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天
“哈……哈……”
他瘋狂朝前奔跑,風聲刮過耳朵,發出如同戰栗般的嗚嗚聲。
身後是扭曲詭異的怪物,七條像是羊腳一樣的腿在地上滑動着 ,扭動着臃腫的軀體,胸口睜開五只滿是血淚的眼睛,死死地盯住眼前逃竄的獵物。
『你能看見我,小鬼』
怪物的動作快得吓人,又像是故意放慢速度,玩弄着獵物。
他也只不過是一個小孩子,再怎麽努力,始終無法擺脫敵人。
兩者中間的距離不斷縮短。
黑發男孩大口大口喘着氣,肺部快要炸裂,絲毫不敢停歇。
最終,追趕獵物的游戲結束了——他不小心撞上了走廊裏的雜物,發出乒鈴乓啷的噪音,膝蓋、小腿頓時變得烏青。
疼痛感讓黑發男孩的腿一僵,頓時踉跄地撲倒在地上。
他瞪大那雙細長的狐貍眼,惶恐地看向身後怪物的爪子,如同淬着毒般漆黑深綠,朝着他的腦袋襲來。
「——要被吃掉了」
“嗖——”
銳利的箭頭破開空氣,發出如同鷹鹫般尖銳的啼鳴,勢不可擋地貫穿了怪物其中一只眼睛。
緊接着,扭曲的怪物從腦袋處開始變形、膨脹,緊接着如同氣球般爆炸開來,飛濺而出的并不是腥臭惡心的體液,而是一種無法言狀、無法觀測到的事物。
男孩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怪物被一箭貫穿後,消失不顯;仿佛是被眼前的畫面駭到,跌坐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
“喂……喂!我說那個眯眯眼的家夥!”
不遠處,似乎又一道稚嫩清脆的男聲響起。
他扭過頭,看一個穿着黑色垮褲和服的小少年,手裏拿着一具和身形完全不符的和弓,氣急敗壞地朝着自己大喊着。
“你個蠢貨!大半夜的來什麽這種鬼地方!”
“要知道剛剛如果不是我,你可就死了啊喂!”
“真是的,咳咳,害得我不得不……”
胸口的心髒還在狂跳,吵得他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麽。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刀刃在剮蹭自己的氣管一樣,帶着一股鐵鏽味。
穿着黑色和服的男孩慢吞吞地朝着自己走來。
對方越是靠近,越是能看清他的臉。柔順的黑發并沒有因為剛剛動作而淩亂,如同黑曜石般純粹的墨眸清澈透亮,俯視着自己。
和服男孩秀氣的眉毛微微蹙起,略帶嬰兒肥的臉蛋看上去像是嚴重貧血似的,帶着一絲病态的蒼白。
他嘴角似乎有一抹猩紅,被主人飛快地擦去。
和服少年站在原地,看上去有些僵硬,像是尴尬得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
過了半天,他聽見對方別扭地問道,
“喂、還能聽見嗎?住在附近嗎?”
“——你叫什麽?”
他擡起頭,張了張嘴,下意識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夏油傑。”
【滴】
【狩獵二十只咒靈,任務完成】
【支線任務獎勵結算中……】
【特殊角色夏油傑解鎖】
“您要的大福準備好了,請問是打包帶走還是在這裏吃呢?”
好奇怪的制服,是哪所高中的呢?
店員小姐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面前高挑的少年,在心裏想道。
穿着黑色古怪制服、紮着丸子頭的少年回過神來,在店員小姐耐心地注視下,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少年聲音微頓,淡定地說道。
“打包。”
“好的,請您稍等一下。”
店員的手腳很麻利,很快便打包好了他要的東西。
夏油傑拎着手中的牛皮紙袋,走出店門,看見縮在不遠處的長凳上的幼馴染,正和路燈上那只叫不出名字的長尾巴鳥兩相對視,明明是一副認真的眼神,卻顯得有些呆萌。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邁着大長腿朝着同伴走去。
“悠……”
“哇嗚~!”
還沒等夏油傑說什麽,就看見某個惡劣的白毛男不知道從哪兒閃現出來,朝着悠的耳邊猛地一喊。
路燈上那只長尾鳥警覺起來,立即撲騰着翅膀飛走。
而一之濑悠馬更是被吓了一跳,直接從長凳上蹦了起來,大半邊的汗毛都跟着倒立,墨色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圓,看上去像是只被吓炸了毛的兔子。
五條悟指着一之濑悠馬那副驚恐的表情,捂住肚子樂不可支地大笑起來。
那副沒形象的樣子,就差在地上打滾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喂喂喂,你這家夥怎麽每次都這麽容易被吓到啊。這個月第四次了吧?”
“……都四次了還沒玩夠嗎!小學生!”
一之濑悠馬瞪着對方,咬牙切齒地罵道,
“不要把瞬移用在這種無意義的事情上!”
“無意義?我覺得超有意義,因為悠的反應超——級搞笑。”
五條悟故意拖長聲音,吐着舌頭,一副二世祖的嚣張摸樣,非常欠揍。
一之濑悠馬差點就要被對方嘲諷自己的惡劣摸樣搞破防,但卻依然壓制住了心裏的怒火,只是僵硬在原地,扭頭不再去搭理對方。
夏油傑靜靜地看着他們吵鬧,見終于安靜下來,這才擡腳走了過去。
“噢,傑你回來了。”
五條悟看到同期友人淡定地走來,手裏還拿着眼熟的紙袋。
“哇,這不是禦坊街的大福嗎,我的那份呢?”
“沒買,自己去排隊。”
“真過分!”
見他一副‘你居然這樣對我’的麻煩摸樣。夏油傑還真怕對方在大街廣衆下開始鬧,不免覺得腦袋痛。
他嘆了口氣,直接把紙袋丢給了五條悟。
“算了,你自己挑吧。”
“讓我看看你買了什麽味的。抹茶,黑巧,咖啡……哈?怎麽全都是苦味的!”
作為絕對甜黨的五條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指着夏油傑那張笑眯眯的狐貍臉大聲抗議。
“都吃甜品了還買什麽苦味的,不能理解,絕對反對!”
“你這是背叛了甜品神教!”
「■,■背叛■■」
這兩個詞像是觸動了腦內某一根神經,一之濑悠馬下意識繃緊了肌肉,連呼吸都停了一瞬。
不過半秒片刻,他便重新放松下來。
……什麽啊,這奇怪的感覺。
一之濑悠馬輕輕摸了摸自己僵硬了的臉頰,在心裏小聲嘟囔着,搞不懂剛剛那一瞬間的心悸是為什麽。
不過好在這種古怪的反應很快就消失,像是被什麽東西壓制了下去。
他稍稍松了口氣。
“黑巧和咖啡可都是硝子指名要的。別說我為什麽不買你那份,我可是發消息問過你了,誰怪你不看line消息。”
“啧,因為剛剛在忙着敷衍那堆老橘子啊。”
想起那堆滿是褶皺,五條悟都感覺晦氣,翻了個白眼。
他本都準備把紙袋丢回去了,卻瞄見了剛剛自己未發現的漏網之魚。
“……哦,還有一個是藍莓的,這個還能吃……”
“喂!藍莓的是我的!”
五條悟直勾勾地盯着一之濑悠馬,那眼神看得他後背一陣發毛。
“幹、幹嘛!我不會讓給你的!”
“真的嗎?”
五條悟歪了歪腦袋,挺拔的鼻梁上,那副墨鏡微微下滑,露出那雙如同蒼穹般耀眼奪目的藍眸。如同希臘神話中的美神,那張無可挑剔的臉蛋好看得過分。
“可憐的同期忙着應付上層和錯失了甜品,你居然能忍心看着嗎?真過分啊,悠~”
五條悟故意把他的名字念的九轉八彎,矯揉做作。
更別說主人還故意用一副“你真的不給我嗎”的可愛眼神,像是只讨食撒嬌的大白貓。
一之濑悠馬咬了咬牙,回避了五條悟的眼神,扭頭瞪向自己的幼馴染,墨色的眸子充滿了控訴。
——你為什麽不給那家夥買啊!現在鬧起來真的麻煩死了!
——我怎麽知道他這麽快就回來了。
這對幼馴染眉來眼去,用眼神交談着。
“啊~啊,你們還用眼神交流,故意排擠我呗。真不愧是從小長到大的幼馴染呢,關系可真好呢。”
身邊響起某只白毛生物酸溜溜的聲音。
“老子居然被你們排擠了,等回去了我可要告訴硝子,到時候我倆排擠你們!”
“——你是什麽JK嗎!還搞什麽拉幫結派小團體!”
“那是因為你和傑先拉小團體不帶老子玩的!”
居然還理直氣壯。
一之濑悠馬覺得自己拳頭都硬了。五條悟還在那邊唉聲嘆氣,噫籲嚱個不停。
他腦袋都大了,最後還是乖乖認了輸。
“好了好了,我的那份給你行了吧,我和傑沒有排擠你……”
五條悟忽然安靜了下來,略微低下的視線,帶着一股說不出的壓迫感。
“真的嗎?”
“悠同意了哦……”
已經度過變聲期的嗓子,帶着一絲沙沙的低啞感,莫名的性感。
明明才高中生,身高已經竄到了一米八往上,而且每年還有繼續拔高的勢頭。
一旁的夏油傑垂眉,看着幼馴染臉上變化莫端的神情,深紫色幾近黑的狐貍眼沉默地盯着。
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陰影,似乎沒有插手的準備。
在這兩個山一般又壯又高的同齡人面前,一之濑悠馬那只有一米六五的個子,着實有些不夠看。
他感覺自己像是在巨獸面前的小動物,本能地咽了口唾沫。
眼前的銀白色不斷地向自己壓近。
“我……”
“悟,差不多逗夠了吧。”
夏油傑适時地出聲,打斷了一之濑悠馬的聲音。
五條悟停了下來,瞥了一眼友人的臉,細長的狐貍眼看不出什麽情緒。他只好悻悻地直起身,聳了聳肩。
“好吧。”
“……哈?”什麽情況?
緊接着,一之濑悠馬看見自家幼馴染變戲法似的,不知道從哪兒又掏出來個袋子,往對面懷裏一丢。
“thank you~”
白毛墨鏡男笑嘻嘻地接住了袋子,看都沒看——裏頭全都是甜膩得要死的東西。
什麽呀,這不是買了他的那份嗎;而且五條悟你這家夥也早就知道了吧!
——所以,你倆就是串通一氣,想要逗我玩是吧!
一之濑悠馬感覺自己腦袋上那根青筋一直跳個不停。
他的第一發洩對象自然是自己更為熟悉的夏油傑。
“喂!你怎麽跟這家夥沆瀣一氣,你不是我的幼馴染嗎!”
「我的幼馴染」
「我的」
夏油傑眯起細長的狐貍眼,嘴角微微上揚,身後仿佛有根黑色的大尾巴愉快地甩啊甩。
“因為悟說的的确沒錯啊,悠的反應真的超有意思。”
無論是抱怨也好,別扭地退讓也好,都特別可愛。尤其是下一次朝自己求助、或者說控訴的眼神,總讓人覺得心癢癢。
——第一時間想到的人,是自己啊。
真好。
所以,他也不介意在悟逗弄悠的時候,壞心眼地袖手旁觀,甚至不動聲色地一起幫忙。
享受着對方應對不暇,狼狽地看向自己時充滿信任的眼神。
五條悟皺了皺眉。
他們兩個之間那股莫名的氣氛,總讓人有一種插入不進去的感覺。
有些不爽啊。
但他又說不出自己在不爽什麽,只好啧了啧舌,甩着手裏的紙袋,先一步走在他們前面,聲音也吊兒郎當着。
“走啦,不是說要帶給硝子嗎,等會裏頭奶油都化了。”
“比起奶油化了,你現在這樣會甩爛的吧喂!”
“你管我?”
——五條悟這家夥,性格真的差得離譜!
一之濑悠馬咬牙切齒。
他自認為自己的性格也算差勁的那列,但認識五條悟以後,他才意識到,這個世界上還有會這麽無聊又惡劣的家夥。
他甚至一度認為,對方把欺負自己當成一種娛樂,或者說是減壓的日常活動。
夏油傑對此只是挑了挑眉,不做評價。
因為要說‘欺負’,其實他也算是在‘欺負’的陣營之中;不過他可不像悟那個笨蛋一樣,一點也不收斂,完全擺在臺面上。
他的‘欺負’,更像是一種潛移默化的入侵,不動聲色,就連本人似乎都沒察覺到。
看着五條悟像個大爺似的,走在前面只留個背影,一之濑悠馬深呼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什麽狗屁的快樂高中生活,遇上五條悟這家夥,自己的高中生活根本就不可能快樂起來!!
【滴】
【第一階段任務開始】
【主線任務:
1.請享受您的快樂高中生活(50%)】
是的,無論一之濑悠馬怎麽檢查,他的主線任務只有這麽一條。也不知道系統判定的标準是什麽,而且第一階段結束後,還有第二階段的主線任務。
根據前兩輪游戲經歷,一之濑悠馬好像大總結出一些規律。
第一階段的主線任務都相當的輕松,而第二階段開始的主線任務,都是基于之前的發展,重新制定,具有一定的随機性。
前兩周目就是這樣,到了後期,任務的難度忽然爆炸似的上漲。
但硬要說有多難的話……
唔。
一之濑悠馬歪了歪腦袋,不知道為什麽,像是有一層灰霧擋住了腦內的部分畫面,耳邊的聲音也消沉了下去。
……算了,之前結束的游戲有什麽好繼續想的呢。
他也幹脆利落地放棄了回憶,更專注地思考着現在這一輪全新的世界,全新的周目。
所以說,第三周目的游戲就是單純的體驗校園咯——
當然不是。
——這可是一個戰鬥類型副本。
在進入游戲後,系統難得主動提供了世界觀。介紹了咒術師、咒靈之類亂七八糟的設定,像是在少年漫裏才會出現的類型。
RPG游戲?好像也不是。
一之濑悠馬甩了甩腦袋,幹脆不再去給這次副本下定義。
不過,如果這個副本主要元素是戰鬥類型的話,當然少不了戰鬥系統和技能吧。
【滴】
【正在準備戰鬥系統,準備完成】
【準備抽取戰鬥技能】
一之濑悠馬眼睛一亮,頓時興奮了起來,幾乎是蒼蠅搓手般期待着結果。
但卻在此時,耳邊響起一陣糟亂的電子亂碼音,
【正skal^#…hasl……中】?怎麽回事,系統又bug了嗎?
他恨不得系統能具現化出個實體,像電視機的那種,好讓自己上去拍兩下,看看這樣能不能恢複。
所幸對方并沒有讓自己久等,很快恢複如初。
【準備抽取戰鬥技能……滴,檢測出系統錯誤……】
【系統修複完成】
【游戲系統将根據最适合玩家的實際情況,進行技能生成與匹配,無法自主選擇,請悉知】
【戰鬥技能生成完畢】
【戰鬥技能:『破魔之箭』、『封印之箭』】
【『破魔之箭』:扣除玩家血量,對敵人造成真實傷害
『封印之箭』:扣除玩家血條上限值,造成hs…i^%fa^……】
……這破游戲,穩定性是不是越來越差了?
這才剛開始第三輪游戲多久,系統錯誤和亂碼是一個接着一個出現。
一之濑悠馬在心中吐槽。
【滴】
【詳細效果請玩家在游戲內自行探索】
雖然一開始自己還在吐槽這破游戲,連技能效果都寫不清楚。結果,經過前期一番艱辛地探索後,一之濑悠馬頓時真香了。
這個技能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無敵啊!
具體怎麽個無敵呢……
一之濑悠馬思考着,一時間忘記觀察周圍,一下子撞上了五條悟後背硬邦邦的肌肉上,鼻子一片通紅。
他捂住自己的鼻梁,眼角泛起淚花。
結果就聽見兩位同期開口,一唱一和地對着前面自己沒看到的人說話。
“啊,是歌姬啊。”
“歌姬學姐,好久不見啊。”
“咦,怎麽感覺你今天變弱了?”
“喂喂,悟,這就過分了吧。歌姬學姐不是一直都是這樣嗎?”
“哦,也對啊。”
“你們兩個混蛋……”
庵歌姬穿着白色的和服,握着拳頭,一副很想罵人的表情。
由于身高的問題,眼前的畫面被五條悟和夏油傑擋了個嚴嚴實實。
一之濑悠馬好不容易從這兩個肌肉猩猩中間擠出來,正好對上庵歌姬的眼睛,臉一紅,結結巴巴地打着招呼。
“歌姬學姐,下、下午好……”
庵歌姬望着三個人中間那個凹下去的小身影,有些想哭。
這才是正常學弟該有的樣子嘛!五條悟和夏油傑這兩個人渣,每次都被他們氣得牙癢癢。
最可惡的是,還真的打不過。
如果不是顧忌男女有別,歌姬恨不得過去把這只聽話的小學弟摁在懷裏搓搓腦袋——別誤會,她沒別的意思。
只是把對方當做可愛的弟弟。
歌姬誇張地吸了吸鼻子。
“我沒事,悠。嗚嗚嗚,你和硝子絕對不能變得和那兩個人渣一樣啊。”
看到歌姬學姐這幅樣子,一之濑悠馬感覺自己的頭發都快要豎了起來。
他回頭瞪着一黑一白兩個同期,本就不高的個子擋在歌姬前面,像是只努力炸毛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大的小貓崽子。
“你們又在欺負學姐了是吧!”
五條悟和夏油傑對視一眼,歪了歪腦袋。
“有嗎?”
“沒有吧?”
“就是嘛。”
兩個人就跟講對口相聲似的,一唱一和,更讓人火大。
一之濑悠馬皺着眉,還想要再說什麽,卻被五條悟一把摁住了腦袋。
對方的手勁大得吓人,像是準備把自己的腦袋捏爆一樣。
“什麽啊,悠你這家夥,每次都擋在歌姬面前,真的很——喜歡她啊。”
五條悟挑了挑眉,惡劣地說道。
“……哈?我才、才不是!”
一之濑悠馬連一下子漲得通紅,下意識拔高音量反駁,又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反駁聽上去有些傷人。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庵歌姬,後者似乎并沒有在意,這才松了一口氣。
是因為歌姬學姐,很像姐姐。
像向日葵一樣陽光。開朗活潑,對自己也很溫柔,而且,笑起來的樣子就更像姐姐了……
他趕緊甩了甩腦袋。
“我、我只是看不慣你們兩個欺負歌姬學姐!”
“欸~”
五條悟饒有興致地低頭盯着他,嘴角漾起弧度。他捏着悠馬的腦袋,微微彎下腰,從墨鏡的間隙中,隐約可以窺見那雙蒼穹之瞳。
被那雙眼睛注視,像是窺見了宇宙般,腦袋轟隆一下變得空白。
“那這樣的話,我幹脆欺負你好了,怎麽樣?”
像是玩弄爪子下小老鼠的大貓,五條悟優哉游哉地看着一之濑悠馬聽到自己的話後,被哽住的緊張反應,心中的惡劣進一步擴大。
想看這家夥露出更多有意思的反應。
努力取悅我嘛。
——最惡。
這家夥真是最惡劣的人渣!
一之濑悠馬咬着牙,努力讓自己不要在這家夥面前丢臉地發抖。
此時,肩膀又搭上了另一個家夥的手,掌心的溫熱透過布料傳入平複,讓一之濑悠馬稍微安心了些。
夏油傑溫柔地說道。
“好了,悟只是在胡說八道。”
“哈?老子可是認真的哦。”
“那你試試看。”
夏油傑瞥了一眼身邊的銀發友人,聲音波瀾不驚,卻帶着一股氣勢。
五條悟眯起眼睛,毫不客氣地反擊回去。
只有一之濑悠馬在中間遭了殃。
“又來了……”
叼着棒棒糖的硝子接到line出來,看着眼前熟悉的畫面,嘆了口氣,無奈地揉了揉自己茶色短發,小聲吐槽了一句。
“喂,你們三個差不多就得了,歌姬學姐還在這裏呢。”
“嗚嗚嗚,硝子……”
“好啦,學姐。”家入硝子呼嚕呼嚕抱着自己的庵歌姬,轉頭看向三位同期友人,稍稍拔高音量。
“對了,剛剛收到消息,一個緊急任務,需要你們去一趟。”
“三個人?”
“啊,對。三個人。”
家入硝子不動聲色地看了眼一之濑悠馬,在心裏嘆了口氣。
“那就辛苦你們了。”
咒篇開始,其實會發現5t5其實是裏面精神狀态最好的
開心的校園生活,大概吧(笑)
……啊啊啊啊碼字的時候正好看到野犬更新,劇情讓我有點小崩潰。我昨天剛結束野犬篇,你就給我這麽大的禮啊zwkfk!!!
第四十二天
五月,空氣帶着晚春的濕意,鐵皮火車咵嚓咵嚓的拉動着輪子,沿着鐵軌慢吞吞地開着。
現在已經過了賞櫻的好季節,又正是大部分學校開學期,根本沒什麽旅游的人,車廂裏只有最前頭的座位上坐着穿着漁夫服的大叔,帽子扣在臉上正在酣睡。
最後排,是三個穿着黑色制服,高中生模樣的少年們正打着撲克。也沒人問他們為什麽不在上課。
任務的所在地是長野,位于關東與關西地區,是日本少有的農業大省。
“聽說長野的景色不錯,還有溫泉。”
“真的假的?解決完之後就去看看咯。”
“哈……不去,老子不感興趣。”
五條悟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從一之濑悠馬的手裏最後兩張牌中抽出一張,然後跟自己手裏那張一起,扔到了桌子上。
白毛墨鏡男臉上露出嘚瑟的笑容,得意洋洋地伸出兩只手指,擺出個v字。
“喲,又是老子勝出了~”
“咕……”
一之濑悠馬捏着手裏的撲克牌,上面的小醜塗着滑稽的油彩,咧着嘴角仿佛在嘲笑自己。
這已經是他連續第五輪抽到鬼牌。
一之濑悠馬那張撲克臉終于憋不住了,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放下牌,但擡起頭,聲音之中依舊充斥着不可置信。
“你這家夥,絕對是用六眼偷看吧!”
“六眼才沒有那種功能啦!”
