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剑灵
邯绍故作疑惑, 一排朱砂绘制的符咒出现在他面前,俨然形成一道无坚不摧的厚盾。他好整以暇地抚平被压皱的袖子,反问道:“邹煜?当年不是你我二人亲眼见到他被陈讳带走的吗?找我要什么人?”
“你是真当我什么都不知?”苏焱冷笑一声, 灵力骤然从指尖爆发, 琴音铮铮, 游龙体型倍增, 嘶吼着撞击屏障,凌冽的蓝光汇聚在两角间,竟真将它撞出一道裂缝。
“蚀梧琴。当年你无法压制琴身中这条龙的煞气,险些走火入魔,老宗主也曾说过此琴乃邪物,以身养龙, 润其琴匣。说白了就是个折损寿元的武器,从那之后便极少见你动用。”邯绍倏地笑出声, 摇头怅然道, “没想到这么多年再次见到蚀梧琴,竟是这种场面。”
苏焱不予理会,衣袍翻飞,手指在琴弦间跳动, 操控着龙首与邯绍纠缠。就在即将得手时, 一声极小的猫叫传入他的耳中, 他抬眸便注意到突然从邯绍胸口衣衫内冒出一个毛绒绒的头, 亮闪闪的晶蓝色瞳孔好奇地看向前方。
与此同时, 邯绍的声音如同鬼魅出现在他脑海中:“别忘了, 这里可是邹煜坐的位置, 你真想把它毁于一旦吗?”话音未止,紧随其后的是一阵铃铛晃动的声响, 有节奏地充斥在整个空间。
下一瞬,周围已经变了模样。
原本还在大殿内同邯绍对峙的苏焱,此刻竟立于暗门之外,再寻不到邯绍身影。
“我不愿与你交手,数百年的情谊,怎会说放就放。”不见人影,却闻其声。这毫无诚意的话语让苏焱握紧琴身,只听那声音还在继续,“邹煜在里面,至于你怎么才能见到,只要走过大门,便可随意同行。”
呵,过大门?好一个借刀杀人手段。
暗门的“生死门”就没见到有活人通过的。
“这百年的情谊可真是辛苦你了。”苏焱不动声色捏碎衣袖中的腰牌,“你说是吧?邯阁主?”
用铃声扭转空间的功法,除了已经淡出在众人视线的音阁,无人能再做到。
声音停了好一阵才再度出现,带着浓重的遗憾:“事到如今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再信,那便请吧。”
苏焱面色平静踏上一层又一层阶梯,在临近目标最后一阶时,门上的龙凤刹那间犹如被人画上点睛之笔,金色铜漆绘制的瞳孔转了个圈直勾勾盯着不速之客。
遥隔千里的缥缈宗此刻氛围也极其怪异,身为宗主的顾凝玖突然站起,神色匆匆唤来一个内门弟子。
“凝香。”
“弟子在。”
“封宗,今日起,不许任何人出入,待我归来为止。让驻守在人界的弟子继续进行日常巡查。”
“是。”
顾凝玖褪下往日的长裙,换上一袭淡粉色束腰衣衫,下摆恰巧停在脚踝上空便于她行动。紫色玉坠贴在额前散发着柔光,不安的视线落在远处断成两节的腰牌。
这腰牌是她和邹煜的通讯工具,邹煜被关进暗门时,他还特意传音告知她腰牌已经交给苏焱,如若出现什么变故,折牌为信号。
邯绍布下大局意图以阮秋盛一行人为引,去获得所谓的“天下第一”玉坠。却殊不知邹煜早已做好应对之策。
当年大殿闹剧之前,在旁人眼中邹煜和苏焱那看似亲密的拉扯,实则为离别前的嘱托。
她要下山,她要尽快寻到那几个小孩的踪迹。
现在的折戟宗,已经岌岌可危……
衣衫被划破数道痕迹,暗器如密网将苏焱牢牢困住,琴声失了原本的清脆,颤音不止,手指落血再拨不出连贯的曲谱。
嗖——
刀片擦着他的脸颊而过,锋利的刀刃让人察觉不到伤口的存在,却能看到鲜血从一道线条中缓缓冒出。苏焱咬牙收起蚀梧琴,翻手亮出一直带在身边的雪渊剑。
灵剑有主,非本人无法使其出鞘,除非是剑主默认极为亲密的人。
苏焱深知这一点,并未拔剑,只是用剑身抵挡飞来的暗器。
快结束了……苏焱喘着气吃力地再次迈出一步登上最后的石阶,却未曾料到在所有翎羽和龙鳞的暗器均被释放后,竟会从龙凤口中吐出两截利刃,冲向近在咫尺的苏焱。
毫不犹豫地,利光闪至面前,而原本还在院中拿着枝杈一通乱戳的邹煜好似感应到了什么,顿住动作紧盯房门。
刺骨的冰寒近乎冻僵苏焱的手,他耳边尽是自己心跳加速的砰砰声,连那扇“生死门”彻底没了声响都毫无察觉。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低头,望向自己右手泛着寒气的雪渊剑。
他,能用雪渊剑?
突然间,他脑海中不再环绕着杂乱的事情,他只有唯一的想法——他要去找邹煜。
想见他,想要立刻见他。
第72章 坦白
失去羽翼的囚鸟在牢笼中无能为力, 原本耀目的毛发失去了光泽,在这四方狭小空地中,遐想万千美景。
沉重的脚步声慢慢接近邹煜所在处, 他后退一步背手撑在院落中的石桌上, 在这个房间内他没有半点灵力, 如果外面响动是趁这个机会取他性命的, 他只能殊死一搏。
枝杈被紧攥在手心,他身体微弓,目光如鹰,犹如站在城池之上即将迎战千军万马。声音越来越近,还伴随着刀尖划地的声音,邹煜心中倒数着数字, 在房门被打开的瞬间,他猛地向前冲去, 堪堪停在来人前方。
邹煜愣在原地, 不敢置信低喃道:“……苏焱?”
眼前的人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模样。
那个成日连择枚竹叶别在头上都要挑挑拣拣的俊美青年,此刻像极了街头乞丐,洁净的面颊上平添几道交错的伤痕,仿佛一副完美的画卷被人故意撕破, 打破原有的美意。身上的衣服也没有半点完整的布料, 被利器划破的道道长条垂在两侧还染上深红的血迹。
邹煜扫向他手中的雪渊剑, 心中多少已经知晓了刚刚那抹意念从何而来。枝杈被他丢落在地, 一手扶住苏焱的身体, 另一只手下滑搭在他的手腕处, 去扣动紧握的手指, 试图将雪渊剑拿出,拢上被寒气侵扰的冰凉皮肤。
苏焱很配合他, 乖顺地垂眸看着那只手迅速握住自己,用他的体温慢慢覆盖覆上一层薄霜的掌面。这股暖意如同丝线穿过所有细密的毛孔缠绕在他的全身。
越缠越牢,再也无法解开。
在苏焱打开房门的刹那间,那门扇便自动重新归于原位,将他们再次锁入笼中。但苏焱并不在乎,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靠那群孩子自己,他余下的时间,只为找到邹煜,陪他同度。
混杂着血腥气的拥抱将邹煜的动作彻底止住,他听到对方嘴唇颤动的声音,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声响,好似在酝酿着什么却又被打散吞咽下去。邹煜没有询问,他在等,时间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直到一缕清风吹散了所有的喧嚣:“找到你了,我很想你。”
邹煜瞳孔骤然睁大,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他愣愣地问了句:“你说什么?”
在他的记忆中,苏焱从来不是会说这类话的人,平时都是他没脸没皮黏在他身边,找各种理由在他面前晃悠,到手的情话张口就来。他习惯了自己单方面倾诉,而苏焱只是一个无声的聆听者,偶尔回应自己抛出爱意的木头。
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个怀抱的真实性,唯恐是黄粱一梦,镜花水月一场空。
邹煜清晰地听到倚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轻轻叹了口气,他甚至捕捉到了尾音转瞬即逝的宠溺,柔和的嗓音依旧重复那几个字,却如同炽热的烙印一个个地打在他的心头:“我说,邹煜,我很想你。”
苏焱闭上眼睛,将自己埋入他的颈窝处,他没有听到邹煜的回话,只有一双手回抱住他的腰间。
无声无息,却是最完美的回答。
苏焱嘴角终于扬起,露出久违的笑容。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在阮秋盛身上寻得自己的影子,只因他们都是蜷缩在壳中的胆小鬼,被暖阳照射许久贪恋其温暖,在阴云即将到来时,才鼓足勇气破壳而出,去拥抱险些离去的阳光。
还好,赶上了。
*
烈火吞噬木柴发出清脆声响,还是那处院子里,两个一坐一站的影子映衬在火光下,随着火苗跳动。
旁人烧火扇风都是用的大蒲扇,便宜还耐用,然而这位小公子手持画有精美的图案的折扇对着巨大的炉鼎,左手托腮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扇动,一点也不担心冒出的火星将昂贵的折扇损毁。
“老天爷,沈琦你能不能吭点声,要不是你站我面前,我还以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奚昭璟打了个哈欠,继续扇着火苗,被熏得眼睛酸疼依旧半眯缝着调控火力,“再不说话我就要困死了,这药膏估计也就完蛋。”
“不仅药膏完蛋,你也要跟着完蛋。”沈琦终于变了个姿势,掐指变出个座椅放在奚昭璟旁边,跟他并排而坐盯着炉子的火苗,“我在想,鬼影为什么要挑那五个尸体,如果是单纯杀人,为什么要偏偏挑那两个小孩?”
