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孟半烟煮了两大锅地菜煮鸡蛋,除了松云院里的奴仆们分了些,孙娴心让丫鬟分了些拿回正院,其余的就都分给府里各处,连西院那边该送的也送了去。
等到晚间武靖回来时,已经听说自己大儿媳今天在家做了什么,看着摆在饭桌上,自己手边的精巧瓷碗,和妻子那边颜色深深的甜汤,心里还小小失落了一瞬。
“听说老大家的今天在府里分了潭州的特色甜汤,就这个?”
武靖换过家常的衣裳擦了手脸,坐下之后简直就是明知故问,还有意拿眼睛去瞄孙娴心,一副怎么只你有我没有的模样,看得一旁伺候的丫鬟都忍不住偷笑。
“是啊,老爷一向口淡,这东西滋味浓气味重,怕是老爷不习惯的。”
武靖年轻的时候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即便如今年近五旬,容貌体态也依旧出色。要不是这样,当年孙家清流也不能把女儿嫁进勋贵府里。
武靖难得主动放低身段,语气动作里竟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这让原本打定主意不管他的孙娴心又忍不住软了心肠,让丫鬟又端了一碗出来。
武靖本是想缓和一下跟妻子的关系,却不想实在吃不惯这味道,吃了一口就忍不住皱了眉头,又勉强吃了两口才彻底放弃,放下瓷勺把碗推得离自己远了些。
“老爷吃不惯这个味道也是寻常,我小时候也不喜欢。”孙娴心第一次见武靖因为吃食皱眉没有心中忐忑,不过一口吃的罢了,喜欢便多吃些,不喜欢就不吃。
“第一次,难免有些不惯,以后夫人再做说不定就也跟着喜欢了。”到底是多年夫妻,武靖很敏锐地发现了孙娴心态度上的微妙变化。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反感,也不觉得被孙娴心忽视怠慢,反而觉得这样比往常自在许多。以往孙娴心处处周到,武靖偏生更愿意去谢姨娘那里,现在孙娴心收起几分妥帖的心,他又丢不开手了。
吃过饭,照例武靖是要往书房去的。等外面的正事处理完了,或直接歇在书房或去西院,总之回正院来睡的时候最少。
今天不知怎的却迟迟不动身,弄得孙娴心也没法做事。只好收拢精神与武靖隔着榻几相对而坐,“老爷今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咱们夫妻多年老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孙娴心这话几乎就是怼着武靖的脸,让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偏这人还装起傻来,来来回回问了些府里不痛不痒的事,才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冲孙娴心问道:“听说你下午还把汤送进宫里娘娘那里去了。”
“是啊,我们姊妹都是多少年没回过老家的人,她在宫里比我更不得自由,往日也不是没送过,这次还是半烟亲自去厨房里做的,也好让她尝尝侄儿媳妇的手艺。”
孙婵心比孙娴心小几岁,当年本是要跟着父亲伯父一起回潭州的,却不想一朝被陛下看中,选进宫里成了妃嫔。入宫近二十年,一路从才人成了德妃,不说宠冠后宫也一直没跟陛下离心。
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一直没能生个孩子,为此她的那点爱子之情也就全放在自家子侄身上,其中看得最重最心疼的自然就是身子最弱的武承安。
说起孟半烟,孙娴心的心情不免更好了些,武靖见了她这样也忍不住感慨,“看来这个儿媳妇是真娶对了,不仅长安喜欢你也喜欢,说不定宫里娘娘也喜欢。”
“那是,难得她是个通透又能干的人,往后这府里的大小事情我也能放心交给她,到时候这府里的人也就消停了。”
孙娴心只比武靖小两岁,四十三的年纪放在别家府上都是做祖母的年纪了。府里的事也大多由年轻的媳妇奶奶们管着,也就孙娴心实在没法子才事事攥在手里,这几年早有些力不从心了。
“夫人莫要拿这话来提点我,以前我也是没法子,长安那身子骨弱得连一阵风都不敢让他见,府里这摊子事哪里又敢让他操心。”
这话武靖以前也说许多次,但孙娴心见不得他事事偏心武承定,即便有几分道理听到她耳朵里也成了狡辩。
现在西院那边接二连三闯了祸丢了脸面,暂时老实下来。自己又多了孟半烟这个媳妇,心态渐渐平和不少,丈夫说的话也能听得进去了。
“老爷不必与我说这些,府里的孩子难道就不算我的孩子了。这些年我从未想过把老二老三他们接到身边养着,固然是心里惦记长安,分不出心思精力,可未尝也不是体谅他们母子分离的苦楚。”
“这些年每次长安重病,我就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只眼没看住人就没了。由己推人,我也不愿让他们跟他们姨娘分开,倒叫我成了恶人。”
“偏这样还让他们养大了心,我长安还没死呢就惦记着家业,你这当爹的也惯着。
老爷,你难不成真以为长安心里不难受?我这几年为什么处处掐尖要强,我不是为自己,我是为了长安。我不替他争,老爷就更要叫他寒心了。”
孙娴心说起这些心中难免酸涩,向来端庄持重的人也难得示弱几分,把武靖也看得软了心肠,登时就起身冲妻子作揖讨饶,老夫老妻的终于也找回几分昔日的温存,一同起身去了侧间里屋。
与此同时,难得尝到家乡味道的德妃,才刚刚把往自己宫里来的皇上迎进门,“陛下如何这个时辰过来,也不唤人提前来招呼一声,臣妾连头都没梳,蓬头垢面的看着不像话。”
“哪里蓬头垢面,爱妃这般模样正是一派自然风流,宫里这么多人,独你有这般风姿。”
当年隆兴帝在御宴上看中孙婵心,第二天就下旨把人接进宫里来,距今已有二十余年。从十五岁的小姑娘到如今年近四旬,孙婵心再是绝代佳人,又怎么可能还如二八年华那般正青春韶华。
只不过孙婵心没孩子,又向来是个爽利的性子,近几年皇子们渐渐长大,前朝的局势慢慢严峻起来。
后宫年纪大点的嫔妃有孩子的为孩子打算,没孩子的也拉帮结派谋划。年轻的小妃子们又实在听不明白隆兴帝的感慨,只有孙婵心平日里多自己过自己的,隆兴帝这两年也就越发愿意往她这里来了。
“陛下今日过来,难不成只为了夸我这几句?稍早的时候我听宫人回报说陛下今日没来后宫,才准备早早的歇了。现在您又来了我这儿,说不得那些人明日要怎么编排我。”
“你啊你啊,这话也是能直说的?”后宫不得随意打探皇帝行踪,孙婵心就这么直筒筒的说出来,偏隆兴帝还久吃这一套,不但不生气反而又坐得离她近了些。
“今天听他们说,你堂姐又托人给你捎吃的进宫了,这满宫里也就你们这里敢这么着,其他地方别说是要入口的,即便是些摆件顽器,都得小心又小心。”
“陛下放心,送东西来宫门口的是我阿姐的陪房妈妈,接东西的是我的奶娘,我们从小一处长大,要是这世上她给我的东西都信不得,也就没什么东西是信得过的了。”
孙婵心才洗过澡身上正热着,被隆兴帝这么一黏就更加不舒服了。可又不能推拒,就只好装出一副随意样子伸手从榻上拿过一个软枕,抵到隆兴帝腰后,让他不自觉往后仰倒,两人这才拉开些距离。
“什么吃的这么稀罕,还要她巴巴的送进宫里来。”
“臣妾老家的一种吃食,三月三正好吃的时候。姐姐最近收了儿媳,也是潭州人,她做了来我也跟着沾光。”
皇帝是往孙婵心这里来寻个清净,这话也本不过闲聊,却不想隆兴帝闻言突然一挑眉,“是武靖的大儿子,武承安?”
“正是那孩子呢。”隆兴帝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孙婵心一时间拿不准他的意思,只能顺着话说,“那孩子身子不好在京城都出了名,如今能娶个体贴知道疼人的妻子,我姐姐和我都不知在心里念了多少阿弥陀佛。”
“这事朕也听说了,是个商贾人家的姑娘,还跟新昌侯府扯上关系了,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陛下圣明,那事臣妾听说了,但没仔细问。姐姐只跟我说那姑娘能干,长安那孩子自己又中意,这事就算成了。长安身子虽不好,可要让他真看中谁却也不容易,人活一辈子怎么活不行呢,还不如顺了孩子的心。”
这话不知道戳中隆兴帝那根筋,沉默了好半晌才点点头,“你这话说得任性却也在理。朕记得当年老四出京,只有一个人去送了他,就是你这个侄儿,对吧。”
孙婵心一听这话心里忍不住狠狠跳了两下,事关皇子她也不管随意接话,只能乖巧坐在一旁看着隆兴帝,轻轻嗯了一声。
还是隆兴帝见孙婵心这幅模样,才反应过来。伸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安抚道:“朕没有怪你侄儿的意思,一个还未入仕的小子,能有什么别的心思。”
当年老四被疑心势大要篡位,才被自己一杆子支去南疆。如今几个大了的儿子各自心怀鬼胎,当年栽赃老四的事也渐渐浮出水面,当爹的这才想起还在南疆戍边喂蚊虫的儿子。
有了这一层心思,再想到武承安也就不觉得他混不吝左性了,反而觉得他能雪中送炭,倒是个不错的。
“朕以往只听说武靖这儿子身子骨弱,现在也成亲了,这身子到底如何了。”
“以往也就拿药保着,倒是结了这门亲以后身子骨看着见好。只是年轻人又刚成亲,说不得还要腻歪一阵,好不好的还得再看看。”
孙婵心没把话说满,隆兴帝也不再多问,只说既然多了个同乡又懂事的侄儿媳妇,得了闲不如把人招进宫里来说说话,也不枉人家做些吃的都要专门送进宫里来。
第52章
武承安还不知道母亲和姨母都在明里暗里替自己谋划打算,眼下对于武大少来说最要紧的事情,莫过于眼前这一道‘情关。’
白天孙娴心过来在花房里跟孟半烟聊了许久,武承安原本要跟过去也被孙娴心以娘们间说话为由给拦了。
孟半烟刚嫁过来,武承安心里总有些不安,怕孟半烟不喜欢侍郎府里的日子,又怕母亲不满意孟半烟,整个下午待在书房里都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熬到母亲离开又到了要吃晚饭的时候。
武承安不想把自己的不安表现的太露骨,又强压下来。一直等到两人吃过晚饭,见孟半烟还没有主动跟自己说一说下午的事,才着实忍不住开口问。
“娘白天跟你说什么了?还非要把我支开。”
“就是提醒我,得了空还是要去新昌侯府一趟,侯府已经送了几回东西过来,我要再没个回应,怕外头的人编排我不孝顺。”
孙娴心给王春华准备的礼很全,除了给王春华的还有给张家的张莺儿的和王家的。孟半烟正忙着把这些东西清点一遍,这都是孙娴心的一份心意人情,不好怠慢。
“我娘也是,明知道你不愿意跟那府里有什么牵扯,怎么又来说这个。侯府愿意送东西过来是他们的意思,又不是咱们逼他们送的,何苦来呢。”
武承安和孙娴心不一样,孙娴心再是知晓孟海平孟半烟父女之间的矛盾,但也只是听说得多,武承安却是在潭州亲眼看着孟海平怎么逼迫的孟半烟,当老子的先把事情做绝了,如今又要拿孝道来钳制人,算个什么东西。
“我都没生气,你着急什么,到时候又不要你陪我去。”孟半烟其实不大喜欢旁人提及孟海平,不管是什么态度又或者是替自己鸣不平,她都不喜欢。
孟海平对她来说,是心里的一根刺,所谓的发泄报复都只是皮毛。这根刺一直都在,孟半烟也没打算非要拔出来,什么释怀什么原谅什么一报还一报都是假的,她就是要带着这根刺一直到死都不放下。
“我……”武承安感受到了孟半烟一瞬间的烦躁和冲劲儿,他还没被孟半烟这么对待过,一时之间只觉得又羞又臊,“我这不是为你抱不平,你倒好怎么还凶上我了。”
“那我倒要问问你,不平什么。”孟半烟脾气不算好,对上武承安的时候又多了几分不管不顾,“不平母亲主动来劝我去新昌侯府?母亲不来,难道我就真的能一辈子不去?”
“况且母亲这也不算逼迫,侯府送了两回东西来没让我去见他们,也没让人把东西送到咱们这边来。真要是逼迫母亲何必专门来一趟,把侯府送的东西往我跟前一摆,我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难不成还有别的选择。”
武承安第一次被孟半烟板着脸教训,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铁青着想驳回去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把自己气得胸脯一起一伏杂乱无章,最后实在心里憋得难受,只能唤来丫鬟扶着自己往里间床上歇着去了。
本是想引着孟半烟来哄,却没想到外面那人是个没良心的胚子,吵完了还照旧自顾自干自己的事,武承安倒在床上都还能隐约听见她跟丫鬟对礼单的声音,就更气了!!!