五條悟翻了個白眼,吐着舌頭說道。
一旁早早就把所以牌甩出,悠閑自得的夏油傑挑了挑眉,調笑道。
“是悠的運氣太差了。”
“一次都沒輸的家夥不要和我說話!”
一之濑悠馬抱怨道。
五條悟摟起了袖子,一臉躍躍欲試的表情,“快點,輸的家夥就乖乖認罰吧!”
一之濑悠馬忍不住咬了咬下唇,但還是乖乖地湊了過去。
望着對方緊張的表情,銀發少年微微眯起眼睛,那抹清透的蒼藍色流光溢彩,帶着一絲詭異的興奮感,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微微一動,像是想抓住對方。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伸出雙手,猛地捏住面前黑發少年略帶嬰兒肥的臉蛋,像是蹂.躏面團一般朝外扯着,扭捏變形。
“唔唔!痛啊……你這家夥……”
自己的臉頰肉在對方的手下随意玩.弄,一之濑悠馬痛得一激靈,口齒不清地罵道。
對方似乎完全沒有洩力的意思,一之濑悠馬當機立斷,猛地拍掉對方的手,往後退去。
“欸~我還沒玩夠呢。”
指尖柔軟的觸感消失,心中湧起一股失落的郁悶感。五條悟不爽地癟了癟嘴,抗議道。
“足夠了吧!”
一之濑悠馬還在嘶嘶抽氣,臉頰處火辣辣的燙,跟着了火似的。聽到五條悟居然還不滿足,頓時炸了毛。
——五條悟這家夥知不知道自己的手力氣很大喂!
夏油傑瞥了一眼白發同期,對方臉上露出不怎麽滿意的表情;他又扭頭看着一之濑悠馬,聲音似笑非笑,
“那輪到我了吧。”
臉頰處的疼痛還沒緩過勁來,一之濑悠馬對上幼馴染那副不容拒絕的眼神,背後有些發麻。
但願賭服輸,自己沒什麽好抗議的。
他再次咬着牙,硬着頭皮把自己的臉湊了上去。
這回,一之濑悠馬甚至幹脆閉上了眼睛。
夏油傑低頭盯着發小略帶緊張的表情,細長的眸子劃過一道暗光。
悠的臉頰因為剛剛五條悟的動作染上一片淡淡的紅霞,看上去像是夏天熟透的水蜜桃,白中透着粉意。稍微粗暴一些的對待,都會把脆弱的果肉弄爛。
但他還是顫顫巍巍着,把自己乖巧地奉了上來,等待着接下來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對待。
“要、要輕一點啊……”
一之濑悠馬見他遲遲沒有動作,緊閉着眼睛,忍不住小聲叮囑了一句。
微微凸出的喉結本能地上下滾動,深紫色的眸子緊盯着眼前的黑發少年。
骨節分明的手,伸向了黑發少年。
“啪。”
手指與腦門碰撞,發出清亮幹脆一聲。一之濑悠馬捂住自己的額頭,錯愕地看着夏油傑。
梳着丸子頭的幼馴染還沒收回自己的動作,手依然停在半空中。
夏油傑眯起了狐貍眼,溫柔地笑着。
“這樣就行了。”
還是發小好!
一之濑悠馬揉了揉自己額頭,對方用的力氣并不大,所以痛感也沒持續多久。不過他的臉頰還是隐隐作痛中。
五條悟看着兩個人的互動,癟了癟嘴。
他把桌面上的撲克牌攬到一起,嚷嚷着,“喂喂,懲罰結束那就再來一局!”
“不來了!”
“什麽啊,還在記恨剛剛捏你臉的事嗎?那等會兒我讓你捏回來就行了嘛~”
“……笨蛋,不是這樣。”
一之濑悠馬從座位上站起來。他瞥了一眼車廂窗外,逐漸緩慢下來的沿線風景,最終定格在了上個世紀末複古風的車站內。
少年臉上剛剛那副氣鼓鼓的表情已經被收斂起,恢複平時在陌生人面前的冷淡與平靜。
他努了努嘴,用下巴指了指車站門口,負責接待與引路的輔助監督。
“到站了。”
“準特級咒靈?”
“是的。不久之前,我們在高遠城附近的山上發現了部分殘穢,經過調查,判定為準特級咒靈……”
輔導監督一邊開車,一邊向他們簡單介紹着任務情況;明明比他們年長,在他們面前卻顯得畢恭畢敬。
或許是第一次接觸到特級咒術師,說話也十分謹慎。
長野是多山地形,黑色的商務車沿着蜿蜒扭曲的道路開着,偶爾穿過幾個山洞,周圍的光驟然暗了下去,過了幾分鐘後離開山洞,眼前又重新亮起。
夏油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而五條悟則像個大爺似的,占走後座大部分位子,只留給一之濑悠馬三分之一。
悠馬忍了忍,頭撇向了一旁不去看身邊的白毛男,望向長野的山景。
“哈?”五條悟用小拇指扣了扣自己的耳朵,不耐煩地反問道,“那幹嘛叫我們三個過來?只不過是個準特級咒靈,有必要出動兩個特級,一個一級嗎?”
“悟,安靜地聽着,既然上面讓我們三個來,肯定是有道理的。”
“啧,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兩個最強也就夠了吧。”
五條悟瞥了眼身邊矮了自己一大截的一之濑悠馬,惡劣地笑道,
“悠的話,估計也派不上用場吧。畢竟你這家夥體術那麽弱,被近身的話可就慘了呢。”
一之濑悠馬感覺自己額頭上的青筋一直在狂跳。
他的手蠢蠢欲動,要不是他的弓放在後備箱,他真想用自己的武器往這家夥的腦袋上敲去。
誰說弓兵不能近身的?看我怎麽用弓物理敲死你!
但五條悟說的其實也沒錯。
比起同期兩個肌肉猩猩而言,他只學習了一些最基礎的防身格鬥術技巧,而且還算學術不精的那種。
夏油傑偶爾也會‘好心’陪着一之濑悠馬留下訓練。五條悟看到後,也自告奮勇過來‘幫忙’。
可惜的是,自己似乎真的一點天賦都沒有。
他深呼吸一口氣,安慰自己,只要能解決掉敵人,用什麽方法不都是一樣的。
輔導監督聲音頓了頓,跟着尴尬地笑了幾聲,這才繼續說道。
“最開始我們判定這只咒靈應該只有一級的水準,所以找了一級咒術師們過來查看,但……”
他的聲音低了下來。
“兩位一級咒術師們消失在山中了,整整一周沒有任何消失,但我們還是發現了他們的咒力殘餘,時間比較近,所以并不清楚具體情況,是否存活。”
“不僅如此,附近失蹤的人數也來到了20人。”
“根據附近幸存的居民們說,他們在這片山附近看見奇奇怪怪的東西,有死去的妻子,有童年的玩伴……”
“所以我們認為,整個山都是……”
“咒靈的「領域」。你是想說這個吧。”
“是的。”
輔導監督點了點頭,同時也皺起了眉。
“不過,這只咒靈的危險性似乎也并沒有那麽高……”
“失蹤了二十人,危險性還不算高嗎?”
一直默不作聲的夏油傑看了一眼駕駛座上的輔導監督,後者頓時全身一僵,不敢說話。
五條悟嗤笑一聲。
“真可笑。所有的詛咒和咒靈都是誕生于人類的負面情緒,根本不會存在對人類抱有善意的咒靈——倒不如說,咒靈誕生便會對人類存在惡意。”
五條悟摁下了按鈕,車窗玻璃一點點落下。
路上的風從敞開的窗戶灌了進來,吹開他的劉海,如同白雪般純淨的銀發随之飄拂。
不遠處,就是他們的目的地。
周圍所有的景象,都倒映在這雙蒼穹之瞳內,呼吸、眨眼、咒力的流動,就像一幀幀放慢了的膠片電影,無比清晰地呈現在腦內。
“啊~啊,果然是這樣啊。”
他低聲說道,
“整個山都被詛咒了啊。”
“這可是真是個大東西……”
他轉過腦袋,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
一之濑悠馬之前吐槽過,他這個墨鏡帶上去之後看起來像是個盲人,再不濟也是個算命的——然後他就被五條悟不爽地捏着臉頰一頓欺負。
“怪不得會讓悠一起過來,是準備把他作為最後的保險手段吧。”
悠的術式很特別。
他的咒力并不算多,遠遠比不上自己和傑。但他的術式『破魔之箭』卻可以将自己的血液轉化為咒力進行攻擊,這之後也會慢慢恢複。
不過這種情況,咒靈也可以使用咒力修複,只是修複會比平時更加遲緩一些。
真正危險的,是『封印之箭』——可以做到真正無視咒力,或者說是所觸碰到的咒力都會消失,甚至可以突破自己的『無下限』。
而且咒靈無法修複悠造成的傷害,即便是反轉術式也無濟于事。
——當然,需要付出的代價也是相當之大。
因為生命力的損失,是不可逆轉的——簡單來說,用的次數越多,活的時間越短。
能夠消除咒力的攻擊,放在整個咒術屆都是罕見的。
五條悟皺了皺眉,“那堆老橘子真的是……”
是準備如果他們真的被困在領域之中,還可以讓悠消耗『封印之箭』直接破開領域吧。
“這是沒辦法的事吧。”
一之濑悠馬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并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反過來說,成為‘保險手段’這件事對于他來說,似乎還挺值得驕傲的。
“哼,如果你們真的遇到什麽危險,記得大叫我的名字,我當然會……”
“悠,”
身後響起的男聲低沉,聽不出任何情緒。一之濑悠馬的身體卻猛地僵硬,像個生鏽了的機器人,一點一點把腦袋轉了過去。
留着奇怪劉海的高大少年,正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細長的狐貍眼晦澀不明,讓人心髒一悸。
“我們之前約定好的吧,”
“——不可以再用那個。”
“咕……如果真的遇到那種情況,也、也沒辦法吧……”
“不行。”
夏油傑聲音冰冷地打斷了他的話,低頭凝視着他,似乎是想要伸手撫摸他的臉頰,但最後卻沒有這麽做。
他抿了抿唇,露出一個淡然的微笑,看上去更像是在警告。
“如果被我發現的話,我會相當生氣的哦,悠。”
一之濑悠馬咽了口唾液。
五條悟看了看夏油傑臉上冷如寒霜的神情,又瞥了眼一之濑悠馬,後者挪開視線不敢與夏油傑對視,忍不住發出一聲很響的啧舌。
“哈、放心吧,不會出現那種情況的。”
“畢竟我和傑可是最強啊~”
“對吧,傑?”
“……嗯啊。”
夏油傑沉默了一下,然後眯起眼睛應道。
“我們可是最強啊。”
“所以,我會保護好你的。”
一之濑悠馬抿緊了嘴唇,捏緊自己的拳頭,心中莫名不爽起來。他讨厭這個詞,從靈魂深處的抵觸。
或者說是,厭惡那個不得不接受保護的自己。
“……我才不需要你的保護!有什麽危險我自己也能應對!”
“別以為你和悟已經是特級,我只是一級就看不起我——我才不是那種什麽都做不到的弱者!”
“你們兩個無論哪一點都超級差勁啊!”
一之濑悠馬咬牙切齒地罵道,随後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啊,好像真生氣了耶。”
五條悟有些吃驚,墨鏡腿順着鼻梁往下滑落了一截。
雖然之前他經常欺負悠玩得不亦樂乎,對方有時候忍耐到極點後會朝自己發火,或者冷着臉不理自己;但這是第一次見悠和傑吵架啊……真是稀奇。
某只白毛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摸樣,吹了個口哨,瞥了眼身邊的夏油傑。
“那家夥怎麽辦?傑,你不去哄哄?”
夏油傑的表情一如既往,細長的深紫色狐貍眼晦澀不明,看不出心裏怎麽想。
他望着一之濑悠馬明顯處于怒火中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
“沒事,走吧。”
踏入山內時,一之濑悠馬的心髒猛然一悸,像是被看不見的手掌捏住般,而下一秒,這種奇怪的感覺消失不見。
他的腳步頓了頓,下意識扭頭看向兩位同期。
——生氣歸生氣,該團隊協作的時候,他可不會一根筋。
從夏油傑和五條悟的臉上,他也找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轍的感受。
“是「領域」嗎?”
“不算。”五條悟幹脆了當地回答道,六眼的高速運轉讓他忍不住打了哈欠,“還沒有成型,硬要說的話,只算半個。”
“唔,那找到本體的核,擊碎就行了吧。”
“別擊碎,傑不是還要吃下去的嗎。”
“……不給他吃。”
一之濑悠馬冷着臉扭過頭,悶悶地說道。
跟在他身後的一黑一白兩個身影,聽到他的話後,有些忍俊不禁。
悠這家夥,雖然經常會吐槽他們兩個跟小學生一樣幼稚——結果自己還不是一樣。
“完了,超可愛啊。”
五條悟憋着笑,捂住嘴巴小聲說道,帶着幾分惡劣的心眼。
“更想欺負他玩了啊……”
“收斂點吧,悟,別那麽幼稚。”
“我幼稚?他不幼稚嗎?”
“你們兩個都差不多水平吧。”
“啧,你是要把自己排除在外嗎,傑。”
“喂,你們兩個在後面說什麽呢……不會再講我的壞話吧!”
一之濑悠馬站在前面,不知什麽時候轉過身體,皺着眉忿忿地望着他們。
夏油傑和五條悟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挑了挑眉。
兩個人稍微加快了一些步伐,一米八幾的大長腿很快就追上了一之濑悠馬。
夏油傑臉上含着笑,稍微彎了彎腰,柔聲問道,“還在生氣?”
一之濑悠馬眼皮都沒擡,一副懶得搭理他的樣子。結果一旁的五條悟直接伸手使勁揉着他的頭發。
“不理傑的話,那就搭理我嗎嘛!”
“喂!別揉我腦袋,把我當小孩子嗎!”
“沒辦法吧——”
五條悟不管他炸了毛跳腳的摸樣,甚至把大半個身體的重量壓了上去。他故意拖長聲音,聽起來尤為惡劣,
“悠這——麽小一只,比我國二的時候還矮呢。”
“……只長個子不長腦子的猩猩給我閉嘴吧!我還在生長期啊!”
可惡,這句話說出去怎麽感覺這麽熟悉。
一之濑悠馬忿忿不平地磨了磨牙,拍開他的手;見他還不死心,似乎還想要對自己的腦袋動手動腳,他趕忙朝前快步多走了幾步。
真讨厭啊!他現在才十六,男生二十歲之前都還會長的好嗎!
他在心中腹诽着。
鈴——
耳邊忽然響起鈴铛的聲響。
真奇怪,這附近都是樹,應該沒有鈴铛才對吧。
“喂,傑、悟,你們有沒有聽見——”
——消失了。
無論是聲音,還是眼前的畫面。
全部消失了。
“你也別太欺負悠了,悟。”
“還好吧,我有在欺負他嗎?剛剛說的都是事實啊。”五條悟一副不理解的樣子,“我國中的時候已經有一六五了。”
“正因為是事實才不能說出口嘛。”
夏油傑挑了挑眉。
話說悟這家夥,真的有上過國中嗎?
他們兩個在後頭嘀咕着,走在前面的一之濑悠似乎聽見了異常,猛然轉過頭,張嘴對他們大聲說着什麽。
——耳邊卻異常安靜。
……好像,有什麽不對勁的。
夏油傑腳步頓了頓。
眼前的畫面像是冬日房間的玻璃,蒙上一層霧氣而變得模糊不清;緊接着一股冷意襲來,那層霧氣也逐漸褪去。
“神社?”
夏油傑愣愣地看着眼前忽然出現的黑紅交織的建築物,熟悉的場景令他思維有些恍惚。
塗滿紅漆的木質鳥居高高地立在不遠處,從上頭垂下一紅一白兩條粗繩,相互纏繞着,最尾端懸挂着銅鈴上生着一層薄鏽,不知哪兒來的風吹來時,銅鈴微動着,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喂、悠——”
夏油傑本能地想要呼喚自己的同伴們。
然而,無論是悠還是五條悟,兩位穿着黑色制服的同期都消失不見,周圍似乎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他的大腦立即冷靜了下來。
——這裏可是咒靈的「領域」,說不好,也是咒靈使用的技巧……
夏油傑的眼神忽然沉了下來,手指微動,卻聽見身後有人說話的聲音。
“你站在那裏幹什麽?”
沒有任何腳步聲,像是憑空出現似的,從背後突然響起的人聲讓警惕之中的夏油傑繃緊神經,瞬間轉過身體,做出攻擊姿勢——他最擅長的就是格鬥術。
但當他轉過身,看到眼前那個熟悉的,小小的人影後,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穿着和服的黑發少年皺着眉,墨色的眼眸神情淡漠,略帶稚氣的童聲隐隐帶着一股不耐煩。
“是你說想要過來,我才帶你來的吧。”
“遇到什麽事我可不管你哦。”
無論是聲音還是語氣,實在是太熟悉了,和記憶之中的一模一樣。作為從小一起長大的幼馴染,夏油傑絕對不可能忘記這張臉。
他呆呆地看着對方從自己身邊走過,寬大的和服袖子揚起一陣風。
“悠?”
悠的二技能對于弱于自己的敵人有即死效果,簡單來說就是不可逆的真實傷害,用我的血上限換你的血上限。
第四十三天
這是……咒靈造成的幻象嗎?
夏油傑盯着對方的一舉一動,謹慎地沒有亂動,只是嘴唇嗫嚅着重複着對方的名字,眉頭微蹙。
如果是幻象的話,直接用咒力沖破試試看?
夏油傑心中一動,放在身側的手指微動,凝結出一團暗色的咒力,似乎像是要放出自己的咒靈。
「……奇怪」
本該被自己收複控制的咒靈像是消失了似的。
“等一下我啊。”
嗯?
聽見身後青嫩的聲音響起,夏油傑動作一頓,說話的語調像極了自己。
——那就是自己。
他那個時候的頭發還不長,只是剛剛到耳垂,深紫色的丹鳳眼,看上去有些女氣。穿着一身土氣的T恤衫,好奇站在原地四處張望。
那個小小的人影朝着自己跑來。
夏油傑繃緊肌肉,攻擊的架勢随時以待。
然而緊接着,他便看到那個縮小版的自己,從他的身體內穿了過去。
“……怎麽回事?”
他張了張嘴,無意識地喃喃,卻發現沒人能聽見他的聲音,沒人能看見他的樣子——自己仿佛是一抹透明的幽靈。
夏油傑很快理清楚自己目前的現狀。
最簡單的方法,應該就是解決掉眼前的幻境。
手卻不由自主地放了下來,仿佛被吸引走靈魂一般。
鳥叫、蟬鳴、草動、風吹……時不時響起的鈴铛聲,回蕩在顱內,盤旋着上升。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臉,熟悉的呼吸聲,仿佛把他帶回到小時候那個時間點。
夏油傑抿了抿唇,眸色微暗,懷揣着不知道如何描述的心情,沉默着擡起腳,跟上了[夏油傑]的腳步。
“悠一直住在神社裏嗎?”
“是,怎麽了嗎?”
悠沒有回頭,只給他留下一個冷漠的後腦勺,聲音平靜地回答道。
“稍微有些新奇,只是沒想到這種地方也有人住……”
小夏油傑讷讷地說完,發現對方轉身要走,連忙跟了上去。
手指拂過塗刷着紅漆的木柱,上頭挂着一個古樸的木牌,似乎用刻畫着什麽文字——
『日暮神社』
“這裏只有悠一個人嗎?”
“嗯。”
夏油傑坐在神社門口的檐廊邊緣,身邊便是用來投放硬幣的功德箱,上頭懸着紅白色粗繩,一路垂下,墜在地面上。
他的眼睛沒有從悠的身上挪開過。
穿着袴服的黑發男孩看上去瘦瘦弱弱,白皙的皮膚仿佛很久沒有見過日光,缺乏血色,顯得那張嬰兒肥的臉蛋像是陶瓷做的日本人形,優雅又矜持。
男孩一邊應着他的問題,一邊全神貫注地拉起手中的弓。
夏油傑見狀,很有眼力見的不再說話,而是一起屏住了呼吸。
“嗖——”
箭離弦,正中遠處箭靶紅中。箭插入草靶內,尾羽還在振動,連帶着箭靶一起微微搖晃。
夏油傑這才重新呼吸,長出一口氣。
盯着悠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冷漠得看不出什麽情緒的波動。明明那天晚上和自己說話的時候,還帶着一種人的感覺。
他沒能控制住自己,腦袋裏的話脫口而出,
“悠是神明的孩子嗎?”
“……哈?”
面前的和服少年聽到自己的問題後,一臉茫然,疑惑地歪了歪頭,像是沒理解他的話。
過了片刻後,悠露出看白癡的眼神,憋了憋嘴,還是沒忍住拔高音量吐槽道,
“怎麽可能,我當然是人類啊笨蛋!”
不過住在這種沒有人的神社裏,确實看起來不像是個正常人。
似乎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悠像是被噎住似的沉默一瞬,狼狽地把臉扭向一旁。
“那怎麽辦,都是系統設定給我的身份啊……”
悠嘴巴裏嘟嘟囔囔着什麽,因為坐在檐廊上相隔較遠,夏油傑沒有太聽清對方在說什麽。
“我是這個神社的繼承人,和你們這群普通人才不一樣!”
穿着黑色和服的男孩擡了擡下巴,聲音中充斥着不屑。
“神社的繼承人?”
“哼。”
“可是這裏好像沒有人來參拜……”
“我們這裏才不是那種只會說大話撈錢的虛僞騙子聚集地。神社的責任是守護那些普通人的安全,就算沒人來參拜也沒關系!”
“反正等我成為咒術師之後,肯定會有源源不斷的人過來,尋求我這個神社內唯一的神主的幫助。”
“到時候來參拜的人也就會多起來的!”
悠訴說着自己的遠景,得意洋洋的樣子像是只趾高氣昂的貓咪,卻不讓人生厭惡。
夏油傑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詞彙,猶豫了一下,問道。
“咒術師……是什麽?”
“你這家夥,還真是什麽都不知道呢。真沒辦法,稍微和你解釋一下吧——”
悠看上去還想要繼續拉弓,聽到自己的問題後,動作一頓,放下了手裏的弓,偏過臉,歪着腦袋問道。
“對了,你是一直都能看到的嗎?”