距离齐胤纸条上说的日期只剩一日,过去的一天里阮秋盛留在客栈专心帮章祁月贯通体内停滞的灵力,而奚昭璟沉睡了一天才缓过神,结果还没怎么呼吸外界的新鲜空气,就被沈琦盯着吞咽下一桌饭菜,转身抱着药材跟炉鼎畅谈人生。
这是专门为章祁月恢复眼睛所熬制的膏药,说来这配方也挺神奇,所需药材均是一些仙气充沛的地方,人间根本没有,但熬制的过程却不能动用一分灵力,需要熬制者手工点火扇风,经过一夜才能有对应功效。
药材早已被沈琦准备好,剩下的事项就交由奚昭璟。这点活并不难,难就难在太过于枯燥,没个搭话的人真的很容易犯困……
“哎,我就说你们修仙人远离世俗一点都不好。”奚昭璟晃了晃食指,用来扇火的折扇展于胸前,摇头晃脑像个书生,“鬼影他确实是单纯想杀人,不过是有目标性的。他在祁月身体上种了附魂术,轮到这种子开花结果,自然而然要找个钩子。”
折扇在空气中来回点动,沈琦追随着扇柄方向,看着它在两点间连成一条直线:“在人间唯一能钩起祁月的冲动,同时这个人鬼影也见过,就只有那两个孩童。要是换成旁人,也不会把祁月逼得用尽浑身灵力去使禁术,让鬼影有了可乘之机。”
“那为什么还要多杀三个人?”沈琦眉头越皱越紧,根本无法理解鬼影这种做法到底有何意义。
“京城上万人,只揪着两个小孩?这不是明显有诈吗?”奚昭璟从沈琦腰间抽出怀心剑,继续抱在怀中散凉,“况且,咱们又怎么懂那些鬼修脑子装的什么。”
沈琦叹口气,手中捻着之前从外面折下的草茎,没来由地问道:“你有和你家人提及修仙的事吗?这几天都没见你那个小侍从了。”
奚昭璟扇了扇风,低头注视着里面火苗,声音倒是小了些:“没说,寻了个借口说出门远行见见世面。”他扭头看了一眼沈琦,顿了顿话音,“修仙这事,太多未知了。”
他见炉中火势正好,便收起扇子掰着手指头继续说道:“人活一世,大多数人都能平安一生,寿终正寝。倘若遇到意外的,也能留有全尸,葬于故土。修仙者……”奚昭璟后靠椅背,望向天边几颗零散的星芒,“能有全尸都是好事了。魂飞魄散,终不归乡。倒不如直接说是出门历练,每隔段时间回去一趟报个平安,若是人没了,还能谎称贪恋外界风景,打算长居在外。”
“凡人对妖物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更何况前几年的事情,他们明面上支持我在你们身边,但实际上他们每日都会询问侍从我的去向,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沈琦剖开绿茎中心,将它撕成薄薄一面,摩挲着上层留有的植被汁液。他从奚昭璟这听到了各种生死情况,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生死看得倒挺透彻,他丢下被自己蹂躏得再不能直视的绿茎,安慰道:“放心吧,有我们在,死不了。以后还等着你跟我们一起回枫翠居,到那时,师尊也该回来了……”
话匣子一旦被打开便再难收起,两人从南聊到北,聊得忘乎所以。直到沈琦用力吸了吸鼻子:“药膏是不是出问题了?”
“啊?哪能啊……啊啊啊啊火火,不对,水水水!!你别用灵力,千万别用灵力啊!”
“你是怎么做到把火扇出炉鼎的?”
“聊天聊忘了!!对对对,就是那里,稍微一点就好了!!”
……
“所以……你们确定还能用?”客栈房间里此刻挤满了四个人,阮秋盛一脸复杂地望着盘中黑糊糊的粘稠液体,又看向满面灰尘的两人,斟酌许久才试探性问出一句。
“能用,秋盛哥你放心,就是糊了点,药效没问题。”奚昭璟心虚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缠着纱布的章祁月,声音不由自主小了一个调,“就是,可能要苦了祁月了……”
章祁月:?
“试一试,说不定一次就能成了。”沈琦也看热闹不嫌事大,毫不留情地将护在章祁月身边的阮秋盛拉入自己的阵营。
盘腿而坐的章祁月明显感觉到不对劲,却丝毫不知他此刻被三个两眼放光的人所包围,仿佛一只误入狼群的绵羊。
沈琦小心翼翼地拆下纱布,掏出一条上等绢绸重新系在章祁月眼睛前:“祁月忍着点啊,师兄们都在,不舒服就喊出来。”
奚昭璟也赶忙点点头,端着盘子严阵以待:“沈琦说的对,祁月,我会下手轻点的。”
“要是太刺鼻就捂住鼻子,祁月你别挣扎就好。”阮秋盛看着另外两人的架势,犹豫片刻伸手握住章祁月空出的手指。
章祁月:不是,等一下,不就是上个药膏吗?怎么跟上刑场似的。
下一刻,章祁月乐不出来了。
明明是清凉的药膏,涂抹后却带来火辣的刺痛,双眼仿佛被烈火烧灼,让他恨不得直接摘下丝锻。触感这么奇怪就算了,鼻间还总能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混杂着药材残留的苦,味道实在难以让人承受。
待奚昭璟完成他的杰作——章祁月双眼被涂上两圈厚重的黑色药膏,两手握拳仰头顺着声音面朝他们三人。这个场景有些令人忍俊不禁,沈琦错开目光不敢再看第二眼,生怕漏出笑声被章祁月听见。
“太要命了……”章祁月艰难地喘了口气,又趁着说话的功夫张口吸入新鲜空气,“小璟,要敷多久才起效用?”
奚昭璟这次回答得极快,与此同时他后退了一步:“少说一天,多则两天。”
他退的很及时。他强撑着笑容,努力无视阮秋盛按住章祁月风乐剑出鞘的动作,缩头躲在沈琦旁不再吭声。
要不是他把药膏烧糊了一点,味道也不至于这么难忍……
奚昭璟这边还在自责中,另一边章祁月已经自我安慰良好,开始了正常日常行为:“大师兄……咳咳,今晚能陪我吗?……不对,我这样可能会影响大师兄休息,那我今晚自己在房间就好。”
话都说到了这,阮秋盛自然知晓他打的什么算盘,朝沈琦递了个眼神,对方立刻明白其中深意。
沈琦眼睛一闭,熟练地转身伸手揽住奚昭璟肩膀,带着他大跨步走出房间:“放心,那死小子没事,没看见又演起来了吗?有大师兄在,出不了事。”
第73章 剑舞
余下的一日四人依旧待在客栈做着最后准备, 去迎接齐胤所说的未知。楼上两个打坐疗伤,楼下两人在行囊中挑出一些有用的物品揣在身上,让别人看不出是即将出远门的一行人。
沈琦坐在四方桌前朝奚昭璟伸了伸手, 对方有些不太情愿地磨蹭半天才将发带取下, 放在他手心时还不忘多望几眼, 最后实在忍不住又补上一句:“你下手轻点, 这可是苏仙君给我的。”
沈琦没理会他,只是摆摆手。他埋头仔细研究着上面暗藏的符文,灵力藏得太深完全无法看清,他思索片刻将发带放在桌上,两指相并,凝神擦过布料表面。
刚一接触末端, 也许是它感知到外界灵力的威胁,青光再次泛起, 银针从针眼中飞出, 沈琦心里有所准备外加上动作敏捷,怀心剑出鞘的同时他身体向后仰去,才勉强错开这银针。
“看来没猜错,就是苏师叔给你用来防身的, 一旦有灵力靠近你就会自动弹出银针, 至于有没有毒性……”沈琦捏着下巴想了想, “按照苏师叔的一贯作风, 这针估计不但有毒, 还有可能毒性极大。”
奚昭璟听完这个猜测两眼泛光, 一把将发带捞回手中, 跟个宝贝似的反反复复不停擦拭,直到确定没有沾染半点灰尘后才重新系在头上, 昂首挺胸捏着那柄折扇在沈琦面前晃悠两圈,又一脸神秘地撑在桌上凑近沈琦道:“你说,苏仙君是不是想收我为徒啊?”
沈琦:……
“一定是这样!肯定是我的努力被苏仙君看到了,所以他以这条发带作为收徒信物!”奚昭璟还在旁边进一步分析,沈琦无奈扶额,他对这位少爷过长的反射弧有些无能无力。
丹修修行入门的书送了,炼丹的方法教了,修炼要点也说了……所有人早已默认奚昭璟是苏焱认定的徒弟,谁知这位正主甚至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这点。
沈琦仿佛已经一眼看到了枫翠居的未来,他叹着气在心中又为奚昭璟添了个“傻小子”的标签。西边残阳为门外地面铺上一层金毯,明日他们何去何从尚且不知,那这余下的短短时光不如……
他离开原位踏入光芒处,手挡在额前,眯眼将天边霞光收进眼底。人声纷乱,却又带着人间独有的烟火气,许久未曾闲下心去注意这些,他在奚昭璟的呼喊声中一头扎入热闹的街铺中。
“欸!沈琦你去哪?”
“找吃的——”
“你等等我啊!我也去!!”
*
久别重逢,他们有太多的话要说,却不约而同先将那几个后辈挂着嘴边。
短暂的相拥后,邹煜自然没有忘记苏焱此刻的处境,径直将他背在身后安置在屋内的床铺上。没了灵力,邹煜便只能同常人那般,来回进出去换水沾湿毛巾,擦拭干涸的血痕。紧接着又从他随身携带的药瓶中找出可以疗伤药丸,静静地坐在旁边听他讲述山下的情况。
凡是进入这个房间的人,都会被禁锢住灵力。因而苏焱这些细密的伤口只能靠药丹来调养,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好转。
只不过是短短数月便发生这种跌宕起伏的情节,邹煜不敢想象他那三个徒弟在几年中经历了什么。
三个从未离山的少年在未知中摸爬滚打,不曾有喘息的机会,他们靠着在枫翠居的一口甜撑到如今。
邹煜听着苏焱的描述,好似身临其境同他们共度那些时日,中途他眉毛未曾松开,突然手掌被他拉去,在手心写下几句话。
【我已经告知顾凝玖,不必担心。】
【故人。】
邹煜自嘲似地笑了一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就说哪来的这么熟悉的熏香……”
苏焱松开手,任由对方走回院落,捡起地上的雪渊剑,握住剑柄端起起手式。纵使没有灵力,雪渊剑在他手中好似有了生命,在空中划出道道雪亮的弧线,没有半点拖拉,袖袍翻飞,舞出枫泠剑谱中独一无二的美感。
是超脱狠戾杀气之外的最深处的柔软。
长剑入鞘,一袭红衫迎风而动,他侧头对上苏焱的视线,露出淡淡的笑容:“还是真剑更为顺手。好看吗?”
枫泠剑法邹煜自幼便在练习,他向来随性,年幼时的他还没有如今杀伐果断的心。分明是个剑修,偏偏不爱摸剑,总是上蹿下跳没个正经模样,就爱凑到苏焱旁边听他弹琴,有时还会自己坐在树上哼唱一些不成调的自编小曲儿。
老宗主想破了法子都没能让他学会那些杀伐气极重的剑法,却在某日误打误撞,在书阁中邹煜翻到了压在最底部的《枫泠剑法》,只一眼便认定了他未来的路。
很少有剑修走上舞剑这条路,人人都以剑刃做到削铁如泥、斩断世间任何坚韧之物为傲,邹煜却抱着一把剑,磨着苏焱为他奏曲,随乐而舞。老宗主日日斥责他玩物丧志偏离道心,他不以为然,将老宗主的话通通当做耳边风。
邹煜也从未听苏焱有过半句怨言,每每当他靠近自己时,苏焱总会放下手中的曲谱书,一转指法奏出邹煜所喜欢的琴曲。
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生活。
直到那天桃花枝下,少年邹煜眸光闪烁,灵动的眼睛欣喜之情近乎溢出,他执剑带动微风扫起地上的碎花,纷纷扬扬的花雨中,苏焱一时间忘记了奏乐,轻快而又张扬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苏焱,快看!”
长剑离手,跃上半空,在灵力的操控下与剑主共舞。那时的折戟宗校服还是一身纯白,素净的长衫袖口微垂,在他的旋身动作下,周围好似有一圈若隐若现的白纱将他笼罩其中,仿佛仙气飘飘的仙子。
雪渊归手,两脚点地翻悬至半空,道道剑光略过枝杈,在他落地时,朵朵花瓣坠下,他单脚后撤半步持剑横扫,将完整的花瓣破开。
碎花落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他在这漫天花雨中收剑,含笑的视线落在苏焱身上,问出了同样的话:“好看吗?”
