭。
赤莲子悲悯世人,不惜陨身化为救世之雨,还四界安定清平。
一时间,四界中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痛苦至极的哭声。
“有什么好哭的?”阿朔的声音响起,“说赤莲子能起死回生,到底过于狭隘。神器,乃救世之用。”
陈洗抬眼望去,泪眼朦胧里依稀可辨那少年薄瘦飘逸的身影。
想起出玄天幻境前阿朔的那句“我看你后面怎么哭着求我”,陈洗这才明白过来,跪坐的姿势猛地直起,成了下跪的姿态。
“阿朔你有办法的对不对?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师尊!”
他说着便要磕头,被人施法制止了。
阿朔蹲下身,与他平视,笑问:“方才在幻境里不是信誓旦旦说死也不会求我的,现下要磕头又是何意?在下福薄,可受不起这般大礼。”
陈洗不管不顾地抓住对方的手臂,哀求着:“求你,求你……置换之法!置换之法不是能以命换命吗?我愿将我的命换给师尊!”
“你应该清楚,身陨者是连魂魄都祭了出去,躯壳魂魄皆无,什么法都救不回来,”见陈洗神色绝望颓败下去,阿朔话锋一转,“不过……若你肯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告诉你,他如何回来。”
听言,陈洗脱口而出:“我答应你!不管何事我都答应!”
“绝不反悔?”
“绝不反悔!”
阿朔满意地笑了,伸手抚上陈洗的肩:“赤莲子原本只有一颗,北面树林里的那十颗皆为严凌设下的障眼法。而真正的赤莲子被他封印,种在了无寻处的莲池里……”
“此事就连尹回风也未察觉,所以即便于惩在玄天幻境里了解尹回风之生平,也只会错误地认为,北面树林里有一颗为真。”
“原来如此,怪不得于惩不知晓……”陈洗明白过来,忙问,“我师尊要如何才能回来?”
阿朔慢条斯理道:“别着急啊,听我把话说完。原本的神器赤莲子只有一颗,但没想到种下之后,它竟生根发芽开出红莲,甚至结出莲实,而莲实里长有十颗莲子……”
“结出莲实?”陈洗疑惑,“可之前在符阵中,红莲开了一千年,直接化形成师尊,并无莲实啊……”
阿朔反问:“你以为,你师尊是何物所化?”
陈洗顿了几秒反应过来:“我师尊其实是莲花结出的果,乃莲实所化?”
阿朔点点头:“由此,历经千年流转,原本的一颗赤莲子,结出了十颗。而这十颗皆在你师尊身上,一开始有严凌的封印,连你师尊也不知晓。”
“所以,明白了吗?猫有九条命,而他有十条命。他把一颗赤莲子给了你,一颗身陨救世,即便如此也还有八条命,够再折腾几回的了。”
“一颗赤莲子给了我?”陈洗呢喃复述,回想起师尊最后的吻,恍然大悟,那突如其来的清灵之气原是赤莲子。
“他到底有私心,其实不必耗费一颗赤莲子,单凭这赤金雨也能救回你那伤病入骨的身躯。但他……还是将可堪救世之用的一颗给了你,有这颗赤莲子,你便已是不死不灭之身。”
这些说法太匪夷所思,陈洗难以置信,见阿朔迟迟不说师尊如何能回来,他追问:“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师尊既还有八条命,为何还不归?”
“你以为身陨救世那么容易?神形俱灭,怎么着也需百年时间修复化形。不过,林净染那小子机敏得很,留下了半缕残魂,附着于轮回上,约摸过个十几年便能回来了。”
头顶的轮回黑海已消失不见,暖日显露,苍穹复原。
赤金雨下大了,滴滴答答落到各处,带起一片生意盎然。
陈洗问:“真的吗?十几年后,我师尊就能回来?”
“我骗你作甚?你若不信……”
阿朔轻叹一声,擦去陈洗脸上的泪痕,让人与他对视。
陈洗看着阿朔幽深褐色的瞳孔转为了赤色。
赤瞳!