可惜他身子太差,气得再厉害也有限,没把外间那混账王八蛋的孟半烟如何,自己倒先气得累了迷迷糊糊昏睡过去。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夜都深了。
武承安身子弱,衣裳鞋袜都没脱就这么睡着了,再醒来连眼睛都是刺痛的。脖颈后头也酸疼得厉害,坐在床边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攥着床沿,想喝水喊人嗓子也哑着,还是孟半烟听见动静主动起身倒了杯茶,走到床边坐下。
“慢这些,喝急了别又心口疼。”
“你又来做什么,我不过是个不通人事的,你那些人情道理我一概不晓得,你不要来理我。”
武承安就着孟半烟的手喝了大半盏温水,攒了些力气终于能把怄了整晚的气撒出来。本来这话说出来是故意要挤兑孟半烟,却不想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最后干脆把脑袋扭向一侧,只剩个后脑勺冲着孟半烟。
“还这么生气啊,那要不我今晚上睡客房去,不在大爷跟前碍眼?”
武承安发脾气的样子像极了孟半烟才五岁的小侄子,明明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要人哄,但嘴上打死都不服软。可真要是这会子走了,那才是闯大祸了。
“你!你走你走,你赶紧的走。我让秋禾现在就把客房收拾出来,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不拦着你。”
武承安怎么也没想到孟半烟居然还要跟自己分房睡,被她气了个倒仰,顿时就站起身来也顾不得眼前阵阵发黑,高声喊秋禾几个进来,要把被褥都给分了。
守在外面的丫鬟哪个敢搭茬接话,都躲得老远装死不出声,可又不敢不应主子的差事,一个个你推我我推你的,不成个样子。
只有翠云清楚自家姑娘的本事,“别出声别过去,有姑娘在呢出不了大事,谁现在过去谁讨不着好,别跟他们俩瞎掺和。”
翠云跟着孟半烟见惯了世情,比养在侍郎府里的丫鬟们更看得清男女之间的那档子事。这算什么吵架,顶天就是闹一闹,只要没人拱火扭头就好了。
秋禾见她这样说,也点点头拦下想要去应差事的小丫头。只有夏荷脸上露出几分不忿,“翠云姐姐这话说得,这松云院里只有大奶奶哪来的姑娘。”
“你是大奶奶跟前的人,你不听大少爷调派自然有大奶奶护着你,我们是府里的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在府里当差,可没有过主子喊人不应的规矩。”
夏荷这话本没错,但坏就坏在她语气里的嘲讽与尖刺,听得人心里膈应。翠云又不是认人搓圆捏扁的泥菩萨,立即就把话给还了回去。
“夏荷你这话是说姑娘只护着我不护着你了?那好,那你现在就进去,挨了骂遭了嫌到时候别哭。我们姑娘嫁过来这些日子,也没见亏待过谁,怎么只你挑挑拣拣比大爷还难伺候。”
夏荷是家生子,又长得好。被父母托关系送进松云院里当差之后,过的日子更是比外面小门小户的小姐还舒坦。
时间长了,夏荷就难免生出些野望来。比起赎身出府去嫁人或是配给府里的小厮管事,她都觉得不如留在松云院里。她又不嫌武承安身子不好,要是能留在松云院做个姨娘,岂不是比出去强上百倍。
这点子心思夏荷虽不曾跟人说,但哪里又藏得住。尤其武承安成亲以后,就她一人时常有闲话。
孟半烟早看出来了,但一直都没多说什么。一来她素日管着松云院里的采买,爹娘也都是府里的管事,孟半烟还没摸清楚府里的情况,不好就开罚人。
二来孟半烟一直都是论迹不论心的人,人嘛只要活着就都想往上爬。自己也曾想过要是有一天能拿到皇家供奉,赚得盆满钵满金银满地就好了,夏荷一个丫鬟出不去府,想当姨娘倒也无可厚非。
只要她光想不干出什么事来,孟半烟就暂时懒得跟她斤斤计较。翠云也知道自家姑娘心里怎么想的,这会儿也不过是堵了她的嘴,并不步步紧逼,把人臊得通红着脸避开,也就算了。
屋里的两人还不知道外边丫鬟们的争执,武承安见喊不来人越发羞恼,趿拉着布鞋就要往外间去。
偏气得急了腿都是软的,还没走两步就脚下踉跄,幸好孟半烟动作快起身扶住了这祖宗,才好悬没让他在屋里摔着。
“大爷这是急什么,我不过跟你闹着玩儿你还当真了。气我就气我你喊别人做什么,咱们俩的事你把满院子的人喊来就行了?”
“你,你、你……”
武承安身段欣长,再是单薄瘦削也是个成年男子,即便被孟半烟扶住也往后退了两步才站住。
他怕自己压着孟半烟,下意识转身去扶她。可心里还搓着火,见孟半烟还拿话打趣自己,连眼尾都染上一抹红,是真真气急了。
“好了好了,今天是我的不是行不行。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是我这人不知好歹,心里憋着邪火儿全撒你身上了。”
孟半烟到底不敢把人真气出病来,总算朝他服了个软,又把人扶着重新坐回床榻上,“我说要去厢房也是逗你玩儿的,你在这里我还能到哪里去。”
武承安就没见过孟半烟这样的人,想生气可被她一哄又气不起来,想算了又觉得今晚上这一遭自己实在无辜。最后只能又起身去喊丫鬟进来,这次不是要收拾厢房,只让她们去打水来洗漱歇下。
闹过这么一场,正是新婚腻歪得紧的两人终于有一个晚上是老老实实盖上被子并排躺着。
“长安,睡了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是睡着了还是没有嘛。”
“快了。”
孟半烟的手从自己被子里伸出来,又伸到武承安被子里,摩挲着握住他微凉柔软的手掌。修长的手指颤动了两下,又很快平复下来。
“对不起啊,今天是我不讲理了。”
也许是当家久了,孟半烟也添了好脸面的毛病,平时不显到了要紧的时候才较劲儿。其实方才孟半烟就明白这次是自己的错,可就是开不了口认错,非得等到现在熄了灯,才好意思把心里话说出来。
“我以前不这样,就算心里有火气也大多自己憋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今天见你说那些我就忍不住,旁人怎么说我听也就听了,你一说我就觉得委屈。委屈完了又觉得明明你都知道,又何必再说。”
一番话被孟半烟说得颠三倒四,说来说去其实还是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倒是武承安先听明白了,泄愤似的拿手指捏住孟半烟贴在他掌心的手使劲捏了捏,“我知道,你也就在我跟前不讲理,对不对。”
说罢便主动蹬了被子钻到孟半烟的被子里来,“以后我不问就是了,你也就是个窝里横,专挑了我这个软柿子来捏。”
第53章
两人闹过这么一场,倒越发腻歪起来,一连大半个月去哪儿都要一起,把侍郎府的众人从看稀罕到看腻了,如今连最好热闹的小丫鬟和婆子,都不大在意今天大少爷和大奶奶又一起去干了嘛了。
王春华出发回潭州当天,孟半烟早早地就带着武承安来送。这次回去王春华不想再一直待在船上,就说趁着天气还不热直接走陆路南下,等路上走得倦了再换水路。
一行人走到城外留客亭才停下,下车走到王春华身边,本以为自己早就练就铁石心肠的孟半烟,还没说话就红了眼眶,嘴角忍不住往下耷拉着,一副可怜狗崽儿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咱们家大姑娘不是最厉害的,今天怎么转了性了。”下了马车见着女儿急急往自己这边来,王春华还有心打趣她,等走近了瞧见女儿通红的眼眶,才慌了手脚。
王春华哪里见得女儿这幅模样,赶紧把人搂在怀里细细安抚,“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也就今年莺儿要出嫁家里忙些,等过了今年腾出空来,明年我再来看你。”
“母亲别哄我,每年有每年的事,潭州离京城隔着千里,哪里是想来就能来的。再说路上这么辛苦,就是你要来我也不让。”
王春华今年三十七了,转眼就是往四十岁去的人。别人家四十岁的妇人都能当祖母了,也就王春华命不好生了自己这么个不省心的,才得放着安安生生的日子过不了,还要这么山长水远的往京城来。
“那就等得了空,你带着姑爷回去。孟家的根基到底在潭州,你也该回去看看,到时候咱们娘俩不就又能见面了。”
人哭的时候最怕有人哄,以往受了气挨了委屈孟半烟躲进屋子里,摔两个杯子落几滴泪,什么天大的事也都能过去。
现在被王春华搂抱在怀里,任由孟半烟怎么撒娇不讲理地拉着娘的衣袖不让走,反而哄不好。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止不住,哭得狠了还抽抽噎噎的,看上去是真伤了心。
还是王春华见时候不早,再不走今晚上怕是要错过住宿的地方,这才招手把站在远处的武承安叫到跟前来,把女儿往他怀里一塞,把哄孟半烟的大任托给了女婿,这才上了马车离开。
“母亲如何不再跟姐姐多说会儿话再走,我看姐姐是真舍不得您。”
“舍不得也是要走的,京城这地方我住不惯,还是回家的好。”
王春华去年来的路上其实是想过不回去的,反正她和张杨只是半路夫妻,要是女儿真离不开自己,她一准儿是要为了孟半烟对不住张杨的。
可来了京城住了小半年,不说吃喝说话皆不习惯,女儿那边也事事顺利并不算艰难。自己留下她反而要分心,这么一来早回去晚回去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你们放心,我的姑娘我最清楚。以前在家的时候多要强的人,去年从家里来京城,出门的时候说不让我们送出门就硬是不让,自己带着人走,连头也不回。”
“你们看着她哭得伤心,我倒是比之前要放心百倍。她小时候就这样,娇气得很。只不过是出了她爹那档子事,才不得不比谁都要强。”
孟半烟出嫁回门一路风光,侍郎府和孙娴心算是给了孟半烟能做到的最大的排场体面。甚至连这次回潭州,孙娴心准备的礼物都额外装了满满一马车。
但要说放心,王春华还是到这会儿才放心。即便她不清楚武承安那病病殃殃的身子,是怎么哄得女儿放下心防,但看着变得娇气的女儿,就比她嘴上那些保证来得强十倍百倍。
孟半烟还不知道自己心里那点小矫情的劲儿都被亲娘看透说破,送走王春华一行人,回城的路上都恹恹地靠在武承安身上,要是屁股后头能长尾巴,这会子肯定都耷拉到脚边了。
“中午咱们不回府了,我带你去宝月楼吃东西好不好。”
“宝月楼?那个吃回鹘菜的馆子?”
“对,就那家。听他们说那里做回鹘菜很正宗,香料都是从回鹘送来的,连陈货都没有。”
“他们说宝月楼里一桌席面最便宜的也要八钱银子,最贵的上不封顶,就这样还要提前好些天定才吃得到。这么好的生意,哪来的陈货。”
说起生意上的事,孟半烟总算打起些精神,“你说去就去咱们也没提前定,到了吃什么?”