雪渊剑在他手中仿若一只沾满墨汁的毛笔,在他的动作下绘出一幅画卷,再沾染上繁花色彩,在画卷中留下绚丽多彩的笔触,令人叹为观止。
仿若昨日。苏焱听到自己的声音同少年时重合,他望向院内的人,那身如烈阳般火红的衣衫映入眼中:“好看。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剑法。”
第74章 逃离
尚未破晓, 万物沉寂在无边宁静中,河边赫然倒映出了几道身影。
“阮兄,别来无恙啊。”齐胤噙着一抹笑在对面站立, 他没有带着其他人一同前往, 如今这种情况下, 暗门中的一切他都不敢存有半分信任。他的神识消然无息扩散开, 去试探是否有旁人存在。
“齐道友,这般又是为何?”阮秋盛视线扫过齐胤,上前一步将其他几人挡在身后,面色冰冷不再有动作。
沈琦站在一侧,手扶怀心剑,俨然下一刻就能出鞘对上齐胤。
周围只有风声, 在最后方的章祁月被奚昭璟扶住,药膏涂抹的地方碍于有伤颜面, 又在外层加固了一层丝绢, 此刻站在后方没有动静。
这些都是齐胤事先同他们说好的,只不过给无形监视他们一举一动的人演一场戏,至于齐胤这段时间忙活出的东西,就在这场好戏中交付给折戟宗的几人。
“不为何, 只是奉命行事。”话音未落, 齐胤便已经闪身至阮秋盛面前, 抽出利剑直逼他要害之处。阮秋盛脚尖微点, 腾空而起, 翻手拨动琴弦, 琴光化身箭影同他相撞, 两股灵力相冲仿若暗夜中粲然绽放的烟火。
一击未成,齐胤猛地回旋身体向旁侧看了一眼, 阮秋盛心领神会,他转而拔出玄生剑,看准机会两剑相抵,发出刺耳的鸣声。也就在这时,齐胤的声音在他耳边传出:“世间确有玉坠之说,但须有天命所向之人才得以使其重新现世。”
齐胤右手后撤借着力度挑起玄生剑,左手毫不犹豫拍向阮秋盛身体。沈琦恰时出现,怀心擦过两人之间阻止齐胤的动作,沈琦右手微合让怀心剑重新落入手中,在无人知晓的地角落,将藏在剑柄镂空莲花上的纸条卷在手中。
三人打得有来有回,齐胤为了让戏更逼真,还不忘在后方无法动手的两人,他狠狠踢开一旁的怀心剑,疾如闪电,突破两人的夹击一股剑气直扫向章祁月和奚昭璟所在位置,看似是要了两人的命,在场的所有人都知晓——是奔着发饰去的。
昨天下午沈琦和奚昭璟坐的四方桌正是靠近齐胤卧房的位置,他们的一言一行全部落入他的耳中。
果不其然,剑光还未至,银针已经出现在面前,齐胤侧身而立,手上剑法挥动越来越快,卷起一阵飓风才堪堪甩掉那枚穷追不舍的银针。
沈琦动作一顿,有些惊讶于这一场面——这银针还会自动追踪?昨天他怎么什么事都没有?难不成这发饰还能分清不同人的灵力?只追外界陌生的灵力来源?
“符起。”
一道声音突兀地打破停滞的场面,章祁月手夹符咒在奚昭璟的指挥下精准丢出,金光包裹住符咒刹那间生成一只金凤,根根翎羽仿若沐浴过晨曦,金灿耀人却又带着一抹妖冶的红。它仰长脖子发出阵阵唳鸣,在空中盘旋几圈目光定在齐胤所在处,直直撞向他的身体。
这种情况是几人第一次见到,一时间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所停下动作,齐胤更是被那身耀眼的羽翼所吸引住目光,竟忘记还手,眼睁睁看着它冲向自己。一团赤红的红光将他笼罩住,许久才缓缓散去,却再无齐胤身影。
“走。”阮秋盛深深看了一眼章祁月,对方面不改色的样子让他更是提心吊胆,这种招数这小子又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能以符幻化成如此美丽的凤凰,还会将他人移动到别处,他不用想就能猜到该耗费多少灵力。
刚恢复没多久就使出这些招数,真是不要命!等找到了安稳处,他要好好盘问一番。
如果发现对方有所隐瞒,他一定要狠下心好好惩罚小师弟,不能再这么惯下去了。
章祁月被拉上剑身感受迎面扑来的柔风,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拉住阮秋盛的衣衫好奇地探出头。不对啊,这也还没到寒冬时分啊,怎么会平白无故感觉浑身泛冷意……
章祁月此时看不见,沈琦带着奚昭璟御剑同大师兄并肩而行,阮秋盛的动作他是一点都没放过,自然明白此刻他们家大师兄冷脸的原因。他没说话,心里暗自摇头,给可怜的小师弟点个蜡。
不过他也挺好奇那凤凰到底怎么变出来的,有机会他一定要去跟章祁月学学。
多好看的招数啊,不学可惜了。
被红光吞噬的齐胤再度睁眼时已经站在客栈门口,正迎面撞上几个师弟气势汹汹地持剑出门,看到齐胤的出现瞬间一窝蜂地将他围起来。
“大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折戟宗那群贱人?我就说师弟怎么会无缘无故给我托梦,原来大师兄也险些惨遭他们的毒手!”
“我也是!我在梦中也遇到了那位被邹煜杀害的师弟了!他拜托我去替他报仇!”
“我也是!”
“原来大家做的都是同样的梦……”
齐胤被这嘈杂的声音扰得头疼,怎么可能会有托梦一说,这群……
他单手扶着额头,趁旁边师弟们交谈之际咬破唇瓣,随着鲜红的血液流出,他故意晃了晃身形,身体向前栽去。
这群暗门弟子脑袋虽然迷糊,但对大师兄是极为重视的,发现齐胤的不对劲连忙止住话音满面焦急。齐胤眼睛染上倦意,他用虚弱的气音轻易打碎背后之人妄图操控他们前往阻拦折戟宗众人的步伐。
“路上遇到了棘手的妖物,先扶我进去。你们几人近日别出远门,妖界又要开始了。”
暗门众多弟子中修为最高的便是齐胤,他徒手斩杀妖物不在话下,但其他几人就不一样了。金丹元婴期几乎遍布在几人之间,如若不是齐胤一直在他们身侧,恐怕在前段时间妖物肆意横行人间时就惨死在爪下了。
齐胤在众人环绕下走进客栈,听到沉重的关门声他才松口气,师弟们关心的话语萦绕在耳边,一时间有些恍惚,心底千斤重的石头迟迟无法落地,却又无可奈何。待所有人从屋内离去,他才将思绪飘向远方。
上天保佑,愿他们一切平安,所有的希望都将落在折戟宗的一行人身上了……
四人七扭八拐好不容易才在一处密林中落下,被树木遮挡的地方恰好有一个洞穴,他们打算在这里短暂安置,分析齐胤所给出的内容。几人在洞口处盘腿而坐,沈琦抽出衣袖内的字条,看完上面文字后不由得皱起眉,念道:“夜欢城?”
“什么城?”奚昭璟跟着凑近字条,一字不落地将纸上的字迹念出来,“我从宗门书籍中得知有一处隐地名为夜欢城,城主性格怪异喜好女色,但无所不知。他还饲有一仙灵宠物,状若粘稠液体,通体泛金,只会单调的几句人言。阮兄如有机遇,可进城询问一番,得到城主青睐后,便再不用担忧你所知之事。”
几人同时陷入沉默,字条中虽说带给他们无尽希望,只要寻到这座城,那么所有疑问都将迎刃而解。
但问题就在于——城主喜好女色。
他们四个大老爷们大眼瞪小眼,半晌奚昭璟才弱弱开口道:“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沈琦没有接话,他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阮秋盛,只见他家大师兄沉思许久,才回答道:“……再等一日,等明日祁月眼睛恢复了,再商讨。”
此话一出,沈琦和奚昭璟同时松了口气,能躲一日是一日,让他们扮成女子进城?这辈子都不可能!
沈琦拍了拍章祁月膝盖,眼睛望向洞穴深处:“祁月,给我一张明火符,不想找树枝了。”明火符不是小事吗?章祁月想都没想就从腰间爽快地掏出一张符纸放在沈琦掌心,听着他拉着奚昭璟渐行渐远的声音,不禁轻笑一声,转而扭头对向阮秋盛。
他离阮秋盛很近,即便是眼前一片黑暗也能感知到对方所坐的位置,他展颜一笑:“大师兄是想问我什么吗?”
阮秋盛微怔,起初还满怀气势地盘问瞬间不知该怎么开口,他只是拉起章祁月的手腕探查体内的灵力。
丹田内灵力有条不紊地运转着,没有半点耗费过多的迹象,他拧紧眉脱口而出道:“那只凤凰怎么回事?”
章祁月闻言笑出声,肩膀耸动不停,好一会他才坐正身子,却又偏偏卖起关子:“大师兄想知道吗?那…大师兄要和我交换什么吗?”
话语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章祁月知道自家大师兄脸皮薄,他也只不过逞一时嘴快,他自己压根没当真。正准备掏出新的符纸演示给阮秋盛看时,嘴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极轻,一触即离的吻。
但在章祁月心里,却仿若一曲悠远绵长的曲调,填满他的思绪。
他情不自禁又挨近阮秋盛,将符纸捧在手心折出纸鹤模样,掐诀甩出符纸,下一瞬一只白鹤应声而起,抖动洁白的羽翼展翅飞翔,它落于地面像是通灵性,亲昵地低头蹭动几下阮秋盛的手心,转瞬又重新变回一只纸鹤躺在阮秋盛手掌上。
第75章 等待
“只是一道幻术, 不耗费灵力的。”章祁月双手压在脚踝处,上半身小幅度地摇晃着,嘴里嘀咕着什么, 但声音逐渐变低, “什么时候才能摘掉这眼罩啊, 好想看看大师兄……”
后半句阮秋盛没有听见, 只是单纯以为章祁月耐不住黑暗里的寂寞。他前倾身体用小指勾住他的手,轻柔地安慰道:“过了今夜就好,明天你就能……”
话语猛地被身后惨叫声打断,阮秋盛直起身转头望去,就看到奚昭璟气急败坏地捏着扇骨指向沈琦,脸涨得通红, 支支吾吾半天没见下一句。他视线下移,沈琦右手还提着一只还滴着血的蛇, 尾巴已经颓软耷拉在地面, 头颅处被穿透的伤口一眼便能看出是谁的杰作。
“又没溅脸上,就吓成什么样了?”沈琦拎起手中死物,掂了掂重量,笑容灿烂回望着阮秋盛, “大师兄!今晚想吃蛇肉吗?”