这可是自生魔的象征!!
自生魔与神同源,由天地孕育而来,是上古时期唯一能与神抗争的族群。
几千年前神消失后,自生魔也绝迹。
阿朔是自生魔!
陈洗惊讶,他猜过阿朔身份,见其法力深不可测,还神神叨叨的将天道挂在嘴边,以为是神遗留的血脉,未料到竟是自生魔。
“你……”
“无论神、魔、仙亦或是人,最终不过一抔黄土,也许连土也不是。上有天道,下有四界,轮回流转,生生不息。你知晓天道的选择是什么吗?”
阿朔自问自答:“是人。与神魔仙相比,人何其渺小,一生只有短暂而不起眼的几十年,但他们的七情六欲、爱恨情仇却波澜壮阔无比。几千年来,神魔无踪,轮回开辟,人族壮大占领三界,谁说不是天道的意愿呢?”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陈洗拽上阿朔的衣襟,猛地将人拉近,“我管他神魔仙人,我管你是不是自生魔。若师尊回不来,我不保证会不会效仿于惩!”
阿朔轻笑:“你不会。虽然如今你有这能力,但这四界是林净染用命换来的,你不舍得毁掉。别装腔作势假意威胁了,我不吃这套。”
陈洗恼怒,一把推开人。
阿朔整理好略微凌乱的衣襟:“好了,下面说正事,方才你说我若把林净染如何回来告诉你,你便答应我一件事……”
说着,他回头遥望:“我要你去守轮回。”
陈洗顺着阿朔的视线看过去——轮回已回归原位,一番折腾,似不堪重负,无边黑海缩成池塘大小,在往地下沉。
“经此一役,轮回受损,会沉入地底再辟一界,四界中只有你受过四神器的恩惠,又是不死不灭之身,为维持轮回流转,你去守再合适不过。”
阿朔感叹道:“我说过很多次,你和林净染是天道选中的人。他是献祭,而你是守。现下他的残魂附在轮回中修养,你若去守,没准能找到他,帮他早日复原。当然找不到也无碍,他身负八颗赤莲子,再来几回陨身也撑得住。不到二十年,必能归来。”
“我守。”
陈洗抬头望向满天的赤金色大雨,不由得伸手去接,雨点点滴滴落在手心,汇聚成一团赤金色无根之水。
这是温热的生机啊,是四界的希望。
师尊,这也是你期望的吧。
阿朔拍了拍陈洗的肩,顺手将他垂在肩头的发拨到身后,眼神怜惜:“可惜三千青丝成白发。”
闻言,陈洗撩过一缕长发,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全变白了。
“无碍,我诊治过。赤莲子神力强劲,你悲伤过度以致一时相融错乱,已调整过来,只是以后要顶着一头银丝了。”
陈洗点头,默不作声。
阿朔长叹一声,施法让所有人都知晓赤金色的雨象征什么,让所有人都知晓是谁救了他们,让所有人都知晓陈洗会是新界之主。
事情交代完毕,他消失在雨雾中。
接着,司徒曜和凌傲月醒来,看见赤金色的雨,明白发生了何事,抱着陈洗痛哭。
陈洗已然哭不出泪了,他缄默不言。
后来灵丰门的人全来了,凌立带领门人朝轮回郑重行礼,流着泪劝陈洗。
陈洗不语,跪坐着,烦了就闭上眼,谁劝都不听,反正谁也带不走他。
他细细感受着赤金雨落在身上的滋味,像是师尊的怀抱,温暖如春。
身边的人络绎不绝,慢慢的,只剩下了凌傲月、司徒曜、阿柏和复生的白竹。
赤金雨整整下了七天七夜,重塑回了原本的四界。
直到雨停了,陈洗才恍惚起身,带白竹去魔域善后。
他寻回了之前被于惩收走的传音玉,玉体温热,有师尊的消息遗留!