“嗯。”
夏油傑抿了抿唇,
“……我原本以為,只有我一個人能看到那些怪物。能看到那些怪物的我,是不是也是怪物呢……”
不過現在,他終于找到了一個和自己一樣的同伴。
之前被那些怪物環繞、追逐的壓力和痛苦,仿佛在對方的面前得到了釋放與調節。
“笨蛋,什麽怪物啊!你能看到那堆咒靈就算是怪物的話,我也能看到,豈不是說我也是怪物了嗎!”
悠打斷了他的話。
男孩的聲音聽上去很暴躁,但卻能感受到不耐煩之下別扭地安慰。
“……那些東西是咒靈啦,普通人看不到很正常。”
“咒靈?”
“嗯。你知道「詛咒」嗎?”
“「詛咒」?電視上放的那種,用錘子釘小人的行為?我記得還有個穿着黑鬥篷的大媽,手裏拿着一張符咒念念有詞。”
“……這是那家電視臺啊?居然放這種東西。”
悠眉毛抽了抽,吐槽道,
“不是啦。「詛咒」即由人類溢出的負面感情,「咒靈」是由「詛咒」形成的非人生物,以人類的負面感情為生。而咒術師,則是負責解除詛咒驅除咒靈的職業。”
“沒有咒力的普通人當然看不見。”
“你天生有咒力,說不準也有成為咒術師的潛力呢。”
“咒術師……”
坐在檐廊上的黑發男孩像是發現什麽不得了的新大陸,瞪大了那雙丹鳳眼,臉頰微紅。
“我也想成為咒術師,到時候就可以不用害怕那些叫做咒靈的怪物了嗎?”
“當然咯,等你成為強大的咒術師,那堆垃圾一樣的咒靈在你眼前,随便彈一下就能輕松解決。”
“聽起來好像在哄小孩。”
“……因為你就是小孩子啊!”
“但悠明明看起來和我一邊大,”夏油傑眨了眨眼睛,“你在哪裏上學啊,我可以去找你玩嗎?”
悠似乎語塞了一瞬,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的話,狼狽地扭開腦袋,咬着牙小小聲地說道,“我……我,我沒有上學。”
“欸?”
“小、小學的知識太簡單了!沒有什麽學習的必要吧!”
“那我之後可以拿課本來找悠嗎?”
“哈?把我當成免費家教嗎,哼,如果又不知道的題目,問我也不是不行……”
“欸,可我是準備拿過來教悠的。畢竟媽媽說過,不上學的孩子可是會變成笨蛋。我可不想悠也變成笨蛋呢。”
小夏油傑笑眯眯地說着,晃了晃小腿,腹黑的屬性初見端倪。
“我才不是笨蛋啊你這家夥!”
像是被打破了外頭冷漠神子的假面,終于如同一個小孩子似的,怒氣沖沖地大聲反駁道。
悠漲紅着一張臉,看起來充滿了活力。
“與其學那些我早就學過的內容,當然是要把時間花在刷等ji……變強這件事情上吧!”
“變強?”
“可是變得很強有什麽用呢,只要能應付那堆咒靈就足夠了吧。”
“我說你,還真是小孩子思維。”
“聽好了,變強當然是為了保護。你只有變強,才能保護更多人。真沒辦法啊,保護那堆沒用的普通人——這可是我作為神社之子的責任,畢竟‘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我知道,蜘蛛俠裏的臺詞。”
“……你知道就好。”
悠嘴唇動了動,原本還想繼續說什麽,結果臉都憋紅了,只能硬邦邦地吐出這幾個字。
站在他們一旁,默默看着的[夏油傑]忍不住笑出了聲。
……噗,這不是他第一次去悠家裏時的對話嘛。
悠從小的時候開始,就那麽口是心非啊。
真可愛。
他有些留戀在這個地方了,看着小時候的自己和悠打打鬧鬧,一點一點成長。
發現了自己術式後,悠就拉着自己去各種咒靈出沒的地方進行狩獵——用對方的話來說,是收複野生的寶可夢(咒靈)去。
那個時候的自己真是弱得可笑,大部分時候都是依靠悠保護自己。
而對方似乎并不覺得這有什麽。
因為是幼馴染,還是因為他作為神社之子,保護普通人的職責與使命呢?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是前者。
吞食咒靈的感受非常的惡心,帶着人類的負面情緒的産物,沾染着惡意與漆黑。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咽下一塊處理過嘔吐物的抹布。
剛開始的時候,每次吞下咒靈之後,自己便會幹嘔不已,生理鹽水順着眼眶溢出。這個時候,悠就會手足無措,然後冷着臉,掏出神社裏的生姜糖,別扭地塞到自己手裏。
舌尖卷入那顆糖果,辣辣的,帶着一絲生姜特有的澀味,卻又是甜的。
……唔,等會回去,再買點生姜糖吃吧。
悠也應該很久沒吃了,悟那家夥……應該不會喜歡這種糖吧。
[夏油傑]站在原地,感受着周圍彌漫的咒力,直卻沒有任何咒靈的跡象。而他看着眼前的景色飛快閃過,緊接着,定格到了某一次森林。
嗯?
這是……
[夏油傑]似乎想起了什麽,瞳孔猛地一縮。
「——那家夥要追上來了!」
誰會想到,他們兩個小孩子居然會在這種地方遇上一只特級的咒靈。
不管怎麽努力的奔跑,似乎像是困在莫比烏斯環內,怎麽都逃不出去。悠說,他們這是身處于這只咒靈的「領域」。
夏油傑看了眼身邊悠的表情,因為剛剛使用了過多的咒力和血液的緣故,現在他的臉色非常蒼白,帶着淡淡的疲倦。
他咬了咬牙,不敢松手。
自己之前收服的那幾只咒靈,在這只龐然大物面前完全不夠看。
即便如此,像是能拖一時就拖一時。夏油傑沒有任何猶豫和心疼,把自己所有控制的所有咒靈全部朝着對方砸了過去。
咒靈們在主人的控制下,忘卻了死亡,咧開自己的口器朝着那只巨大的咒靈撕咬而去。
恐懼——咒靈們會有這種東西嗎?不知道,也無所謂,反正都是些可消耗品。就算沒了,之後再抓就行了。
但如果他和悠死在這裏,那可是真的結束了啊。
夏油傑咬着牙,感覺自己背後被冷汗浸透,一把拽住悠的手腕,朝着巨型咒靈反方向狂奔逃離。
和學校遇見悠的那次一樣,自己好像一直都在奔跑,躲避怪物們的追趕。
他再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弱小。
『‘變強當然是為了保護,保護那堆沒用的普通人。真沒辦法啊,這可是我作為神社之子的責任!’』
他也想像悠那樣,拿起武器保護些什麽。
「保護父母,保護普通人,保護弱小……」
「保護悠」
夏油傑攥緊了悠的手腕,聽見兩個人嘶啞的喘息聲交織在一起,樹枝、枯葉被踩在鞋底發出清脆的喀嚓聲,衣服被尖銳的樹枝剮蹭、劃破,像兩只狼狽逃竄的幼獸。
然而他的那堆咒靈們沒能拖延多久時間。
照理來說,作為人類負面情緒的集合體,除了咒力殘穢外,咒靈們本身應該沒有任何氣味。
他卻嗅到了空氣中愈發濃郁的腥臭味。
『■■■,弱小■!■!■——』
分不出性別的嬉笑聲,仿佛就在耳邊。
「要被追上了嗎?」
“小心!”
瞳孔猛然一縮。
自己握着的手腕猛然被掙脫,緊接一股恰到好處的力氣推開了自己,咒靈看似柔軟的鞭狀手臂狠狠地砸在剛剛二人中間,地面頓時出現一個巨坑。
悠順勢在地上滾了兩圈,化解剛剛咒靈攻擊時掀起的氣浪的力道。
這麽一滾頓,身上黑色的和服頓時滿是灰塵,就連臉頰和嘴角還染着地上的草片,帶着一股濃濃的土腥味。
黑發少年來不及吐出嘴巴裏的穢物,立即支撐起身體,單膝跪地,僅用了半秒鐘的時間穩定住姿勢,毫不猶豫地搭箭上弓。
黑暗之中,那雙如同被墨汁浸染過的眸子平靜又淡漠,泛着一道冷決的暗紅色光芒。
“……這是我第一次用這個技能,可要來點作用啊。”
“「清漾為天,濁陰為地,誠惶誠恐,奉請諸神加護慈悲……」”
男孩低聲飛快地呢喃着咒語,随着他的話音落下,身上忽然泛起一股說不出名字的力量,暗紅色的光芒順着他的心髒而出,緩慢地纏繞上手中的箭矢。
面對朝自己不斷靠近的敵人,他的臉上沒有絲毫慌張,格外的冰冷。
瞄準,釋放,動作一氣呵成。
那箭帶着破曉之勢,直取對方首級——如果那個長滿人類手臂的東西能夠算是腦袋的話。
箭矢深深地沒入咒靈的身體,那咒靈頓時發出一聲悲鳴——那聲音根本不像人類能發出的;刺耳的叫聲震得二人腦袋一陣眩暈,噪音讓兩個孩子不約而同産生一種胃液反酸的嘔感。
“把耳朵捂上!”
悠拔高了聲音,提醒夏油傑趕緊捂住自己的耳朵;而自己手裏拿着武器,只能猛咬一口舌頭。
淡淡的血味從舌尖蔓延來,刺痛感壓制住腦內的混亂與反胃,快速清醒了下來。
“該死的!居然射偏了……”
在堵上耳朵之前,夏油傑聽到擋在自己面前的悠,懊惱地說道。
“喂,傑!你快點走,”
“不行——”
“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少年漫畫嗎!少給我廢話,你在這裏我才覺得礙事啊蠢貨!”
悠扭過頭惱火地罵道,卻發現夏油傑的表情愣住了。
“悠,你、你的臉……”
“……哈?”
悠皺起眉,發出一聲疑惑的氣音。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臉上濕噠噠的,有東西正順着自己的臉頰在不停地滴落。
眼睛裏似乎湧出了什麽東西,像是眼淚,卻比眼淚還要黏稠。
奇怪的異物感害得他不适地眨了眨眼,想要把眼眶內的東西從裏頭擠出去。
然而,他越是眨眼,眼前的畫面越是猩紅,像是被人拿着色卡擋在視網膜前面;吸滿了不明液體的眼睫毛變得沉重又黏糊,每次睜開都相當費勁。
不只是眼睛。
源源不斷的紅色從五官的孔洞中鑽出,耳朵、鼻腔、嘴巴……氣管和食管都泛着一股讓人作嘔的鐵鏽味。
被腎上腺激素壓制住的痛覺,也逐漸湧了上來,像是被老鼠、螞蟻一樣的生物在體內爬過,啃咬着自己的內髒。
比起疼痛,更難熬的是這種又癢又麻的折磨感。
而身體的主人并沒有因為身體的變化而露出什麽情緒的變動,平靜得仿佛剛剛受到折磨的人并不是自己。
悠似乎想擡手抹去臉上的血污,然而雙手都被武器占據,只好放棄作罷。
“啊,原來扣除血上限是這個表現啊……”
他冷靜地喃喃,咽下嘴巴裏帶着血氣的唾液,對着眼前的咒靈眯起了眼睛,臉上難得展露出一絲薄薄的笑意。
他也是第一次見悠露出笑容。
扭曲的怪物搖擺着身體,剛剛被悠箭矢命中的地方并沒有修複,像是風幹了的泥塑雕像,不斷往地上掉落着碎屑。
它似乎察覺到了危險。
即便是算不上生物的咒靈也會具有生存的本能。
臉上布滿人手的咒靈蠕動着,想要退縮,又暴躁地甩動着自己的軀殼,人手掌心處沒有眼皮的眼珠死死地注視着面前的黑發小鬼,帶着濃濃的惡意。
『■■■,■■■沒用■■……』
“悠!”
夏油傑急切地喊道,稚嫩的嗓音被他撕扯着帶上沙啞。
“再來一次好了……”
悠似乎沒有聽到自己說的話,低聲碎碎念着。固執地擡起手臂,手中棕灰色的弓箭重新對準。
已經被被自己轟掉一大半腦袋的咒靈,總算裸露出中間的內核——一只滿是血絲與死氣的眼睛,正與自己對視。
不知道練習過多少次的射箭技巧,已經化成了肌肉記憶。而身體內部的疼痛感讓他有些拿不住手裏的弓。
深呼吸一口氣,下一秒,手臂又穩了下來。大拇指和食指死死的捏住弓的尾羽,弓弦也繃緊到極致,顫抖着幾乎快要離開指尖。
黑發男孩緩慢地吐出胸口的濁氣,感受着身體內生命力的運轉,一點點彙聚到指尖。
那冰冷的眼神,像是失去了一切的感情,專只是專心致志地擊中在面前的咒靈身上。
——只要命中那裏,穿過去就行了!
其他什麽的,包括自己,都不重要。
“封——”
咚!
從身邊挂起一陣狂風,差點把他也連帶着一起掀飛。他感受到身側襲來的咒靈,裹挾着強大的咒力,朝着自己沖來——
不,目标并不是他。
悠一時間瞳孔緊縮,甚至忘記松開手中的箭矢,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畫面。
數十種扭曲怪異的怪物撕咬着眼前的咒靈,不似人類該有的爪子深深嵌入鳥嘴怪物體內,恐懼、憤怒、悲傷……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從撕扯而下的「血肉」中溢出。
“悠……”
背後響起了陌生的男聲,低沉,沙啞,帶着一絲自己分辨不出的奇怪情緒。
穿着那身黑色袴服的男孩慢半拍地轉過腦袋,眼前卻投下了一片濃濃的陰影,帶着一股強大的壓迫感。
陌生又古怪的黑色制服被改造成燈籠褲腿。對方個子很高,根本看不見他的臉。
悠下意識想要擡起腦袋,看清對方的長相。
而那雙大長腿的主人,此時也蹲了下來,這才和悠一般高,可以看清對方的臉。
那張臉褪去了幼時的青澀與圓潤,已經具有青年的成熟與俊美,如同狐貍般細長的丹鳳眼銳利,卻無比溫柔的注視着面前的男孩。
[夏油傑]伸出手,捧起那張呆呆的臉。
[夏油傑]低着腦袋,那一縷未梳上去的劉海随着重力下垂,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注視着自己的幼馴染。
小小的男孩似乎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時,睜着那雙如同貓咪一樣純粹又幹淨的黑眸,裏頭倒映着自己沾滿鮮血的臉頰。
“……抱歉,吓到你了嗎?”
[夏油傑]聲音中像是帶着一絲歉意,然而實際上卻完全沒有在意自己是否真的吓到對方。
他用拇指擦去了面前男孩眼角滴下尚未凝固的血色眼淚,一抹殷紅暈染在眼角,看上去仿佛剛剛哭過似的。
悠沒有說話,只是偏過腦袋,想要越過自己的身體,窺視被自己擋住的東西。
他摁住了男孩的腦袋,強大的力氣讓對方無法動彈。
身後的不遠處,躺着一具男孩的屍體,瞪大了的眼睛失去了生命的光彩。
那是小時候的【夏油傑】。
“悠,”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背後是咒靈們撕扯吞咽的聲音,混雜着不可名狀的哀嚎。
眼前的青年聲音溫柔,帶着一種病态的執着。
“要聽話哦,”
“不可以再用那個了。”
上章結尾小修,問題不大。
是傑哥視角!悠醬本周目的人設是“神社之子”,以重振神社和保護普通人作為自己的責任。
第四十四天
“這雙眼睛!”
“啊,是六眼啊!是六眼啊!”
“太好了!”
“這在我們五條家歷史中也是極為罕見啊,是神子啊……”
蒼藍色的眸子望着眼前光怪陸離的人像,谄笑、奉承、殺意。被奉為神子的白發男孩目光流轉,神色淡漠。
自出生就已經被挂上1億懸賞,即便如此,卻沒有任何一個詛咒師拿下這筆懸賞。
真的便如同帶着神性的神子般,端坐于奉位之上。
「‘你不讨厭嗎?’」
“當然讨厭啊。”
「‘那就殺了他們吧。’」
帶着蠱惑意味的低語,在耳邊回響,想要把他拉下地獄。
“哈?太麻煩了,我才不要。”
咔嚓。周圍的畫面猶如鏡花水月般破裂,即将徹底粉碎之時,又重新定格在将碎未碎的那一時刻。每一塊畫面中都倒映着一只[五條悟]。
[五條悟]們表情不變,只是偏過腦袋看向身邊自己的成年體。
穿着黑色制服,戴着墨鏡的白發青年完全沒有被無數個自己注視時的恐懼與不安——從誕生以來,他似乎從未體會過這種感情。
五條悟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眼角滲出一滴生理鹽水,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話說,這段你都放了不下百次了吧?老子都看膩了。”
“還有別的嗎?”
五條悟扶着自己的脖頸,轉了轉腦袋,聽到骨骼相互摩擦發出咔嚓咔嚓的輕響。
經過這麽一番活動後,頓時感覺自己身體輕快起來。
白發少年的臉上露出一抹随意又自信的輕笑,帶着年少輕狂的傲氣。
“如果沒有別的話,那就輪到我了吧。”
“放心,既然你給老子看了那麽多讨厭的東西,作為謝禮當然也會好好的回報你的……”
白發少年臉上的笑容猛然消失,變得冷漠。前面穿着和服的白發男孩也跟着擡起腦袋,兩雙蒼穹之瞳相撞,分別倒映着彼此的臉。
青澀與成熟,稚嫩與幹練。
“「術式反轉·赫」”
強大的咒力彙聚于指尖,如同洲際導彈般直線沖擊氣流貫穿而出,直接瞄準轟擊眼前的自己,完全沒有任何手軟。
頓時,彙聚一線的咒力像是紅色的黑洞一般,吞吃掉自己面前的一切事物。
小[五條悟]連眨眼的動作都還未完成,便在對方強大的咒力下,化為了灰燼。
五條家的幻境徹底如同鏡子般支離破碎,掉落在地上,化為水漬滲入地下。
看上去似乎解除了幻境,而六眼之中的世界,周圍的咒力濃度只是變淡。像是不甘心就這樣擊散般,那些咒力逐漸彙聚于一處。
“嗯?”
好奇于這只咒靈還能整出什麽花樣,五條悟停下了動作,收斂起自己即将釋放而出的咒力,眨了眨眼睛。
“什麽嘛,這不是還有別的嗎,早點拿出來不就好了。”
“唔,稍微放點水可以哦。”
随着五條悟的輕笑聲落地,周圍的場景像是連環畫片似的,飛快地變換着,最終停到了一處。
是高專的訓練場。
“噗,放完老橘子們,現在放高專。是想要來讨好我嗎?”
五條悟冷哼一聲,
“結果還是一套,老子已經煩起來了啊。”
快點結束掉,去找悠和傑吧,這兩個家夥應該呆在一起吧。
“喂,你發什麽呆啊,不是說好的訓練的嗎?”
五條悟微微偏過腦袋,斜目看了眼說話的家夥。
嬌小的黑發少年身上穿着的不是平時那套漆黑寬大的高專制服,而是做體術訓練時,才會穿的無袖黑色緊身衣。
然而對方身上并沒有像自己或者傑那樣的肌肉。如果是用普通人的視角來看,可以說是線條勻稱,但用戰鬥人員的視角評判,顯得纖細過頭了。
悠微微蹙眉,歪着腦袋疑惑地盯着自己。
哦呀,現在是能看到自己了嗎?
五條悟眯起眼睛,思索了片刻,解除了「無下限」,伸手捏住了悠的腦袋。
甚至可以觸碰得到。
這咒靈的膽子可真大啊,想來這一套嗎?
五條悟倒是一點都不慌。
他一邊思索着,一邊揉了揉手中柔軟的黑發,好觸感讓他玩得不亦樂乎。
“五條悟!我說過了吧,不要摸我的腦袋!”
看上去還挺真的,無論是神情、長相還是說話的語氣。
“為什麽不讓我摸呢?”
“‘為什麽’,哈?這種基本禮儀,你在你們大家族裏頭沒有學過嗎!”
“呵呵。”
五條悟哼笑一聲,毫不在意對方反抗,繼續自顧自地手裏的動作。
光是撫摸頭發,似乎還不夠。
五條悟的眼神暗了暗,墨鏡後的那雙藍眸,露出細碎璀璨的光,帶着一股說不清的情愫在裏頭。
粗大的手掌順着頭發滑下,捧住黑發少年的臉頰,平時習慣于彙聚咒力的手指,此時正不輕不重地揉捏着對方的耳廓,薄薄的皮膚下可以看見淺色的血管,瞬間染上一層紅意。
「貓咪一樣」
啊,想起來了。
小時候在五條家的隔院,總是有一只不丁點大的黑貓,沿着牆沿走來走來,也不知道在找什麽吃的。
偶爾聽到動靜,會抖兩下耳朵,警覺地轉過腦袋,盯着自己看。
動物比人類更簡單好懂,只要些吃的、喝的,随便找出地方睡覺,便覺得惬意。
蒼藍色的眸子中倒映着那只黑貓。
對方從來不從牆上下來,而自己也從來不曾主動去招呼。一人一貓像是偶爾遇見的陌生路人,不曾結下任何羁絆。
他也并不在意那只陌生的流浪貓。
即便是從某一天開始,再也看不見那只小貓,自己也一樣,沒有把什麽注意力劃分給對方。
好吧,他還是漫不經心地和下人問了一句。
‘附近是不是有只黑貓?’