没等到阮秋盛的话音, 反倒章祁月悠闲的语调传了出来:“你可算了吧, 别吓小璟了, 你敢烤没人敢吃。”
阮秋盛不忘多看一眼奚昭璟, 不禁暗自感叹。这是发生什么了啊?把人吓成这样, 脸色一会白一会红的……
沈琦无奈耸肩, 越过众人走出山洞,将这近一人高的蛇丢出深林中, 算是送给藏在深林中野兽们一顿美味的下午茶。他拍落手上脏污,转身就看到奚昭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自家大师兄告起状来。
奚昭璟:“秋盛哥……你是不知道刚刚我们进去看到……”
沈琦挑起眉毛,抬脚闪至他们身边,直接捂住奚昭璟的嘴,满脸真诚地看向阮秋盛:“哎哎哎我来说,大师兄别听他的一面之词啊!”
奚昭璟奋力拨开沈琦的手,侧头连呸几声,又不死心地掏出丝帕将被沈琦捂住的嘴唇来回擦个数十遍。
在接过章祁月递出的明火符后,沈琦便拉着奚昭璟一同深入洞穴。一是想给大师兄和小师弟创造出单独空间,二是他真的挺好奇这洞穴里到底有没有其他东西的存在。
洞穴一眼望不到头,黑暗处慢慢被火光照亮,两侧山石上这才露出复杂的划痕,看上去像是兽爪抓挠而成。走上一段距离沈琦突然察觉到越来越靠近自己的奚昭璟,他回头这才发现已经看不见洞口处,他们此刻已经完全深入洞中。
他举起手中火光,眯眼探寻着前方道路,总觉得有哪里比较怪异。
沈琦将明火符换到右手,又晃了晃左手,他没有分给奚昭璟眼神,但对方很快接收到这个信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抱住他的左手,不停吞咽唾液,惊恐的目光扫了一眼黑黢黢的前方便不敢再去看,声音抖成筛子:“我们要不然回去吧?里面说不定有……啊!!!!”
不说话还好,奚昭璟一张口前方便涌出一群吱哇乱叫的蝙蝠,两眼闪着红光在他们头顶掠过。沈琦冷哼一声,唤出怀心剑,只见一道白光闪过,没有一只蝙蝠得以幸免,连翅膀都没再扑腾几下,径直坠地。
“走吧。”
“不走了不走了,我我我要回去,你自己玩探险游戏去吧!”奚昭璟此时已经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迈出步伐哆哆嗦嗦就要往回走,却又顿在原地,可怜巴巴望向沈琦:“你真的就这样看着我走吗?”
沈琦站在原地,他都不用猜,不出三秒钟,这位小少爷又会回到自己身边。他扬了扬下巴笑道:“不拦你,我们只有一张明火符,这说明你自己回去只能摸黑走路,前面指不定还能碰上我刚刚杀的蝙蝠,小心别踩到了。”
这虚情假意的关心!奚昭璟牙都快咬碎,手握折扇,非常有骨气地向前大跨一步。
沈琦惊讶的表情还未攀上脸颊就烟消云散。
他的左手再次被人抓住,奚昭璟一脸赴死的坚毅险些让沈琦笑得前仰后合,只听这位小少爷狠狠说道:“要是碰到什么晦气东西,我也要拉着你垫背。”
沈琦没有回话,此刻收敛起笑容直视前方,他无奈叹口气戳了戳紧闭着眼的奚昭璟:“小璟啊,你怎么说什么来什么啊?”
“什么?”这话激起奚昭璟好奇心,他鼓起勇气好不容易才劝说自己眼睛张开一条缝,却在下一瞬直直跌坐在地。
一条被剑贯穿的长蛇大张着嘴露出尖利的獠牙,停在奚昭璟半寸之外。
沈琦反手抽出剑刃,抬脚将它踢向一边,又向前走了几步看清前方路势后,转身走近奚昭璟,一把揽过他的腰间。沈琦掐灭手中明火符,连带着那条蛇也一同送至出口处。
于是便有了最初的情景,两脚刚落地,惊魂未定的奚昭璟便迅速与还拎着死蛇的沈琦分开,恨不得直接跟他同归于尽。
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章祁月托着下巴点动手指:“……小璟,下次这种事别忍,跟我说,我帮你揍他。”
沈琦撇撇嘴,又赶忙接上一句:“这个确实没太照顾到小璟,我的错,但是我发现了一个事。”注意到其他几人又重新放在自己身上,他压低声音神秘道:“洞穴深处不是一条笔直的路,蛇出现的地方我特意看了,前面的路段是呈下坡之势。”
他指节敲了敲地面,眼睛中难以遮掩住其中探险的激动,继续道:“说明我们下面,还有东西存在。”
奚昭璟蹭地站起身,拼命往外面有光亮的地方站,紧接着沈琦头上挨了一巴掌,章祁月收回手愤愤道:“别吓小孩了,我都听不下去。”
夜色渐深,阮秋盛从外面捡回几段木条,刚在中间摆放好,章祁月便及时地递过一簇火苗,几人在篝火前围绕而坐,听着火苗舔舐木头的声音,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当时情况紧急自然无人带食物,阮秋盛他们三个都是化神期的境界,早已辟谷,就剩下可怜兮兮的奚小少爷望着跳动的火焰发呆。
不知是第几次听到奚昭璟肚子的响动声,沈琦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然我再把刚刚那条蛇捡回来?”
对面章祁月躺在阮秋盛腿上正绕着他的发丝,听到沈琦这句话赶忙捂住自己嘴,强压住漏出的笑声。
真不愧是从小到大把剑当宝贝的人,够直。
奚昭璟:……
对于已经受到长蛇惊吓的奚昭璟,此刻摇摇欲坠的身体是绝不能再见一眼那物体的存在,他默默移了移两脚,拉远自己和沈琦的距离,当着他的面吃下一粒辟谷丹。
沈琦:……辟谷丹是有毒吗?非要熬到这个时候才吃?
看着对面两人的情况,阮秋盛一时间也没忍住,他弯下腰靠近章祁月只为盖住那抹轻笑,这可就方便了章祁月做些小举动,耳边吹出的热气传来痒意,他抬手拽住阮秋盛前襟,在发丝的遮挡间他们两唇交/合又分离。
“大师兄,我是不是明天就能摘下这条布锻了?”
“是。”
得到肯定的话语,章祁月满心欢喜转个身,将脸埋入阮秋盛胸膛,双手搂在腰间:“明天就能见到大师兄了。”
阮秋盛特意看了一眼自己这身新衣,不放心似的抬起袖子确定没有任何损伤,才应声道:“嗯,明天就可以了。”
顺便,明天他们就要研究纸条上的情况到底该如何应对了……
森林中偶尔传出几声虫鸣,阮秋盛收回目光再次望向对面,却发现那两人齐齐背对着自己,朝向石壁方向闭目养神。
阮秋盛微勾唇角,将玄生剑放在身侧,明亮的眼眸就这样静静望着被月光笼罩的森林,守护着师弟们的安全。
……
一夜无事发生,清晨鸟鸣吵醒众人的睡眠,奚昭璟睡眼惺忪,脑袋还是一片模糊,就已经看到两个跟打了鸡血的人在不远处吵闹着。
“疼疼疼,沈琦你揪着我头发了!”章祁月盘腿坐在原地等待着沈琦将他眼前的布锻解开,却不知绸缎连接处何时成了死结,还与章祁月高束的长发相缠,解起来颇为费力。
“不是,你这怎么搞的?你去哪打滚了?能搞成这样,别催,快了。”沈琦不满地啧了一声,拨开他的长发小心地挑去缠在其中的断发,最终实在被折磨烦了,他继续道:“别动啊。”
利刃划过布条,丝绸刹那间脱落掉在地面,奚昭璟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生怕沈琦手一抖把那长发也削成一半。
章祁月紧闭着双眼,依稀能感受到外界阳光所带来的白芒,他两手挡在眼前费力地睁开眼皮,在一片模糊中,终于适应了外界阳光,入眼便是熟悉的面庞。
阮秋盛捧着用荷叶盛满的清水出现在洞口,逆光而立恰好落入章祁月眼中,仿若天边降世的神仙,身披晨光渡凡人离开苦海之中。他的目光下移看向阮秋盛的衣服,右肩的银灰色梅枝此刻被金光所点染,一袭白衫如往日那般圣洁,底侧藏起的小心思也一并落入章祁月眼中。
是与枫翠居如出一辙的一池清莲。
第76章 入城
这一眼他等了多久, 他竟也有些忘记了。
章祁月怔怔地坐在原地,仰头注视着阮秋盛。一时间他不知到底是该先喊上一句大师兄,还是说些别的话。
阮秋盛脚步顿在原地, 他终于重新看到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带着重逢的喜悦勾勒着他的存在。他脸上带笑, 扫过面前几人不禁松了口气, 终于……
正如之前所愿,得以平安。
“林子里泉水不多,在最西侧才找到一条小河,有些奇怪。”阮秋盛将荷叶递给沈琦,自己走到章祁月身边,藏在衣服后的左手微微张开, 不出片刻便被人紧抓住,章祁月借着这个力度站直身, 视线反倒依旧黏在阮秋盛身上。
沈琦半蹲在地, 一团水珠悬空在他两指间,荷叶被他塞入奚昭璟怀中,自己盯着那团水珠不知在想什么。
“我还是觉得这下面肯定有什么东西。”他笃定地挑眉瞄了一眼山洞内侧,蜷起手指接下水珠, 两手相揉将多余的水痕甩落前方的地面, 在阳光下很快蒸腾消失不见, “信我, 这是直觉。”
阮秋盛点点头, 颇为真诚地说道:“嗯, 相信你。但是现在更为重要的是, 怎么找到夜欢城,以及怎么混进去。”
沈琦瞬间噤声, 默默转移了视线。
“这好办啊。交给我就行了,先找到地方再说。”章祁月话音一出,其他几人眼皮同时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这事要是落在章祁月身上,那结果一定会出乎人意料。
沈琦绝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他几乎没有多想便反驳道:“不行!”
此话一出沈琦就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果然,一抬头就对上章祁月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关心道:“二师兄,怎么了?”
简直是赤裸裸地威胁……
奚昭璟大气不敢出,坐在一旁看着沈琦咽下所有想说的话,嘴角半天才上扬一个度,笑的比哭还难看:“无事,小师弟你开心就好。”
几首间断的琴曲声止住他们的对话,阮秋盛背对他们抚琴而坐,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惊呼,又有些不信邪地换了其他曲调,但依旧是相同的结果——淡白色荧光好似醉酒的人儿,晃晃悠悠地进入了洞穴。
“我说什么来着?这洞里绝对有什么东西!”沈琦立刻蹿起身,骄傲得尾巴都快要翘起,他又赶忙接着问道:“大师兄你在用天机琴探什么啊?”
阮秋盛神色复杂,凝视前方,说出的话语不轻不重地落在每个人耳中,宛若惊雷:“……夜欢城。”
他们甚至还没想出寻找字条上夜欢城的法子,结果,上天就把这座城白白送到他们面前。
奚昭璟瞬间傻眼,指着前方伸手不见五指的洞口,过于惊诧的内心使得他说话险些破音:“什么?!!这里面又是蝙蝠又是蛇的,结果里面是座城????”