他犹豫了好几日,才施法听言,当师尊温润的声线传出时,他拿玉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泪流满面。
“小洗,阿朔已将前因后果告诉你了吧。对不起,我并非故意瞒着你,只是怕亲口说出之后,会让你担惊受怕,那般……我定会犹豫……小洗,好好活下去,我……”
“我”字悠长,陈洗本以为还有话语,可玉凉了下来,象征读音结束。
他不信邪,捏着玉不松手,硬是不安寝,睁眼等着。
白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三番四次劝说皆无用,无奈只能去请少主的好友们过来想办法。
凌傲月、司徒曜和阿柏赶来魔域轮番规劝,个个说得口干舌燥,陈洗依旧拿玉附在耳边,一动不动。
期间,司徒曜憋不住要去抢传音玉,差点被陈洗施法打死。
最终,陈洗感受到轮回下沉之势停止,他才如梦初醒,发现自己失手伤了司徒曜,急忙道歉。
司徒曜心中本也无气,见陈洗恢复正常,松了一口气,故意联合凌傲月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给人好一顿呲。
魔域的事处理完,陈洗依约去守轮回,等师尊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种下一颗赤莲子,可以收获一个师尊哦
师尊:你们以为我是莲花所化?其实我是莲蓬……
陈洗:接下来,请叫我冥王
应该还有两三章,这几天放假一定要把正文完结了!!
第103章 归
人间, 皇城。
皇城里最繁华的酒楼中,座无虚席。
一白发苍苍的说书人手持折扇,慷慨激昂地讲述着旧时传奇。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 轻重缓急恰到好处, 现下正讲到悲恸之处, 语调和缓了些, 连他自己眼中都蓄上了泪。
听众们鸦雀无声,面上神色无不动容哀痛,更有微小的低泣声回荡。
“……十八年前,轮回一战震动四界, 青玉仙尊身陨救世,赤金色的雨连下了七天七夜,恩泽广袤,让对战中不幸遇难的生灵皆得以复生。正所谓:可怜仙尊救世心, 惩恶锄奸身化雨。赤金雨落四界生,轮回沉底五界现!”
“啪!”
说书人醒木一拍,让听众们从悲伤的情绪中苏醒脱离。
“轮回由此沉入地底,开辟冥界,那冥王乃天道选中之人, 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却是满头银发,惯常着红衣负双剑。有传闻, 冥王便是青玉仙尊门下那唯一的徒弟。”
“啪!”
醒木又一拍, 说书人铿锵有力的报幕声起。
“下一回, 冥王应天守轮回, 五界寻觅新秩序。”
在场听众皆全神贯注地倾听, 无人留意到, 角落里有一头带帷帽、身穿红衣、背负双剑之人悄然离场。
皂纱垂至腰际,遮住了陈洗的白发,也掩盖了背上的不然剑和寻剑。
他走出酒楼,抬头望天。
天色正好,晴空万里,淡蓝无云。
又是最平凡不过的一日。
又是美好且安宁的一日。
十八年来,五界安定平和。
赤金雨使万物复生,无辜身死之人皆回,只有一人迟迟未归……
转眼间,陈洗便回到了冥界。
冥界入口不远处有一擂台。
当年阿朔传告世人,陈洗为新界之主,但鲜有人知陈洗之名,又见所谓的新主青涩懵懂,难免有自命不凡者不服气。
那时师尊方离不久,陈洗心里攒着一股劲无处发泄,听人不服,便直接设擂台,道谁打赢他即可当新主。
一开始来打擂台的人可谓是遍布四界、络绎不绝,陈洗也不拖,管你是妖是魔,是人是仙,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对打一双。
最多一次,他一日对阵了八百人!