“父亲在外面交际多,不光有朝廷里的同僚还有好些勋贵人家的亲戚朋友,有些人有些事不好在衙门里说,干脆往外面来。”
武靖的身份说起来有些特殊,出身勋贵之家却又不靠荫封,而是正儿八经科举二甲二十三名的成绩入仕。
入仕之后先在翰林院做了三年庶吉士,后又出京去任上做了两任地方官,之后才调回京城入了户部。翻一翻他的履历着实是漂亮,能办事又不务虚。
隆兴帝用得顺手,上官下属觉得武靖虽出身勋贵但没有那些膏梁纨绔的习气,是个可交之人。旧日的纨绔老友们也觉得武靖虽整日跟那些朝臣厮混在一起,为人却不迂腐古板,有事没事也愿意叫上他。
武靖在两边都混得如鱼得水,但勋贵和朝臣们之间却一直互相看不上,他也懒得从中撮合便都是分开往来交际。
衙门里多有不便又不想把什么人都往府里带,就在京城几个有名的馆子都包了雅间,平时武承定在外面厮混结交不少纨绔,都是把人带去那些馆子。
武承安常年不出门,今天带着人往宝月楼来,外头迎客的掌柜一时间都没认出来是哪家的公子。
还是看马车角上的家徽和马夫,再细细一思索这才摆出一副笑模样,拱着手哈着腰上前请安,“今日是哪阵香风,如何把大少爷吹到咱们这里来了。”
“往日在府里就听说过宝月楼的掌柜最是长袖善舞,今日一见果然不俗。”孟半烟下马车时没带帷帽,武承安也不觉得哪里不对,“这是你大奶奶,今日专门带过来尝尝你家的味道,雅间可还空着。”
“空着空着,大少爷慢着些。”宝月楼的老板是回鹘来的番商,掌柜却是地道京城里的人。也正因如此,京城里不少各处番邦异国口味的酒楼饭馆,只有宝月楼的生意十数年如一日的好。
两人到地方的时候正好是饭点,宝月楼上下三层,一楼是散座,二楼是普通隔间,三楼是单独的雅间。
看着侍郎府的大公子带着新娶进门的大奶奶出门吃饭,大奶奶连个帷帽都不戴,还是引得不少人转头多看几眼。
有那胆子大的闲人高声道喜,羞臊得武承安耳根子通红,却还是强装镇定回身拱手道谢,又惹得那几人扯着嗓子说大少爷客气,明明都不认识一来一回的,聊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你别怕,再过阵子就好了。我这人病病歪歪的在京城也出名了,街面上的那些人浑闹惯了,倒也没坏心。”
“我不怕啊,他们又不是说咱俩的坏话,不妨事的。”
进了三楼雅间,孟半烟看着脸上的红还没褪干净的人就来安慰自己,忍不住笑起来。武承安见这一路总算得了她一个笑脸,就也跟着笑。
随行伺候的丫鬟们都习惯了,自家主子在大奶奶跟前这幅不值钱的样子。只有掌柜的没见过,虽说不好是什么感觉,但就是觉得自己挺多余的。
便也没再多抖机灵,给武承安和孟半烟奉上茶水之后,又问过两人有没有忌口,便下去安排菜色去了。
掌柜刚退出去没多会儿,外面又响起敲门声。孟半烟还以为他们家上菜这么快,让翠云去开门才发现外头站着的是个眼生的。
瞧着像是哪家的管事,一见武承安就先跪下磕头请了个安,再站起身来就说隔壁谢家舅爷也在,请大少爷过去叙一叙。
孟半烟记性再好,关于武家的亲戚间的联系也都还是死记硬背下来的。一说舅爷她还真愣了一下,怕是孙娴心还有什么姓谢的表兄弟之类的。直到看着武承安变了脸色,才想起来府里还有个谢姨娘。
“这是哪里来的野人,说闯就闯进来,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武承安嘴不如自己快,她怕这人气性大嘴皮子笨再把自己气着,就干脆抢在他前头发了话。
谁知那人脸皮还厚,见孟半烟发怒不但不退,反而又作了个揖,“好叫大奶奶知道,我家姑奶奶是府上谢姨娘,姨娘是正经良妾,我家老爷又回了京城述职就等着授官了,如何不是亲戚。”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大爷又从哪个犄角旮旯多出来个舅舅。”没等人把话说完,孟半烟就强行打断,“大爷的大舅舅如今是国子监的司业,二舅舅在扬州任上,你家主人这是哪门子的舅舅。”
话说到这份上,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孟半烟冷着脸让安福上前按住了那小厮,又示意珍珠拿布巾堵了他的嘴。
“好叫你知道,咱们府上不光是大爷,就是底下这些弟弟姊妹们,也只有两个舅爷,旁的一概不算数。这话是我说的你记准了,回去原模原样的学给你家主人听,既回了京城就多少要仔细些,别乱了规矩叫人笑话。”
谁也没想到谢家老爷本自以为的‘给面子’来请武承安过去喝杯酒,会让自己颜面扫地。
门外等着上菜的店小二也唬得连进门都是踮着脚的,只有武承安笑得见牙不见眼,执起酒壶给孟半烟倒酒布菜,仿佛方才的事,压根没发生过。
从宝月楼出来,两人没再在外面多逛径直回了府,武承安除了成亲那几天再没那么早起床,这会儿早困得不行,回房连衣裳都没换就往床上一躺,不动弹了。
“主子,您先起来换身衣裳再睡啊,这么躺下也不嫌身上灰大。”琥珀向来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平时说话办事比秋禾还爽利几分,就连武承安有时候都怕了这丫头。
偏她又能干,院子里大小事情除了秋禾便是她管得最多也最妥帖,珍珠办事也仔细但为人不如她泼辣,松云院里人人都知道要是哪天秋禾出去嫁人,顶上秋禾位置的一定是琥珀。
“算了,你让他躺着吧,等会儿他自己闻着自己身上的汗味,自然就起来了。”
“以前我们私底下还总说,幸而如今多了大奶奶能管得住主子,现在可好,大奶奶也是惯着大爷的。”
琥珀本就是怕武承安这般随意,再惹了刚进门的孟半烟不喜欢,一看孟半烟也不在意这些就也不劝了。
这些日子武承安已是难得的勤勉,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都有些心疼了,现在见大奶奶是个体恤人的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赶紧就唤了小丫鬟进来,去伺候武承安脱鞋盖被。自己则绕到孟半烟身后,准备伺候她卸下钗环,盘个更轻便的发髻。
第54章
阿柒上午见孟半烟在王春华怀里哭得那样,回家之后怎么琢磨怎么不放心,等到吃过中午饭实在待不住,干脆又来了侍郎府。
侍郎府里上下都知道大奶奶身边的阿柒姑娘,她进出府里不需要通报,自有门房上的小厮把人往松云院这边带。
孟半烟刚坐在梳妆台前换了衣裳卸了钗环,听外面的小丫头来报说柒姑娘来了,便让香菱替自己编了个大辫子垂在背后,就起身拉过阿柒往后头抱厦里去。
“你这是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啊。”
“看姑娘在府里过得好不好,怕姑娘对我们报喜不报忧。”
“那按你看的,我在这府里过得如何?”
“马马虎虎,暂且还过得去。”
阿柒听孟半烟这么说,还真就仔仔细细打量起来。那毫不遮掩的目光,让香菱几人跟在后面都面面相觑。她们只知道阿柒姑娘是替孟半烟在外面办事的,可两人具体是什么关系,孟半湮没说她们也不问。
现在见两人之间相处这般随意又亲昵,就一定不止是孟家的管事,又或者大奶奶放在外面的掌柜那么简单。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香菱就已经决定要在松云院里收拾出间屋子来,别以后阿柒过来连个落脚歇息的地儿都没有。
“今天过来真就只为了看看我?要是有什么事别一个人憋着,说出来我总能给你参谋参谋。”
“真没什么大事,姑娘刚成亲咱们心思都在这上头,孟大叔现在天天就在城里转悠也不去酒坊,我问他他就说不着急,得先保证你这边都安稳了,再说以后的事。”
阿柒还没来过后面抱厦,看着这么一排屋子就这么放着也不做什么用,只拿来当个歇晌玩乐的地方,还是忍不住小声跟孟半烟嘀咕。
“外面那些老百姓都说户部侍郎府上重庶子轻嫡子,这看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啊。姑娘,莫不是外面那些人乱说的吧。”
“人活一世,有几个人真把祖宗规矩天天顶在脑袋上过日子的。说什么这啊那的,说白了还是欺软怕硬,你有本事人就敬着怕着,你没本事再尊贵,也不过那么回事。”
两人挑了最里面一间能看见花园子的屋子坐下,武承安对于从父亲那里拿到府中腰牌的事,显得格外畅意抒怀。孟半烟虽也乐得见他们父子两个关系缓和,但更多的还是忍不住暗自感慨。
“你说这府里的老爷真就那么重嫡庶吗,我看不见得吧。说到底还是看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谁厉害他更看重谁罢了。
这些屋子都是夫人给儿子争来的,只要她还姓孙,咱们潭州的白麓书院还没倒,这些东西都算不得什么,跟重谁轻谁关系也不大。”
阿柒听她这么说反而安心了大半,她就怕这高门大户里全是些蠢蛋。既府中当家的人不是迂腐的人,那就各凭本事呗。
阿柒放了心,嘴上就忍不住絮叨起来,先是挨个把家里众人的情况跟孟半烟仔细说过一遍,又着重把王苍谢锋几人提溜出来。
“姑娘给苍少爷准备的五百两银子,苍少爷没要。他说要在京城开医馆,这五百两只能租个一点点大的铺子,赚的看病钱怕是还不够抵房租的。”
“苍少爷自己出去在咱们坊里找了个药铺坐堂,他说一来不荒废了自己的本事,二来多看看北地的病症到底跟潭州有什么不同,三来也能照顾家里和你这边。
他一再叮嘱我跟你说,说这次能跟着你出来已是难得的好事。今年一整年的俸银也早早地给了他,平日不要总想着他,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没法子安排自己了。”
王苍是个内敛的性子,但是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定下的事那就是定下了,孟半烟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谢锋倒是隔三差五往城外去,前几天我也跟着去了一趟,该置办的东西都差不多置办齐了。
其余不出城的时候就多在城里各处走走看看,有时候回来在屋里一待就是大半天,我去看过他那些账册本子,也就他自己能看懂,我多看一页都头疼。”
“是了,谢锋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我又不让他多喝酒,可不就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
孟半烟听着阿柒说家里众人,心里不免升起一丝烦躁。侍郎府里的事急不得,人家是绵延几代人的大家族,自己不过是个外来的媳妇,即便厉害些,也没有一上来就翻了人家天的道理。
“姑娘你别急,还有件好事留在最后没跟你说呢。”阿柒见她皱起眉头,就知道她有些心急了。
“还记不记得你送给姑爷的长安酒,那日喜宴过后姑爷送了些出去,现在在京城也小有名气了。有人打听着问到家里来,问还有没有存货,卖不卖呢。”
长安酒好,孟半烟有这个自信,入口绵密醇香悠长,又不像寻常烈酒那般浓烈,即便是不胜酒力的妇人孩子,也大多都能喝上一些。
起初自己琢磨这个酒,只是为了哄自己高兴,没想到兜兜转转送了武承安,也正好契合了他这个人,看上去温温润润算不得极有棱角的,但真的相处起来,就能明白他也有他的好处。长安二字,倒是正配了人又配了酒。
“卖酒的事不能急,这酒府里剩下的也不多了,供着家里或客人和吃是尽够了的,要卖却卖不成样子。况且我又新改了方子还来不及试,再等等吧。”
酒不像别的买卖还讲究个时令,过了新鲜劲儿就没人要。酒这东西只要好,就不怕卖不出去,即便一时半会卖不掉,酒也是越存越值钱,不用急在这一时。
“嗯,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况且这酒和酒方子姑娘都送了姑爷,赶明儿真要卖,说不得还得姑爷点头呢。”
这话说来就纯是促狭了,惹得孟半烟往阿柒身上连扔了好几个松子壳,逗得她连连合掌叨扰,才把这话头给揭过去。
说完正事,孟半烟靠着迎枕半躺下来。阿柒盘腿坐在榻几旁,拿过摆在盘子里的枇杷剥皮,三两下剥出一个抵在唇齿间拿巧劲儿一吮,就整个吃进嘴里,连手都没脏。
看得孟半烟也坐起身来说要吃,两人就一个接着一个,把满满一盘子枇杷吃了大半去。
“你这法子好我得学一学,枇杷清润止咳那人也喜欢吃。就是不会剥皮,每次弄得手上水淋淋黏糊糊的,过后来衣裳都要换新的。”
“那人是哪人?姑娘如今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往哪里有这仔细的心思。”
阿柒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打趣孟半烟,她只看惯了孟半烟精明能干的样子,现在这样柔和了眉眼的样子,还真是第一次见。
“你别拿我打趣儿,我既入了这个府就不得不当好这个大奶奶,若十分不愿当时也就不走这一步。既走了就没有心不在焉的道理,他如今带我至诚,我自然也是要替他着想的。”
刚才身后跟着好些丫鬟,孟半烟这话也不好说,现在没了外人也就没了顾忌,“我知道你刚才见我,觉得我不如以往在家的时候肆意。可人活着就是这般,没有事事都如意的时候。”
孟半烟边说边挑了个圆鼓鼓的枇杷,学着阿柒的样子剥皮,“况且那时候的自由,也算不得完全随心如意。”
“县衙府衙上下各处哪里不要打点,哪个不要讨好。光是多花些银子也就罢了,偏衙门里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贪厌不足的,心情不好了卡你一下,缺钱了上门里认捐,随便找个由头就能要你的命。”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孟半烟自认是个俗人,现在让她在回潭州去受府衙县衙里那些人的气,她就觉得自己怕是受不住。
“姑娘说得有理,都说鸡犬升天,以前在潭州的时候我仗着姑娘的势,街面上好歹把我当个人看。如今咱们得了侍郎府的倚仗,哪能只讲好处呢。”
阿柒是个聪明人,道理都摆在明面上了没什么想不通的。既孟半烟不如以前自由,那自己往后就多往这府里来就是了,活人总不能被规矩给憋死了。
两人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傍晚阿柒才急匆匆往家赶,孟半烟要留她吃饭,她只摆摆手不肯。孟半烟以为她客气又留了留,谁知她晚上约了新认识的好友喝酒,才不愿在侍郎府里多待。