老天爷,哪家城主这么想不开养这些玩意啊?
“这是不是有点太巧了?”沈琦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原本的惊喜一扫而空,此刻苦着一张脸百思不得其解,“不该啊……不是,怎么就,这么巧啊??随便找个地方落脚都能被我们误打误撞上?”
章祁月也紧皱着眉,这虽说是个好事,省去了他们不少功夫,但正如沈琦所说的,有点巧过头了。
像是有人故意将举世珍宝裸露在众人视线中,引起旁人哄抢,再落下牢笼将所有人困在原地,背后之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所有人都在怀疑这件事情的巧合性,却无人知晓万事皆以阮秋盛一人起。
天命所向之人,冥冥中,自有人为他铺设好了道路。
奚昭璟扫视四周,见没人吭声实在忍不住这种安静,开口问道:“怎么办?要进去吗?”
阮秋盛指尖抚过琴身,天机琴转瞬间化作碎光消失,他同三人视线交汇,肯定道:“进。”
再次踏入洞内依旧是漆黑一片,章祁月持符咒走在前方,沈琦在队尾断后。这般场景倒有些熟悉,章祁月嘴唇微抿,恍惚间让他想到很久之前,他们三个在仙谷中的记忆。
那时的他们年少无知,对未知充满恐惧。
这一路上很安静,再没有遇到什么挡路的东西,走到沈琦所谈及的下坡路段,章祁月向前探身望去,随后停在原地沉声道:“前面没路,是断崖。”
似曾相识。
这句话一出,沈琦和阮秋盛不约而同笑出声,这次他们倒是没有犹豫,章祁月见到这个场面也跟着笑起,挑眉道:“走吧,跟之前一样。”
听得一头雾水的奚昭璟突然被沈琦揽住肩膀,听他在自己耳边说悄悄话:“你不是很好奇我们之前在仙谷发生了什么吗?喏,抓紧了!”紧接着失重感赫然将他包裹,奚昭璟紧抓着沈琦衣服,听着呼啸的风声从他身边穿过。
时间过去多久,奚昭璟已经不清楚了,他只感受到自己像濒死的鸟极度想要张开翅膀用最后的力气维持住身形。
“我天,什么地方能这么深,这是把地凿穿了吗?”奚昭璟隐约听到自己耳边有人暗骂声,他不知被谁用双臂托起,接着跌入一个怀抱中,昏昏欲睡。
“这都能睡着?”沈琦还想说什么,全都化作一声叹息,单手护住奚昭璟,另只手抽出怀心剑丢向深不可测的下方,“怀心,探路!”
白光刺破黑暗,却在下一瞬又被黑暗吞噬。沈琦两眼瞪大,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有这种情况,这像是个无底洞,将万物永远存留在这个下坠过程中,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叮——
突然一阵声音遥遥传出,沈琦收回思绪不再乱想,抬掌盖在凝出的护体屏障上,如流星般撞进那密不透风的黑布中。
眼前猝不及防闪过光亮,他短暂合上眼睛,再度睁开已然落地,而怀心剑正被章祁月握在手中。
沈琦没来及开口就被周围景象所震惊,街上来往行人面部均佩戴面纱遮挡具体容貌,一条笔直的街道两边开满了店铺,却全是各种稀有材料所制造的装饰品,每家店铺前都围满了顾客,有男有女,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穿着打扮极其华丽。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为了一对耳环吵起来的场面。”沈琦将奚昭璟背在身后,走近章祁月不禁惊叹着,在人间要是能被这种规模的顾客围绕,那定然是哪家又廉价又美味的餐馆。
“仙女姐姐,我想问问你这是要去哪里啊?”章祁月笑眯眯地走到衣着柔橘色裙衫的女子旁边,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甜甜地唤着对方。他本就生得乖巧,往往一笑经常让人心生软意。
那名女子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章祁月,即便半张脸被挡在面纱下,那双夺目的美眸足以让人为她的容貌所震慑。
“外城人?”女子声音婉转悦耳,在看到章祁月点头的动作后,她手捏兰花指拎起衣袖挡在嘴前,眉目带笑。片刻后又垂下袖摆,瞄向章祁月的眼神中充满探寻,话音里却又多了些许娇羞,“过段时间城主就要设下酌花宴,这可是城中两年一次的大事,你看。”
她侧身指向身后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商铺,白皙的手指仿若美玉,又覆在唇边露出一抹轻笑,悄声道:“这所谓的酌花宴,就是城主邀请心仪之人共赏佳月,倾诉衷肠。”遂而她移开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另外三人,颇为可惜地摇摇头,“可惜,城主痴情女子,恐怕小公子无法参与了。”
“欸仙女姐姐先别走。”章祁月听着眼前女子说的这些,心里已经生出一种计策,不过还需最后一点疑问,“按照姐姐这般说法,那为何还有男子在店铺中挑选华贵饰品?”
橘衣女子顺着章祁月指的方向望去,耐心解释道:“酌花宴虽是为全城女子所办,不过,每位参与宴会的女子自然需有侍从所照顾,全城女子都来宴会,那这活自然是落在他们身上的。纵使只是身为女贵客们的陪侍身份,却为了渴望得到城主的回眸,心甘情愿将自己打扮成这样。”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一丝淡漠,章祁月目光重新落在女子身上,不做过久地停留。他不能直勾勾盯着对方双眼,章祁月清楚明白这是不敬的行为。在女子说完话后,他后撤半步弯腰向她感谢告别,灿烂的笑容绽放在面容上,便转身跑向师兄们所在地方。
章祁月并不知这里的礼仪是什么样,他在修真界中极少与女子谈论,生怕自己做错了动作引得对方不满。刚刚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只有在现实世界中的种种场景。
鞠躬道谢,文明礼仪,他相信老祖宗教导的一定没问题。
那橘衣女子若有所思地看着章祁月离开的背影,许久才再次迈开脚步,面纱下的嘴角微扬,挂着一抹神秘的笑容走进街巷中,消失了身影……
第77章 计谋
章祁月心情颇好地走回阮秋盛身边, 在他耳边悄声说着什么,转而抬指点在奚昭璟额前,渡入些许灵力。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 他又深深望了一眼沈琦, 语气如往日般平静:“先找家客栈, 等小璟醒了, 我们去买点东西。”
“你有这儿的钱吗?”沈琦一语点醒众人,章祁月原本还翘起的嘴角僵在原地,他径直跃到一侧大树粗壮的枝杈上,灵力汇聚于眼前,更加清晰地观察远处行人的交易过程。
“嘿咻。”章祁月翻身落地,拍落掌心沾上的灰尘, 冲着几人竖起拇指,“放心, 看过了, 是通用货币,不用考虑中间汇率什么的。”
阮秋盛注意到沈琦有些懵的表情,还不忘再解释一遍:“他的意思是,这里也是用银两进行交易的, 放心。你小师弟一时心急说错了话, 不用在意。”
章祁月暗地吐了吐舌头, 在这个世界待久了差点忘记自己是个穿越的人, 更何况发现新情报有些让他得意忘形, 竟没注意避开一些现代词汇。
几人前往不远处的客栈, 他同阮秋盛并肩而行, 意外发现自己大师兄耳边还留有一层薄红。
难道是刚刚自己的话?
【大师兄,想看我女装吗?】
章祁月心底生出一丝幸福, 这般纯情的大师兄如今真真切切成了他的道侣,从遥遥相望到情投意合,一切过于虚幻却又是如此真实。
心愿已了,心满意足。
在距离客栈还有几步距离时,他突然止住几人的步伐,将装有银两的荷包一并交给阮秋盛:“大师兄,你先一人去订房间,要三间。至于其他的……”章祁月又走上前附耳说着计划,示意阮秋盛一会就按照这套说辞应对便好。
他没有和沈琦说明具体计划的原因,正是因为他料定对方一定会反抗,干脆直接先行一步。
他们若想同时混进酌花宴,只有这条路走。
沈琦白眼快要翻上天,三间房,谁都能明白章祁月脑子里装了什么。谁知下一刻,章祁月绕到他身边,在奚昭璟身上贴了张掩形符,小声道:“二师兄,我们三个一会隐藏身形悄悄混进去。”
沈琦:?他们是做什么亏心事吗?为什么要溜进去?
容不得沈琦多想,因为下一瞬他便被章祁月拉着踏入这间客栈中。阮秋盛面色平静,这仙气飘飘的气质自然引得不少人注意,一眼就让人觉得这定是哪家贵公子,原本还在忙活的掌柜连忙停下手中动作,悄声唤了个侍从示意他跟上去伺候,服务上不敢有半点疏漏。
那人走在最前方,将阮秋盛带往房间位置,过程中还不忘打听点消息:“这位公子,我看您只身一人,为何定下三间房啊?是来夜欢城寻亲朋好友吗?”
阮秋盛淡淡瞥了一眼侍从,不冷不淡的声音传入所有人耳中:“我有三个妹妹,现在还在外面购买心仪的首饰,我先行前来订房。”
听到这,侍从不由得又压低声音多问一句:“是为准备半月后的酌花宴吗?”
见到阮秋盛微微颔首,那侍从会心一笑,推开房间大门将阮秋盛请进去,脸上堆满了笑:“嗨呀,公子您可算来对地方了,我们这儿,近日刚好有几位姑娘在这里借住,晚间时常在后院练习琴曲歌舞,围观的人可不少。公子也可带三位姑娘前去看看。”
“多谢。”
阮秋盛直截了当的话语无形将侍从还想多说的话尽数堵住,他赶忙退出门外,笑容不减:“那公子您先行歇息,若有事尽管吩咐我。”
房门被合拢,章祁月和沈琦撤下灵力出现在屋内,沈琦将奚昭璟放在床上,再度抬头时双眼已经无神,他僵硬地转动脖颈,对上章祁月的眼神重复道:“三位……姑娘?”
章祁月重重点头回答道:“三位姑娘。”
沈琦面如死灰:“那三间房间?”
章祁月拍拍沈琦的肩膀,摊手解释道:“大师兄身为长兄,在外人眼里只能一人一间,小璟是最小的妹妹,一人一间也没问题,我和你一间。”
沈琦嘴唇微颤,杏眼盛满泪光,仍旧不死心问道:“真的要……我吗?”