加上他心情不好,只注意不将人打死,从不手下留情。
此举效果奇佳,不到十日,就无人敢来应战了,擂台也荒废至今。
陈洗用最朴素的办法将四界人打服,威名由此远扬。
至于“新界”唤称为“冥界”,陈洗有冥王之名,纯粹为四界人口耳相传。
把不服者处理完后,想着新界总该有模有样,同时不能苛待自己,陈洗便筹划建造府邸。
原本他打算仿造一个无寻处,但转念一想,仿造之物到底是赝品,他与师尊的回忆只会留在灵丰门的无寻处里。
于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依照自己和师尊喜欢的样式,修筑了新的。
府邸建成需取名,陈洗见其位于地下,便取了个“冥府”。
渐渐的,冥府其名流传开,世人慢慢把新界唤为冥界,将陈洗尊称为冥王……
一踏入冥府,就有只肥硕的白狐飞奔而来,欢快又亲热地绕着陈洗边跑边摇尾巴。
陈洗弯下腰抱起白狐,摸着它的毛笑道:“小归今日怎如此乖?还出来迎接我。”
这只狐狸是凌傲月怕陈洗守轮回太孤寂,特意送来的。
当初,凌傲月让陈洗给它取个名,陈洗想也没想便道:“就叫‘小归’吧。”
结果凌傲月听了一脸懵,问:“它明明是只狐狸,为何要取个王八的名字?”
陈洗:???
这话成功让闷闷不乐许久的陈洗,爆发出了爽朗的笑。
就这样,小归有了很多个外号。
陈洗高兴了便唤“小归”、“归归”……
小归闯祸了便骂“臭王八”、“龟儿子”……
陈洗摸了一会,就放小归自由:“自己去玩吧。”
小归却亲昵地蹭着主人的腿不肯走。
陈洗知晓这胖狐狸的心思,恨铁不成钢道:“小归,这回去人间我可没给你带好吃的,你看看你都胖成个球了,还想着吃呢?多去跑跑跳跳……”
话还没说完,小归不悦地“呜呜”叫了两声,头也不回走开了,哪里还有亲热的样子。
“哎,这德性,”陈洗道,“敢情出来接我就是惦念吃的,真是养了个龟儿子。”
冥界难见日月,故不分白天黑夜,陈洗便设灯按寻常时辰仿照太阳东升西落。
现下灯火通明,算为白日。
回到房里,陈洗摘下帷帽,满头银丝随之显露,衬得俊美的面容多了几分妖冶威仪。
因在与赤莲子相融时悲伤过度,造就了千丝白发,甚至无法用术法遮掩。
起先陈洗不习惯,总觉得怪怪的,没想到周围人却一致赞不绝口。
在他要摆擂台时,司徒曜还打趣说“你最好蒙面上场,不然人家一上来看见你这模样,啧啧,架也不用打了”。
陈洗自然认为他们说好看,是在安慰他。
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已适应,去人间游玩才会遮盖,以防引来过多的关注。
陈洗卸下背着的两把剑,将寻剑放回时,手指忍不住在其上描摹。
十八年了,每次出冥界,他总会把不然剑和寻剑都带上。
这般,好似师尊在陪他一同游走。
寻剑上的花纹古朴典雅,他早已烂熟于心,闭上眼都能临摹出来。
陈洗现在才明白,寻剑之寻,并无定论。
与师尊而言,或是寻道寻心。但与他而言,非寻道,也非寻心,而是寻人。
他带着这把剑,在寻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归来的离人。
寻剑剑架旁,挂了一连串十八个剑穗。
早先师尊瞧见他幼时给白竹编的剑穗瞎吃醋,后来想起,他便每年编一个,从年初开始,编了拆、拆了编直到年尾。
当一个剑穗编好不能再拆了,他才恍然意识到,一年又过去了……
其实最难熬的那段日子过后,他很少再次沉湎进悲伤的情绪中。
他明白,不管缺了谁,世间仍会照常运行。而他既然答应来守轮回,自是要担起责任。
经于惩那么一折腾,轮回的防守机制失效,丧失了毁灭之力。这意味着,怨气过重不能转世的怨灵无法被轮回感应且销毁。
但若放任怨灵进入轮回,会使扰乱秩序,从而影响所有人的转世。
因此,陈洗与灵丰门合作,借剩下的三件神器,在轮回前设了三道门预防怨灵偷闯,也防止于惩事件的再次发生。
一般而言,身死后,魂魄会自动受轮回感召转世。
怨灵实属状况之外,而收怨灵消怨气的职责在灵丰门。
三道门搭建好后,陈洗只需检查灵丰门送来的怨灵是否怨气尽消便可,也算清闲。
现下,受损的轮回重建补救已然完善,陈洗心中有了计较。
当初阿朔信誓旦旦说,只需十几年师尊便能归来,可如今十八年过去,师尊仍不见踪影。
阿朔还说,来守轮回没准能找到附着其间修养的师尊残魂,但多年来除了一朵莲,一无所获。
那朵莲陈洗还仔细探究过,确与寻常的别无二致。
他打算好了,谁让阿朔告诉他不出二十年的,那他便等二十年。
如果二十年过去,师尊还没回来,他就跳入轮回一寸一寸的找。
反正轮回流转已照常,又有三道神器筑起的门保护,谁守都是一样的。
不是口口声声说他是天道选中的人吗?