孟半湮没想到被武承安随手送出去的长安酒,还有后续。一时间高兴起来,送走阿柒就直接回了正院,见屋里武承安赖在床上没起来,就干脆也蹬了绣鞋,跟他一起合衣躺下。
没想到刚一躺下就被武承安抱着笑,笑得孟半烟一头雾水才轻声跟她咬耳根,“琥珀还生怕你嫌了我这个懒样子,没想到大奶奶同我是一个被窝里的人儿,这下咱们俩都没换衣裳都把床赖脏了,就谁也嫌不得谁了。”
也许是之前吃过的苦头太多,现在得了这么一点儿甜,武承安显得格外舒心,原本太冷清的人变得跟个粘人小狗似的,听得守在外间的香菱和翠云直摇头。
摇头完了互相使眼色,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两人还真是注定的一对。在外面瞧着一个厉害一个清冷疏离,关上门来幼稚得还没长大似的,但凡换个人恐怕都处不了这么好。
武承安睡懒了身子磨磨蹭蹭不愿意起来,本想着让丫鬟把晚间的饭菜端到房里来吃。没想到正院里庆妈妈过来把孟半烟带了走,说是夫人晚上要跟大奶奶一起吃饭,让大爷自己在松云院里吃。
听得武承安一愣一愣,坐在床边拉着孟半烟的衣袖抬头看看他,在转头看看一脸憋着笑的庆妈妈,憋了半天也只憋出来一句:“这怎么就剩我落了单了呢。”
第55章
“今天去送亲家母太太,大奶奶如何不多在外面逛会子再回来,要不是前儿个收了礼部郎中府上的请柬,夫人还说今日是定要跟着您一起去送亲家母太太的,正好也能出去走动走动。”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中午吃饭的时候碰上了件事,虽没闹大但总归扫了兴,就先回来了。”
武承安回来就躺下了,孟半烟这边又被阿柒绊住脚,原本下午就该去回孙娴心的事便耽搁了。本来孙娴心不让人来请,孟半烟今晚上也是要去一趟正院的。
庆妈妈是孙娴心身边最精明的妈妈,听孟半烟说这话就知道这事一定是要跟孙娴心说的,也不多问,只又闲话了几句便到了正院。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孙娴心不要孟半烟这个儿媳在自己跟前立规矩伺候,只由着孟半烟净手之后给自己盛了碗汤,就拉着人在自己身边坐下。
“母亲找我找的正巧,今天出门路过桂香坊,买了好些果脯蜜饯,大爷说了他一半给母亲留一半。”
武承安总要吃药,屋里少不了常备着各种蜜饯甜嘴,京城里大的小的有名的没名的铺子都被他尝了个遍。
桂香坊主营各色糕子点心,在京城也算不得大铺面。果脯一类起初只是老板娘守店无趣,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一起做来打发时间的。
没想到做出来的味道不错,自家又吃不完,就干脆放在铺子里卖。正好撞上那阵子武承安吃腻了别处的蜜饯,出门办事的彩蓝看见桂香坊的老板娘,自己一边卖一边吃得带劲儿,就买了一小包回去。
自那以后,武承安很少再吃别处的蜜饯果脯。孙娴心也常差人去桂香坊买东西,一来二去地桂香坊的名气就在侍郎府的交际圈子里传开了。
现在桂香坊里有一半都拿来卖色果脯蜜饯,不单有散卖的还有攒成精致小匣子的,专门卖给官家富户。每次出了什么新鲜的,都要提前送到武承安这里来。
“他一半我一半,这不省心的就没想着你?你也是,不好事事惯着他的,该辖制的时候就要辖制住他。”
孙娴心看过丫鬟手里捧着的蜜饯匣子,立马就让婆子接过来收到里间去了。她眼底的满意熨帖做不得伪,嘴上却还忍不住跟孟半烟絮叨。
“你别看他身子骨不好,其实性子又强又硬,他认定了要办的事,就是他老子来劝也劝不动。你现在要不趁着刚成亲降服了他,以后可有得你头疼。”
这世上大多只有婆母跟儿子嘀咕怎么降服儿媳的,偏到了孙娴心这里调转了个头,字字句句都是巴不得孟半烟把武承安攥在手心里才好。
“母亲不知道,大爷强有强的好,现在脾气怪些都还有人欺到他头上来,要真是那等好说话的软和性子,还不知道要平白受多少气。”
饭桌上就婆媳两个,也没那么多食不言的规矩。孟半烟见孙娴心也吃了几口饭不至于气得胃疼了,就把中午在宝月楼碰上谢家人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幸好是我和大爷一起,要他一个人只晓得发脾气又说不过那些伶牙俐齿的小厮,说不得就要吃亏。”
成亲这么些日子,孟半烟算是摸清了武承安的脉。这人只在亲近人跟前话多些,出门见客的时候脾气排场都不少,可就是少言寡语。
见着喜欢的聊得来的,他也是听得多说得少,非要多处几次彼此熟悉了,才能多接几句话。
要是遇上不喜的人,扭头转身就走那是给面子,若是旁人不要这面子非要往上凑,他身边向来有会功夫的小厮护卫,这人就能让松青动手把人打出去。
今天若是他独自碰上谢家的人来舔着脸认舅爷,恐怕真能打起来。到时候甭管道理是怎么样,就他这个做派一定免不了被人说乖张孤僻。
即便今天有孟半烟在,把礼法道理都摆明说清了,从宝月楼出来的时候还免不了被人小声议论。孟半烟都不用去听也猜得到,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哼,那起子混账东西,我们不去招惹他们,他们反而蹬鼻子上脸,什么玩意儿!”
谢家是在孟半烟和武承安成亲第三天回的京城,谢家离京二十年,早年间的房子卖了,只得先赁了一处宅子落脚,等去吏部述职等着皇上召见过后,确定了能留在京城补官再重新买宅子安家。
谢家从祖父那一辈儿起,只出了谢尚书一个能人,京城里早没什么正经亲戚了。
本以为他们回来会先消停等授官,却不想第二天就递了帖子上门来,说是要来拜访武靖,顺便看看谢姨娘和几个孩子,叙一叙姻亲情分。
帖子本是送到孙娴心手里的,因着武靖把府里腰牌给了武承安的事,孙娴心和武靖的关系难得缓和了不少。那帖子孙娴心就没留下,直接派人送到武靖书房里去了。
帖子送过去两天,武靖都没个反应。直到第三天孙娴心实在好奇,才忍不住问了他。
“这事是谢家轻佻失礼,你父亲也说没这样的道理。当年他谢铨把两个姑娘送去安宁侯府,本就是一半攀附一半托孤。
那时候的谢家没人敢沾,老太太做主把大小谢氏做良妾赐给儿子们,已然是全了两家的情分,如今他谢家再是起复也没有拿乔的本钱。”
孙娴心提起谢家就忍不住皱眉头,“老爷没回帖,只派人去了一趟谢家,说要是谢大人是以同僚的身份递帖子,侍郎府自是扫榻相迎。
要是单要看女儿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愿意还能把谢姨娘送去谢家小住几日。但要说姻亲就大可不必,他武靖只一个老丈人,眼下还在潭州白麓书院做山长,两个舅兄也都在京城,实在谈不上什么姻亲。”
“这……”孟半烟回来的路上猜过,谢家的人那么理直气壮来敲武承安的门,是不是私底下已经跟谢姨娘或是武靖通过气,是故意来找茬的。却没想到这家人是在武靖那里吃了瘪,才故意往武承安这里来。
“本想着这事就这么了了,你和长安才成亲没多久,说给你们听也没意思。没想到偏碰得这么巧,又被他家的人给缠上了。好在有你,倒也不算吃了亏。
这事放一放,谢家能不能留京还没定下,他家老爷在任上又确实攒了功绩,咱们等等看,等西院那边到底想要如何,才好再想法子。”
孙娴心亲昵地拍了拍孟半烟的手,“今日叫你过来一是陪我吃饭,二来是要给你做新衣裳。今天下午宫里来人传话,德妃娘娘让我带你后日进宫,去给她瞧瞧。”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孟半烟也会暗自琢磨,怎么去年还在发愁怎么应对简知府的盘剥,今年就成了侍郎府里的大奶奶。
武承安虽没个官身,但架不住武靖管着户部这个钱袋子。现在的户部尚书都七十八了,老爷子稳重有余野心不足,眼下只等着内阁中哪个阁老退下来,把他补上去混上一任,也就可以安安心心告老还乡,全了这一世的念想。
谁都知道现在户部真正主事的是武靖,更知道户部尚书甚至内阁宰相的位置早晚都有武靖一个,如此一来孟半烟也成了鸡犬升天捎带着的一个,不管是府里还是出去,甚至是孟家也都跟着水涨船高。
但要进宫这事还是冲击到了孟半烟,吃过晚饭被孙娴心过家家一样打扮,试了好些今年京中时兴的布料,又拿了两套崭新的头面回到松云院。
进了屋才软了腰肢,挨着半躺在美人靠上的武承安坐下,“母亲方才跟我说,宫里娘娘要见我。”
武承安这几年虽没进过宫,但早年年纪小的时候也常被孙娴心带去德妃宫里。又或是跟四皇子一起读书那两年,宫里能去的地方也都逛遍了。
一听宫里娘娘要见孟半烟也不觉得稀奇,手里捧着的话本子都没放下,“我小姨母那人性情最是爽利,你去了肯定跟她投缘。”
“我是跟你说投缘不投缘的事吗。”孟半烟见不得他这般清闲的样子,欻一下就把他手里的书给抽了,“我,一个商贾人家的孩子,家里三辈儿都没出个读书人,我怎么能进宫呢。”
真不是孟半烟自惭形秽自己看不起自己,只是历朝历代千百年来都说士农工商,孟半烟再是不看轻了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以前进个县衙都要通传等着的人,怎么就要进皇宫了?
“那要不我送你和娘去宫里,我就在外面等着。”
“可别,咱们家离宫里才多远,有母亲带着我不够还要你去送,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没见过大世面是不是。”
“那就不兴是我离不开大奶奶,非得时时刻刻缠着大奶奶才安心?”
“你少跟我这儿贫嘴,你还能拿个锣在皇城外面敲,路过一个就跟人说一遍,你肯说我也丢不起这个人。”
刚还半躺在美人靠上的男人这会儿坐起身来,软了骨头似的趴在孟半烟背后,轮廓锋利的下巴抵在她肩头,还隐约硌得有些疼。
“半烟,我不贫嘴。你怎么就去不得皇宫了,你是我武承安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侍郎府里嫡出长房的大奶奶。宫里的娘娘和陛下也没多长个脑袋,别怕。”
话是这么说,孟半烟也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但到了要进宫这天还是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饭武承安亲自把人送到正院孙娴心那儿,又站在门口看着孟半烟上了马车走远了,才转身回府。
“等会儿进了宫别害怕,宫里的规矩周妈妈和香菱都懂,不妨事的。”
“母亲放心,我就是还没见过这样的世面,紧张一会儿等真进了宫就没事了。”
孟半湮没故意遮掩自己对未知的紧张,毕竟自己去年还是为了年底能多挣些银子都要费劲巴拉的商人,现在要跟着婆母一起去皇宫里见皇妃,搁谁身上都紧张。要真不紧张的,恐怕才是缺心眼儿。
孟半烟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听得孙娴心笑得前仰后合忍不住拿手轻轻去锤孟半烟,“你这促狭的,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人家心里没底只巴不得藏深了谁也不让知道,你倒好全自己说出来。”
“母亲,我不说难道别人就不知道我是土包子了?我装得再唬人,恐怕也能让宫里那些精明极了的人一眼看穿。
倒不如坦荡些,乡巴佬也有乡巴佬的好处,起码宫里的娘娘们平日里就肯定难得见我这样的人,是人就图新鲜,说不定我这样反而讨喜呢。”
孟半烟当年刚要出家门做生意的时候,孟山岳就想要她作男子打扮,被她一口回绝了。整个潭城县谁不知道孟家只一个女儿,自己别说传男装出去,就算是披一身虎皮出去也没用。
还不如大大方方着裙戴钗出去,外面有看不上自己是个女人的,就一定有把自己当个新鲜瞧稀罕的。但不管他们抱着什么心思,只要肯给自己一个跟他们做生意的机会,待到自己站稳脚跟,就再不怕什么了。
眼下也是一样,人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够,再穿金戴银也是无用。不如坦荡些不懂的就问就学,反而更好些。
第56章
孟半烟和孙娴心出门没多久,西院的谢姨娘也等到了二十多年没见过面的老父亲。
一向孔雀似的骄傲的人,在看见白发苍苍亲爹时,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哭得几乎站不住,手指紧紧攥着父亲手背上的青筋都全暴了起来。
当年谢铨坏了事被贬谪出京,一撸到底去了岭南偏远县城任县令,当时人人都觉得谢家没指望了,别说再回京城,就是一家子能不能活着到岭南都还两说。
当时谢铨的妻子已经死了,家里只剩两个大女儿和两个小儿子。姨娘有两个但不中用,带上一起走行,留下看家着实守不住。
两个儿子还小,带在身边多蹉跎些年不妨事,万一在岭南有起复的机会也未可知。只两个及笄了的女儿实在不好带过去,去了岭南不说熬不熬得过湿热瘴气,即便熬下来也耽误说亲嫁人。
谢铨犹豫了一个晚上,就带着两个女儿送去了安宁侯府。谢铨当时犯的事有一半是替后来的安宁伯爷顶了祸,要武家留下自己两个女儿,不算过分。
这道理当初把人送走的时候,谢铨就一五一十地跟两个女儿说了。谢姨娘的姐姐当时已定了亲事,可惜谢铨出了事那家人家就退亲了,对于父亲说的这些道理,她听不进去也不愿听。
只有谢姨娘一边啜泣一边跟谢铨保证,让他安心去任上。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一定能活得好好的。
一转眼过了这么多年,大谢氏在安宁伯府里做姨娘做成了个透明人,谢姨娘在侍郎府生儿育女,要不是孙娴心家世太好为人又足够强势,如今怕是整个侍郎府都要被她收入囊中,倒也算得上是兑现了她的承诺。
父女姐弟多年不见,总有说不完的话。但二十余年的蹉跎,不光让谢铨成了年近七旬满头白发的老人,也几乎消磨尽了他心里多余的愁肠婉转。
亲眼看见女儿外孙一切都好,老头儿很快就平复下来。“前几天,你弟弟在宝月楼碰上武承安的事,听说了吧。”
“怎么没听说,这两天府里都传开了。那些个婆子丫头最是会捧高踩低,见老爷对这事装聋作哑,就一个个背地里看西院的笑话。”
武靖不认谢家是府里的正经亲戚,好歹是私底下派人去谢家说的,没闹到明面上来。武承安和孟半烟两个毛崽子却是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给谢家好大个没脸。
事后武靖的态度又暧昧不明,以前自己在夫人手里吃了亏,过后他就必定要把武承定叫过去安抚,不然就要送些东西去自己孙儿房中,这一次却半点反应都没有,不就是默认了孟半烟的说法。
“这事不怪武大人,是我想简单了。”
“爹!”