這句話不知怎麽的,就傳了出去。結果第二天,就有人為了讨好未來的五條家主,送了一只憨态可掬的黑貓崽過來。
柔順的毛發,又大又圓的眼睛,一看就被飼養得很好。
——才不是他遇見的那只。
他把那只送來的黑貓随意丢給了下人照顧。
至于隔院上的那只,或許找到新的去處,也可能死在外頭了吧。
哈,只是一只随處可見的流浪貓而已,似乎也沒必要上心。自己一次都沒撫摸過對方,對方也不曾向自己撒過嬌。
他也很快把那只流浪貓抛在了腦後。
但是悠不一樣。
如果某一天,悠突然不見了的話,自己應該會非常、非常在意的吧。哈啊,這就是散養的不妙之處,萬一在自己看不見的時候,遇到危險了怎麽辦。
果然小貓還是被圈養在家裏會比較好。
這樣說似乎也不對,畢竟悠是人類,不是貓咪。
如果悠真的是只貓就好了,幹脆帶回五條家去養吧。
——可真麻煩。
況且,悠已經有了“飼主”,還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之一。這下自己不能一個人獨占撫摸了。
古怪的情緒作祟中,一種莫名的煩躁感湧上了心頭。
五條悟面無表情,手指繼續順着耳廓的形狀往下,感受到對方微微的顫抖,指尖停在了圓潤飽滿的耳垂。
“嗯?你打過耳洞嗎?”
他微微皺眉,拇指的指腹摁壓着那塊軟肉,聲音中帶着玩味。
“哈?說什麽呢,你給我放手啦混蛋悟!”對方沒有回答,而是厲聲罵道。
“我在問你話呢。”
掌中掙紮的動作小了下來,像是被哽住般對着自己瞪眼睛。
明明是帶着怒意的眼神,在五條悟看來,只剩下可憐巴巴的意思。
真是膽小啊。
或許本人自己都沒意識到,只要稍微對他嚴厲一些,語氣低沉下來,就會像是只兔子似的安靜,呆呆地仍由你操控。
為什麽?像是一種面對強權者時,弱者的本能。
其實悠也不算是弱者吧。
雖然在體術上相當差勁,但每次拉開弓箭時,臉上帶着的冷淡與漠然,每次都會讓他感受到一股興奮的戰栗感。
“……你這家夥。”
[悠]像是緩過神來,聲音聽起來咬牙切齒着。
真厲害啊,就連這一點都能模仿的這麽像嗎?
要不幹脆留下來,讓傑吃下去,之後什麽時候可以放出來玩玩。
五條悟低頭注視着同期友人,心中的愉快并沒有讓他的動作停下來。
耳朵的軟肉被人捏在手裏的感覺并不好受,但[悠]只是咽了口口水,小聲嘟囔着說道。
“上高專之前,和傑一起打的。”
“噢……”
五條悟想起來了,傑的耳垂上帶着那兩個耳飾。
“那為什麽不戴耳飾。”
“問這麽多幹什麽!你要想打耳洞的話自己去不就行了唔——”
臉頰被猛地捏住,
“……因為太疼一直沒戴耳飾,結果注意到的時候重新愈合了。也懶得重新去打……才不是怕痛啊喂!”
“這樣嗎。”
五條悟輕笑一聲,懶洋洋地反問一句。
他也玩夠了,正準備放下手時,卻聽見[悠]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希望我戴上耳飾嗎?”
嗯?
五條悟挑了挑眉。好像和之前不一樣了。
“你是希望,我帶上你選的耳飾,被打上你的标記嗎?”
“還是戴上鈴铛和項圈,接受你的飼養呢?”
[悠]在他的手上,微微偏過腦袋,墨色的眸子倒映着自己那雙蒼藍色的眸子,乖巧地蹭了蹭自己的掌心,聲音無比溫順。
“悟……希望我怎麽做呢?做什麽都沒關系。”
……哇哦。
五條悟忍不住在心裏感嘆一聲。
“真的嗎?”
“真的哦。”
如果自己說,想看對方穿兔子裝的話,說不定真的能實現呢。
畢竟要是對着真人提那樣的要求,大概會直接羞恥到炸毛,然後好幾天都不理自己,甚至退避三舍。
哎呀,那就麻煩了。不過自己是真的想看,到時候和傑商量一下,看看怎麽騙對方穿上吧。
“那真是太好了呢。不過,現在看來是不用了。”
五條悟懶洋洋地說道。
“……為什麽?”
“唔,畢竟本人都來了,幹嘛還看你個假貨呢?”
捏住自己的手掌猛然使勁,像是為了阻止自己逃離。
[悠]眨了眨眼睛。
下一秒,一支閃着寒光的箭矢破開虛僞的幻境,連同周遭的空氣也一起攪亂,化為一根直線,徑直貫穿了黑發少年的腦袋。
五條悟垂着眼睛,銀白色的眼睫毛又濃又密,掃下一層淡淡的陰影。他的臉上帶着一股玩世不恭的慵懶笑意,盯着[悠]的眼神,始終冷漠。
手中的少年腦袋上插着那根含着熟悉的咒力的箭矢,開始扭曲變形,原本清秀可愛的腦袋開始膨脹,然後猛地爆炸,化為一攤咒力殘穢,消失不見。
不遠處的,穿着黑色制服的嬌小男生站在樹杈上,身段體正,右手三指微松,拿着弓身的左臂又正又穩,弓身紋絲不動,只有弓弦還是輕微顫抖着。
【支線任務——記憶的詛咒(50%)】
【已擊碎咒靈殘片(1/2) 】
【當前血量情況:良好】
一之濑悠馬的眼神平靜冷淡,看不出任何波動。
耳邊的系統播報完畢,确認已經解決掉這裏的敵人後,黑發少年将弓收起,輕巧地落地,快步走向了五條悟。
“悠,你來了啊~”
“咕……”
一之濑悠馬腳步一頓,頭皮開始發麻。
悟這家夥,語氣怎麽這麽奇怪。
“對着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也能毫不猶豫地射箭,真冷靜呢。”
五條悟環視了一眼周圍,用六眼确認已經将敵人徹底消滅,聲音玩味地說道。
“哈?反正都是咒靈幻化成的假象,有什麽好猶豫的。”
一之濑悠馬皺着眉,冷聲說道。他瞥了眼五條悟,不可思議地說道,
“什麽啊,所謂的「最強」還不是被眼前的幻像騙了,你的六眼不是能看透咒力流動的方向嗎?真遜。”
最後一個“真遜”,帶着嘲笑和挑釁的意味在裏頭。
如果換做平時,一之濑悠馬肯定不會用這種語氣嘲諷,只是任務開始前,想起五條悟這家夥一臉臭屁地說自己派不上的模樣,讓人不爽至極。
結果還不是需要自己的支援嗎,真是的。
一之濑悠馬擡了擡下巴,聲音愉快。
“喂,走了。這裏這是咒靈其中一個分身,應該還有一個才對,說不定就在傑哪裏。”
“我剛剛在那邊繞了一圈,都沒有看到傑。六眼應該能看到傑的咒力殘穢吧,你唔……”
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的白發友人,忽然湊了過來。
一之濑悠馬忽然有些緊張。
這家夥不會因為剛剛自己的挑釁生氣,準備報複了吧。
就在他警惕着準備往後退是,五條悟直接伸手,把手放在自己的下巴上,像是撸貓一樣的手法,用指尖輕輕搔弄着下巴上的軟肉。
一之濑悠馬:?這是什麽報複方法,怎麽從來都沒見過。
他呆滞了一秒,卻發現對方其實并沒有報複的意思,看上去,似乎只是單純地在逗自己玩。
血壓瞬間就上來了。
“——你在幹嘛啊!這個時候還想着玩嗎?!”
“唔,果然還是真的比較好。”
“……哈?”
五條悟嘀嘀咕咕地說着,指甲還刮了刮他喉結附近的皮膚。害得一之濑悠馬頓時起了一後背的雞皮疙瘩。
好在這回,五條悟很快就松開了手,沒有給一之濑悠馬留下發飙的時間。
“先說清楚,我可沒有被幻象騙到。那種東西,怎麽可能瞞得了六眼。”
五條悟晃了晃手,吐出舌頭說道。
“就算悠沒來的話,我也差不多準備出手了吧。”
“啧。”
一之濑悠馬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扭過腦袋。
“少廢話了,快點用六眼找傑在哪裏!”
“五條家的那群老橘子要是知道,你把六眼當成熱成像雷達用,絕對會氣死的。”
……你們五條家的老橘子關我什麽事?
一之濑悠馬嘴角抽了抽,很想這麽吐槽。
“對了,悠難道沒有遇上那只咒靈嗎?”
“什麽?”
“就是進入到某個場景,不停地讓你看過去的畫面那種。”
“哈?”一之濑悠馬歪了歪腦袋,聽不懂對方的描述。
“完全沒有。我一回頭就發現你們兩個家夥不見了,然後在樹林裏找了一大圈……最後看到你的術式,馬上就過來了。”
那麽大一束紅色光線,在這片森林裏格外的顯眼。
“這樣嗎?”
“怎麽了?”
“沒事,我們去找傑吧。”
“悠,”
“要聽話哦,不可以再用那個了。”
第一百三十二次……
剛剛的畫面,在自己眼前回放了一百三十二次。
眼前的幼馴染為了保護自己,一次又一次固執地拉開弓,紅色的鮮血從五官湧出,令人心悸的猩紅浸染全身。
直到自己像是一個壞掉的玩偶,搖搖晃晃着倒下,雙眼無神,失去意識,卻依舊望着自己這邊。
這還不夠,更殘酷的還在這之後。
每次使用『封印之箭』後,悠體內器官都會不同程度的微縮,身體也一次比一次脆弱。
在第一百三十三次的時候,自己總算讓這畫面停下來了。
“終于結束了啊。”
夏油傑紫色的丹鳳眼微微眯起,遮掩住裏頭翻騰的漆黑與深沉。他溫柔地撫摸着[悠]的臉頰,柔軟的,帶着淡淡的體溫,看起來和真人別無二樣。
但也只是像而已。
夏油傑臉上的笑容帶上了一絲譏笑的嘲諷。
“真是的,悠從小時候開始就是這樣,完全不把自己的生命當做一回事。”
“為什麽,真的那麽不重要嗎?”
“悠不是一直想要重振神社,保護普通人嗎?如果這麽早死掉的話,可是達不成自己的理想的。”
“多珍惜自己一些吧。”
梳着丸子頭的黑發青年聲音溫柔,帶着微微的沙啞,像是捧着自己心愛珍重之物般,動作溫柔又輕緩。
印在那雙眼底的黑發男孩,眼神清澈,張了張嘴,忽然出聲問道。
“你……很在意我嗎?”
“嗯,當然了。我當然很在意悠啊。”
“所以,你會保護我嗎?”
“嗯,當然了。我當然會保護悠啊。”
“真的嗎?”
男孩柔軟稚嫩的聲音不似往日的冷淡或是驕傲,軟綿綿地,像是朝着主人撒嬌的奶貓。
[悠]歪了歪腦袋,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掌心。
夏油傑忽然想起來自己在手機上無意間看到的博文,說小貓對你緩慢眨眼的時候,其實是在表達對你的喜愛。
可惜那只适用于貓咪。人類的緩慢眨眼,只是傳達着不安和猶豫。
如果對方真的是人類的話。
“嗯,我會一直保護悠。”
“如果你真的是悠的話。”
蹭着自己掌心的男孩微微一頓,不可置信地擡起腦袋,下一秒便被青年的大手狠狠地扼住了喉嚨,發出凄慘地“咕嗚”一聲。
“啊,對着這張臉,确實有些難下手啊。”
夏油傑無奈地苦笑着。
“所以我才沒有舍得讓那咒靈們撕咬你,而是選擇親自動手。”
他的臉上帶着笑,卻感受不到任何笑意。鉗制住黑發男孩的手掌一點點縮緊,感受着對方努力掙紮,撲騰着雙腿。
[悠]像是只無法呼吸的魚,拼命地張大嘴巴;唇角透明的涎液混雜着之前喉嚨裏的血液,帶上了一絲淡淡的血色,順着夏油傑的虎口滑落。
白皙纖細的脖頸上,留下他的深深的指痕。
看上去好可憐。
夏油傑不禁有些憐憫,卻沒有任何卸力。
“嗯,差不多該露出原本的樣子了吧。”
下一秒,手中的脖頸猛地變細,不像是個人類該有的程度。
手中的人形順着他的手滑落,滴落在地上,像是一汪融化了的淤泥,奔逃向遠處。
“哈,這個時候想要逃跑了嗎,真蠢。”
果然,假貨就是假貨。
“「虹龍」。”
“吼——”
夏油傑身後的空氣忽然變得黏稠。下一秒,一只粗長扭曲的蛇狀咒靈爬了出來。雖稱之為“龍”,也只是徒有“龍”的外表,那更像是被數十種怪物拼湊出來的怪異生物。
蛙類動物的四肢,禽類爪鱗摸樣的犄角,泥鳅狀光滑黏稠的表皮,以及人類的牙齒……飽含着惡意誕生的咒靈,大多帶着如此醜陋的外表。
能夠從精神上攻擊操控敵人,算是相當有用的咒靈吧。
然而一想到這種肮髒惡心的東西,居然披着悠的外表來欺騙自己。那種心中最重要的事物被冒犯玷污的感覺,讓他産生一種微妙的暴戾。
夏油傑冷漠地盯着那攤淤泥一般的咒靈,聲音冰冷。
“……算了,還是讓虹龍吃掉吧。”
悟:想從摯友手裏偷貓
傑:假的,去死
悠:……什麽情況?(你怎麽日常刷支線任務掉線)
第四十五天
“「虹龍」。”
龍形的咒靈立即在主人的操控下,朝着敵人撲去,張開嘴巴試圖撕咬獵物。
當它銜住獵物的那一瞬間,那只咒靈像是一攤融化了的淤泥,卻并不是單純的黑色,而是一種古怪的斑斓彩色,如同漂浮在街邊水溝上的那層厚厚的油脂般,油膩又惡心。
那只咒靈順着「虹龍」的齒縫流下,似乎要滴入地面。
“想要跑嗎?”
“「蚨蟲」、「孱面神」。”
夏油傑面無表情地擡起手,随着他的話音落下,在他的身體周遭空氣一沉,憑空又忽然冒出兩只外貌醜陋扭曲的咒靈。
一只人面蟲身,數千只帶着鞭毛的蟲腳令人不寒而戰;另一只則被繃帶緊緊纏繞的球狀咒靈,從繃帶間隙中露出幾縷不知道是什麽野獸的毛發。
無論是哪一只,都帶着一股毛骨悚然的戰栗感。
夏油傑眼神一沉,原本掌心向上的手掌忽然猛地翻轉,朝下一摁。
長着一張嬰兒腦袋的「蚨蟲」在地上開始飛快地爬動,不斷地變長,蟲腳也以一種驚人的速度飛快增殖;
而懸浮在半空的「孱面神」則紋絲不動,如同油漆般黏稠的咒力從繃帶縫隙的毛發滑落,彙聚在咒靈底下,形成一個深黑的水潭。
“咕嚕、咕嚕……”
濃稠的咒力自黑水潭中滿溢而出。
那咒靈見大事不妙,本想要化作一攤淤泥,墜入地面,然而土面已經被卻被「孱面神」的咒力覆蓋,無處可去。
它只能放棄,轉而朝着面前這個有着奇怪劉海的咒術師的反向飛速逃竄。
速度極快的「蚨蟲」立即追蹤上,帶着鞭毛的蟲腳将那攤淤泥模樣的咒靈,包裹起來,嚴嚴實實地不留任何空隙。
“咚。”
夏油傑擡起手微微握緊,「蚨蟲」也随着操作者的控制,一點一點縮緊,淤泥咒靈拼命地掙紮,「蚨蟲」蟲身表面也出現無數個小鼓包,不斷起伏,似乎是想要沖破韌性十足的蟲身。
然而這掙紮完全無濟于事。
「蚨蟲」動了動,将人面那頭埋入了自己卷成的球體內部。
那張嬰兒般肥碩的臉頰微微鼓起,緊接着張開,露出和那張臉完全不匹配的尖銳的獠牙,開始吞吃着自己捕捉到的獵物。
夏油傑面色冷峻,深紫色的眸子不染任何多餘情緒。
直到下一秒,耳邊傳來某人的低語。
“好痛、好痛啊……”
微弱的男童聲從蟲身內部響起,本來清亮的聲音似乎因為疼痛而扭曲低啞。
是[悠]的聲音,帶着令人垂憐的哽咽和哭腔,似乎還能聽見男孩被怪物撕咬時,血肉斷裂的聲音。
“傑,救救我……”
[他]低聲呼喚着。
夏油傑的手一頓,「蚨蟲」撕咬的動作也停滞了半秒。
只要半秒的時間就足夠了。
咒靈立即抓準時機,彩色軟泥狀的身體彙聚凝集成一柄銳矛,狠狠地刺入「蚨蟲」人面張開的那只嘴巴,瞬間貫穿了捕獵者的腦袋。
「蚨蟲」哀嚎着,雖然沒有支離破碎,但桎梏緊縮着的身體還是松懈下來,露出一道微小的縫隙。
僅僅是這麽一個極小的破綻,便被那咒靈捕捉到。
咒靈不再猶豫,以黏稠的液體形态從蟲身之中掙脫出。
不過這回,它不再急着逃竄,而是重新變化為對方腦海記憶中的那個形象。
油彩泥濘般的咒力彙聚成一團,在夏油傑的眼中不斷成型。
夏油傑微微仰頭,眼神晦澀不明。
半空中,靜靜漂浮着一個穿着和服的黑發男孩。
[他]歪了歪腦袋,盯着面前表情冷峻的夏油傑,聲音委屈地說道。
“傑,你這個騙子。”
“說什麽會保護我。”
“我現在還是受傷了啊。好痛,好痛啊……”
[他]一邊說着,一邊卻朝夏油傑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深邃空洞的墨色眼眸死死地盯住眼前穿着黑色制服的丸子頭少年。
下一秒,猩紅色的血淚順着眼眶澎湧而出,将黑色和服的白色裏襟打濕成一片深紅。
不僅是眼睛,嘴巴、鼻腔、耳朵……源源不斷的鮮血甚至開始從和服寬大的袖口滴落。
男孩白皙的脖頸、小臂、手背上,紅色的血漬如蜘蛛網般不斷蔓延,幾乎成為一個血人。
他緩緩扯下自己的和服,黑色的布料褪下,露出白皙的鎖骨和手臂——那畫面沒有半分旖旎,只剩下了驚悚。
那具身體殘破不堪,全都是被咒靈撕咬過留下的痕跡,本就瘦弱的手臂上的肉,被硬生生撕扯下一塊,露出裏面煞白的骨頭。
[悠]歪了歪腦袋,每次眨眼,都有血液随着睫毛撲扇飛濺。
“都是傑的錯,都是傑,我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不是說好要保護我的嗎?”
“我快要死掉了啊。”
[悠]的聲音聽上去十分平靜,然而濃郁的邪念卻随着話音一起,融入腥臭殷紅的血液。
咒靈的力量,來自于人類的負面情緒。
那片紅色逐漸滲入地面,試圖覆蓋上「孱面神」鋪滿腳底的黑色咒力。兩邊的咒力不斷拉扯着,最後還是紅色更勝一籌,血海蓋住了黑泥,朝着夏油傑的方向不斷延續。
周圍的咒力流轉的速度逐漸凝滞。夏油傑微微眯起眼睛,感受到自己腦內像是被人用蠟筆塗抹,帶着孩童最天真也是最純粹的惡意。
不用懷疑,這只咒靈也在暗中操控他的情緒。
真是……讨厭的感覺啊。
心中的暴戾不斷湧上,試圖覆蓋淹沒他的理智。那片紅色也即将到達他的腳底。
[悠]歪着腦袋,像是一個快要壞掉的人偶娃娃。
[他]朝着自己笑了笑,伸出了手。
“傑,來這邊吧……”
夏油傑面無表情,朝着咒靈伸出了手。
只是低聲念道。
“「玉藻……”
身後有什麽東西朝着自己急速迫近。
夏油傑微微一頓,卻沒有做出任何移動和躲避。
緊接着,一支閃着寒光的箭矢從自己的腦側“噌”地一聲擦過,帶起的風撩起那側垂下的劉海。
他連眼睛都沒有眨。
而面前的咒靈的反應卻和夏油傑截然不同。
披着[悠]外表的咒靈的瞳孔一縮,由咒力幻化成的那張淡漠的臉終于出現了偏差。
[他]張開嘴,卻不是之前屬于少年的清亮嗓音,而是一種尖銳的、無法名狀的嚎叫。
張開的嘴巴裏卻不是人類會有的舌頭、軟肉,而是一片漆黑,如同石油般的淤泥,就連光都能吞掉。
咒力在口中彙聚。
然而下一秒,那箭矢插入咒靈的嘴巴裏,從後腦勺處穿出,撕破一個大洞,甚至可以看見背後的地面。
這只咒靈明明沒有臉,但卻讓人感受到那股扭曲的表情。
可惜這次沒有完全擊殺,之前在口中凝聚起的咒力,讓它抵擋住了一之濑悠馬那一箭的部分傷害。
這回,咒靈總算不敢停留,想要沿着剛剛地上的血海逃走。
而夏油傑這時恰到好處地控制着「孱面神」,漆黑的咒力海滿溢而上,瞬間将那只咒靈剩餘的咒力吞噬,包裹起來。
那咒靈拼命掙紮着,卻還是被不斷壓縮,最後凝結成一顆漆黑的咒靈球,像眼珠般滾落在地上。
【滴】
【支線任務——記憶的詛咒(100%)】
【已擊碎咒靈殘片(2/2) 】
【當前血量情況:良好】
【支線任務完成】
【任務完成評價:S】
五條悟甚至不用眯起眼去觀察遠處,蒼藍色的六眼微微一掃,便分辨出了結果。
他輕快地吹了個口哨。
“嗚哇,第二個。這咒靈這麽喜歡你這張臉嗎,怎麽無論是我還是傑,都變成這幅樣子。”
“我怎麽知道……”
一之濑悠馬小聲吐槽了一句。
兩個人朝着夏油傑快速移動着。
夏油傑知道他們來了,卻暫時沒有去管他們兩個,而是默不作聲地走到那顆咒靈球身邊,彎蹲下身拾起,凝視了半晌。
“怎麽了,傑?”