哪有只让人劳心费神,不给甜头的道理?
天道若不把师尊还回来,他怎么着也要挣一挣的!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陈洗的思绪,接着少年低沉的声音响起:“主子,是我。”
“进。”
来人正是白芍。
白芍是白竹的儿子。
原本白竹自请来冥府伺候,陈洗拒绝了,说服他去监管魔域,后来看时机成熟,直接让其继任魔尊之位。
白芍是白竹硬送过来的,声称来历练,实则白竹想让亲儿子代为照顾少主。
如此赤诚心意,陈洗不好再拒绝,便同意了。
白芍手中拿了几本书和一个法器,他把书放到陈洗桌前:“主子,这是最新一版关于青玉仙尊的传记,属下翻阅过,内容较为详尽,还请主子过目。”
“关于仙尊庙宇的情况,四界中已有两百座,近来发现增加的一处为自发,”说着,他施法运转法器,虚空中浮现一座山间庙宇的图像,“据了解,此庙为附近村民凑钱修建的青玉仙尊庙,并无异常。”
陈洗颔首:“想办法把钱补偿回去,找人将庙修得再合适些。”
“是。”
这些年,陈洗一直关注世人对于师尊的评判,每部传记必由他过目同意后,才准许流传。
他力图呈现出最还原、最有血有肉的青玉仙尊,避免让人觉得师尊只是一个单薄悬浮的救世者。
不过,他到底有所顾虑,隐藏了他与师尊相恋的部分。
至于庙宇,第一座是他吩咐建造的,谁曾想后来者纷纷效仿,他命人照看,以防别有用心之人。
十八年过去,青玉仙尊在四界的声望不降反升,其中不乏陈洗的推波助澜。
他知晓师尊不图虚名,但他非要让所有人为之赞颂,为之著书,为之建庙。
他要亿万香火祈愿,用最盛大的场面迎接师尊的归来。
“叩叩叩!”
这次敲门声急促,还不等陈洗应答,来人便喊道:“主子!小归它又又又吵着闹着要吃归来池中的那朵莲了!”
“臭王八!”
陈洗蹭地站起身骂了句,转瞬到了归来池旁。
池中独有一朵含苞待放的莲,是早先陈洗巡视轮回发现的,即便探查过此莲无异样,他仍将其视为师尊的象征。
故特意引水挖池养着,在池上辟了个凉亭以便观摩,还把池子取名为“归来”。
小归到来后,对池中的莲感兴趣得紧,总想偷吃。
被陈洗教训过几回,它才稍微安生,同时好似明白了什么,一有不顺心便故意要吃莲找事闹一闹。
因归来池临近轮回,在修筑完三道神器之门后,设下的禁制总会不知不觉被神力消除,这就给了小归钻空子的机会。
好在每次发现及时,没让“龟儿子”真把莲给吃了。
有回陈洗不厌其烦,把小归送回了灵丰门,结果胖狐狸不吃不喝还玩失踪。
搞得众人找了一天一夜,最后是陈洗回冥界在归来池的凉亭里,发现了睡得歪七扭八的小归……
此后,“龟儿子”再怎么闹,陈洗也没动过把狐狸送回去的念头。
现下归来池里可谓是一片欢腾。
五六人在水中对小归围追堵截,白狐虽胖但一入水身姿如游鱼灵巧,这么多人硬是拦不住。
陈洗沉着脸一挥手,“龟儿子”从水里飞回了地面。
他单手摁住胖狐狸,教训道:“你个乌龟王八蛋,若真敢将这莲吃了,我把你炖了喂猪!”