谢铨看着女儿因羞愤而涨红的脸,说出来的话好悬没噎死她。谢姨娘听了这话差点从椅子里跳起来,她这辈子最不甘心的事就是给人做了妾,连带儿子女儿都要平白矮那病秧子一头。
“你急什么,我知道你这些年养大定儿不容易。这么大个府邸,你不争就没有立足之地。”
“但那是之前,现在你爹你弟弟都回来了,咱们家又是正经的官宦人家。以前你用在后宅上的那一套就该改一改,侍郎府里嫡庶长幼不能乱,往后你在夫人跟前也得更谦卑些才好。”
谢铨字字句句都如同尖刀捅在女儿心上,谢姨娘几乎要坐不住跪跌到地上,还是一起来的谢从钰扶住姐姐,“姐姐莫急,父亲的话还没说完,你且安心。”
人在什么位置做什么样的事,这是谢铨一辈子奉为圭臬的道理。当年被贬谪出京到岭南做县令,他还能一步一步爬上来,靠的也是这个。
他比女儿更清楚孙娴心的家世到底意味着什么,也更明白武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愿得罪孙家,就必须要女儿主动退一步,才好谋求更多。
“孙为羡在国子监里做司业,你只看着眼前这点家产,怎么就不知道给阿定谋个官职。府里进国子监读书的名额还在吧,武承安那个身子必定是用不上了,你为什么不提承定讨了来。”
“父亲如何知道我没要,早几年前就说了让承定去国子监读书,以后即便考不上进士,也能名正言顺谋个官职。偏夫人不肯,只说武承安还没个着落,怎么能把国子监的名额给庶子。”
这些年谢姨娘一直没能全然压过孙娴心,不就是差在家世上。她倒是愿意不要脸撒泼打滚的闹,把去国子监的名额给儿子闹回来。
可之后呢,进了国子监孙为羡是司业,现任祭酒是孙老爷子的亲传门生,里面还有不知道多少先生老师都跟孙家有关系。要让他们知道武承定入国子监的资格是怎么来的,进去了也没好日子过。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武承安身子不好,这名额空着也是空着。孙家要娶个商贾女做儿媳争家业那就让他们争,我们主动退一步,再去要这个名额总不算无礼了。”
谢铨想得挺周全,连以退为进都想到了,“这么大的一个府里,总有人主内也要有人主外。只要咱们能把承定托上去,府里这点家产银钱,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往后你儿子要是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到时候府里不怕他说了不算。她孙娴心和孟半烟再能干,说不得也只是个管家的命罢了。”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一番话说出来就让谢姨娘和武承定全开了窍。一时间恨不得马上就去跟他爹表白表白,家里的产业他不要了,只要能去国子监读书入仕就行。
还是谢铨拦住了外孙,要谢姨娘派人去松云院传话,又让自家儿子跟武承定一起过去,一来为给宝月楼那天的事道歉,二来去探探他的口风,要是这事武承安自己愿意,就更好办了。
武承安全然不知自己又一次被西院惦记上了,送了母亲和妻子出门,他就回房补了个回笼觉,睡得日上三竿才起身。
孟半烟外祖家是开医馆的,这些年即便不学听也听了许多养生之道。跟武承安成亲以后第一条规矩,就是要把他三餐不按时的毛病改过来。
以往孙娴心每次看儿子病病殃殃说起不来的样子,就总要心软,何妈妈多唠叨武承安几句,她还要在中间做和事佬,替儿子和稀泥。
现在有了孟半烟,松云院的事孙娴心就几乎不管了。武承安有时候懒劲儿上来起不来床,那就不起来。没胃口不愿意吃饭那就不吃饭,只是过了饭点再想跟以前那样,心情好了要碗汤,饿了要碗面就不能了。
院子里的丫鬟想要偷偷接济主子,也一个一个被孟半烟抓了个正着。孟半烟明着跟武承安说了,以往他身子不好想多睡会儿多躺会儿那都由着他,可一日三餐不按时对身体百害无一利。
可以少吃不能不吃,少吃以后再饿想吃什么都行。但要是直接把三顿饭混过去不吃,过后又来胡乱弄点东西填肚子,那就不行。
武承安被孟半烟整治过几回学乖了,到了时辰便让老实起身,吃得下吃不下总要坐到饭桌前应个景儿。坚持下来,胃口确实比之前好了些。
今天孟半烟不在他更懒得折腾,只让厨房弄了碗薄皮大馅的馄饨,配上几样辣口的咸菜。本以为吃不下,没想到吃了两个开了胃,把一整碗都吃尽了。
武承安这边刚吃完饭,就听见外面丫鬟来报,说谢家的人要过来。
“少爷,二爷带着谢家大老爷谢从钰来了,说是从任上带了些土仪回来,要来见见您。”
“老爷呢,他们不去见老爷来我这里干什么。”
“老爷不在,夫人和大奶奶也还在宫里没回,许是这样才过来的。”
“只他们两个?”
武承安知道谢家今天来府里的事,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谢家的人还挺执着,在宝月楼闹了那么大个没脸不够,今儿又要见。
“是,谢大人还在西院,想是跟谢姨娘多年不见抽不出空来。”
“你先把人带去书房里坐着,我马上过来。”
武承安不常见客,即便家里来了什么要紧的客人不得不露面,也都是他去正院。现在突然来了谢家的人,他也只能让人先把人带去书房,自己换一身衣裳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武承安最近的状态极好,但也只能跟他自己比。中午那一碗馄饨其实就比拳头大一点,人还是清瘦得厉害。
一进书房谢从钰见他这幅病歪歪的样子,本来提着的心也松了大半,只觉得这么个病鬼能有什么本事,还没等武承定开口垫一垫,就直接把来意给说了。
武承安原想着谢家好歹是回京等着授官的,顺眼不顺眼地客气客气就算了。却不想这一家子都是拎不清的,张嘴就问自己要去国子监的名额,这不是白日做梦是什么。
“二弟这话怎么来跟我说,府里外面的事父亲管着,里头的事母亲管着,不论于公于私也轮不到你我做主。”
“大哥何必敷衍我,如今大哥成了亲,日后府里的管家奶奶定是大嫂。以前我年纪轻不懂事,老想着处处跟大哥争先,如今你我都大了,总该替府里多想一想。”
“大哥既不能去国子监读书,又何必浪费了这个机会。让弟弟入了国子监,日后出仕为官也能帮着父亲和府里,岂不是大家欢喜。”
武承安听着武承定说这些,脸上的神情淡淡,谢从钰完全看不出他对这事是个什么态度。直到武承定说得口干舌燥实在没话说了,才轻轻嗤笑一声,把两人听得通红了脸。
“二弟的大家欢喜是置换交易,对吗。”都说近朱者赤,武承安跟孟半烟在一起久了,也学会了她直来直往这一招。只要不把气憋在自己心里,受气的就全是别人。
“谢大人回京了,姨娘的娘家就算是京城里正经的官宦人家了。姨娘再整天跟主母夫人争来斗去,这名声传出去恐怕不好听吧。”
武承安心思细腻,一看武承定身边的谢从钰,再想一想谢家最近几次三番的动作,便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几句话就说得两人脸色发白,比他这个病秧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既如此不如退一步,把本该是我的还给我,再从我这里拿去你想要的。可二弟你是不是忘了,这府里不光只有我和你,还有三弟呢。你如今也是成了家的人了,哪里还能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倒不如让老三去国子监,倒也欢喜。”
话说完,刚从外面进来的武承宪人都傻了,他本是听说谢家来了人还往松云院来了,才紧忙赶过来看看的。就怕爹娘都不在家,两个哥哥再争执起来,自己那美人灯似的大哥可经不起折腾。
谁曾想才一只脚踏进他大哥的书房,就听见这么个事,人都傻了。当即就要摇头不肯,毕竟自己连汤先生的课都不愿听,还去什么国子监那不是要命吗。
武承定看看歪在椅子里轻飘飘几句话就拒了自己的武承安,再看看傻子一样站在门口,得了好处还想往外推的武承宪,气了个倒仰。
还想再跟武承安争执,这人又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经不起吵闹的样子,让身边的小厮送客。
武承定和谢从钰在武承安这里讨了个没趣儿,只能满脸怒气地离开。留下武承宪反应过来,窜到武承安身边坐下,“大哥,二哥问你要国子监的名额啊,他怎么不问爹要去。”
“你怎么来了,这时辰咱们家三爷不该在家吧。”武承安没回答武承宪的问题,反而揪住武承宪的小辫子,“又没去家塾里,是不是。”
“大哥好没意思,我是听姨娘说谢家人往你这边来了,我才赶过来看看。你这不记我的好就罢了,怎么还揭我的短呢。”
武承宪捻了一块点心扔进嘴里,浑身上下全是混不吝的架势,“大哥别指望我,我是打定了主意,等过两年父亲和母亲给我说门亲事,成了亲就要去投军的。”
“我指望你?我指望你我日子别过了。”武承安看着自己这个不知愁又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的弟弟,嘴上虽嫌弃却又忍不住看着他笑。
“国子监也有武生,你去了不光能习武,还能跟着先生学排兵布阵,你即是要走武路子,总不能真去边关做个大头兵吧。”
“可……我行吗。”
武承宪怎么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位置,因着年纪最小是处处有优待,但大哥是嫡出,二哥的姨娘得宠谢家又当着官,只有自己跟姨娘是没根基的,说到底那些好处不过鸡零狗碎,到了较真的时候,谁又记得起他。
“这事我说了,就必定不让你白听一场。这几天回去乖觉些别惹事,成与不成的我自给你个结果。”
第57章
孟半烟还不知道两人一出门,西院那边就起了么蛾子。跟着孙娴心到了孙婵心宫里,老老实实给人德妃当了一整天的吉祥物。
“长安成亲那日,我派人去看了,她们回来跟我学说新娘子长得极美。我本不信,觉得她们说这话不过是哄我高兴,今天见着你了,才觉得咱们家长安有福气。”
孙婵心入宫多年,虽有一个亲弟弟一个堂哥在京城做官,但外男无召不得入后宫,这二十几年能偶尔见着的亲人就只有孙娴心。
她又没个孩子,是以看待孟半烟就跟看待自己的儿媳妇是一样的。高兴之余也存了点点挑剔的心思,但这挑剔也只能她自己有,旁人多说半句都不行。
前阵子宫里各处也都在传户部侍郎娶了个商贾女回去的闲话,昭嫔嘴里没味儿非要在给皇后请安的时候提起这事,言辞之间尽是轻蔑,惹得孙婵心当即就骂了回去。要不是有皇后拦着,昭嫔怕是要挨她两个耳光。
原以为这事过了也就过了,谁知孙婵心记着仇。连着两天把隆兴帝从昭嫔那里抢过来,昭嫔年纪轻圣眷正隆,被一个快四十的妃子这般打到脸上,实在气不过就到皇后跟前去告状。
谁知皇后却反问她,早知道打脸的滋味不好受,之前又为何要当着众人的面揭侍郎府的短,如今不过一饮一啄罢了。德妃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你忍过了这一回别再闹,这事自然就过去了。
这话传出来,满后宫有奚落昭嫔的,也有站干岸看笑话的。但不管哪一个都更加坚定了在后宫不要招惹德妃的心,她娘家满门清贵自己又是个没儿子四不沾的,谁能跟她似的什么都豁得出去,偏陛下还就吃她这一套。
这样的孙婵心,注定要跟孟半烟意气相合,孙娴心领着孟半烟给孙婵心行过跪拜礼之后,三人对坐很快就聊开了。期间隆兴帝还派人送了一柄玉如意来,算是赏给孟半烟和武承安新婚的贺礼。
三个女人嬉嬉笑笑说了大半日的话,连午晌都没歇。直到傍晚孙婵心身边的大宫女都进来晃了两回,孙婵心才不得不收敛了心情,把放在心里琢磨了许久话问出来。
“今天叫你们来,主要是看看半烟,旁人说得再好我没见着那就不算数。再有就是想问问你们婆媳两个以后的打算。”
孙婵心不是个心里没计较的人,要真是个痴傻的也不至于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没被隆兴帝厌弃。那天晚上隆兴帝在自己这里提起过四皇子之后,她就起了念头。
“姐姐,之前长安没娶妻有些话我不敢说,现在有了半烟我就不不怕了。你这几年总想着给长安找个厉害妻子替他守住家业,可入仕为官的是说到底还是他们男人。”
孙婵心这话说出来自己心里也有不甘,但世情如此并不会因为哪个人不甘心不喜欢就变了。
“半烟是能干,可再能干也只能在家中后宅里运筹帷幄,我们这样的人家没家产是不行,可要是只有家产也不行。要是再过几年姐夫越发位高权重,到时候家里几个孩子不可能一个都不出仕。
姐,我当你是我亲姐姐我才跟你这么说,要是你只想长安做个富贵闲人,我往后就再不提这个事。要是你还想长安更进一步,咱们就得谋划起来了。”
这番话说出来,听得孙娴心皱紧了眉头,孟半烟眸子里直冒精光。孙婵心见婆媳俩这截然不同的态度,心就安下了大半。
成了亲的男人,说到底还是听媳妇的多。孟半烟愿意这事就成了一大半,孙娴心愿意不愿意的,只要武承安哄一哄,就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
孙娴心自然也没看漏儿媳的反应,顿时心里就有些不喜,自己这个儿媳妇是能干,但相处下来又觉得她心太大了些,以后儿子跟她过日子难免折腾。
当下也就没说这事她赞同还是不愿意,只说今日时辰不早,再留怕是要扰着孙婵心歇息,便带着孟半烟从宫里出来了。
出了宫门,婆媳两个坐上马车,孙娴心连个笑脸都没有,就这么半阖着眼不出声。
孟半烟看她这样就也不做声,正好在宫里折腾一整天她也累了,悄悄调整好姿势让脊背尽可能靠在马车壁上,任由马车细碎的颠簸给自己松一松筋骨。
“身子乏了就让丫鬟给你捏一捏,这么贴着就舒服了?”