夏油傑微微一頓,緩緩站起身,轉過腦袋。
眼前的黑發少年穿着的并不是過去的那身和服,而是黑色的高專.制服,拉鏈拉到最頂上,寬大的校服領口擋住脖頸和一小部分下巴。
對方歪了歪腦袋,和那咒靈的樣子很像,卻完全不同。
夏油傑下意識地掃視了一番對方,從上到下,從頭到尾。
黑色的制服幹幹淨淨,手中拎着長弓樣式的咒具。悠看上去完好無損,并沒有受傷。
他抿了抿薄唇,最後卻微微翹起,總算松了口氣。
“沒什麽。”
五條悟用六眼掃視了一眼周圍,整座山的霧氣一點一點褪去,咒力也随着淡去,逐漸彙聚在夏油傑手中的那顆咒靈球上頭,只剩下一些殘穢。
“看來是解決了呢。”
“哈,這麽弱的家夥也能算是特級咒靈?「窗」那些家夥到底怎麽評判的啊……”
五條悟打着哈欠,懶洋洋地說道。
夏油傑沒有搭話,只是低頭注視着手中的咒靈球。那顆咒靈球在指腹間輕輕揉捏滾動,細長的紫色眸子中翻滾着不明的情緒。
過了片刻,他突然出聲問道。
“你們有看到其他人嗎?”
“什麽?”
“其他,進入這片山後失蹤的普通人,包括輔導監督之前提到的兩位咒術師。”
沒有人回答。
畢竟答案再明顯不過。
——所有失蹤的人都已經被這只咒靈吃掉了。
恐懼于過去的殘忍,也恐懼于過去的美好。
沒有人知道,他們在這只咒靈面前看見了什麽人,又看見了怎樣的過去。或許是糟糕的經歷,或許是甜美的夢境。
但無一例外,他們都被困在了記憶的地獄之中。
一之濑悠馬垂着眼睛,平靜地說道,
“現在已經解決掉它,這附近的居民也會安全了。”
“也是。”
“不吃掉它嗎?”
夏油傑手指一頓,沒有回答。但他還是閉上眼睛,撚起那枚咒力凝結成的咒靈球,機械性地塞入嘴巴。
即便他刻意不讓舌尖碰到咒靈球,但嘴巴裏依然彌漫着那令人作嘔的味道,像是放了好幾日,已經馊掉的番茄濃湯,艱難地吞咽下食道,一股酸味便湧了上來。
除了自己以外,大概沒有人知道吞咽下咒靈是種什麽感覺。不僅是令人作嘔的味道,咒靈球之中裹挾的惡意,以及各種負面情緒,都如同潮水一般襲來,拍打着自己的理智。
夏油傑微微弓起後背,捂住自己的嘴巴,額間滲透出細密的冷汗,臉色變得蒼白。
——「咒靈·佴朦」
“喂,傑,你還好嗎?”
一之濑悠馬看了看夏油傑失去血色的嘴唇,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小聲問道。
今天的傑似乎比之前吞吃咒靈來得都要難受。
“嗯……沒事,今天只是稍微有些疲憊。”
“需要我幫你嗎?”
一之濑悠馬有些于心不忍。畢竟自從升入高專之後,除非是連續出任務帶來的勞累外,很少見到夏油傑露出這麽一副疲憊不堪的表情。
「除靈」是作為神社職員自帶的技能,用于驅邪除魔,去除邪念,恢複神志清明。
……怎麽感覺像是系統[強制冷靜]。
一之濑悠馬在心裏思考着。
“嗯,那就麻煩你了。”
夏油傑并沒有拒絕,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垂着眼看向一之濑悠馬。
結果兩個人只是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空氣安靜了一秒。
“你這家夥……稍微給我低下點腰啊混蛋!”
一之濑悠馬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磨了磨牙,看上去像是要咬人。
“噗。”
一旁的五條悟沒忍住,不,應該說他根本就沒有忍過,直接笑出了聲。
一之濑悠馬再次感覺自己的身高被這兩個一米八幾的肌肉猩猩嘲諷了。
“啊啊真是的,再這樣我不就管你了!”
他幾乎是自暴自棄地,氣紅着臉朝向夏油傑說道。
夏油傑見他跳腳的樣子,也忍不住輕笑出聲,剛剛的疲憊稍稍退去。
但他比五條悟含蓄些,只是眉眼彎了彎,紫紅色的眸子中帶上了淡淡的笑容。
他微微俯下身體,湊近了一之濑悠馬。
“這樣可以了嗎?”
“……可以。”
一之濑悠馬撇了撇嘴,深呼吸一口氣後,湊近了夏油傑。
紮着丸子頭的高挑少年微微垂下眼睛,安靜地注視着對方。
一之濑悠馬擡起手,輕輕捧住夏油傑的臉頰,指尖偶爾觸碰到對方耳垂上那枚碩大的耳飾,本該冰冷的耳飾卻帶着對方身上淡淡的體溫。
他閉上眼睛,将自己的額頭貼上對方的額頭,感受着兩股原本不一樣的體溫互相交換,逐漸一致;心神逐漸安寧沉穩下來,仔細傾聽夏油傑的呼吸聲,将自己的呼吸也調頻到同調。
全神貫注地将自己投入其中,周圍似乎安靜了下來。
黑發少年捧着微微彎下腰的友人,清亮平靜的聲音,認真專注。
他低聲念道,
“「太上臺星,應變五停,誠惶誠恐,奉請諸神加護慈悲……」”
淡淡的白光從一之濑悠馬的身上湧現,柔軟的黑色發絲也随之漂浮,上下飛舞。
五條悟眼睛微微睜大,蒼藍色的「六眼」之中,似乎有一道光流轉。
這股力量是什麽呢?不完全是咒力,混雜着其他不知名的力量,而顯得不那麽純粹。
「六眼」居然分辨不出來。
五條悟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似乎實在确認自己的認知是否正确。
目光逐漸從身體轉移到黑發少年的臉上。
少年的臉上沒有一絲波動,仿佛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不能引起他的興趣。那股疏遠的冷淡感,讓人不禁聯想到遠坐神臺,沒有感情的神靈大人。
一之濑悠馬緊閉着眼睛,所以根本沒有看見抵在額頭前的夏油傑是一副什麽樣的表情。
那雙細長深邃的深紫色丹鳳眼,如同無底深淵,讓人看不透,讀不懂他的心思。
他面無表情地注視着緊閉着眼睛的友人,似乎是想要把對方的臉死死地刻在腦海中。
越是平靜,越是讓人感受到一股令人膽顫的偏執感。
像是在舔舐品嘗什麽美味的糖果。
一旁的五條悟姿态散漫地抄着兜,瞥了眼黑發同期的表情,好奇又玩味地挑了挑眉毛。
随着白光的淡淡消退,一之濑悠馬緩慢地吐出一口濁氣,松開了捧着對方臉頰的手,睜開眼睛。
“結束了,感覺好點了嗎?”
像是為了隐藏起眼中翻湧複雜的各種情緒,在對方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夏油傑輕輕一笑,細長的丹鳳眼頓時眯起一道狐貍般的弧度,就連臉上的笑容都沾染上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的輕松。
夏油傑的聲音輕快,溫柔地說道,
“嗯,好多了。真是辛苦你了,悠。”
“嘛、嘛,作為神社之子,這種小事不過是舉手之勞。”
一之濑悠馬像是被對方直球的誇獎正中紅心,臉頰一下子變紅。
他裝作毫不在意般,擡了擡下巴,只是稍帶結巴的聲音暴露了主人的別扭和不好意思。
下一秒,他就被邊上的白色大貓貓撲了個正着。
五條悟那雙蒼藍色的眸子裏充滿了興奮和躍躍欲試。
他本就比一之濑悠馬高了一大截,伸手用胳膊夾住對方的頸部,沒個正形似的壓在他身上。
“喂喂,我也要我也要!悠,來對我做這個嘛!”
“哈?你什麽事都沒有,幹嘛要「除靈」啊!”一之濑悠馬嫌棄地說道,伸手想要推開五條悟湊過來的臉。
結果就被這只白毛墨鏡男一把抓住了手腕,強行扭過了身體。
額頭被貼上了。
二人的鼻尖不經意間輕輕觸碰,讓一之濑悠馬不由得一愣。自己黑色的發絲和友人銀白色的劉海互相交錯,看起來像是融為了一體。
五條悟眨了眨眼睛,若不是還有那副古怪滑稽的墨鏡擋在他們中間,一之濑悠馬覺得,對方又長又密的銀白色眼睫毛快要掃在自己臉上。
不愧是“最強”,看起來本人也知道自己的外貌招人喜歡;度過變聲期的嗓音略微低沉,但依舊帶着少年的活力。
他輕笑着,帶着一絲哄勸的味道在裏頭。
“來試試嘛——”
讓我看看,傑看到的,是怎麽樣的景象。
“好了。”
夏油傑伸手,從五條悟的懷裏解救下自己的發小,笑眯眯地說道,
“悟還是小學生嗎?看到別人有,自己也嚷嚷着想要。”
五條悟感覺到懷裏一冷,忍不住抿了抿薄唇,幽幽地盯着夏油傑那張波瀾不驚的笑臉。
“一個人霸占才叫過分吧,要學會分享啊傑。”
“悠可不是什麽能夠随意分享的物品。”
“嘁。”
五條悟輕啧一聲,慢吞吞地站直身體。他看上去有些不耐煩,如果長出獸尾的話,此時大概正在不爽地拍打着地面。
一之濑悠馬嘴角抽了抽,不知道為什麽,他開始有些習慣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好了,我們回去找輔導監督吧。”
“這次花了多長時間?”
“三、四個小時?”
“哇喔,今天速度也挺快。”
“呃,這次任務報告誰寫?”
“抽簽?”
“我不要!”抗議聲最大的是一之濑悠馬,畢竟這家夥在這方面的運氣真的奇差無比,“換一種,用猜拳吧。”
“回高專之後,打游戲決定勝負吧,輸的人來寫。”
“這個也行。”
“喂,我說——”
五條悟雙手抱着腦袋,拖長了聲音。
兩位同期停下腳步。一之濑悠馬面無表情地歪了歪腦袋,而夏油傑則眯眼輕笑了起來,都在等着這位大少爺說話。
雖然五條悟還沒開口,可他們早就猜到他想說什麽了。
“反正還有的是時間,我們去泡溫泉呗。”
他的話音剛落,立即得到了其餘二人的回應。
“贊成。”
“贊成……啊,硝子知道的話,會抱怨我們不帶她玩的吧。”
“沒辦法。她最近可是在努力考醫師資格證,也騰不出時間出來。”
“到時候多給她帶點伴手禮。”
“……還有歌姬學姐和冥冥學姐的。”
“OK,那麽提案全票通過!”
五條悟笑嘻嘻地說道,立刻拿起手機,準備預定長野最好的溫泉酒店,看起來興致勃勃的。
——也不知道是哪位大少爺之前說沒興趣的。
悠:感覺好像是系統的[強制冷靜]
……不用懷疑,就是[強制冷靜] :D
第四十六天
“沒想到這附近就有家溫泉酒店啊,不過長野的溫泉也沒想象中那麽好嘛,真普通。”甚至比不上五條家的人工溫泉。
“畢竟只是長野嘛;又不是箱根、北海道那種溫泉名鄉。”
五條悟和夏油傑一邊脫着衣服,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
現在并不是旅游旺季,酒店裏的人并不多,這個時間的人也就更少了;整個溫泉更像是被他們三個人包了場一樣,空空如也。
不過他們三個都不是喜歡熱鬧的家夥,這樣反倒來得自在。
一黑一白兩個高挑的少年脫下寬松厚重的黑色制服和裏襯,幹脆直接白色的浴巾裹在腰間,正好露出線條優美的腹肌和人魚線。
作為戰鬥人員的長期鍛煉,訓練有素的肌肉結實精壯,卻不顯得誇張累贅,已經有了成年人的姿态,充滿了性感的荷爾蒙。
一之濑悠馬露出了死魚眼。
他把腦袋扭了過去,在心裏生着悶氣抿唇不說話。
說實話,比起上一周目毫無戰鬥力的弱雞、羸弱纖細的身體,這周目不管怎麽說都是經常需要戰鬥,平時的體術訓練自然是少不了。
當然遠遠比不上那兩個肌肉猩猩同期,但是該有的肌肉還是有的。
他也沒覺得自卑什麽的,但若是站在一起,總歸避免不了偷偷對比。
……好吧,還是稍微有些在意的。
畢竟沒有哪個男生不希望自己有一身好看的肌肉呢。
而且五條悟那個混蛋……啧,說不準還會嘲笑自己。這種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一之濑悠馬癟了癟嘴,在心中偷偷磨了磨後槽牙。
或許是為了躲開兩個好身材的同期,他慢吞吞地脫下外頭的高專.制服,想要拖延時間。
黑色制服裏頭是一件白色的和式裏衣,只不過是用紐扣固定。
黑發少年垂着腦袋,手指一點一點解下裏衣的紐扣,裸.露出白皙的皮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只是游戲模拟出的身體的緣故,不過就算是在現實中,他也是那種不容易被曬黑的類型。
少年安安靜靜的垂着睫毛,墨黑色的眸子像是玻璃珠般,眼神淡漠。他緊抿着薄唇,身姿挺拔,緊實勻稱。
現在的身材似乎才是更接近自己現實的樣子……咦,他作為游戲宅,不是應該不經常鍛煉才對。
為什麽會覺得現在這樣,更像現實呢。
……唔,等一下,他現實裏,是什麽樣子來着?
黑發少年的手一頓,微微皺起眉,歪着腦袋思索。
有些想不起來了。
嘛,應該不要緊吧。
一之濑悠馬正準備脫下半身的校服長褲,卻發覺身邊原本閑聊的聲音不知不覺安靜了下來。
後背好像有兩道詭異的目光,正虎視眈眈地盯着自己看。
他不禁産生一陣如同被什麽不好的東西盯上的毛骨悚然感,下意識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臂,感受到上頭冒出的一層雞皮疙瘩。
一之濑悠馬扭過頭去。
結果并沒有人盯着自己,整個更衣間只有他們三個,夏油傑和五條悟又正在聊天。
……奇了怪了,自己的錯覺嗎?
一之濑悠馬在心裏小聲嘀咕着,只好扭回頭,繼續換衣服。
不過這回,盯着自己的視線總算消失了。
裹好浴巾,去沖涼區簡單沖洗一下身體,就可以泡溫泉了。
夏油傑第一個進入溫泉,他解開原本紮起的丸子頭,微長的黑發正好快要到肩膀。
他把身體沒入暖洋洋的溫泉水中後,之前的疲憊感忽然湧了上來,又順着舒張的毛孔釋放出去。
夏油傑眯起眼睛,原本就細長的丹鳳眼迷成一條曲線,忍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從腳底湧起的愉悅感讓腦內那根繃緊了的神經總算松弛了下來,肌肉也慢慢放松。
“呀吼!”
然後下一秒,他的愉悅就被濺起的水花澆滅了。
頂着一頭白毛的麻煩同期大聲歡呼着,邁着大長腿直接跳進了溫泉池子裏,頓時水花四處飛濺。
夏油傑面無表情地睜開眼睛。
他現在頂着一頭的水,那一縷劉海正濕噠噠地貼在他的額頭上,微長的黑發也瞬間垂了下去,發梢往下滴答着水珠。
再配上夏油傑此刻陰沉的眼神像是剛從井底爬出來的女鬼一樣。
始作俑者渾然不覺,扭過頭看到好友這幅模樣,直接樂不可支地大笑出聲。
“噗哈哈哈哈,喂喂喂傑,你這是要cos貞子嗎?哈哈哈哈哈——”
夏油傑感覺自己額頭上那根青筋跳了跳。
他重新眯起眼睛,臉上露出一抹危險的笑容。
“做好覺悟吧,悟。”
話音剛落,一只長有魚尾的咒靈從他身後的空氣中鑽了出來,破損滑膩的魚尾猛地拍打着溫泉水面,頓時掀起一道巨大的水浪。
“嘩啦——”
水浪随着重力下墜,卻從中間分隔兩道落下,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透明隔膜,阻擋着它們的去處。
透明的水珠總算重新回到了水池,只剩下幾滴,滴答滴答地順着看不見的空氣牆下落,終于,露出了後面高挑的白發少年。
“哇喔。”
五條悟微微睜大眼睛。
熱騰騰的溫泉內,乳白色的水霧不斷上升,帶着一種煙霧缭繞的朦胧感。
在那片虛無缥缈的水霧之中,蒼藍色的眸子流光溢彩,散發着幽幽的光芒,似乎裝載着遼闊無際的銀河宇宙。
他的頭發依舊幹燥清爽,看來剛剛的攻擊對他并沒有産生什麽影響。
不過,夏油傑的舉動卻恰好撩起了五條悟的好戰欲。
他本就感覺在剛剛的任務裏,自己還沒活動開身體就結束了;現在有人來挑釁自己,有人來陪自己玩,他當然樂此不疲 。
五條悟擡起手,控制着咒力将附近周圍的水凝聚到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水球。
聲音裏充滿着興奮和躍躍欲試。
“怎麽,是要來打水仗嗎?”
“呵呵,那當然奉陪。”
比兩個人動作要慢,最後一個進入溫泉的一之濑悠馬看着眼前的畫面,腦袋空白了一瞬,表情凝固。
“……你們兩個這是在幹嗎?”
“打水仗。”“打水仗。”
看着夏油傑身邊到處亂飛的咒靈凝聚起水牆防禦,而五條悟開着無下限順便操控着溫泉水凝成水柱,水面甚至下降了一半。
整個溫泉池子混亂不堪。
一之濑憋了憋,結果還是沒忍住,凝固的表情中多了一絲崩潰,喊道。
“……你們這根本不是打水仗吧!不要給溫泉工作人員們填麻煩啊你們兩個家夥!!”
“嘩啦。”
水被重新放了回去,溫泉池子總算恢複了原本了平靜。
好在沒有引來工作人員,一之濑悠馬松了一口氣,對這兩位問題兒童有了全新的認知。
“悠,過來。”
夏油傑擡起手,朝着一之濑悠馬勾了勾,像是在招呼小動物一樣。
一之濑悠馬沒有搭理他,找了個遠離兩人的地方泡了下去。
“呼……”
他眯起眼睛,不得不再次感嘆一番,這游戲的身體模拟體驗做得實在是太贊了。
緊接着,就聽見身邊響起嘩啦啦的水聲。
夏油傑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坐在自己身邊。
“……幹嘛啊。”
“因為喊悠你沒有過來,所以我來找你了。”
“……這麽大的池子有沒有陌生人,非要擠在一起幹什麽?”
他小聲嘟囔着,本能地抱住自己的膝蓋。
夏油傑微微偏過腦袋,不留痕跡地盯着身邊的一之濑悠馬。
溫泉的熱氣把悠的臉頰烘得紅撲撲的,像是富士山的蘋果,從臉頰處滑下幾滴透明的液體;
額間的碎發因為水汽顯得濕漉漉的,乖巧地黏在腦門附近的皮膚上。
“悠,你的劉海長了哦。”
“嗯?是嗎?”黑發少年從水中擡起手,用指腹撚了撚額前的短發,嘟囔着說道,“回高專再剪吧。”
因為他的動作,水面不再平靜,掀起層層漣漪。上頭倒映着的兩人的臉,此時也不斷波動扭曲着。
不僅是臉蛋,悠的身體也帶上一層誘人的粉意,蒼白的皮膚多了些血色,看上去健康了不少。
視線随着臉頰往下,修長纖細的脖頸,精致的鎖骨,然後是……
夏油傑的目光暗了暗,翻湧着一種說不出的情緒。過了片刻,他不動聲色地挪開了自己的視線,飄忽着看向遠方。
……以後多帶悠來泡泡溫泉吧。
“你們兩個,呆在角落裏幹什麽呢?”
啧,麻煩的家夥來了。
夏油傑忍不住啧舌。
而五條悟似乎完全沒有作為電燈泡的覺悟,大大咧咧地走過來,直接坐到了一之濑悠馬另一邊。
被兩個人高馬大的家夥夾在中間,頓時覺得擁擠了起來。
——所以幹嘛都往這裏擠啊。
一之濑悠馬嘴角微微抽搐,在心中腹诽。
嘩啦。水聲響起。
五條悟抓起了一之濑悠馬的手,蒼藍色的眸子閃爍着好奇的光,亮晶晶的模樣像個得到新玩具的小朋友。
他捏着悠馬的手,翻過來覆過去的,然後自己的掌心貼合。
“嗚哇,悠不僅人長得小只,連手也這麽小啊。”
——你個子高!你手掌大!你真了不起!
一之濑悠馬被他那副揶揄的态度哽住,在心裏罵罵咧咧着,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卻被對方牢牢抓住。
“欸~這裏有繭子呢。”
俊美的白發少年眯起眼睛,唇角微微向上勾起。
如果說夏油傑的丹鳳眼細長銳利,帶着東方人特有的韻味;而五條悟的眼睛則更具有西方油畫的精致,如同藍寶石般晶瑩剔透。
因為泡溫泉的原因,五條悟并沒有戴那副墨鏡,那張被上帝精心雕琢的漂亮臉蛋完整地展現在眼前,微長的銀白色睫毛撲扇,說不出的漂亮。
或許是上帝打開了一扇窗的同時,順手關上了門。雖然有一副精致漂亮的臉蛋,性格卻相當的惡劣。
指腹從掌心劃過,帶着些許粗糙的摩擦感,又被濕漉漉的水珠中和;卻又時不時地用指甲輕輕剮蹭幾處薄繭,惹起一股酥酥麻麻的奇怪感覺。
到最後,五條悟幹脆強勢地将自己的幾根手指插入黑發少年的指縫,十指交叉,正好能夠抓住他。
明明剛進來還沒有泡多久,一之濑悠馬不知道為什麽有種口幹舌燥的幹涸感,腦袋也迷乎乎的,仿佛缺氧般又漲又暈。
耳朵也跟着臉頰一起,又燙又熱。
為什麽要對身為同性的自己做這種事情啊!
“松開啊混蛋悟!”
他咬了咬牙,猛地使勁,總算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
捂着好不容易“拯救”下的左手,一之濑悠馬卻感覺自己的心髒似乎還沒恢複原狀,跳得飛快。
“我、我不泡了!我要去休息了!”