小归“呜呜呜”地挣扎着,似在说:“谁让你去人间回来不给我带好吃的!”
“你还来劲了是不是?”陈洗一抽那肥硕的肚皮,“你听听你自己肚子里的油!炒菜都够府上的人吃一年了!哪学的这臭脾气?一不顺心便故意找事,再敢打这莲的主意,我把你毛全剃了!”
一听要剃毛,小归霎时瘪了下去,也不呜了,讨好地舔了舔陈洗的手心。
陈洗装作不领情,把手抽回,严肃道:“白芍,将这寻衅滋事的犯狐押下去,严加看管十日,一顿只许吃半个馒头。”
小归不满:“呜呜呜!”
“是。”白芍给“犯狐”套上牵绳拉走了。
小归可怜的“呜呜呜”抗议声渐行渐远……
陈洗望向水池,让所有人下去,他施法重新设下禁制,飞身到凉亭中。
从凉亭上可观那朵莲的全貌,十八年来,此莲一直含苞待放,一如千年前无寻处的那朵。
只是这莲洁白无瑕,乃白莲,并非为赤色红莲。
陈洗静静注视着白莲,就这般驻足遥望,站了许久……
冥府灯火皆熄,按照时辰来算,已入深夜。
各处静悄悄的,只有轮回时不时闪烁微光,接纳魂魄转世。
有胖墩墩的狐狸身影于微光亮起时一闪而过,倒映在水面上漆黑一片。
小归小心翼翼地潜入归来池中,朝那白莲游去……
这几日它只被允许啃馒头,半点荤腥不沾。
主人太过分了!
它要闹了!
小归偷偷靠近,一双大大的狐狸眼盯着白莲。它知晓这莲花对主人的重要性,从来都是假意闹闹,也不会真吃。
至于为何与这莲过不去,主要它干别的坏事,主人皆无太大反应,唯独它假装要吃白莲时才会气急败坏。
小归好奇地注视着,越凑越近,花茎上的白莲含苞吐萼散发清香,闻起来很甜。
好像……真的很好吃哎!
小归馋的不行,不禁吐出舌头。
一下,它就舔一下,应该没事的吧。
正当小归要舔上去时,莲花周身倏地亮起赤金色的光芒,光芒像是被白莲吸收了,转瞬即逝,而白莲受浸染成了红莲!
接着,含苞待放十几年的莲花开了!花瓣赤红如血,泛着隐隐金光,圣洁又庄重。
随即红莲化为一道光,飞往轮回方向,眨眼间不见踪影。
小归吓得瑟瑟发抖,在原地不敢动。
这时,归来池边亮起火把,将“犯狐”逮了个正着。
陈洗感受到这边有细微的灵力波动,连忙带人来查看。
见小归在花茎旁吐着舌头,而莲花已不见踪影,狐赃并获!