“母亲这么久不跟我说话,我还以为母亲跟我生气了呢。”
孟半烟是个打蛇随棍上的,不能要脸的时候坚决不要脸。也不等孙娴心再反应什么,就一屁股挪到她身边,“母亲生气,是不是因为在宫里我跟娘娘太亲近了。”
“你只管在我跟前浑说吧,你能讨好得娘娘那是你的福分,我生气什么。你不要说那些没用的,我只问你为何娘娘说起长安入仕的时候你那般高兴,长安那身子如何能劳神费力,万一有个好歹咱们娘俩往后又靠谁去。”
孙娴心就没见过孟半烟这样的女人,好像命里就不知道安分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进了侍郎府第一件事就是主动挑衅谢姨娘,府中的账册暂时还没交到她手里,她就自己在松云院里捣鼓。
不过月余松云院里的丫鬟仆从们就事事以她为先,松云院上下不管是账目还是人,她都已经基本摸清楚了。
就这还不够,听说阿柒和孟家那账房先生,已经开始张罗城外的酿酒作坊,她曾说过不会放下孟家的买卖竟也是真的。
原本只是这样,孙娴心倒也觉得挺好。儿媳妇能干总比不能干的强,可今天婆媳两个第一次就武承安的将来有了分歧,孙娴心才感受到原来儿媳能干自立,也不全是好事。
“母亲这就冤枉我了,我高兴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了大爷啊。”
孟半烟不怕孙娴心生气质问自己,就怕她憋在心里不说,又要自己闷头琢磨,越琢磨越歪。本来没事也能琢磨出事,这世上多少矛盾就是这么来的。
“你别糊弄我,我儿子我还不知道,最是个惫懒的。整日里不睡到日上三竿哪里肯起来,让他天天上朝日日点卯,且不说他身子吃不吃得消,他又有那样的耐心?”
孙娴心虽溺爱儿子,却也耳聪目明,从没想过自己哄自己开心,觉得武承安就是世上第一好。她比谁都明白儿子这些年被养成了个富贵闲人,要他入仕,孙娴心都想不出那样的儿子该是什么模样。
“可母亲也该知道,大爷并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朝廷发出来的抵报每一份他都让福安抄录下来,或早或迟总归要看一遍。
听松云院的丫鬟说,自四皇子去了南疆,大爷跟镇国将军府的大公子时有往来,南边的书信虽来得少却也未曾断绝。东跨院的外书房他更是专门留了一排客房出来,大爷若真是没有半点心思,母亲以为他会准备这些吗。”
孟半烟其实能够理解武承安眼下的状态,身子不好懒惯了一时要他像武靖那样殚精竭虑,他也就心里想想身体肯定做不到。可真要他认命做闲人做一辈子,又哪里甘愿。
孙娴心听着孟半烟的话沉默下来,她说的那些当母亲的又何尝不知道。她有时候也想,要是儿子真是个草包纨绔也就好了,自己生他这一场就养他这一世。
“长安要是身子好些,我早把他送去他外祖身边读书考功名。要是留在京城,也必定要把人送去国子监里读书。可……”
“母亲为何只想要大爷读书,这世上要做官的法子多了去了。大爷就算才高八斗,他也撑不过几场考试。每年那些身子骨好的进去熬几天出来都有病死的,我们干嘛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孙娴心还是家风太正,只想着要是儿子入仕起码也得考个举人才行。但对于孟半烟来说什么官不是官,老百姓总调侃斜封官得来不正,但真到了那当官的跟前,又有谁不畏惧不驯服。
“只要大爷心是正的,或荫封或捐官什么法子不成。这里头最要紧的还是他怎么想,他要是有这心思媳妇就愿意帮着,成与不成到底试过也不后悔。
他要没这个心思那咱们还照样过日子,您去回了娘娘便是。这世上强扭的瓜不甜,还没听说哪家逼着爷们去入仕为官能做好的。”
孙娴心确实从未想过让儿子走荫封这条路,或者说因着武靖自己就是一步一步考出来的,这些年全家包括武承定花在这上边的心思都不多。现在突然听孟半烟这么一说,真真是柳暗花明。
两人把话说开,孟半烟又再三保证这事愿意不愿意全在武承安,自己绝不会做那等‘为叫夫婿觅封侯’就不择手段的人,孙娴心的脸色才好转了些。
可两人都没想到,武大少爷压根就不用别人操心,自己就已经替自己做了回主,把府里唯一一个去国子监的荫监的名额,口头许给了武承宪。
孙娴心看着等在正院的儿子,还以为儿子是来接媳妇的。没想到武承安一张嘴就把他娘气了个倒仰,“娘,我想让老三去国子监读书,府里还有个荫监的名额,给了他吧。”
“你这没头没脑的怎么就想起这一茬来了,是谁跟你说什么了?府里拢共就这么一个监生的名额,你怎么又打起这个主意来了。”
孙娴心从宫里回来刚坐下水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被亲生儿子敲了一闷棍。刚做了回万一儿子封侯拜相,自己也能得个诰命做个老封君的梦,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这让孙娴心着实有些受不住。
孟半烟进屋之后就在武承安身边坐下了,她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又不好插嘴,只能伸手在他掌心不轻不重捏了两下,提醒他别一时意气。
却不想武承安是真早就想好了,他先说了今天谢家撺掇武承定来找自己要国子监监生的事,又说了武承宪想要从戎的打算。
“娘,再过两个月我就要二十五了,国子监过了二十八的学生不管有没有功名都要从国子监退出来,即便我明天就去读书,就我这个身子骨,三年又能读出个什么来。”
“老二想去,我不愿意。况且他也只小我几个月,去了也是白去。老三今年才十五,送他去读正合适。
老实在里头待上几年,学得成最好,学不成也能多识些人。等日后成了家不管是留在京城还是投军从戎,也多些本事傍身。
母亲放心,儿子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被老二同谢家刺激了非要那这事恶心他们。”
武承安明白,只要这件事办成了,武承宪就会被绑到自己身边来,往后不管他愿或不愿,都只能站在大房这一边。
“送老三去国子监,儿子几年前就想过了,只是那时候老三还小,我这身子又不争气,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又怎好胡乱给人承诺。”
现在成了家有了孟半烟,武承安原本积在心底的那些心思愿景又慢慢涌上心头。他总要替自己替府里做些什么,才不枉活过这么一趟。
“那你自己呢,今天你姨母还问起你的事,问我有没有想过要你出仕的打算。”
“娘且放心,儿子如今先把身子养好才是要紧的事,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儿子心里有数。这次的事,您就依了儿子的吧。”
第58章
有些事既说定了,就自然越快定下越好。国子监每年过了清明进一批学生,出一批学生。
有的是考中进士候官做官去了,有的是走了其他路子谋了差事外任去了。也有些世家子纨绔纯纯是年龄到了,快三十的人了总不能还让国子监白养着,被一概清退出来。
现在把武承宪送进去其实晚了点儿,但总好过再等一年,一年时间太长,谁也说不好武承定和谢家为了这个名额,还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被儿子说服的孙娴心,吃过晚饭就把这事跟武靖说了,刚说起国子监的事,武靖还以为妻子是想要长子去,顿时眉头就皱起来一半。
毕竟他是正经读书科举出来的,他比谁都清楚长子熬不住读书的苦。谁知孙娴心是替武承宪要这个监生,武靖听完都怔住了。
“老三在汤先生手里读书都还吊儿郎当,整天舞枪弄棒地猴儿一样,怎么想起送他去国子监。”
“就是猴儿一样,才更要送去管一管。这些年我把心思都放在长安身上,作为母亲对老三顶天只算得上没亏待,要说管教却是不够。现在长安身边多了孟氏,我也能腾出空来想想府里其他孩子。”
有些话半真半假,但越说又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连带语气神情也多了几分真挚,即便是在朝堂里阅人无数的武侍郎也看不出半分虚情假意。
“要说这事也巧,今天进宫去娘娘问长安以后的打算,家里谢姨娘见了娘家人,老二带着他舅舅去了长安院子里,也说想要去国子监的事,盼着长安这个当兄长的能愿意。”
“他?他整天在外面结交那些狐朋狗友,都多久没摸过书了他心里没数。他进去还能待几年,还不如等僮奴大了送他去还好些。”
僮奴是武承定和柳娟儿生的儿子,还未满三岁连大名都没取。就因为家里有武承安这么个病病殃殃生怕留不住的孩子,武靖对这个长孙所有的期盼都是能平安长大就好。取了这么个乳名,就是想他得个贱名好养活。
“是了,正是老爷说的这个道理。”孙娴心对僮奴这孩子一直还算不错,平日有空也会叫奶娘抱来正院看看。这会儿听武靖原是起了把去国子监的机会留给他的心,也只是轻蹙眉头,一瞬就散了。
“长安体弱,即便他自己要去我也是不肯的。老二……那性子我这当母亲的不说,老爷也该知道。况且他跟长安同年的,即便去了又还能待多久,学也学不出个名堂来。”
“倒是承宪那孩子,人虽是跳脱些却也听话。每日里往我这里来请安,我要是哪天啰嗦他两句好好读书别淘气,那几日就真能老实一点。”
“把这孩子送去国子监,说不定又跟在家里读书不一样。再说还有我哥哥呢,进去了不怕他不服管教。”
听孙娴心说起孙为羡,武靖原本还有些皱着的眉头也彻底舒展了。武承宪对于他来说,更像是养了一只逗趣儿的小玩意儿。
毕竟方姨娘于他一算不得荣辱与共的妻子,二算不得喜欢宠爱的妾室,这么一来放在他们母子身上的心思,自然就少了。
小儿子养在家里调皮些无所谓,只要不闯大祸就行。现在要正经替他谋算将来,武靖确实还没个头绪。但难得孙娴心愿意,他自然也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你是他母亲,既你愿意我这个做父亲的自是没有不肯的道理。只这事得你说,得让这府里上下都知道,咱们夫人这心胸气量,比朝廷里的宰相还宽还广。”
“老爷何必打趣我,我这么做也是想府里越来越好。承宪要是能在国子监读出个名堂来,日后老爷也能多一个臂膀,长安也能多一个能倚仗的弟弟,这样的事情我是稳赚不赔的。”
孙娴心越是这么说,武靖就越觉得她好,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坦诚,当夜不光是把替武承宪求国子监监生的奏章写好,又把前院几个管事叫来,仔仔细细把东跨院修葺的事宜问了一遍,催促他们加快工期。
要送武承宪去国子监的消息是第二天传开的,来正院请安的方姨娘听说这事之后,头一回失了淡定跪倒在地一个劲冲孙娴心磕头,全然顾不得坐在另一侧脸色黢黑的谢姨娘和面如土色的武承定。
回到西跨院自己和武承宪的小院子,更是忙不迭的张罗丫鬟们开了箱子,把近两年自己得来的赏赐都翻捡出来。
“剪雪你快看看有什么时兴的布料,挑一个鲜亮的一个持重些的,颜色别太闷,别让夫人看了不喜欢。”
“银心你去厨房打声招呼,就说中午我借用一个灶做两个菜。”
“连翘玉屏你们俩别傻乐了,赶紧去给阿宪收拾东西,去了国子监读书可不是说能回来就能回来的。”
方姨娘在知道儿子能去国子监读书之后就慌了手脚,转着圈地在屋里来回忙,拿了这个又漏了那个,衣柜衣箱全被她打开来,又没个头绪。还是后一步回来的武承宪拦住她,才勉强挨着椅子坐下来。
“儿啊,你爹留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给了儿子两个书僮让到时候跟着一起去国子监。还有就是给了些银票和书,银票我带回来了,书老爷说等他整理好了再让管事送来。”
“好好好,那你跟老爷说什么了?”