阮秋盛越过两人,坐在奚昭璟旁边,探查他体内的灵力运转。身后还能听到章祁月安慰的话语:“二师兄,还有我和小璟陪你。”接着一转语调,一步步将沈琦哄骗到坑洞中,“更何况,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都从哪学来的歪理。
阮秋盛费力压下嘴角笑容,瞧见沈琦脸上依旧挂着不情不愿的表情,不禁有些同情,毕竟这一做法换成谁都无法立即就能接受。他适时插入两人间的对话,明亮的眼眸中带着笑意将视线停在沈琦身上:“沈琦,等这件事结束,护养怀心剑所需的材料我来出。”
“真的吗?”沈琦回眸望向阮秋盛,眼眶中还有泪水打转迟迟没有掉落,自家大师兄这句话一出现,别提眼泪了,就连声音中的哭腔都少一大半。
阮秋盛:“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大师兄很少骗过他,不对,应该是基本没骗过。沈琦寻找着过往记忆,内心挣扎许久,才认命般长长叹口气。
眼一闭,心一横,女装就女装,又不会死人。至少……至少还有大师兄的承诺,他干脆豁出去了。
第78章 追踪
章祁月他们几人刚找好落脚点, 殊不知他们曾经居住的客栈里来了一位故人。
店小二像往常一样清扫着地面,但忍不住眼神一直向上飘,二楼的三间房门此刻紧闭着, 好似房内的住客依旧在睡梦中沉睡不愿醒来。
现在太阳早已跃上山头, 却迟迟不见几个熟悉的身影, 他不解地抓了抓头发, 门外已经有了来往的行人,心中更是纳闷:“不该啊,按理说这个时间点,那几位活神仙早该醒了啊?”
紧接着一位女子大跨步走进店内,她的容貌被浅灰色帽纱挡住,令人看不真切。她粗略地扫视一圈周围装潢, 不等小二上前询问,眼眸迸发出的冰冷硬生生将他顿在半步之外。
“这里有没有几个少年来过?三个, 都有佩剑。”
小二脸色有些犯难, 要说店内拿剑的住客少说也得有十个左右,女子口中的描述太过于笼统,他一时间也摸不清到底说的是哪三位。
可毕竟来者皆是客,他自然要好好招待, 省得招待不周, 掌柜怪罪下来他又要少一半饭钱:“这位姑娘能否再说细致些?入住本店的人光是拿剑少说也有这个数……”
此人正是顾凝玖, 她一路循着人界散布的灵力, 好不容易查到这里却戛然而止, 不免心生疑惑。她瞥向小二手上比划的数字, 好看的眉毛微皱起, 继续问道:“近年来附近有发生什么大事吗?为何有这么多执剑住客?服装有什么特点吗?”
“姑娘你这么问,我就都知道了。”小二将布巾搭在肩上, 引顾凝玖进店入座,他递上一杯热茶,继续说着,“不过说多也不是特别多,是两个不同的派别,不过这几人也只在刚开始有过争执,之后便见他们很少接触了。有一个派别的服饰统一,以暗紫色色调为主,好像自称什么暗门?”
靠近唇边的杯盏骤然停下,顾凝玖眼中盛满怒意,追问道:“再说一遍,哪个门派的?”
小二被眼前女子的变化吓得说话都变得磕巴:“暗,暗暗门。”随后他眼珠子一转又赶忙接上话,“但是另外四个虽说衣着不同,但名声可大了,不但被称为下凡神仙,连他们的话本故事都在民间传开了。阮仙君和章仙师的故事谁人不知啊?”
“就是他们。”顾凝玖没有在意小二话语中的其他信息,满心都落在那两个姓氏上,“还有一个叫沈琦的,他们三个在这里吗?”
小二顿时恍然大悟,侧身指向二楼方向,可他还没来得及张口介绍,就被身后声音打断:“顾前辈。”
顾凝玖微偏头,看清来人的面貌放下杯盏,收敛起脸上怒意,面色稍微有些平和。齐胤她是有印象的,他曾代替陈讳前来拜访过缥缈宗,是个挺聪慧的孩子。
她还不至于将对陈讳的厌恶转移到这个孩子身上。
“顾前辈,阮道友已先行离去。至于具体去向,晚辈不知。”他有意瞄了一眼旁边的店小二,对方很快就明白接下来的话不是他这等凡人可以听的,他一声不响便离开两人身边继续冲着门外吆喝着生意。
齐胤恭敬地立在旁侧,将所发生的事情简要概述出来,其中自然有一些凭空捏造的情节。接着他又将手中提起的包裹平放在桌上,缓缓推向顾凝玖:“这是他们存放在我这里的一些物品,前辈若是寻人可利用这些。”
顾凝玖扫视包裹内的物品,她尚未触碰只是指尖轻叩桌面,倏地露出笑容:“你是不是和他们说了什么?或者说,你们怎么友好共处的?”
这三个小孩自行离开客栈,甚至还特意将包裹留给暗门的大弟子。换做别人,顾凝玖还觉得只是相互照应,但这种情况落在这几人身上,定是不寻常。
毕竟他们对暗门的厌恶,是常人无法相比的。
齐胤神色镇定,像是为自己一时疏漏而感到懊恼一般,嘴边挂着浅笑,毫不在意顾凝玖话语中的质问:“前辈说笑了,我与阮道友只是有过一面之交,并不熟悉。不过前几日恰逢阮道友出门,晚辈无意间看到了而已。”
他说得颇为真诚,顾凝玖眯起眼睛显然不信这套说辞,她总觉得这番话齐胤不是说给她听的。
顾凝玖不经意地坐直身体,手指还在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余光扫视周围探查是否有可疑的人存在。
一下,两下,三下……
“打断顾前辈的交谈是晚辈的过错,晚辈为您续上新茶以表歉意。”齐胤淡然站立,端起玉壶将液体倒入顾凝玖还剩一半的杯中,在撤手的瞬间一个纸团悄然落在包裹中,与其他物品融于一体。
“天色渐晚,倘若晚辈扫了顾前辈兴致,不妨由晚辈为您准备一间新房,短暂歇息再趁着明日晨光赶路如何?”齐胤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让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顾凝玖摇摇头,取走包裹中的一条白缎,并没有多言,重新摘下帽纱离开客栈。
茶已没了热气,齐胤这才重新端起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他垂首将包裹重新整理,再次带回房间。
里面的那个纸团早已没了踪影。
顾凝玖手指抚过揉皱的字条,用神识去探测上面的文字。从始至终,她从未将纸团暴露在光线下。
夜欢城……?
几番起落,顾凝玖皱眉望着前方山洞,将那条白缎收起,响指一出,洞内瞬间被亮光所充斥,前方道路一片清晰。
“这几个小子还真是胆大,什么都敢闯,真是……”
和邹煜一模一样。
顾凝玖没有将后半句说出,抿紧唇径直冲入洞内。
第79章 女装
章祁月斜靠着墙壁, 视线不断在自己和沈琦身上交换,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二师兄你会缩骨的法子吗?”
“我会把骨头刺穿的法子。”沈琦耷拉着脸没好气回怼了一句,随小师弟折腾去吧, 他现在也就只能耍耍嘴上功夫了, 之后该怎么做还是得照做。
章祁月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白眼, 拇指搓动下巴思考着对策。男子骨架相较于女子来说自然更加宽大, 但仅凭借外表穿搭定会被拆穿。
如果想混进去那必须做的更真一些才行,演戏还得演全套……
小璟现在还没醒,倘若他醒了还能考虑一下缩骨丹的可能性,但现在只能另辟蹊径——《阵法宝典》。万一有记载相关方面的阵法呢?
章祁月心存希望将书本从头翻到尾,结果除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阵法,别无用处。
他瞄向扉页几个大字, 猝然灵光一现,章祁月惊喜地站直身, 朝着阮秋盛喊道:“大师兄!”
说罢他又快步走上几步, 在对方望向自己时,张开双臂没有半点犹豫向他怀里倒去。阮秋盛一把抱住,两人配合之默契,哪怕没有事先交流, 单凭一个对视, 也足以了然彼此心理。
沈琦顿时觉得有些心力憔悴, 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问道:“小师弟这又是在做什么?”
他顺着大师兄手指位置看去, 停留的地方正是那枚玉坠。
阮秋盛:“估计是去问寄存于《阵法宝典》里的长者有没有对应方法。”
正如阮秋盛所言, 章祁月此刻正盘着腿同摸着拐杖首端的胡须长者讨价还价。
章祁月:“最多三天, 不能再多了。”
“五天, 不能再少了。”长者冷哼一声,胡须都快要翘起, 拿着拐杖不停戳着地面,“陪老夫下五天棋会要了命吗?”
章祁月面露难色,要是真在这里下五天棋,估计师兄他们又要好一阵担心。他原本想要先感谢长者先前救命之恩,询问对方是否有未了的心愿,结果还未提及缩骨术就被长者提出的要求给噎了回去。
他短暂地陷入沉思,才缓缓开口继续道:“五天也行,但这五天需等我回到枫翠居,到那时一定陪您下个痛快。”接着他没给长者反应的机会,赶忙将新话题捧上前,“前辈,您知道缩骨术吗?”
长者眼皮一掀,上下打量着章祁月,略带疑惑道:“问这个干什么?”
“晚辈才疏学浅,一时好奇。”章祁月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假的都能被他说成真的,一般人都能被他哄骗过去,可惜唯独这几位熟悉他的长辈,次次都被戳破。
“放屁,我不信你会好奇到这地方。”长者撑着拐杖站起身,手背在身后弓起腰绕着章祁月来回转了几圈,眼底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神情,说出来的话令章祁月冷汗直下,“缩骨术,一般都是用来伪装,而且通常以男变女,成人变幼童居多。若是变成孩童,所受外界限制很多,极少人选择这点。难不成……你…想成女娃娃啦?”
……这跟小时候天真无邪懵懂无知穿着裙子到处跑,等长大后一群家长围坐在一起闲聊,当场拆穿幼年黑历史有什么区别!!
长者似乎发现自己猜对了,眉目一弯,爽朗的笑声令章祁月恨不得现场挖个地缝钻进去。
“我把法诀写在纸上,你自行去练。”笑声渐弱,长者捋着胡须看向章祁月,竖起的食指仿若明火点燃了章祁月的希望之烛。
章祁月连忙正襟危坐,头如捣蒜,目不转睛地盯着长者下一步动作。只见他手指虚空画着几笔难以辨认的痕迹,两指微扯,像是将空气撕裂一般,下一瞬竟真有张纸摇晃着从半空中落在章祁月掌心中。
“多谢前辈!”章祁月正欲抽身离去,却又被长者喊住。
他疑惑地扭头回望,便见到对方笑容满面指着他腰间,充满期待道:“到时候风乐剑别忘带啊,让老夫也看看成什么样。”
看来是要拿他图一乐呵。
意识回笼,章祁月睁眼便看到自家大师兄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卷翘的睫毛宛若蝶翼,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实际上章祁月也确实这么做了,只不过,半路便被截下。
阮秋盛松开他的手腕,低声询问:“醒了?怎么样?”
章祁月扬了扬手中的纸条,翻身下床脸上写满了自信:“搞定了。”他说着便要寻找沈琦的身影,却恰巧捕捉到不远处蹲坐在一起的两人,不知在交头接耳着什么,“小璟什么时候醒了?这么巧,刚好方便我来实验。”
阮秋盛:“比你先醒了一段时间。沈琦已经将大致情况同他讲述了。”
提前讲过了?那岂不是更好!
章祁月两眼放光,捏着那张写有法诀的纸靠近那两人。
沈琦还在给奚昭璟灌输着反抗思想,极其小声地在他耳边说话,专心程度之高导致他都没有发现章祁月的靠近:“就按照我说的,我们两个一起……”
“嗯!”奚昭璟连连点头,却在下一瞬差点腿软摔倒在地。
章祁月:“一起什么?”