夏油傑望着悠馬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眼神沒有分給身邊的同期,只是淡淡地說道。
“悟,太過火可是會吓到悠的。”
“哈?老子沒做什麽吧。”
五條悟歪了歪腦袋。
對于五條悟而言,已經習慣了随心所欲,想要作什麽事,那便去做了。
剛剛自己就是覺得悠的手很好看,所以忍不住多玩了一會兒,結果就把對方氣跑了。
他能怎麽辦嘛。
五條悟聳了聳肩,懶洋洋地站起身,帶起嘩啦啦的水聲。
悠不在這裏,他沒有繼續泡溫泉的興致。
“我說……我們要不要看點刺激的東西。”
溫泉酒店的房間還挺大,睡三個成年人也綽綽有餘。
一之濑悠馬是今天任務的主力。雖然在他射出最後一擊之前,兩位同期都替他消耗了不少敵人的咒力。
但一大早上起來,坐了兩個小時的新幹線後,又坐了好久的汽車才到偏移的任務點,屁股都快坐痛了。
他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想着收拾收拾睡覺。結果五條悟的聲音中帶着一絲.誘惑,讓他打哈欠的動作卡在了一半。
房間頓時安靜下來。
不知道是誰咽了口唾沫,發出“咕”地一聲。
“什、什麽,刺激的,東西……”
剛剛的困意已經消失不見。
一之濑悠馬強裝出鎮定自若的态度,然而聲音已經不自覺帶上了結巴。
他的眼神躲閃,明明知道五條悟話中的意思,耳朵已經紅透,局促地絞了絞手指。
“那還用說,當然是,深夜時分的特·殊·付·費·點播臺咯~”
五條悟用下巴指了指旅店房間的電視,拖長聲音,故意加重了幾個字的語調。
電視屏幕上顯示着付費可點播影片,一位圓臉蛋大眼睛的女演員作為影片預覽界面的主要人物,占據了大半,就留下最上面一行小字:
[深夜點播臺:超?勁?爆?女主……]
似乎是因為片名太長沒法全部放出,“超勁爆”幾個字中間,還夾雜着粉紅色的愛心,令人忍不住浮想聯翩。
日本雖然對性這方面的事情很開放,但對未成年人相關管制相當嚴格,去影碟店借片子必須要出示成年證明。
因此,能借到那種片子的家夥,大多會成為小團體之中的頭兒。
還有些孩子甚至會吹噓自家表哥去碟片店借了多麽勁爆的片子,幾個毛頭小子湊在一起,背着大人們偷偷看,其實單純也就是追求一種刺激背德感。
這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惜一之濑悠馬沒有什麽朋友,更別提好到一起看片子了。
當然,他本人也并不羨慕這種關系。
果然,不出他倆的意料,悠臉頰頓時噗地一下變得通紅,整個人快要燒起來似的。
“咳,我們…真的要看嗎?”
一之濑悠馬聲音平靜地問道,然而他的身體已經下意識地坐直,肌肉繃緊。
作為一個正常的男高中生,對于這類事情當然會有所好奇。
偶爾出門去書店,路過成人.專區,也會忍不住瞥了幾眼寫真雜志封面上的性感女星。
但也僅限于此了。
在現實裏,他可是連酒精都從來沒有碰過的乖孩子;看那種刺激的片子,還确實是頭一回。
五條悟瞥了眼緊張到快要咬舌頭的一之濑悠馬,忍不住嘲笑出聲。
“噗,你這反應……不會是第一次吧?”
“當、當然啊,說的你好像很有經驗似的。”一之濑悠馬瞪了一眼五條悟。
“不,我也是第一次哦。傑呢?”
“我?”夏油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索了片刻,笑眯眯地說道,“漫畫倒是看過一些。”
“啊,”五條悟看過夏油傑的那些漫畫,頓時感到無趣,吐了吐舌頭,“傑的漫畫都是純愛向的,沒意思。”
見自己的喜好被人貶低,夏油傑額頭上蹦出個十字路口。
“悟的xp才奇怪吧,”夏油傑雖然笑着,但看起來那笑容相當不爽,“不是NTR,就是[哔哔],還有[哔哔]。”
“哈?[哔哔]怎麽了,你上次看得不是挺開心的嗎?”
“……你們趁着我打游戲的時候,到底都在看些什麽東西啊。”
一之濑悠馬呆滞了一秒,問道。
在沒有任務的時間裏,他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訓練(刷等級)。
偶爾得空下來,又忍不住發揮了游戲阿宅的本能,沉迷于這個世界的游戲中。
此時,他的眼前仿佛出現一片宇宙,新世界的大門即将向他打開。
“悠沒看過那種漫畫嗎?”
“……沒有。”
就連現實中,他都沒有機會看那種漫畫。
夏油傑和五條悟對視一眼,忽然有種帶壞乖孩子的——愉悅感——可別指望這兩個家夥會有多少良心。
五條悟毫不猶豫地摁下了點播。
電視屏幕開始閃光。
不知為什麽,一之濑悠馬用一種嚴肅的跪坐姿勢,拘謹又緊張的正坐在電視前面;
身邊兩個高大的同期,顯得更為自然,一個大大咧咧地倚着手邊的矮幾,另一個幹脆側身躺下,用手支撐着臉頰。
倆個家夥仿佛看得不是什麽勁爆愛情動作片,只是普通的電影而已。
咚、咚咚。
心跳的節奏不斷加快,面紅耳赤;明明還沒有開始,他卻已經産生了一種口渴的感覺——或許只是覺得尴尬,想要喝口水壓下心中的羞恥。
“噓,要開始了。”
“咕。”
一之濑悠馬再次咽了口口水,手指攥緊膝蓋上的浴衣。
電視屏幕先是放了一堆意味不明的過場空境,五條悟不耐煩地用手指點了點榻榻米,都想要快進的時候,女演員終于登場了。
“嗚哇,還挺可愛的嘛。”
“嗯,确實。”
兩個DK你一言我一句地點評着,卻注意到坐在他倆中間的那只,一言不發。
比他們小一圈的黑發少年僵硬地坐在坐墊上,面無表情,墨色的眸子一臉嚴肅,仿佛在進行什麽學術研究;
若是仔細觀察,就能看到他眼睛打着轉,耳根幾乎熟透,腦袋上似乎也嗡嗡冒着熱氣。
一之濑悠馬的手指,正緊張地抓着布料,白皙的臉頰透露出一股淡淡的粉意;
然而,微微前傾的上半身,又不留痕跡地透露出主人的好奇與期待。
……牙白,這樣子的悠看上去…似乎比屏幕裏的那個女演員更加可愛啊。
于是乎,五條悟和夏油傑兩個人頓時安靜了下來,眼睛一亮,目光從電視屏幕投向了身邊的一之濑悠馬。
黑發少年時不時地咬着下唇,再輕輕松開,肉色的薄唇頓時染上一層濕潤的櫻色。
他似乎沒注意到自己的小動作,像只局促不安的垂耳兔般,繃着一張小臉,警惕又期待着。
故作鎮靜的表情,真的超——可愛啊。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想到。
他倆幹脆不再去看電視,而是專心致志地盯着悠馬的臉。
一之濑悠馬可不知道身邊兩個家夥如同肉食動物般饑腸辘辘的眼神。
他的目光沒有從電視屏幕上挪開。然而,電視屏幕上的電影放了有一段時間,久久沒有進入正題。
他下意識蹙起了眉毛,感覺到似乎有哪裏不對勁。
直到下一秒,電視屏幕上的鏡子裏,忽然朝着觀衆視角伸出了一只鬼手,把原本全神貫注盯着屏幕的一之濑悠馬吓得一個哆嗦,瞬間炸了毛,差點尖叫出聲。
……他現在終于明白這是什麽片子了。
“這就是你說的,勁爆的片子?”
“——這不是恐怖片嗎喂!!”
一之濑悠馬木着張臉,一點一點扭過去,咬牙切齒地盯着五條悟,發現這家夥居然一直盯着自己看,頓時火上心頭。
——這個混蛋!果然就是故意想要捉弄自己啊,人渣!
不過這回的确是悠馬誤會了。
“嗯?”
五條悟的眼睛有些不舍地從一之濑悠馬的身上挪開,慢吞吞地重新轉回電視屏幕。
結果卻發現原本被自己誇獎可愛的女主角,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一只皮膚青白的怨靈。
“悟,看下你點播的是什麽。”
夏油傑也總算收回自己的目光,偏過頭,看了眼側躺在地上的五條悟。
白發少年調回了剛開始的點播界面。
“啊。”“啊。”“啊。”
三個人沉默了。
[深夜點播臺:超?勁?爆?女主——出演!心靈恐怖·怨靈電影!]
“……這不完全就是标題詐騙嗎?”夏油傑吐槽道。
“可以投訴的吧。”
一之濑悠馬有些崩潰地捂住自己的臉。
害得他剛剛白期待了那麽久,這不跟個傻瓜似的嗎!
“啊,”夏油傑似乎想起什麽,“聽說網上說,如同第一次觀影體驗不好,會有心理陰影,說不定還會産生其他什麽影響。”
“哈?!網上這種鬼話你也信嗎?!”
一之濑悠馬嘴角抽搐,拔高了音量說道。
過了幾秒,他又沉默了下來,随後便聽到他的聲音中多了一絲将信将疑的緊張。
“……喂,沒騙人吧,真的假的?”
“噗,我不知道哦。”
【滴】
【主線任務:
1.請享受您的快樂高中生活(90%)】
【……】
【滴】
【■■開心■?】
【■這■,■■■■,■最後的sla^$h*g時間■■…】
【■■■,■■享受吧——】
第四十七天
【滴】
【數據、載入中la^$h*g■■】
【檢測出sq^o……s】
“…這是我的房間吧。”“幹嘛,真小氣~”
“悠、悟,我帶了吃的回來哦——”
“好啦好啦,快點打游戲啦!哈哈哈哈讓你看看老子的厲害,無論是咒術師還是打游戲,老子當然都是最強的!”
“嘁,臭屁悟……喂,別撲過來!啊啊啊我的手柄!”
三個人滾作一團,互相打鬧着。
房間屏幕上的游戲界面光怪陸離,電視藍光反射在幾個少年的臉上,矮幾前放着零食和漫畫。
夏油傑靠在一之濑悠馬的床沿,一邊喝着綠茶飲料,一邊看着手裏的漫畫。忽然想起了什麽。
“嗯、上次報告好像還沒寫。”
斜前方兩個原本吵吵鬧鬧,光顧着打游戲,完全把這件事抛到腦後的家夥身體頓時一僵,嘴巴立即閉上。
“裝聽不見也是沒用的哦。”
“傑……”
“拒絕。上次就是我寫的,這次輪到你倆了。”
“悠剛剛游戲輸了,之前約定好了吧!”白毛墨鏡男立即把這件麻煩事抛到身邊黑發少年身上。
“你前面還輸給我了呢!”
“那你倆一起寫呗。”夏油傑低頭,把手裏的漫畫翻了一頁。
“啧……”“唔……”
全天下的學生都不想寫作業,無論在哪個世界這都是共同心聲吧。一之濑悠馬沉默片刻,扭過頭小聲說到,“明天再說。”
“贊成~”
看來拖延症也是共同的。
『好像夢境一樣,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滴】
【■■,■■開心■?】
【■■,■■喜歡■■,■■嗎?■…】
“硝子~”“喲,硝子。”“硝子、你還好嗎?”
“東西放下就出去,別來打擾我。”
家入硝子頂着黑眼圈,茶色的短發略顯雜亂,看來今早忘記好好打理。她手裏捧着的那本磚頭厚的專業書,看着都令人頭皮發麻。
平時溫柔慵懶的大美女,此時拖着張黑臉,眼角的淚痣都顯得黯淡了。
“啧啧,生氣加熬夜可是會變老的哦。”
五條悟這家夥,完全沒有一絲同期友情,咧着嘴,嬉皮笑臉地說道。
“我這兒可不比你們悠閑,昨天又送來一堆重傷的家夥,一宿沒合眼。”
作為極少數能使用反轉術式進行治療的咒術師,她的忙碌程度也不亞于天天在外頭跑來跑去的三人。
“那這樣的話,不如去好好睡一覺。”夏油傑挑眉提議。
“呵呵,”家入硝子扯了扯嘴角,然而臉上的肌肉僵硬的,讓她幹脆放棄,“結果剛想睡又想起來,明天下午就是職業考試……”
然而,她的書根本沒看完。
硝子露出了死魚眼,臉上的平靜透露出一股看破紅塵的麻木。
——真慘啊。
三個人難得安靜下來,不約而同地在心裏感嘆。
一之濑悠馬抿了抿唇,默不作聲地把手裏的袋子輕放在一旁,特意從裏頭掏出一瓶易拉罐,放在硝子的桌子上。
“啊,是咖啡。謝謝你啊,悠……哦,對了。”
硝子把腦袋從書本裏擡起,望着一之濑悠馬,臉上帶着溫柔的淺笑。
“你可別忘了來體檢哦。”
“……哦。”
【滴】
【關心■■,■你■■■,■】
“好冷,”
一之濑悠馬摸了摸自己凍得通紅的鼻尖,輕聲說道。
每一次說話,嘴巴裏便會吐出溫熱的呼吸,接觸到外頭寒冷的空氣時,頓時凝結出淡淡的白霧,過了片刻後,慢慢消散。
夏油傑身上的衣服看起來倒是沒什麽變化。
“春假傑要回家嗎?”
“嗯,畢竟有段時間沒見父親和母親了。悠呢?”
“我?啊,神社嗎,唔,反正回去也沒有人……”
夏油傑瞥了一眼身邊的幼馴染。悠格外的怕冷,冬天向來穿得多,漏在外頭沒被圍巾裹住的耳朵被凍得通紅,像是熟透了的柿子。
他的聲音頓了頓,帶着溫柔的笑意,
“我是說,悠要來我家過年嗎?”
“……哈?我、我的話就算了,會添麻煩的吧。”
“沒事,母親很喜歡你呢。”
一之濑悠馬不知道該說什麽,下意識扯了扯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擋住自己微紅的臉頰。
“啧,什麽啊。幼馴染可真令人羨慕呢。”
一旁的五條悟在那副墨鏡後頭翻了個白眼,聲音酸溜溜地抱怨。
夏油傑挑眉笑了笑,完全不在意對方語氣中的嫉妒。他随口問了句道。
“悟呢,春假什麽打算?”
“我?啧……”
五條悟不由自主想起五條家的那堆滿臉褶皺的老橘子,心情頓時不爽起來,啧了啧舌,不耐煩地說道,
“老子要是不回去的話,那群老東西估計又得煩我好幾天。”
“硝子好像也準備回家。”一之濑悠馬小聲說到。他想了想,說到,“……我還是留在高專吧。”
“悠一個人沒關系嗎?”
“……我又不是什麽小孩子!一個人當然沒關系。”
他瞪了一眼夏油傑,一旁的五條悟笑個不停,大大咧咧地伸手攬住他的腦袋。
“沒事啦,大不了老子第二天跑出來陪你嘛。”
“才不要!唔還是回去乖乖當大少爺去吧。”
“哈?老子好心提出陪你,你這家夥什麽意思嘛,很嫌棄我。”
“不然呢……唔,不、不要捏我的臉!”
『朋友……』
『好開心,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開心了呢?』
【滴】
【■■,■■■忘記「■■」,■■■】
【■你感■「幸福」■■嗎?】
“小悠?我進來了哦。”
穿着象牙白色針織衫的黑發女性擡手,幾聲清脆的敲門聲過後,房間裏依舊安靜如初。
女人猶豫了片刻,輕聲問道,卻沒到任何回答。
于是,她轉開房間的門把,小心翼翼地推開。霎時間,屋內屏幕中的電子游戲裏發出的聲響宣洩而出。
房間的主人正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屏幕,飛快按動着手柄上的按鍵,劈啪作響。如此全心全意地投入游戲之中,也難怪對方沒有聽見自己的敲門聲。
黑發女性細眉微蹙,為了讓對方聽到自己的聲音,不得已提高了幾分音量。
“小悠,你今天一整天都在打游戲嗎?”
房間的主人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回頭,面無表情地擺弄着手柄。
房間沒有開燈,唯一的光亮便來自于面前的電腦屏幕。光怪陸離的光芒閃爍在他的鏡片上,映照得那雙黑眸也跟随着跳動着光彩。
黑發女性嘆了口氣,伸手打開了房間的燈。
忽然明亮起來的房間環境讓他措不及防,眼睛下意識眯了起來,調節着光線的攝入。他的手似乎頓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如初依,手柄按得噼裏啪啦響。
“你回來了啊。”男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硬邦邦。
“小悠……今天也沒有去上學嗎?”
手柄吵鬧的聲響消失了。
黑發女性還想要說些什麽,就看到男生猛地轉過了腦袋,看了一眼自己,那張和有幾分相似的清秀面龐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
他咬了咬牙,把頭扭了回去,悶聲說到。
“沒事。你去工作吧,別管我就行……”
“……小悠是在學校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他的聲音一下子卡住。
一提到學校,男生的臉色就變了變,原本的血色像是潮水般退去;他的呼吸也停止一秒,喉嚨裏發出意味不明的顫音。
男生臉上的變化并沒有逃脫黑發女性的眼睛。
她微微皺眉,擔憂地說道。
“如果遇上什麽事的話。一定要告訴姐姐啊,姐姐會……”
明明對方是關心自己。
他明白,再明白不過了。
可是,腦袋裏就是有一根不知名的神經,在那瞬間斷裂。
胸腔像是卡着一團氣,橫沖直撞着,如同打翻了顏料罐般,亂七八糟的情緒潑灑一地。
莫名的憤怒、委屈以及恐懼,瞬間湧上了腦門,各種負面情緒占據了理智。
「不可以啊」
無法自控,明明想要吞咽回去的聲音卻脫口而出。惡劣的言語像是裹挾了尖銳的毒針,狠狠刺入每一個試圖靠近自己的人的身上。
「不可以對姐姐說這種話啊」
“吵死了!不要總是姐姐、姐姐的,”
“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啊!”
啊。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幹的不像話。
房間頓時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屏幕上游戲的聲音,尖銳吵鬧的,讓人心煩。
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他立即感到了後悔。他想要為剛剛自己意識沖動的亂語找補幾句,嘴巴裏卻像是被人塞了一團棉花。
他只好默默閉上,抿緊嘴唇,又忍不住偷偷看了姐姐一眼。
下一秒,便因為對方臉上的神情變得更為慌亂。
“姐……”
比自己稍年長的黑發女性沒有說話,只是垂下了睫毛,一股濃濃的悲傷與失落從身上流出。
像是透明色的蛛網,将他的心髒纏繞包裹起來,有些喘不過氣。
黑色長發的女性在最後似乎說了什麽,然後沉默着退出房間,輕輕關上了門。
少年愣愣地看着已經合上的房門,心中湧起的茫然與懊惱讓他不知所措。
盯着門口半晌,已然沒有動靜。
他只好僵硬地轉過頭,然而屏幕上的畫面也變成了黑白色,唯一的色彩是那紅色的GAME OVER,
黑發少年把手中的手柄摔到一旁柔軟的地毯上,薄薄的嘴唇抿至發白,過了良久才低聲罵了一句。
別說繼續打游戲了,他現在什麽心思都沒有。
腦袋裏的思緒也變得亂七八糟的,像是被揉成一團的亂麻粗線。
少年将自己蜷縮起來,雙臂抱住自己的腿,将腦袋埋在膝蓋處,縮成一團。
胸口的沉悶感讓他忽然喘不上氣來。
“對不起……”
耳邊響起對方離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一定要和我說啊,”
“因為你是我最重要的弟弟啊。”
“——悠馬。”
【滴、滴滴】
【吶,】
【——這個「世界」讓你感覺到「幸福」了嗎?】
“學長?”
“學長?”
一之濑悠馬猛地睜開眼睛,像是只缺水的魚,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下意識摸了一把自己的脖頸,不知什麽時候,上頭全都是細密的冷汗,就連高專.制服裏頭那件白色內襯,此時也沾滿了自己的汗水,濕乎乎地黏在後背上。
剛剛那些是什麽?
是……他和姐姐?
——夢?
在游戲裏,他不是應該不會做夢嗎?
他在進入游戲之前,和姐姐吵架了嗎?為什麽?姐姐、姐姐說的「學校」的事情有是什麽來着?自己反應為什麽會這麽大?為什麽會感覺到痛苦和不安?
【[強制冷靜]開啓】
欸。
——有什麽事情,是被自己忘記了嗎?
【[強制冷靜]開啓】
【檢查游戲環境中……系統檢查完畢,未發現任何錯誤】
【修複完成】
腦袋一陣眩暈。
耳邊響起有些陌生的低沉男聲,帶着一絲沙啞的磁性。
“學長,您還好嗎?”
此時一之濑悠馬似乎還有些心緒不定,慢半拍地擡起腦袋,就看見自己的面前坐着兩個和自己穿着相似款式的黑色制服的男生。
一個留着棕發蘑菇頭,改成短款的制服敞開着穿着,露出裏面的白色T恤,像小狗一樣的圓眼睛擔憂地盯着自己。他的身體微微前傾,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摸自己的額頭試探溫度。
坐在他身邊的另一個金發男生,正是剛剛說話的人。金發男生聲音沉穩,眼眶深邃,鼻梁高挺,從外貌上就能看出是個混血兒。
金發的叫做七海建人,另一個則是灰原雄。
他們兩個是今年的新生,也是一之濑悠馬的學弟。
灰原雄見一之濑悠馬的表情有些恍惚,關心地問道。
“學長真的沒事嗎?剛剛看您坐在那邊睡着了,想來是因為平時的任務多所以勞累,就沒有打擾。”
“結果剛剛您的表情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是夢到什麽不好的事情了嗎?”
“……沒事。”
一之濑悠馬挪開了視線,淡淡地說道。
灰原雄性格熱情開朗,但也相當有眼力見,直到對方不想說的事情,他也自然不會刨根到底問個不停。七海建人本就穩重,更不可能問更多了。
如果現在身邊的是悟,大概會仗着自己那張臉漂亮,然後湊過來追問個不停;傑……呃,他應該沒有悟那麽直接,而是旁敲側擊——甚至是在自己完全沒有發現的情況下。
“呼……”
一之濑悠馬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灰原雄見他醒過來,眼睛頓時一亮,但似乎介于自己一貫冷淡的表情,想說什麽又不太敢說,睜着那雙狗狗一樣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
“……有什麽事情嗎?”