“我也没说什么,就说大哥答应了我进了国子监以学习兵法武艺为主,旁的我尽力而为,要是实在学不好那也是没法子。”
方姨娘被儿子几句话说的心绪起伏,一起一落差点没背过气去。缓过口劲儿来,伸手就拉过武承宪在他背上狠狠拍了几巴掌。
“你这混账,府里拢共就这么一个去国子监的机会,你大哥给你了你,你还好挑三拣四说这些。去了里头就给我好好读书,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学好,要是学不好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方姨娘很少在人前显露这般争强好胜的一面,武承宪也收起脸上那一点吊儿郎当,不敢再玩笑嬉笑。
武承宪半跪在自己亲娘跟前:“我跟老爷说这些只不过是为了表明儿子的态度,儿子得记住入国子监的机会是谁给我的。姨娘放心,入了国子监儿子一定好好读书,日后给姨娘也争个诰命回来。”
武承宪生在侍郎府里,又怎么可能真是一个缺心眼只知道舞枪弄棒地傻小子。只不过是府里大哥孱弱二哥跋扈,自己和姨娘这等没根基没宠爱的,只能不高不低得混着,才能在夹缝中得以喘息罢了。
现在好不容易长兄愿意扶持自己一把,武承宪怎么会白白放过,“只是儿子这么一走,姨娘一个人在府里,就更孤单了。”
“胡说,府里这么多人我孤单什么。再说你走了,你大哥又是个身子不好的,看这样子等大房搬去东跨院,大奶奶就该把家里大小事情也管起来了。到时候夫人跟前总要人伺候吧,我这时候不过去还什么时候过去。”
方姨娘想好了,武承安给了自己儿子这么大的恩惠,总不能就这么口头说一说恩典就罢了。等武承宪从国子监里读出来少说也要好几年,这几年难不成就干坐着?没这个道理的。
即便知道只要自己开始日日去夫人跟前伺候,母子二人就算是明摆着站到夫人那一边去,彻底得罪谢姨娘和武承定,方姨娘也顾不得了。
武承宪要去国子监读书,这几天难得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收拾东西。只要荫监的奏章过了,就可以往国子监去了。
方姨娘也没闲着,跟院子的几个丫鬟婆子把布料全找出来,挑了几个花色布料最好的,给孙娴心和孟半烟一人做了一件衣裳,又打了好些络子做了几个荷包,一起送来松云院。
方姨娘到松云院的时候,武承安正跟孟半烟在花房里歇息。从去年就开始修葺的东跨院大致已经完成,现在已经开始往里面移栽花草树木,空上一个夏天一个秋天,等味道散尽花木生根,两人就可以搬过去了。
“你要不要在外书房也准备两间屋子,以后酒坊的生意做起来,总不能只有阿柒到府里来。到时候你还有招新的掌柜,他们进内院不方便,不如弄两间书房在前头,到时候有什么事你也方便些。”
“行啊,那我要西厢那几间。也别弄成书房,就我肚子里那点儿墨水,做一个书房右一个书房的,还不够人笑话的。”
自从身边多了孟半烟,武承安就让人从库房把那张双人榻搬了出来。以前武承安嫌这张榻做工过于古朴笨拙,摆在哪里都不够好看,现在却爱这张榻够宽敞,容得下两人厮混。
孟半烟还在双人榻两头都摆了样式精巧的匣子,帕子扇子、用得顺手的小物件,甚至不大的食盒都能放。最底下那一层还藏了些不好见人的东西,都是武承安非要放进去的。
两人得了闲就歪在榻上,或看书或说话做什么都行。躺得累了自己起身去别处,被单留下的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要是都困倦了便一起睡一觉,也没人说闲话。
“那跟这边一样,也弄个暖阁花房出来?”
“不要,有这里尽够了,再弄个差不多的出来也不如这边。还是弄个茶斋吧,就仿着潭州你外祖那个茶斋,从厢房后面开一堵墙正好对着小花圃,弄个露台出来。”
孟半烟一直记着当初第一次见武承安时,在他那里见到的茶斋。对于那时候时刻紧绷着思绪不敢惫懒半分的孟半烟来说,那样的公子那样的屋子,都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
现如今自己闯进了武承安的生活里,即便知道那样的茶斋就算有了也算不得什么,可她还是想要一个。
“好,就按你说的办。明天我让张头儿过来一趟,到时候让他把舆图先画出来,确定好怎么改就让他们动工。”
孟半烟嫁过来这些日子,看似强势又适应得极好,但其实提出要求的时候并不多。
现在难得主动张嘴要个茶斋,武承安高兴得立马从榻上坐起来,说着明天让人过来嘴上却已经喊秋禾去把安福找来,愣是一下子都等不得了。
正好碰上丫鬟进来传话说方姨娘来了,武承安便指了指里头,“把姨娘请过来,我正好去前边一趟。”
第59章
方姨娘很少来松云院,数得出的几次过来都是因为武承安病重,大夫也不知道他熬不熬得过去,才把一家子都叫到一起守着。
那几次的气氛都凝重得吓人,方姨娘每次都是低着头来再低着头走,既不去管孙娴心的焦急如焚,也不去看谢姨娘的暗自偷喜。
这几天于她而言算得上人逢喜事精神爽,才有心情分出几分注意力仔细看一看松云院。不过行动之间还是一贯的小心谨慎,跟在秋禾后面进了抱厦花房,连脚步声都轻轻的。
“姨娘如何自己过来,有什么事唤丫鬟过来说一声,我就过去了。”
“大奶奶这是哪里话,我这两天得空做了件衣裳,夫人的早上请安的时候送过去了,得了空才把大奶奶的这件送过来。”
方姨娘不是个嘴很巧的人,被孟半烟拉着坐下也说不出什么客气话。就只好把做好的衣裳和荷包帕子一起拿给孟半烟,讲明自己的来意。
“姨娘好巧的手艺。”竹青色妆花缎算是上等的布料,更好的还是这滚边暗纹针脚细密的手艺,从武承宪得了去国子监的名额到现在才几天,能做出这么好的衣裳,肯定得日夜赶工才行。
“你喜欢就好,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在府里这么多年只晓得守着我那个小院过日子。承宪的前途我虽挂心可也无能为力,我两个兄弟都是府里的管事,让他们干活当差还行,叫他们替老三谋划那不是胡来嘛。”
方姨娘原先是安宁伯府的家生子,她跟了武靖之后,分家的时候方家也就跟着来了侍郎府,现如今就只有方家祖母还留在伯府伺候老太太。
“这次承宪能去国子监,都是他大哥心里惦记着他,我没什么别的能为,要是这手艺大奶奶看得上,等天气热了我再做两件换着穿。”
“姨娘的心意这次我领了,下一回可不能再这么着了。”孟半烟喜欢绿色,平时穿的衣裳也多以蓝绿为主,难为方姨娘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有时候接受一个人的谢意是很要紧的事,不好全往外推。但孟半烟也不能由着方姨娘这么来,“姨娘是长辈,我一个年轻刚过门的媳妇,哪能要姨娘总给我做衣裳。”
“这……”
“承宪年纪还小,大爷是做长兄的,他不替承宪打算又替谁打算呢。”
孟半烟让萱草把衣服拿进屋里收好,自己把腰间的荷包解下来,换上方姨娘新做的,又让人把自己刚配好夏天驱蚊避虫的药包拿出来,分了些出来给她。
“姨娘放心,过些日子三弟去了国子监,听大爷说国子监里不光要读书,君子六艺样样都要学,到时候姨娘害怕没衣裳做?”
“是呢,那孩子从小就皮,什么好衣料子做的衣裳给他穿,过不了几天就要换。”
孟半烟把温热的掌心搭在方姨娘因为紧张而不自觉绞着帕子的手背上,安抚着摩挲了几下。
孟半烟很擅长主导话题,方姨娘很快就被她引着转了注意力,不再纠结还要做多少件衣裙给她才行。
另一边的武承安却运气不如她,从花房出来本想去找张头儿说要添个茶斋的事情,没想到刚出院门就正好碰上一脸郁色的武承定。
他身边还跟着两个眼生的年轻人,都做书生打扮,想来又是他在外面结识的那些个‘才子’们。
“大哥好精神,这个时辰不在屋里养着怎么出来了。看来外面都传大嫂有秘方养好了大哥的身子,原来不假。”
“你有心拿外面那些捕风捉影的闲话到我跟前来说,不如好生想想往后的路该怎么走。我的身子假不假的,不劳二弟操心。”
武承安前脚拒绝了让出国子监监生的位置,后脚就把这个机会给了武承宪,这让一直在府里占尽了便宜的武承定有些受不了。
从出生起,他就注定了要一直拿来跟武承安比。从比出生时谁的哭声更大,到抓周时哪个抓得更好,再到学说话学走路哪个更早,谁最近又长高了些,哪个晚上睡觉听话不闹腾人。
长大一点,一起进了家塾又要比谁的功课好,谁读书作诗更有灵气。谁懂事谁听话谁更得老爷的喜欢,谁模样俊俏谁性子乖张,桩桩件件都能被府里的奴仆婆子们拿来比较。
小时候的武承定曾可怜过他的大哥,觉得自己能跑能跳他却大部分时候只能被奶嬷嬷抱着,或是被奴仆背着出门。
他的院子里也总飘散着又苦又涩的药味,自己五岁上就学会了骑马,他却一直等到十来岁了才能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走一走。骑射师傅还要在一旁护着不敢让马跑快,生怕把人颠坏了。
但随着年纪增长,武承定的心里渐渐生出了越发强烈的好胜心,同时也明白了自己与武承安之间还有嫡庶这一道跨不过的鸿沟。
不管他身体如何强健,如何嘴甜哄得父亲开心,甚至一路抢先成亲生子,到最后他得到的还是远远不如武承安多。
只要这病秧子咳嗽几声,装出那一幅西子捧心的模样,原本动摇了心思的父亲就又会站到他那一边去。而唯一的理由只有一个,武承安才是父亲原配妻子生的孩子,自己不过是个妾生的儿子。
自诩比武承安处处要强的心和嫡庶有别的现实交织在一起,武承定几乎一直被裹挟其中。之前还能因为先成家生子得到一些好处维持的脆弱平衡,如今又被武承安亲手打破,他已经无法在他面前再保持虚假的谦逊与恭敬。
“大哥也别得意太早,老三还小性情也不定。别以为把他送进国子监里是什么好事,别没学出什么名堂来为你所用,就先闯了祸也未可知。”
“二弟放心,国子监里有舅舅看着,想来出不了乱子。”
一听舅舅两个字,武承定脸上又难看了些。这次的事说到底就是谢家的人太心急,才会让武承安顺着这个由头促成了武承宪去国子监的事。
都是舅舅,一个是清流文臣,一个是藉着父荫回京还不知道以后做什么的,虽说起来都是为官的人家,这里面的差距还真不是一星半点。
在武承安这里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武承定只能气急败坏地离开,倒是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书生连连回头,一副还想要跟武承安搭话的样子。
“主子,二少爷这话什么意思,不会又想着弄什么么蛾子吧。”
“不至于,老二嘴上厉害胆子不大,父亲已经把荫监的奏章呈上去了,出不了岔子。”
可有时候话不能说太满,武承安白天才说过武承定翻不出什么花来,晚饭吃了一半就有门房上的仆从一脸慌张的过来报信,说是武承宪在东城集市里惊了马,还踩伤了人,自己也跌破头被人送回来了。
“伤了人?伤的是什么人,重不重,怎么会惊了马。”
听了这事武承安第一反应就是事有蹊跷,不是他偏心自家人,但武承宪在骑射上的功夫一向很好,他又只是性子跳脱些并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纨绔子。
即便骑马出门也一向有分寸,怎么会突然在这个要进国子监读书的节骨眼上纵马伤人。要说这里面一点问题都没有,谁也不信。
饭吃不下去了,武承安和孟半烟起身往外走,初夏的夜里还有点凉,走到门口孟半烟又让丫鬟拿了件氅衣来给武承安披上,两人才一个往西院武承宪那里去,一个往正院孙娴心那里去。
方姨娘和武承宪的院子在西跨院最后面,也是最小的一个。武承安到的时候丫鬟们正进进出出的忙着,外间坐着正在开方子的大夫,上头坐着脸色铁青的武靖,屋里乱得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武承安一进里间,就先看见坐在床边无声啜泣的方姨娘。屋里一股浓厚的跌打酒的味道,床上半躺着的武承宪倒是精神还行。只是脑袋上包得严严实实裹得跟粽子一样,脸色也有些难看。
“伤得如何,过几日国子监那边有了回应,你还去不去得。”
武承安病得多了,见武承宪这会儿人还醒着又没伤着腿脚,心就安定下来大半。只怕这小子被吓破了胆不敢去上学,那就麻烦了。
“去得,怎么去不得。大哥你别操心我,我现在就去得。”
十五岁的男孩子正是要面子的时候,哪里听得这话,当即就要从床上蹦下来。不过到底是从马上摔下来,整个人到这会儿还有些晕乎,起身起到一半又摔回去,抱起摆在床角的痰盂吐起来。
确定武承宪没事,武承安出来陪着武靖坐下。不等当爹的开口,就先把这事定了个调,“爹,这事不对劲,得查。”
孟半烟其实并不太在意武家的其他人,才嫁过来不到两个月又怎么可能有什么担心焦急的情绪,也就今天白天刚得了方姨娘一套衣裳与手帕荷包,倒算得上几分面子情。
她到了正院见到孙娴心之后,第一句话也十分简洁明了,“母亲,这次的事父亲打算怎么办,查不查。”
孙娴心看着目光灼灼的儿媳,听明白了她没说出口的问题。这事家里众人都觉得跟谢姨娘和武承定脱不了干系,只是有人想查有人不愿意查罢了。
“我不是不想查,只是这到底是府里的事,真要查出个什么来,传出去怕是难听。”
“这府里也就母亲忌惮这些个,做这事的人反而不怕这些呢。”
孟半烟就知道,这些大家族的当家奶奶们就是免不了遮家丑的本能。即便孙娴心跟谢姨娘之间已经势成水火,也还是如此。
“那这事还是要跟老爷说,让老爷去查?”