“一起……一起……”奚昭璟磕磕巴巴半天,最后心想着自己至少还有沈琦在后面撑腰,勇敢一次怎么了!他一展折扇,仰起头同章祁月对上视线,“酌花宴只为女子而办,男子更多是陪同的存在。那为何不能将我们四个分成两对不同家庭兄妹,这样还有两人保持男儿身。”
“首先,城主所选中的心仪女子并不是单独一个,而是多个。我们必须努力让城主注意到我们,并将我们喊到寝殿内。倘若交易失败,那时恐怕守卫众多,一旦遇到险阻不方便前后照应。其次,按理说陪同男子只会起到护送到城外的职务,宴会上的侍从是城主精挑细选的手下,如果是两对兄妹,我没有把握让两个男子身份的人都和我们同行进入宴会主场。我能做到的,只有一个。”
章祁月说话有理有据,虽说沈琦和奚昭璟他们现在已经被说服了大半,但还有一点好奇处。沈琦紧随其后:“那我们也可以一同扮成女子,四个人一起进去不就行了?”
章祁月顿了顿话音,突然转身看向阮秋盛,又回望面前的两人,粲然一笑:“男子这一身份必不可少,更何况我心仪大师兄,我们除了是师兄弟,还有道侣这层关系,换句话来说就是,”章祁月笑得更加灿烂,语气中倒是多了些许威胁之意,“我替我夫君换上一袭裙衫,没有什么问题吧?”
一句话让所有人愣在原地,阮秋盛想捂住章祁月的嘴却也已经来不及。短短几句话,不但让沈琦和奚昭璟瞠目结舌没了声响,还带来了一些别样的误解……
奚昭璟折扇挡在嘴唇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夫……夫君?那我话本看的是什么?难道不是我想的那样???”
沈琦脸色变了又变,复杂的目光在章祁月和阮秋盛之间来回移动。自从他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情感后便默认阮秋盛在情爱方面是与苏师叔位于相同的位置,但在客栈听了章祁月编写的话本后,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改变以往的看法。结果事到如今,他又从章祁月嘴里听到“夫君”二字??
老天爷,这是在戏弄他吗?
沈琦狠狠咽下一口唾液,认真观察着章祁月和阮秋盛的小动作,当看到他们家大师兄耳根的一抹红后,他下定决心: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会相信自家大师兄能在那方面压过小师弟。
“还有疑问吗?”章祁月笑容不变挡在阮秋盛身前,沈琦和奚昭璟这下彻底哑火,连连摇头。沈琦更是熟练地掐诀隐身,顺带着向奚昭璟递过一张掩形符,做好了随时出门的准备。
章祁月:“先试试这个,这是缩骨的功法。”
他闭上眼睛,两掌相抵,轻念法诀,灵力源源不断流转于全身,暖流包裹住每一处经脉和骨骼,在可怖的声音中逐渐把关节错位,将间隙不断缩小,在灵力的辅助下重组排列。
一系列下来,章祁月额前布满细汗,重组骨骼光是听上去便是极疼的存在,但好在长者所传授的法术只有一些不适感,大多痛感通通被灵力所吞噬,待他重新睁开眼睛时,身上的衣服已经变得松垮。
章祁月轻轻活动手腕,好像并没有什么影响,不过就是比之前娇小了些。还不等他仔细感受,就被另外三人围住,好奇地打量着。
沈琦没忍住,径直上手捏动章祁月脸颊,男女脸颊也有所区别,如今章祁月棱角分明的脸颊线条趋向圆润,对上那双下垂眼更是显得楚楚可怜。他视线向下,试探性地问了句:“小师弟,不介意吧?”
章祁月:“介意什……沈琦!!!!!”
他迅速双手拢在胸前,火速拉远同沈琦的距离,躲在阮秋盛身后,眼眸中近乎要喷出火。阮秋盛余光望着章祁月,他现在反而比自己矮上一头,这般反差倒还真是……挺可爱。
“不是,小师弟你听我解释,我就是一时好奇,绝无冒犯的意思!”沈琦举起两指险些就原地立誓以表真诚,他也没想到小师弟会这么大反应,下一瞬纸条甩落在他面前,章祁月揽紧衣服没好气道:“你自己缩骨,自己摸个够。这是缩骨功又不是性转功法,二师兄以后少看点话本。”
奚昭璟还在旁边扇动折扇看乐子,可还没等他乐呵完,纸条已经被递到面前。他低头看着沈琦掌心的字迹,刹那间笑容消失,他哭丧着脸道:“我灵力太弱了……”
“你那点灵力足够了。”沈琦紧束腰带防止衣衫滑落,他指导着奚昭璟闭眼运转灵力,一刻钟后才得以松口气。他瞥了一眼奚昭璟身后已经垂地的发带,好心提醒一句:“小璟,你那宝贝发带先收起来吧,和你现在的体型不符。”
奚昭璟提着衣摆不住唉声叹气,为了符合章祁月编的身份,他特意捏了一副比他们还要矮小娇弱的身材,从而导致他现在像是偷穿大人的衣服一般,连走路都要微提衣摆,简直太过麻烦。
“走吧。”章祁月适应的很快,此刻甚至小鸟依人般挽住阮秋盛的胳膊,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气焰。
沈琦叹了口气,得,他也懒得教训自家小师弟那副丢人模样,无论说什么,肯定都会得到他的一句反驳——“不要脸怎么了?有大师兄宠着!”
四人同时出门,在外人眼中却只能看到阮秋盛的存在,如此出挑的容貌再次引得其他住客们的讨论,阮秋盛全然不放在心上,径直走出客栈。
他已心有所属,再住不下其他人。
身形暴露在阳光下,另外三人头发此刻全散垂落在身后,曾经佩戴的发冠之类的装饰全部存放在屋内,他们此刻牢记自己所处的身份——家族没落的四个孩童,为了活命将所有赌注押在半月后的酌花宴,在长兄阮秋盛的带领下,用所剩的金银去选购宴会所需的服饰和饰品。
来往的行人都注意到这四人,为首的青年紧紧牵着身后少女,还时不时回眸留意其她两人有没有跟上。琥珀色眼眸的少女一手拽扯着身上大一号的男装,怯怯地环顾四周。身后还有一个同龄女子牵着看上去小了几岁的幼女,半短的头发别在耳后,露出清秀的面庞,好奇地张望着外界,却频频被身边的少女拉回。
不少人议论纷纷,猜测这四个人的来路,能生得这般好看的人,定然是出自哪个大家族。
突然一阵寒意没来由得窜入脊梁骨,谈论的人止住话音,抬头便正对上阮秋盛冰冷而又夹杂着些许厌恶的眼神,一扫而过,却仿若利刃抵在他们喉间,喘不过气,逼得他们收回轻佻的视线,狼狈离开。
衣袖骤然被人轻拽,阮秋盛侧头望去,章祁月正手指向右侧的摊位,满眼充满期待:“哥,我想要这个。”
他终于有天可以再次光明正大地喊上一句这个称呼,他不用再向当初那般羡慕奚昭璟日日唤上一句“秋盛哥”。
在夜欢城内,他是自己的长兄,是他唯一的哥哥。
阮秋盛自然没想到章祁月会因为一句称呼而暗自欣喜,他单纯地认为章祁月是真正看中了所喜欢的饰品,于是便走入店内,任由着几人随意挑选。
奚昭璟自幼便见过一些陪伴在他身边侍女们的装扮,有时还会好奇去询问她们所佩戴的是何物,他还经常趴在自己母亲身边看着她梳妆,按理说他对女子之物并不太生疏。可这家店内的商品种类过于繁多,外表精美图案让人眼花缭乱,完全不是他曾接触的层面。
从来不愁金钱的奚小少爷近距离看了看商品,第一次生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钱究竟够不够的担忧。
对于此次计划极其抗拒的沈琦虽然满心不情愿,但好在很有责任心,尽职尽力地担任着二姐的身份,现如今他身处这商店中,内心的好奇心终究还是被勾起。从起初的淡瞥,到如今大大方方地拿起饰品凑近镜面对比着哪个更加适合自己。
从耳饰再到项链以及各种发饰最后到修身的服饰,沈琦竟成了最先挑选好的人,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步入试衣间。身影没入布帘后,章祁月不禁又重复了一遍当初的话语:“我就说吧,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他转身继续挑选着发饰,他突然手指一顿侧头紧盯着阮秋盛,片刻后想到了什么,眼前被珠宝点缀的精美发钗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跑到一排古朴的木质发簪前,一支又一支地别在发尾去观察挑选,好不容易才在一堆外貌相似的发簪中选出一支——尾端不同于其他发簪都是清一色的雕花,这支上赫然是只展翅欲飞的仙鹤,仙鹤的眼睛处还缀有一颗极小的黑色玛瑙石,仿佛下一瞬就能冲破束缚,直入云霄。
章祁月越看越喜欢,从颜色和样式上不但与大师兄的极其相似,这上面的仙鹤更是像前些日子在大师兄前幻化出的仙鹤。他不禁又开始胡思乱想,这算不算是现实世界中所说的情侣穿搭?他若是再选一套和大师兄颜色相近的衣衫,会不会被旁人认为是真正的兄妹。
那这又……算是夫妻相吗?
跑远的思绪被一声惊呼拉扯回来,他顺着声音源头望去,正是奚昭璟捂嘴惊讶的模样。他好奇地看向另一侧,随后猛地瞪大眼睛。
入眼是月光蓝的流仙裙,薄衫层叠,淡色牡丹彩绣盛绽于前襟,身披轻纱尽显飘逸,纱尾莲纹遍布,步步生莲。长发并未束起,只是在右侧别上一枚用玉石雕琢而成的梨花发夹,垂落的珠串紧贴在发间,杏眼微垂,手持金边丝织圆扇而立。
这哪里还有半点往日拿着剑就冲向群妖溅满一身血的沈琦啊?这……这简直就是换了个人。
不过这般惊艳的场面只能维持片刻,沈琦唇角微勾正想显摆自己的审美,下一瞬正踩上过长的裙摆将自己直直向前摔去。
好在阮秋盛时刻注意着几人动作,手掌微抬一股无形的力量稳稳托住沈琦身体,险些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沈琦长长松了口气,感激地望向阮秋盛,随后低头重新整理衣衫,这下他每一步走得都小心翼翼,生怕再一不小心又踩到裙摆。
他站在阮秋盛身边,重新扮演等待其她两人梳妆打扮的好姐姐。
长帘再度掀开时,阮秋盛目光一愣,章祁月和自己一样用发簪固定住盘在脑袋后的发髻,身着银灰色齐胸襦裙,袖口处几朵白梅绣得栩栩如生,腰间悬挂淡青色珠串流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撩起旁侧碎发将它别在耳后,灵动的眼睛微微上抬便看到阮秋盛,他的嘴角情不自禁上扬,明亮的眼睛在注视阮秋盛时温柔得仿若一潭池水,乘着小船去打捞落于水面的万千星辰。
相隔几步,章祁月笑望着他:“哥,你喜欢吗?”