一之濑悠馬面無表情,其實仔細觀察,會發現他的聲音有些僵硬——他不是很擅長應對這麽熱情的人。
再加上……他現在可是前輩啊!
當然是要稍微端着點,展露出前輩該有的靠譜和穩重。
“學長看起來一點都不緊張呢,是已經習慣這種生活了嗎?我和七海昨天可是緊張得一晚上沒睡着!”
“……喂,我昨天睡得很好。”
一只安靜不語的七海建人嘴角抽了抽,默默為自己澄清。
一之濑悠馬別開了臉,一副淡然随意,習以為常的樣子。
“算是吧。你們以後多出幾次任務也會習慣的。”
“噢噢,不愧是日暮學長!”
“日暮……啊。”
一之濑悠馬微愣,才意識到他是在喊自己這周目的姓氏。因為周圍的人一直都是直接喊他的名字,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你直接喊名字就可以了。”
“唔哦哦,好的悠學長!”
對方眨了眨眼睛,露出了個燦爛又陽光的笑容。
“總感覺——悠學長很靠譜呢!這次任務能和學長一起真是太好了!”
“唔……”
被眼前像是大狗狗一樣的熱情後輩一記直球,砸得措不及防的一之濑悠馬頓時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他有些狼狽地躲開灰原雄的目光,輕咳一聲,壓下上翹的嘴角,硬是露出冷冰冰的表情,說道。
“咳,你、你們跟着我就行。”
“算是提醒吧,遇到任何危險記得第一時間向同伴求助。畢竟咒術師這個職業可是高危職業,死亡這件事情可是常有的事。”
“雖然很麻煩,但照顧好後輩,也、也算是我作為前輩的責任吧。”
“我可不想回去之後還要花時間替你們悲傷。”
雖然對方的話聽上去很冷漠,卻能聽出裏頭別扭的關心。
——學長好像在發光啊。
兩個學弟不約而同地在心中想到。
七海建人對那兩位實力強大的學長雖然信任,但要說尊敬……
在經過新生歡迎會時另外兩位人渣學長的洗禮,剛進入學校時對前輩的尊敬之心早就煙消雲散了。
誰能想到兩位傳聞中最強的高中生咒術師,跟個小孩子似的無聊幼稚,在他們進門的時候拿出奶油蛋糕「招待」——指往裏頭塞了彈簧裝置,直接砸了他倆一臉。
順便一提,這個新生歡迎會的招待儀式是五條悟提議,夏油傑撺掇,悠馬反對、硝子棄權後決定下來的。
兩個最惡劣的家夥美其名曰:為了提高他們的戒心,之後在任務中也能提高警惕性嘛。
悠馬覺得這樣捉弄學弟不太好;而硝子單純覺得很無聊,懶得摻和。
灰原雄倒是不記仇,樂呵呵的,甚至覺得兩位學長說得很有道理。
搞得一之濑悠馬有些良心不安。
“學長,關于任務我有些地方不理解。我們這次去的任務地點是大阪……”
七海建人忽然出聲問道,低沉的男聲帶着一種穩重感。
“我聽說咒術高專按照地理位置分為東京都立和京都都立,因為相關任務事項也會按照地區劃分派遣。”
“——關東的任務交給東京校;關西的事情交給京都校。”
“地處近畿地區的大阪屬于關西地區,按照道理應該是由京都校來負責,為什麽會安排我們去。”
“因為咒術師很缺人啊。”
一之濑悠馬平靜地回答道。
“雖然東京校和京都校的關系并不算融洽,但在消滅咒靈、保護普通人這一點上,算是站在統一戰線上的。”
“即使那邊比起東京這邊更加古板守舊些,但咒術師們還是需要同心協力,一起對抗敵人……”
他慢吞吞地挪開了視線,微微皺起眉,接着說道。
“……雖然我很想這麽說。實際上情況可是相當複雜呢。”
“你也知道吧,悟和傑那兩個家夥雖然平時性格惡劣了些,但在實力上絕對是毫無疑問的最強。再加上平時就不怎麽聽話,不好控制,就連東京上層都拿他們沒什麽辦法。”
“更別說京都上面那層老家夥,早就看我們不順眼了。”
“把多餘的任務塞過來,添添堵使使亂子也是常有的事情。”
雖然他們這邊也差不多啦。
天下的烏鴉一般黑,誰也不比誰來得光彩。
“唔……感覺情況好複雜。”
灰原雄似懂非懂,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試圖加速自己的理解力。
七海建人倒是明白了些。他張了張嘴巴,最後還是選擇默默閉上,心頭忽然多了一絲莫名的壓力。
看着兩人沉默不語,一之濑悠馬抿了抿唇,小聲安慰道。
“倒也不必那麽一臉沉重的樣子。”
“只是二級任務,而且也是為了帶你們兩個新生,讓你們盡快适應高專的生活,不會危險到哪裏去的。”
“而且,咳,還有我在。”
“畢竟我也是一級咒術師。遇到危險記得大喊就行了。”
“嗚嗚,悠學長真靠譜~!”
“……你好像說了兩遍。”
一之濑悠馬忍不住吐槽道。
黑發少年別過臉,聽着車輪充滿節奏的咔嚓聲。
東京到大阪總共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窗外風景很好,相隔一段距離就會出現的電線杆正好分隔畫面,像是電影膠片一樣。
他的腦袋忽然有些恍惚。
不知為什麽,自己右眼皮一直跳個不停。
這種不好的預感,
将在八個小時後實現。
【滴】
【主線任務:
1.請享受您的快樂高中生活(95%)】
原本被■■遮掩的字,越來越清晰了。
第四十八天
“這就是DL學園嗎?還真是大,比我老家的學校還要大了三、四倍吧。啊,不過比我們高專小一些,诶呀那也是當然的吧,畢竟高專和普通學校還不太一樣嘛。”
灰原雄将手抱在腦袋後頭,一邊好奇地四處張望着,一邊忍不住感慨。
現在是淩晨十一點,住校生們的宿舍在另一區域,再加上今天比較特殊,保安也被放了假。
此時此刻,學校裏早就沒了人,黑燈瞎火的一片,陰森又詭異。
不過,作為早就見怪了咒靈這種惡心生物的咒術師們,到沒有對夜晚的學校有多少恐懼感。
“DL學園是被媒體們稱呼為‘日本棒球的頂點’的運動名校,建校面積大很正常。”
七海建人瞥了一眼略顯興奮的棕發同期,說道。
“運動名校嗎?哎呀,說起來,我國中哪兒還參加了學校的田徑隊來着,七海呢?”
“歸家部。”
“呃,不愧是七海海,絕對不會進行多餘的‘勞動’時間嗎。”
娜娜明……
看着灰原雄一副煞有其事地點頭模樣,七海建人沉默了,想要吐槽但又覺得很無力。
緊接着,他便又看到棕毛蘑菇頭同期興奮地湊到一之濑悠馬身邊,叽叽喳喳地問道。
“學長呢?國中的時候有參加社團嗎?”
“哈?”
被問到的一之濑悠馬下意識歪了歪腦袋,微微蹙眉。
他的身高略顯嬌小,站在這兩個比自己高出一截的男生前面,明明是學長,卻顯得像是他們的後輩一樣。
一之濑悠馬的臉還帶着一絲少年氣的柔和感,穿着未曾改良過的原版高專制服,領口拉鏈拉到最高,擋住纖細的脖頸;肩膀上背着的那把棕灰色弓式咒具,倒是和他冷淡的氣場相當吻合。
灰原雄瞥了一眼一之濑悠馬背上的武器,眼睛一亮,露出燦爛的大白牙,舉起拇指道,
“我明白了,學長一定是弓道部的吧!”
『弓道部』
聽到這個名詞,一之濑悠馬的腳步一頓,嘴唇微微顫動。不知為何,從心底冒出一股莫名的恐慌感。
“……學長?”
“我說你,是把任務當成春游了嗎?”
“诶。”
灰原雄沒想到對方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來,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睛。
一之濑悠馬抿了抿唇,冷漠地說道,
“閑的話,之後的報告就全交給你了。”
說完,他便面無表情地加快了腳步,和灰原雄拉開距離。
果然挨罵了。七海建人無奈地嘆了口氣,選擇跟上一之濑悠馬;只剩下小可憐灰原發出一聲委屈的“诶”,苦哈哈着臉,認命地小跑跟了過去。
DL學園,位于大阪府富田林市的郊區;雖然位置偏遠,卻是放眼全國都排得上號的一等一的名校。
不僅偏差值高,在音樂、美術、體育三科專長上全名招生,且在國內都是佼佼者。
“而且,DL學園其實算是宗教學校,是由DL教團出資建立的。所有進入DL學園的學生,包括學生家長們,都必須皈依DL教。”
“诶?”灰原有些驚訝,“這樣都可以的嗎?”
“日本國內這樣由宗教團體設立的學園不占少數。你忘了嗎,包括我們咒術高專在內,對外宣稱也屬于是宗教學校。”
“可是這種強行皈依宗教……總感覺很不妙啊。”
“DL教算是溫和教派,雖然強制要求所有學生和學生家長必須皈依DL教,但大部分時候,對他們并沒有做具體實際上的限制。投資建立學校,更多也是出于擴大影響力的選擇。”
“唔姆,如果是這樣的話,感覺也還能接受的樣子。”
對于七海建人的補充,灰原雄用手撚着下巴,做出思考狀。
“前輩是怎麽覺得呢?”
一之濑悠馬連眼皮都懶得擡,平靜地說道。
“不管是宗教還是政治,我都沒什麽興趣。”
“诶、啊……”
想起來了,聽硝子前輩說悠學長家裏是神社來着,對別的宗教當然不會感興趣吧。
灰原雄看了眼一之濑悠馬,後者表情沒什麽變化,還是一貫的冷淡。
“不過說起宗教……DL教團信仰‘壽比宗神’,從平安時期便一直存在,至今興久不衰;而且因為歷史積累,DL教團手中有許多封印物(咒物),和我們咒術師也有一定的聯系,算得上是半合作關系。”
一之濑悠馬難得一口氣講這麽多話,頓時覺得喉嚨有點發幹。可惜手邊沒有水可以喝。
原來帶學弟是這種感覺嗎。
面對兩個人充滿信任的眼神,心中升起微妙的得意感。他下意識舔了舔嘴唇,感覺壓下這種心情。
“據說在最開始建設DL學園時便依舊做好了構想,學校的各個角落都設置有神龛,用于放置封印物(咒物)。”
“遵循陰陽五行風水位置,各個封印物之間相互影響呼應,于是形成這個半天然結界,整個籠罩整個DL學園,可以阻止邪魔入侵。”
天然結界指的是,除咒術師使用咒術形成的人工結界外的其他類型結界。
他稍微停了停,等着他們詢問。
果然,灰原雄是第一個壓不住好奇的人,舉起手,
“悠學長!這麽多咒物聚集在一個地方真的沒問題嗎?”
“按照以往常規認知來說,這些附有猛毒的詛咒力量的咒物一般不會大量聚集在同一地點,除非是像高專內部,有天元大人的結界可以壓制。”
“但這裏這些咒物比較特殊——它們生而同源,因此不會相互排斥。”
“生而同源……”
兩個學弟忍不住低聲複述了一遍,似乎是在努力理解。
“……「四級咒物-壽比宗神的手指」「四級咒物-壽比宗神之發」「三級咒物-壽比宗神的舌頭」「二級咒物-壽比宗神的左眼」「二級咒物-壽比宗神的右眼」……十個四級,六個三級,五個二級,兩個一級。總共二十三種咒物。”
“——其殘骸皆出自于DL教團所信仰的神明——「壽比宗神」。”
周圍忽然安靜了下來,不知從哪兒刮來的一道冷風,吹得人一陣發愣。兩個人下意識咽了口唾液,
“昨天已經把DL學園的地圖給過你們一份,所有建築物,包括封印物的放置點,你們應該都記住了吧。”
“因為特殊問題,DL學園內所有咒物的封印效果會随着時間而減弱,所以需要定期檢查和重新加固封印。”
“我們今天的任務是檢查結界的完成性,以及對封印效果有所減弱的咒物重新進行封印。”
“灰原,你擅長封印術式,負責加固三級和二級的咒物封印;一級即以上的咒物我來負責。七海,檢查和保護工作就交給你了。”
“明白。”“了解!”
七海建人和灰原雄同步點了點頭。
“……如果看到有咒靈的話,記得随手清理一下。”一之濑悠馬呼出一口氣,擡起手擋住自己的下巴,小聲說道,
“任務不難,主要是繁瑣。早點解決就能早點收工了。”
“明白。”“了解!”
似乎是聽到了關鍵詞,七海的這聲“明白”比之前那句來得更響亮些。
“不過,學長……”
“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啊。”
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鑽到最前面去的灰原雄忽然出聲說道。
“我沒有感受到任何結界的存在。”
“嗯?”
一之濑悠馬微微一愣,閉上眼睛沉下心來,安靜感受。過了片刻,他遲疑地擡起了腦袋。
“确實……這裏似乎并沒有結界。”
怎麽回事?
三個人面面相觑,有些摸不到頭腦。
沒想到會突然出了這麽個岔子,一之濑悠馬有些慌亂,但還是努力冷靜下來,沉聲吩咐道。
“總之,我們先按照之前地圖上所标注的咒物封印地點,分頭行動挨個檢查過去。”
做出決定後,他們立即動身,朝着各個教學樓前進。
在普通人的視角內,學校內的走廊空無一人。
耳邊只回蕩着幾人奔跑時的腳步聲,乒乒乓乓地動靜在一片寂靜之中格外突兀。
什麽都沒有,才是最恐怖的。
眼睛一眨。
并不是什麽都沒有,游蕩在空氣中的四級咒靈或是不足四級的小咒靈們,像是在這裏開派對似的,比普通學校多得多。
一之濑悠馬皺着眉,取下背上的弓形咒具,甚至都沒有挽弓,直接拍在了那堆咒靈臉上,頓時灰飛煙滅。
“啊,原來還可以這麽用啊。”灰原雄跟在後面,忍不住小聲感嘆道。
一之濑悠馬并沒有聽見他的嘀咕,只是在心裏默默思考。
這所學校是怎麽回事,怎麽這麽多詛咒!
——負面情緒。
詛咒的源泉,咒靈們的養料。
“前輩!”
“……怎麽了?”
一之濑悠馬扭過頭,卻不見灰原雄的身影。
他吓了一跳,連忙四處張望。結果仔細一瞧,灰原雄正把自己鑽進某個不知名的小角落裏,只露出下半截身體在外頭晃悠。
原來他已經找到了一個神龛,正在檢查情況。
“悠前輩,您過來看看。”
一之濑悠馬走了過去。
那地方太過狹小,灰原雄立即騰出了位置讓給一之濑悠馬,仗着自己個子高,可以從上面看。
神龛門已經被拉開。他用手指了指那個棕黑色神龛。
“你看這個,神龛裏面是空的啊。”
灰原雄指了指已經打開的神龛,裏面空空如也,只剩下底部紅漆圓盤,上頭是用含有金粉的墨汁寫下的草書文字,那是用來封印鎮壓咒物的經文。
而那張紅漆經書瓷盤上,遍布着一道淺淺的裂紋,不知道是烤制的時候本身帶有的,還是後來出現的。
一之濑悠馬皺起眉,為了穩妥起見,謹慎地伸手試圖拿起盤子查看。
然而,當一之濑悠馬的手指觸碰到盤子的那一瞬間,那紅漆瓷盤上的裂紋忽然大面積的地加深,越來越密,最後化為了細細的暗紅色粉末,形成了一個小山尖。
看着眼前的畫面,灰原雄瞪大了眼睛,疑惑又錯愕。
“诶?怎麽回事,這個盤子碎掉了啊……前輩!”
他偏過頭看向身邊的學長時,吓得一大跳——一之濑悠馬捂着自己的腦袋,蒼白的臉上滿是冷汗,十分痛苦。
耳邊,棕發學弟似乎在說着什麽,可惜他聽不太清——因為腦內響起了刺耳的金屬鳴叫,系統冷冰冰的電子音也變得扭曲怪誕。
那電流在自己的大腦內瘋狂流竄,那種感覺像是摸到電閘門似的,剛開始只是麻痹,到後面,就轉化為一種火辣辣的疼痛感。
而且并不是作用于肉.體,則是直接紮入精神層面上的痛楚。
【[強制冷靜]開啓】
“哈……哈……”
一之濑悠馬捂着自己腦袋,痛苦地半彎着腰。疼痛緩和下來後,胸口總算能夠起伏,大口地呼吸。
灰原雄畢竟還是新生,被這樣的突發情況吓到,有些不知所措。
“學、學長?”
“……我沒事。”
一之濑悠馬咬着牙,推開了灰原雄想要上來攙扶自己的手,扶着額頭緩慢地直起身體。
什麽情況、
為什麽觸碰到用來封印咒物的封印符文,對腦內的系統也會産生影響?
哈,不對勁吧。
感覺腦袋裏,好像有什麽東西鑽出來了……
【[強制冷靜]開啓】
“唔。”
他沒有功夫細想,甩了甩腦袋試圖将裏頭的混沌甩出去。
放在懷裏的手機在這個時候開始震動,設置的基礎鈴聲在寂靜的校園裏,格外響亮,甚至說響得有些刺耳了。
一之濑悠馬拿出手機翻開,上面的號碼顯示來源是七海建人。
七海是有什麽發現嗎?
他一邊想着,一邊摁下接聽。
“學長,”
電話那頭是沙啞磁性的男聲,緊接着略微沉重的呼吸聲。雖然看不見對方的臉,但依然能夠想象出七海臉上的凝重,
“神龛裏的咒物不見了。”
“我這邊正好有兩個神龛,挨得比較近。但是裏面的咒物都不見了。”
“而且還有不少咒靈。”
“……我知道了。”一之濑悠馬深呼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們這邊也是一樣。”
“對了,神龛底下用來盛放咒物的紅漆瓷盤——那個是用來封印的器皿,現在狀态如何?”
“沒有發現大問題,不過似乎有開裂的跡象。需要我拿起來仔細查看嗎?”
“不用,別動它。我馬上去通知京都這邊的輔導監督。”
一之濑悠馬沉聲說道。他沒有挂斷電話,扭頭看向灰原雄。接下來的話不只是對七海,也是對他說的。
“這次任務可能不只是加固封印這麽簡單了。總之先做我們力所能及的事。先檢查學院內各個神龛內的咒物情況,統計丢失情況。還有,”
“……注意安全。”
“嚯呀~悠醬,老子和傑可是從北海道回來了咯,晚上一起打游戲呗!”
也許是因為關系太熟,五條悟連門都懶得敲,直接大搖大擺地推開一之濑悠馬寝室的門,興奮地打着招呼。
悠的房間很簡約,幾乎沒什麽東西,像是無欲無求的苦行僧似的。
不過,要說稍微算多的大概是放在電視機旁的那些游戲卡帶和手柄,這才有些高中生的氣息。
然而此時的房間裏空無一人,枕頭被子擺放整齊,垃圾桶也早就清理幹淨。
“啊咧?”
五條悟眨了眨眼睛,從他身後慢吞吞探出頭來的夏油傑往裏頭也瞥了一眼,同樣未能發現自家發小的身影。
“出去了嗎?”
“不是,殘留下的咒力痕跡最晚也是昨天的了。”五條悟凝視着房間裏遺留下的咒力痕跡,藍色眸子泛着光;他的聲音平淡,“從昨天就不在這裏。”
“那看來是被派去做任務了。”
夏油傑馬上掏出手機,想要打電話給一之濑悠馬,指尖在摁下快捷鍵之前,稍稍頓了下。
最後,他還是選擇把電話打給一直留在高專的硝子手上。
“唔……誰啊?”
昨天又是一夜通宵,沒睡多久的硝子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機,根本沒去看來電顯示。
“抱歉硝子,在休息的時候打擾你。”
“啊,是傑啊,怎麽了?”
“你知道悠是接了什麽任務嗎?”
“呼——”
在窸窸窣窣的輕響聲中,傳來女性沙啞的呼吸,大概是正在坐起身。夏油傑耐心地等着硝子稍微清醒些,才能回答自己的問題。
“悟那家夥也在你旁邊吧?我說你們兩個啊……”家入硝子有些無奈,“只是帶着一年級新生們去大阪做些二級小任務,沒必要那麽擔心。”
“大阪?”
“啧,那堆老橘子……”
五官靈敏的五條悟也聽見了硝子的話,瞬間明白是京都校那邊的任務,不爽地皺眉,嘴巴裏抱怨着。
“對哦……啊,想起來了,去的那個學校叫做DL學園,棒球很厲害的那個學校來着。”
“DL學園?DL教團投資的那個學校?”
“嗯。聽說他們信仰的是「壽比宗神」,傳說中祂掌握着「真實」與「虛幻」之間的邊界……不過我好像沒在八百萬神明中聽說過這個名字。”
家入硝子翻了個身,懶洋洋地說着;五條悟湊了過來,伸手搶下了夏油傑的手機。
“诶,那不就是邪神嘛。”
“邪神也不至于吧……哎,這個我也不了解,反正明天中午他們差不多就應該回來了,你們自己去問。”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重重的哈欠。
家入硝子還沒注意到接電話的已經換了人,她揉了揉眼睛,聲音中充滿了困意,
“大概是那個學校存放着「壽比宗神」身體各個部分的殘骸,他們只需要修複結界,加強咒物封印……”
“嗚哇,聽起來怎麽像是被分屍了。”
“喂喂喂,對封印物也太不尊敬了吧,怎麽說都是在保護結界內的普通學生哦。”
硝子翻了個身吐槽到。她的眼睛幾乎已經閉上了。
“話又說回來,你們兩個對悠是不是保護過頭了。怎麽說他也都是一級咒術師,而且只是作為學長,帶着小學弟們應付些瑣碎小任務。”
“不管怎麽樣,他們可是有三個人呢,他的「秘術」不會有機會用的。”
“稍微安心些,多信任他點吧,傑。”
五條悟愣了一下,他張嘴剛要問,然而另一頭已經挂斷了電話,抱着枕頭呼呼大睡。
白發少年只能癟了癟嘴,準備把手機丢還給自己的友人。
“……就是這樣。虧老子還想着趕緊解決掉咒靈回來,能早點找他玩來着,結果他明天中午才能回來。”
“忽然無聊起來了,啧。”
“啊啊啊莫名真是煩躁。傑,你要不陪老子去訓練場打一架活動活動呗。”
“……喂,傑?”