“不着急,大爷已经去西院那边了,会说服老爷查一查这事的。”
孟半烟这会儿看着平静,但心里的火气已经被撩起来了。只要这事不是个意外,不管是谁私底下动了手脚,于她而言那就是明晃晃地跟自己叫板开战。她没有和稀泥的习惯,这次的事一定要有个结果。
武靖是户部侍郎,他结交的都是牌面上的人。武承定在闹市惊马伤人,这样的手段实在是有些太粗糙了些,就算要做也一定不可能是官吏动手。这样的事情要查,也只能从街面上开始查。
去年阿柒带着小拾小玖到了京城,就一直没把原本谋生的本事落下。即便京城大势力也多,但来了这么久阿柒也还是培养出了几个自己人,大事办不了这种小事用他们才正合适。
“儿媳这会子过来,是要母亲一个准话。只要母亲愿意查,最多两天,我这边就能有个进展。”
孙娴心闻言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才点点头道:“这事你细细的查,老爷那边我去说,不叫你为难。”
第60章
武承安因为体弱,很少表现出强势的一面。
现在突然主动提起武承宪纵马伤人的事要查,武靖面上忍不住流露一丝惊诧。“从什么地方开始查,为什么要查,怎么查。”
“先查受伤的人,再仔细问问老三到底怎么惊的马。东城市集管得严,骑马的跟走路的向来各走两边,老三又不是刚学会骑马的生瓜蛋子,也从未有过仗势欺人的时候,怎么就突然惊了马还伤了人。”
武承安被连问了三句,心里有一丝忐忑却也欣喜。父亲没有一口否了自己的提议,那就代表这事在他看来也有不对劲的地方。
“受伤的据说是个地痞,管事去接老三回来的时候留了些银子给他,又派人把他先送回去了。他家里还有个老母亲,耳朵不好使,说了半天也没明白,只好明天再差人去一趟。”
“马是怎么惊的老三也说不好,只说隐约听见一声响马就撂了蹄子。本来按他的骑术把马拉住也不难,可也不知道是谁把那地痞给推倒了,一下子滚到马前,这才弄了个人仰马翻。”
武靖为官算不得一等一的清廉,但胜在能干。做父亲算不得一碗水端平,也好在负责。儿子出了事他第一时间就把人撒出去,把起码得情况给摸清楚了。
“既如此就更要查了,要是意外最好,要是有人故意为之也必要抓出来才好。三弟过几日就要进国子监读书,要是现在有传言说他纨绔跋扈纵马伤人,即便能进国子监在名声上也多少有妨碍。父亲,您说呢。”
为什么要查的理由武承安已然说明,甚至把自己怀疑是武承定和谢姨娘背后做手脚的话摆到明面上来。这让武靖有些难堪,却又不得不正视长子的诉求,明确表示自己会仔细查明白这事有没有内情。
西跨院分前后,谢姨娘和她生的几个孩子占了前头两个大院子,方姨娘和武承宪住在后面更小的一个院子里。
出了这么大的事,方姨娘的小院子里里外忙到快子时才安静下来,一墙之隔的谢姨娘院子却安静得反常。武承定倒是在武承宪刚送回来的时候过来看了一趟,但很快就被柳氏以僮奴发热做借口,给叫走了。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也没说一定这事就是有人有意为之,你爹都还没说什么,你倒先乱了阵脚。”
“姨娘这话自己信吗?我前脚才在武承安跟前说了那话,后脚老三就摔了马,要不是我真没做这事,我自己也不信。”
在听说武承宪纵马伤人的那一瞬间,武承定是喜出望外的,但紧随其后的就是巨大的恐慌。
府里谁都知道自己不服武承宪得了去国子监的机会,他出了事坏了名声,不管自己能不能得好处,现在都成了□□里的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
“那你说怎么办,要不你派人去你舅舅家问一问,万一……”
“姨娘噤声!”
那天谢家人在府里讨了好大个没趣儿,出去时谢从钰嘴里就骂骂咧咧说了不少怪话,其中就有什么找个人弄他们一顿就老实了的疯话。
武承定当时只觉得自己这舅舅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个没脑子草包,现在他却期盼着他要真是个草包就好了,千万别还是个蠢货,背着自己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
“现在过去,岂不是不打自招。就算问清楚不是舅舅做的,难不成姨娘还能主动到爹跟前去分说解释,那成什么了。”
自从府里定下武承安和孟半烟的亲事,谢姨娘就觉得自己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就连府里的奴仆婆子们对西院也不如以往慇勤。
现在还莫名其妙天降这么个罪名,她方才出院子的时候觉得婆子们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却又无能为力去解释什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等,只能先等着。明天去请安的时候带上僮奴,有僮奴在老爷怎么都要给咱们留些脸面。不管这事跟舅舅有没有关系,老爷都应当替咱们遮掩下来。”
武承定想得很美,事实却跟他想的背道而驰。武靖确实不会把事情闹大,但是也没想过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混过去。
他可以容忍自己的亲儿子有野心,可他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心毒到敢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他是要查,只不过他的心思跟长子不一样,他还是想要洗清次子身上的嫌疑。
不过谁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来得这么快,孟半烟在孙娴心跟前许下的保证是两天,转过天来两人刚吃完早饭,阿柒就已经带着查到的结果过来了。
阿柒想来是个不拘小节的,进门把佩剑递给翠云,又拱手朝武承安作了个揖,就自顾自坐下把孟半烟手边的茶盏端起来喝了个干净。
“慢着些、慢着些,走这么快又喝这么急,当心肚子痛。”
“还是姑娘这里的茶好,比别处的更甜些。”
“再甜也比不过你嘴甜。”
阿柒从小跟着老偷儿长大,吃茶都是捡老偷儿剩下的茶叶沫子或是又老又苦的大片茶叶泡水,时间一长就习惯那种又苦又涩的味道,武承安这里的茶对她来说,都有些甜滋滋的了。
“姑娘先赏我口饭吃,忙了一整夜饿也饿死了。”
孟半烟不许阿柒再喝茶,让丫鬟另端了一碗话梅汁来。酸酸甜甜的汁子解渴又解乏,阿柒一口闷下被酸得忍不住一激灵,本来因为熬夜而迟钝的肚腹也跟着咕咕叫起来。
一笼带汤的小笼包,一笼鲜肉蒸饺,一碗黄澄澄的小米粥,被阿柒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干净净,看得一旁的武承安眼睛都瞪大了。
孟半烟胃口也好,但从小衣食无忧也是富贵着养大的,吃东西总难免有些挑挑拣拣。他自己更是向来跟吃猫食儿一样,喜欢的多吃两口就算不得了了,哪里见过阿柒这般不挑食的。
阿柒看武承安这幅模样,也厚道没嘲笑没见过世面土包子似的姑爷,从袖袋里抽出两页纸,“姑娘、姑爷,昨天武三爷纵马伤人的事查清了,这里是伤者和惊马的人的供词,你们看看。”
阿柒昨晚上见过翠云之后,就去了自己相熟的茶馆,南城的茶馆里鱼龙混杂,几乎每个茶馆都有一两个整天混在里头的掮客,只要你有银子就没有打听不到的事情。
小拾平时有空还会继续在南城摆摊卖货,顺道也做些交换消息的买卖。只是他年纪小根基也不深,如今只能赚些零花钱,真要能抵用,还得再耐心养几年才行。
“户部侍郎府的公子伤人,不算多大的事但是也不算小事,消息也好打听。”
“受伤的那个和故意扔鞭炮吓着马的人是一伙的,都是南城一个叫周老九手底下的泼皮。平时多在南城行走,大多数时候替周老九收债,没钱花的时候也会干些小偷小摸的事。
再不济了就接一些下九流的活儿,什么去人酒楼了吃了东西就拉肚子,去药铺抓了药吃完就病重,替人打击对家也顺道讹些银子。”
阿柒有时候会疑惑这些有钱有权的人是不是都不聪明,要不然为什么害人的手段会这么粗糙。
甚至伤者和惊马的人都不分开找两拨人,她找上门去的时候,受伤的和惊马的正好在同桌吃酒,花的钱还是武承宪昨天慌忙之中留下的银子。
“本来他们还不肯招认,被我打了一顿又说要捉他们来侍郎府见侍郎大人,就吓得什么都招了。”
找上他们的是谢家,谢从钰自那天在宝月楼被武承安和孟半烟下了面子就记恨上了,之后来侍郎府又落空了让侄儿去国子监读书的算盘,这层仇又添了一层。
等到去国子监的机会给了武承宪,在谢铨任上习惯了胡作非为的谢从钰再忍不住,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行。
回到京城的谢从钰身上没有官职,当年离京的时候又太小,回来以后没事干就整天在街上晃悠。人是他主动找上的,负责受伤的泼皮拿了他十两银子,负责惊马的那个得了五两。
两方约定事成以后再多给一倍,昨晚上他们还没来得及去谢家要钱,就被阿柒给堵上了。
“那他们是怎么惊的马。”
“那鞭炮炸的,也是武三爷运气好,那种土鞭炮没个准星,炸得小点就是现在这样,要是炸得大点儿马安抚不下来,什么后果可就不好说了。”
“人我捆在他们那个小院子里了,府里要是要人我让小拾带路去拿。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个事,里面还牵没牵扯别人,他们也不知道我也不好再问。”
武承安闻言点点头,吩咐冬麦带阿柒和小拾去专门给她收拾的厢房里,“要是没事别急着走,屋子是你们姑娘专门给你留下的,今天正好试一试住着舒不舒服。下回有事来府里,有个落脚的屋子就不用着急走了。”
阿柒对此没什么意见,正好吃晚饭困劲儿也上来了,就叫上等在前院的小拾一起去了厢房补觉,不再管武承安和孟半烟拿着两张供词做什么用去。
孟半烟和武承安到正院的时候,武靖正抱着僮奴说话。平时不苟言笑的武大人见着孙子总免不了乐呵呵的,屋里除了孙娴心坐在一旁,面带笑意沉默不语地看着僮奴和武靖,还有谢姨娘方姨娘和武承定也在。
孟半烟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武靖知道阿柒进府故意留下的这些人,老实跟在武承安身边给武靖和孙娴心请安。等到孙娴心叫来奶娘把僮奴抱下来,才从袖袋里把两张供词拿出来,“父亲、母亲,三弟的事有结果了。”
阿柒当了几年镖师,做事最讲究一个干净利落不含糊。供词里把事情来龙去脉都写得清清楚楚,把武靖看得脸色铁青几乎要背过气去,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直接起身一脚把武承定踹翻在地,“说,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供词摔在武承定脸上,他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轻飘飘的纸笺捧在手里几乎要抖出残影,囫囵看过之后便挣扎着爬到武靖脚边,“爹,这事与儿子无关啊。”
谢姨娘大概猜到了内容,她倒是没像武承定那样去抱武靖的脚,只跪坐在地上低着头泫然若泣,嘴里念叨的都是她和武承定冤枉。
方姨娘总是最沉默的那一个,默默起身捡起被扔在地上已经皱巴巴供词看过,又安安静静的跪下磕头,嘴里只说求老爷给宪儿一个公道,别让他带着一个纵马伤人纨绔的名声进国子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