旁人耳中不过是正常兄妹之间的对话,年幼的妹妹穿上新衣去询问长兄的意见。但这句话落在阮秋盛耳中,倒多了几分调情的意味,与前几日章祁月在他耳边的话语交叠。
【大师兄,想看我穿女装吗?】
【哥,你喜欢吗?】
阮秋盛上前靠近章祁月,在他的注视下扶正发簪,轻声道:“喜欢,很好看。”
章祁月原本还清醒的头脑刹那间被这句话所埋没,烟花在脑袋中炸成一团浆糊,他仰头望着那双熟悉的桃花眼倒影着自己的面容,下意识地想要凑近去亲吻阮秋盛。
沈琦见状不对劲,在旁边轻咳几声,也正在这时一串清脆铃声响起,将章祁月眸中的清明拉扯回。他拼命按压住心底所想,最终手指落在阮秋盛前襟,轻轻扯动衣衫,声音有了些沙哑,但如今他已幻化成女子的声音,其中变化并不大:“哥,这里有些皱了,我帮你整理一下。”
说罢他又寻找铃铛来源,刚一转身就顿在原地。
两团丸子状盘于两侧,分别缠绕一圈淡金色发带,上面系着铃铛,一袭鹅黄色云锦长裙穿在身上,碎发挡在额前衬得圆润的脸颊更显得活泼可爱。
沈琦惊得下巴快要掉地上,这下不在乎什么踩到裙摆了。他大步走到奚昭璟面前,两手捏住他的脸颊上下左右全都看了个遍,声音极低:“你这跟小孩有什么区别?”
奚昭璟被捏得生疼,他心里也委屈。在客栈一个不小心捏过头了,当时还有男子衣服挡着没太注意,谁知换上衣服后这么一打扮,任谁看都像个十几岁的活泼少女。更何况他头发本就不长,更无法去扎束女子的一些复杂头饰,无奈下才选择了这么一个丸子头。
但谁又能想到,这个头发让他看上去年龄又瞬间骤减几岁,可他生得这样,他又能怎么办!!
第80章 幻术
奚昭璟被沈琦的动作捏得泪眼汪汪, 口齿不清委屈道:“……那还能再捏回去吗?我也没想到……”
沈琦其实只不过是感叹一下,没想到这小少爷还被自己吓到,不过这脸手感还挺舒服。他又轻揉几下才放过奚昭璟, 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以后谁欺负你记得和我……姐姐说。”
沈琦嘴上说的轻巧, 实际上早就做好了打算:就奚昭璟现在这幅模样, 等到酌花宴那天如果那个城主选中了奚昭璟, 他一定当即就提着怀心剑把他脑袋戳开花。呸,色鬼。
见到这所谓的城主还有半月之久,但沈琦已经暗自给他打上各种标签,被他心中捏出的小人儿狠狠踩在脚下,以解烦闷。
阮秋盛走到店主面前,指了指不远处的三个少女, 掏出荷包询问道:“想问一下舍妹的装饰总共需要多少费用?”
店长是个年轻人,懒散地躺在藤椅上, 草帽盖住他的面容, 手中蒲扇慢条斯理地扇动着,压根没往章祁月他们所处地方向看,对着阮秋盛伸出三根手指便不再说话。
三十?三百?还是……三千?阮秋盛不禁又回头扫了一眼三人装扮,看上去材料都挺贵重, 应该按价钱高的来算吧?但是三千会不会又太高了?
阮秋盛纠结不已, 却发现店内的其他顾客购买商品后甚至不曾询问价格, 丢下三块银锭便离店而去。
一时间阮秋盛呆滞在原地, 大脑无限放空。
什么意思?是现实版全场三元便利店吗?
阮秋盛不再多想, 径直将荷包放在台前, 总之荷包里的钱绝对是够的, 店主想要多少干脆直接拿算了。阮秋盛没心思再计算这些,他总有一种被人盯住的感觉, 唯恐他们的行踪再次被心怀不轨之人盯上,便想尽快带着其他三人先行离开。
“慢着。”一道声音喊住他的脚步,阮秋盛回头望去不免心中一惊,明明刚才还躺在藤椅休息的店长,不知何时无声响地翻身而起,胳膊支在桌面掂量着阮秋盛放置的荷包,“新来的?”
此人长发虚拢在身后,被一圈细绳束住发尾,淡紫色的发色极为少见,连同眼睛也像紫水晶那般透彻明亮,让人一眼便再难忘却。
“钱不够?”阮秋盛微皱眉没有回答对方问题,他正要翻出另一个荷包时,对方赶忙阻止。
“欸欸欸,我就是问问你们从哪来的,钱够,还多出来了。”只见那个年轻人从荷包里掏出三块银锭,其他的尽数退回阮秋盛,紧接着他又数了数人数,一拍脑袋干笑了几声,“还少六块银锭,我忘了你有三个妹妹。”
“所有加在一起只需这几块银锭?”阮秋盛再次确认,便得到对方肯定地点头,接着他弯腰翻出一个木牌竖在阮秋盛面前。
“仅需三银锭便可随意挑选。”章祁月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他凑近木牌小声读出这几个字,随后瞪大双眼不禁小声嘀咕一句,“这不得亏死……”
谁知这句话被那人听见,他好似被那句话逗乐,在两人的目光下笑得前仰后合,好半天才抹去眼角笑出的泪光,摇头晃脑说了句众人都不懂的话:“万物亦真亦假,谁还在乎这些?”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四人同时对视一眼,不再在乎店长口中的谜语,简单说了句辞别的话语,便离店而去。
有人在盯着他们。
紫发青年把玩着手中银两,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还不忘喊道:“期待再次光顾小店生意!”
他重新坐回藤椅,可那椅子竟在一团烟雾中骤然变成中规中矩的四方木椅,那青年收回玩世不恭的神态,将银两丢进抽屉,凭空一抓,一把短刃出现他的手中。
“姑奶奶,你这盯的是不是太显眼了?人家都察觉到了。”青年反复擦拭着刀面,瞥向不远处的角落,一个女子赫然出现在原地。
“有这么明显吗?我以为只是四个普通人而已。”女子毫不在意地摘下斗篷,手心抚过摆放整齐的衣衫,正想称赞一番衣服布料的触感,下一刻男子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将她的好心情打散。
“一件衣服一万银,你看着点摸,别把整个城都赔给我了。”青年吹着口哨将短刃重新丢至半空,刹那间没了踪迹。
“我呸,姜轩你可真是够黑。”女子愤愤收回手,美眸瞪向不远处的姜轩。他耸耸肩单手撑着桌面翻身而落,两道清脆的拍掌声,店内的原本还在挑选的顾客刹那间化作青烟消散,仅剩下他们两人。
姜轩小声道:“他们可不是普通人,除了那个年龄小的女孩,其他三个少说也是化神期。”
女子闻言更是兴奋,急忙打断:“是修仙的?哪个门派的你能推出来吗?”
姜轩嘴唇微张,在女子期待的目光中骤然捂住她的口鼻,侧身躲进角落,暗处紫色眼眸闪着亮光,警惕地望向门外——来人正是顾凝玖。
从顾凝玖跃下深洞时她便探知到不对劲的地方。这里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被人造出的幻境。
她落地后扫视周围景象,缥缈宗本就以幻术闻名,世间幻象万千还没有几个是顾凝玖认不出来的。
“以灵物为阵眼,铺展而开的幻阵,阵内亦真亦假,所愿皆所求。有意思。”顾凝玖放下握住剑柄的手,摘下帽纱伪装成普通行人深入城中。城内人们好似没有痛苦,街边没有流落的乞儿,也没有四处吆喝的小吃摊位,放眼四周,除了金银珠宝,再无其他。
熟悉的灵力波动令她顿住脚步,她仰头望见一家客栈,摊开掌心松开白缎,它仿佛有了生命般翘起一端,直直指向客栈。
看来是这里没错了。
她走进门放下些许碎银等待小二引她寻房间,在这间隙中,她注意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并不僵硬,不是人形傀儡。还真是应了那句亦真亦假,明明里面所有活物都有不同的形态容貌,也都有不同的身份存活于世间,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可他们皆出现在幻境中,那么同样,一切也是假。
“姑娘您的房间在这,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
顾凝玖不经意地瞅向旁边几间房间,漫不经心提了一嘴:“旁边是有人住吗?”
“正是,是一位公子和三位姑娘的房间。”
顾凝玖若有所思点点头,侍从见状连忙又问道:“姑娘还有别的想问的吗?”
“没了,多谢。”顾凝玖踏入房间坐在椅子上,略带疲倦地揉弄太阳穴。仙界沉寂几千年,偏偏赶上他们这群年轻小辈成了一宗之主,各种幺蛾子全都涌了上来。只不过折戟宗……顾凝玖沉沉叹口气,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偏偏就是折戟宗呢?
老宗主那辈折戟宗险些灭门,如今邹煜执宗主之位,又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势力咬死折戟宗的存在,企图将它扼杀在魔爪中。
难道真是天命吗?
被烦心事缠身的顾凝玖略带烦躁地甩甩脑袋,大力拉开房门,干脆再出门逛逛,说不定还能碰到那几人。
谁知非但没有碰到阮秋盛,反而被她察觉出了一股异样的存在。
“谁?”顾凝玖站定在店铺门前,腰间佩剑早已出鞘刺向两人所在处,剑刃撞击的声音令顾凝玖不再犹豫,她想要进店抓住对方,却在踏入的瞬间周遭空间扭曲撕裂,原本还摆满了琳琅商品的小店此刻融入了密不透风的黑暗中。
只可惜,幻术用错了人。
顾凝玖略带惋惜地对着空气说话:“店内这么多好东西,真是可惜了……”剑起剑落,她挽了个剑花,剑身萦绕着一层淡光,对着面前空气精准地刺出一剑。
哗啦——
清脆的破碎声环绕在整个空间,黑暗在这一刻消散,重新映入眼帘的是散落一地的珠宝和衣衫。角落处的女子看着这幅惨样不禁咂舌,碰了碰面无血色的姜轩,毫不留情地撒上一层盐:“欸,你算算,这总共多少钱啊?一件衣服一万银,啧啧啧……”
锋利的剑刃堵住女子的声音,顾凝玖审视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她略过已经呆滞在原地的姜轩,转向一旁女子。她抬剑挑落盖在女子脸上的面纱,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
她在仙界待了这么久,很少再见到这般纯粹的眼睛。这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澄澈的目光直视着自己,仿若盛满一汪春水,引得旁人心甘情愿坠于其中。红唇齿白,肌肤如雪,简直是一美人。
“我,我可是夜欢城城主,你不能杀我。”女子显然是畏惧顾凝玖的剑刃,却还要强装镇定,端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蔑视着顾凝玖。
可是她太怕了,连半点蔑视的感觉都没有,倒像是个生气的姑娘毫无杀伤力地瞪了她一眼。下一瞬脖颈前的威压被撤回,顾凝玖竟真的收回剑刃,没再管这两人,打算径直离开。
这个女子的眼睛太过于干净,她下不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