陈洗一阵气血翻涌,怕自己忍不住将这畜牲打死,他闭上眼调整呼吸,冷声道:“把它送回灵丰门。”
小归被法术摔上岸,慌忙爬起来,头直朝轮回方向示意,“呜呜呜”个不停。
陈洗哪里还有心思看它,只盯着那空落落的花茎,脸色阴沉。
白芍见主子真生气了,上来想先把犯事的狐狸抱走。
小归不肯走,去蹭主人的腿,还朝轮回“呜呜呜”。
陈洗一脚踢开:“滚。”
这脚踢得不重,但陈洗从未对“龟儿子”动真格,小归被踢翻了个面,顿时懵了,它耷拉着耳朵,整只狐颓了下去,回头看了看轮回,跑走了。
“小归!你们快追去看看,”白芍让手下人去追,看主子一脸阴郁,犹豫一番,欲出言劝阻,“主子……”
“都给我滚。”
冰冷的语气惊得白芍浑身一抖,他头一回见主子这副模样。
平日里主子从不摆架子,还会和下属插科打诨,就算小归犯事也向来矫装怒容教训。
其实大家知晓这归来池的由来,但时日一长,加上小归常常借莲花来闹,而主子从未有过实质性的责罚,慢慢的,府上人便对这莲看淡了。
如今白芍才明白,原来,这莲是主子的逆鳞。
白芍不敢再开口劝,便示意在场人一同退下。
人走完,终于清静了。
陈洗看着剩下的莲花梗,喉间腥甜再也压不住,直接呕出了一口血,他反手拭去嘴角的血迹,自嘲地笑了。
他分明知晓这莲为白莲,而非赤莲,还心存侥幸,固执地认为那是师尊的化身。
没想到圈养呵护了十八年,到头来被只畜牲吃了。
真是可笑。
难不成这是天道在故意消磨他等师尊归来的决心?
那天道要失望了,就算没有可寄托之物,他也会一直等下去的。
二十年期限一到,师尊还不回来,他便自己下轮回去寻!
冥界按时辰照明的灯火熄了亮,亮了又熄。
陈洗在归来池旁设下结界,不许任何人靠近。
他独自枯坐在凉亭的石凳上,凝望着空空荡荡的莲茎。
陈洗一动不动,只在察觉到禁制被神器消解时,才施法重固。
灯光已全熄,归来池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陈洗瞧不真切,便在凉亭里掐了一束火,微弱的火光平稳柔和地燃烧着,昏黄又朦胧,轻缓地犹如一场梦。
此时,一道赤金色的光从轮回而出,穿过归来池周边的结界,落到了凉亭前的廊桥,竟逐渐化为了人形。
陈洗浑然不觉,仍盯着莲茎发呆。
突然,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须臾暗复明。
冥界哪里来的穿堂风?
陈洗警觉,回头一看,愣住了。
眼前不就是那心心念念了十八年的身影!
暖黄的光落在林净染身上,显得略微不真实。
陈洗睁大双目,舍不得眨眼,更不敢动,生怕下一秒人便了无踪影。
林净染淡笑着红了眼眶,见人呆了,他几步走近,目光停留在那银发上,眼神疼惜。
朦胧的火光给白发镀上了一层浅金,别有一番风味,这般的小洗也是极美的。
林净染不禁出手抚上,他猜到缘由,心疼道:“小洗,你的头发……对不起……”
陈洗眼中蓄满了泪,还瞪着不敢眨,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他才一把抱住来人。
陈洗难以置信,恍惚以为身在梦中:“师尊?师尊是你吗?十八年来,我都未做过梦,今日怎的梦到你了?”
说着,他破涕为笑:“我一直把那朵莲花看作是你,没想到竟然被小归吃掉了,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回来,阿朔那混蛋是不是骗我的?他就是为了让我来守轮回,编造了一个你还会回来的谎言。”
林净染将人拥紧,眼角有泪滴落,在脸侧留下一条细长的水痕:“不是谎言,我回来了。”
陈洗闭上眼,抽噎道:“不管了!是梦也好……就算是梦,也要让我再抱一会,不然,我可能坚持不下去了……”
“累了莫强撑。”林净染吻了吻怀中人的发间,轻轻抚摸着,语调温和又坚定,“我在,以后一直会在。”
陈洗本忧思过重,这下人原原本本出现在眼前,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他便这么抱着师尊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归:气人我可有一套,还把主人气吐血了,你们有我这么厉害吗?
陈洗:还不让我师尊回来,我就一头撞亖在轮回里!
这章交代的东西太多,没想到写了三天(笑哭)
拿什么拯救你,我的手速……
是要结局的气息哦*罒▽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