身邊的黑發友人遲遲沒有出聲,五條悟微微偏過頭,卻看見夏油傑蹙着眉,似乎在思考什麽事。
“「壽比宗神」……總感覺好熟悉。”
見夏油傑一副凝重的模樣,五條悟吐了吐舌頭,吊兒郎當的樣子完全不見對神明有任何尊重。
“不可能是什麽神明啦,再說了,會有哪個神明被分屍然後放在神龛裏當封印物用嘛。”
五條悟的聲音似乎并沒有打擾到夏油傑的思考。
他将腦袋中記憶的畫面鋪開,放在地上,一張一張的找過去。
夏油傑的記憶力向來很好,甚至很多時候想要忘記某些事情,都難以做到。一張張,一幕幕,快速地從腳下閃過。
為什麽會忽然想不起來呢?
石頭上的青苔,連綿不斷的臺階,已經生鏽的黃銅鈴铛,漆紅色的鳥居,被風吹起的樹葉,還有神龛……
『■…■■神』
“啊,”
夏油傑終于找到了記憶中的那張畫面。
深紫色的瞳孔一縮。
他猛地扭頭,原本細長的丹鳳眼此時瞪大到不可思議。
“悟,我想起來了。”
“什麽?”
“那個神社……悠的那個神社。”
五條悟忽然明白了什麽。
夏油傑薄唇翕動,緩緩說到。
“悠的那個神社,所侍奉的神明就是…”
“——「壽比宗神」”
換了新封面,能看到嗎!
第四十九天
【滴】
【隐藏任務——壽比宗神的封印(0%)】
【當前血量情況:良好】
【危險提示:小心、載入中la^$h*g■■】
【……滴】
【危險提示:無】
“前輩,A區附近的神龛我都已經檢查過了!”
不愧曾經是田徑隊的成員,一來一回之間沒花多少功夫,速度快得吓人。
灰原雄小跑到一之濑悠馬面前,單細胞家夥從來不斟酌用詞,大大咧咧地說出實情。
“A區總共六個咒物,全部不見了;用來封印的器物也存在破損,有些直接碎成渣子了诶。”
“學長,七海那邊呢?”
“還沒通電話,但我估計情況也差不多。既然這邊排查完了,我們先去找七海彙合。”
他們便趕到了B區,七海建人正在對B區的最後一個神龛進行檢查。
金發男生抽回身體,朝着他們搖了搖頭——果然不出所料,B區神龛內的封印物也全部不見蹤影。
一之濑悠馬輕輕颔首,表示自己已經了解情況。
“前輩,京都怎麽說?”
“……他們說馬上會派相關負責人過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到。”
對于上層這種行為,一之濑悠馬算是習以為常。而且這裏還有自己一個一級咒術師兜着底,預想事情糟糕也不會到哪裏去。
“灰原,現在就剩下最後一個「一級咒物-壽比宗神的心髒」了嗎。”
“是的。讓我想想,唔,我記得那個神龛在DL學園的棒球部附近。”
“把最危險的一級咒物放在棒球部附近,也不知道那群家夥是怎麽想的。”
一之濑悠馬揉了揉鼻梁,小聲吐槽道。
“走吧。”
咒力強化過的身體移動速度不比尋常普通人。
幸虧此時是淩晨,所有第三方人員都被清場,他們的動作也能稍微肆無忌憚些。
棒球部是DL學園最引以為傲的社團,大大小小的獎狀徽章數不勝數,尤其是那五個夏季甲子園優勝的獎杯,被鄭重其事地鎖在專門開辟出來的展示櫃中。
月光透過玻璃灑在那些獎杯上,泛着一絲淡淡的金屬光澤,又帶着一抹冷意。
“神龛神龛……在這裏。啊,前輩!”
一之濑悠馬已經習慣了灰原沒事就大呼小叫的毛病。
“發現什麽了?”
“看!裏面東西還在!”
棒球部的神龛居然放在展示櫃最下面的拉櫃裏頭;不過想來也合理,雖然這裏經常人來人往,但因為放置着貴重的東西,反而沒人敢靠近亂動。
“居然還有一個在嗎。”一之濑悠馬蹲下,審視着神龛裏頭的咒物。
這就是壽比宗神的心髒……但是早就看不出心髒的形狀了。
它的外頭裹着一層又一層厚厚的符紙,底下是紅漆瓷盤,看上去完好無損。因為封存的是一級咒物的緣故,神龛的內部上也用沾滿金粉的墨汁,密密麻麻書寫着看不懂的草書經文。
啊咧,這股氣息……
一之濑悠馬屏住了呼吸,有些晃神。像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吸引去注意力,黑發少年無意識地伸出手。
他想要觸碰。
“棒球部周圍咒靈很少,因為這裏有一級咒物的鎮壓吧。”
“看來是這樣呢,太好了,至少還剩一個呢。”
“……這也并不是什麽好事吧。”
七海建人在外面檢查完安全情況,折返回更衣室,和灰原交談着。
手指猛地停在了中途,又立即收回。
一之濑悠馬微微退後兩步,垂下眼睛,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前輩,只剩最後一個了,封印還需要加固嗎?”
“……還是簡單地做一下吧。”
一之濑悠馬一邊回答,一邊閉上眼睛,控制着咒力流轉,将其覆蓋上神龛內咒物,包裹住咒物後,低聲念着咒語。
感受到咒物上包裹着的那層符紙上的文字和自己的咒力共鳴,散發着淡淡的白光,一之濑悠馬呼出一口濁氣。
“這樣就行了。”
“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麽?”
“……加個班吧。”
一之濑悠馬平靜地說道,果然看到兩個小學弟愁眉苦臉起來(七海只是情緒低沉了一瞬)。
“唔,在京都的人過來接受這次任務之前。看看能不能找到咒物丢失的線索。”
“明白。”“明白。”
三個人從棒球部經理室離開。
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在黝黑密不透光的神龛內,一聲微弱的符紙破碎聲響起。
嚓。
明明只是一道微不足道的小缺口,卻像是出現了裂口的容器,一股莫名的惡意如同聖杯之中的淤泥,不斷蔓延。
符紙內包裹着的咒具像是融化了的黃油,一點點變憋,将外頭那層包裹着之際的符紙沾染上一層黑色,将上頭的墨痕覆蓋。
下一秒。
「一級咒物-壽比宗神的心髒」消失了。
“總感覺哪裏不對勁啊。”
一之濑悠馬揉着自己的頭發,忽然覺得有些頭疼。七海建人微微低下頭,看了一眼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學長,
“從剛剛開始,學校裏的咒靈變少了。”
“嗯。之前聚在走廊內的咒靈們,也都不見了……就好像被什麽東西吃掉了似的。”
沉默。
他和七海都不算健談的人,周圍的環境安靜下來,只剩下兩個人的腳步聲。
……兩個人?
等等,灰原呢?
還等不及他思考,就聽見不遠處的教室內傳出灰原雄有些尖銳的喊聲。
“前、前輩!”
一之濑悠馬和七海建人心髒驟然一停,立即擡腳朝着灰原雄的方向疾奔而去。
一時間,走廊內的腳步聲變得嘈雜。
“喂!灰原——”
一之濑悠馬有些着急地喊道。
結果發現,灰原雄好端端地站在棒球部的更衣室內,周圍沒有覺察到任何咒力,也看不見任何咒靈。
他松了口氣。
“……下一次一個人不要亂跑。”
“不、不是的。”
灰原有些結巴,膽怯地看了一眼一之濑悠馬,小聲說到。
“這裏頭好像有人诶。”
“人?”
一之濑悠馬愣了一下,和七海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眼中确認,剛剛他們在走廊上的時候,并沒有發現任何人。
于是,作為發現者的灰原打開了更衣室的櫃子。
“學生?”
三人微微一愣,張開嘴下意識道。
更衣室的櫃子裏蜷縮着一個穿着棒球服的男生,似乎也被他們的動作吓了一跳,猛地一抖。
灰原這才發現,他的手居然被人從後頭捆住,連忙解開。
“喂!到底怎麽回事啊!你怎麽被關在這裏!”
面前的三個人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大,穿着從未見過的黑色制服。
面對陌生人的詢問,那個茶色短發的學生張了張嘴,又讷讷地閉上。他連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垂下眼睛沒敢擡頭,像是不知道怎麽回答對方的話似的,恨不得可以縮成一團。
“櫃子還是從外面鎖上的,如果不是我耳朵好,聽見這邊的動靜,一時半會兒還發現不了呢。”
“DL學園今天不是應該清校了才對,怎麽還有人……”
“惡作劇?捉迷藏?诶,那幹嘛要把手捆上……”
“灰原,別說了。”七海建人微微皺眉,低聲阻止道。
灰原雄的聲音一開始充滿活力,說到後面,卻越來越小,直到七海建人出聲,才徹底沒了聲音。
借助着窗外的月色,灰原看清了面前男學生的表情。破了快皮的嘴唇顫抖着,眼角處有一塊青紫;他像是病房裏久躺不起的重症患者,面色如土。
男生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高領長袖內襯,明明應該是貼身的材質,卻被拉扯得寬松變形;就連外頭那件白色的透氣棒球衫也一樣,領口最上頭那枚紐扣不翼而飛,邋遢地耷拉着。
即便是神經再怎麽大條的人,也應該明白面前的學生發生了什麽事。
“你……”
灰原的聲音有些哽噎。他張了張嘴,忽然開始懊悔于自己之前的口無遮攔。
“你還好、嗎?”
啊,自己簡直就是個白癡。這幅樣子,怎麽可能還好啦,別再問這種蠢問題啊灰原雄!
灰原雄狠狠地罵了一聲自己,下意識扭過頭,試圖尋求一之濑悠馬的幫助。
然而黑發少年卻沒有任何回應,一直低着頭沉默不語,空洞的眼神沒有一絲溫度。
那種冰冷,讓向來元氣的灰原雄都感覺到一陣寒意。
正當他不知所措之時,七海建人在心中輕嘆一口氣。
他的個子很高,站在做靠在櫃子邊上的男學生面前,也帶着一股壓迫感。于是,七海建人蹲下身體,一只膝蓋着地。
“你是棒球社的吧。遇到了什麽事的話,可以和我們說,我們會盡力幫你的。”
明明安撫普通人并不在咒術師的工作範圍內,但七海的聲音平靜又沉穩,聽起來沒什麽起伏和波動,卻莫名帶給人一種安心感。
那個男學生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金發陌生人,眼前不知不覺間一片模糊,發出一聲動物般的嗚咽的哀鳴。
“我……我……”
『他被‘欺負’了啊』
一之濑悠馬眼神空洞,呆呆地望着哭泣的男學生,不知道看到了誰。一股莫名的恐懼與痛苦,将他吞噬。
忽然出現的失重感令他頭暈眼花,無法喘息。
『快要想起來了』
『快要想起來什麽了……』
在他的腦髓不斷旋轉呈現着旋渦,耳蝸嗡嗡轟鳴之時。男學生一邊抽泣着,一邊開始了自己的訴說。
日本校內的前後輩制度森嚴,尤其是在運動社團裏,這種前後輩關系更加嚴苛——下級生必須絕對服從上級生的命令。
不止如此,發展到後來,甚至演變為一種随侍制度。一年級生們需要替學長們準備飯菜、洗衣服、按摩、跑腿……
“……高年級生們可以選擇一名低年級生,作為自己的一對一的「奴隸」;只有那些像藤井君那樣聰明的、将來充滿希望的天才一年級,才能逃過一劫。”
“像我們這種沒有人會在意的透明人,被揍、被罵、被欺負也只會被無視。”
“可明明,他們沒有被選上正選,就不關我的事啊。為什麽要把怨氣發洩到我的身上,有什麽不滿意的去找監督啊。”
“暴力、體罰、拳打腳踢,這些都是家常便飯。被揍這件事我已經習慣了。反正他們當不了正選,只能把怨氣撒在我們身上。”
“和高年級同住在一個房間,我只能跪坐着度過。被命令去拿飲料,站起來的時候因為腿麻而摔倒,只會被學長們嘲笑是個廢物;只有得到學長們的允許,我才第一次被允許癱坐在地上。”
那個瘦弱的男生抱着自己的腦袋,聲音顫抖着,哽噎着說道。似乎每一次回憶都會給他帶來痛苦和折磨。
然而身體上的痛苦遠遠比不上精神層面上的折磨。
“禁止泡澡、禁止使用浴室的椅子、禁止用洗發水、禁止使用浴巾;不允許食用點心、不允許看電視、不允許閱覽報紙……”
“我已經、已經那麽努力在忍耐了啊!我已經在乖乖聽話,像狗一樣替學長們做這做那了。
可、可是為什麽,還要這樣子折磨我……”
“是我的錯嗎?”
“是我做的哪裏不夠好嗎?”
那個男生眼神空洞,抱着自己的手臂,像是失去自我般不斷反複喃喃着。莫大的絕望将他吞噬包裹,悲傷像是層層疊疊的魚鱗,不斷地重疊,密不可分。
強.權像是捆在他們脖子上的狗鏈,馴服他們,勒得他們無力開口。無力反抗。
然而,經過一年級如此的對待之後,痛苦并不會結束。“之前我就是這樣子過來的,你們也不能例外啊”,倚接着“傳統”的名號,将暴力和折磨一代又一代的繼承延續下去。
有些人無法忍受,在絕望的地獄中不斷掙紮,幹脆選擇了放棄。
有些人忍耐下來,等他們升上高年級之後,受暴者成了施暴者,“奴隸”和“主人”的身份又重新發生了翻轉。
高專的三人忽然明白,為什麽這所學校裏的咒靈為什麽一夜之間如此之多。人類的負面情感。悲傷、絕望、痛苦、暴力……都是滋生詛咒的溫床。
失去了結界的保護,所有的平衡都被打破,咒靈們便以指數般飛速增長起來。
“怎麽可以這樣……”
灰原雄低聲喃喃着,陽光開朗的他似乎一時間無法接受,光鮮背後卻是如此鮮血淋漓的黑暗現實,一時間情緒有些低沉。
“向老師反應吧,如果他們出面,情況會改變的。”
“他們才不會管!而且就算管了,他們又能做到什麽,那我要怎麽辦!”
那學生痛苦地喊着,掩面痛哭。
“我明明只是喜歡棒球,想要打棒球才來到這所‘日本棒球的頂點’的學校。”
“如果現在轉學的話,二年級會被禁止出賽,那我只有在三年級的時候才能出場。只有一年,只有一年打棒球的時間。”
“但如果我留在這裏,如果忍耐過去升入二年級的話……嗚,這也沒有可能了吧。”
“——因為我根本就沒有天賦。”
“如果我像藤井君那樣是個天才的話,是不是也不會受到這樣子的對待了?”
“再怎麽努力,我都看不見希望啊……”
“不,不是我的錯,這不是我的錯。”
“全都是藤井的問題。”
男生忽然爆發出的情緒,即便是穩重的七海,此時也有些措手不及。
“……欸?”
「無法理解」
而激烈的情緒已經完全占據了理智,男學生咬牙切齒地,将自己受到的痛苦與折磨,裹挾着濃濃的惡意,盡數砸向另外一個無辜的人。
這種不明不白的憤怒與怨恨,令在場的所有人瞠目咋舌。
——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
踢貓效應,将人性之惡剝露的淋漓盡致。
“憑什麽那家夥能獲得優待!”
“為什麽天才不是我!”
“那家夥真惡心。每天悶聲不吭的樣子,在裝什麽牛逼啊。要知道這小子該吃的苦全都被我們承受了啊!”
“如果是我的話,如果我是藤井的話,就好了。”
穿着黑色制服的嬌小少年站在他們幾人身後,明明只有幾步的距離,卻感覺他們中間相隔着另一個世界似的。
一之濑悠馬冷眼旁觀着,這種熟悉感,令他感到一陣惡寒。
『好冷啊,自己是在發抖嗎?』
『明明現在還是春天吧,為什麽會一直抖個不停?』
仿佛身處于一口望不見底的深井之中,井水冰冷刺骨,像是要将骨頭裏的骨髓也一起凍上。
那雙墨黑色的眸子,原本應該裝着星海般亮閃閃的光芒,此刻卻無比暗沉,空洞,仿佛失去了意識般沒有任何焦距,凝視着虛空。
蒼白的嘴唇一張一合,話音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裏擠出,掉落在地上。
“你這混蛋——”
一直沉默不語的一之濑悠馬突然沖了上來,拎起對方的衣領怒罵。
“明明不好的人,是那群施暴者吧!為什麽要把自己的怨恨發洩到別人的身上!”
「那個人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為什麽要承受別人莫名其妙的惡意」
嬌小的黑發少年單膝跪在地上;一之濑悠馬比那個學生略微矮了半個頭,卻怒氣沖沖地瞪着那雙墨色的眸子,咬牙切齒地想要朝他的腦袋來上一拳。
那學生本能地擡起手擋在眼前想要保護自己的腦袋,卻看見眼前這個陌生的黑發少年,原本一直淡漠的表情不知什麽時候變得空洞,帶着一股難以言喻的絕望感。
『‘全部都是你的錯!一之濑悠馬!’』
『‘只不過拿了塊獎牌,有什麽好得意的。’』
『‘如果不是你的話,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也不會被那群家夥欺負,你知道這一年來我替你遭受了什麽嗎!’』
『‘……全部都是你的錯。’』
『‘這是我的報複。’』
『‘——咚。’』
『血。好多血。』
『像是盛開的紅椿花,一朵一朵連成一片,最後變成一片紅色的海。黑色的眼珠像是花蕊,死死地盯着自己。』
『學生的尖叫,大人們慌亂的呼喚,救護車的警笛。』
好惡心,好想吐。
胃部翻湧上來的酸味,讓一之濑悠馬松開了手,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
他仿佛掉入了一片泥沼,周圍空無一人。
身體越是掙紮,越是陷入無底的泥沼。明明他拼了命的往外面爬,可那漆黑卻不斷淹沒了自己。從腰到肚子,從肚子到胸口,然後是脖頸、下巴、口鼻、頭頂,只剩下不斷掙紮的手指。
「——我、真的沒錯嗎?」
到了最後,連手指都消失不見了。
只剩下一片虛無,一動不動的泥沼表面。
“悠、悠學長?”
灰原嗫嚅着嘴唇,小心翼翼地問道。
然而在得到一之濑悠馬的回應之前,那個學生忽然睜大了眼睛,瞳孔縮小成一點,瞪着三人身後身後,嘴巴張着許久都合不上。
“啊……啊啊……”
“什、麽……”
灰原雄眨了眨眼睛。
下一秒,一股裹挾着濃濃惡意的咒力,自身後朝着腦袋襲來。心髒仿佛停滞了一秒。
大腦在感覺到危險後,立即拉響了警報,嗡嗡聲尖叫着提示他們危險到來,而此時,長期訓練帶來的肌肉記憶,也将身體本能拉到極致。
“咚!”
灰原雄立即将一之濑悠馬推到一旁,緊接着抱住面前的學生,順勢在地上翻滾化勁;而七海作為近戰人員,第一反應則是拿出自己那把纏着咒符的短砍刀,反手砍向身後尚未窺見原貌的咒靈。
鈍鏽的短刀并未砍到三七分割點,雖然造成的傷害遠不及針對地方弱點處的暴擊,但是也足夠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停頓了。
“前輩!”
一之濑悠馬本能地舉起了手中的長弓,特制的箭矢立即附着一層淡淡的黑藍色咒力,接下來是,“搭弓、拉弦、釋放”—“搭弓、拉弦、釋放”,不斷重複,不斷重複。
這些動作明明是刻在自己腦海中,成為肌肉上的記憶。
但是他卻手抖了起來,銀白色的箭頭似乎分化成好幾個,眼花缭亂,頭暈目眩。
好痛苦、
好惡心。
「——‘不想再碰弓了。’」
第五十天
一只巨大的、不斷蠕動的蠕蟲模樣的咒靈,身體頂死在天花板上,每一次張開猙獰的口器,都有黏稠的深綠色液體滴落。
“——前輩,你在幹什麽啊!”
灰原雄的一聲怒吼,總算讓一之濑悠馬回過神來。手中捏着的箭羽在此時本能地松開。然而箭矢離手的那一瞬間,一之濑悠馬便覺察到自己的失誤,臉色瞬間煞白。
果然,那只裹挾着咒力的箭矢失去了準頭,并沒有命中咒靈的腦袋,而是從正在交戰之中的二人腦袋前穿了過去。
若不是七海建人覺察到破開的風聲,猛地抽離身體往後退離兩步,恐怕箭矢帶來的咒力傷害也會波及到他。
那咒靈并沒有人類那般靈活的腦袋和身體,箭矢擦過它的勉強能稱之為‘臉’的軀殼上。
疾風中的咒力帶着一股濃烈的暴戾咒力,徑直掀翻了咒靈整張‘臉’,上頭如同蒼蠅卵般密密麻麻的眼睛不斷變大,像氣球一般鼓起腫脹,漲到最後直接爆裂。
七海建人也趁這個時刻,快速拉開距離,伸手扯開短砍刀上的符文紙張,重新調整好戰鬥姿勢。
所有人都繃緊肌肉,警惕僵持。
那咒靈只是稍微頓了頓,箭矢上咒力擦過形成的傷口,只維持了幾秒鐘,就被咒靈緩緩修複,軀殼重新恢複完好,光潔如初。
灰原雄看着不斷修複自己的巨大咒靈,瞠目結舌。
“這家夥……至少也有一級的水準了吧。”
臉上如同蒼蠅卵般的細密複眼修補完成,重新睜開。随後,那只肥碩的咒靈慢吞吞地調轉腦袋,将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剛剛對自己造成傷害的一之濑悠馬身上。
“啊……是……”
咚咚、咚。
那咒靈似乎發現了什麽,臉上無數只眼睛猛然轉動方向,死命盯着一之濑悠馬那張略顯蒼白的臉,像是捕捉到獵物信息的食肉昆蟲。
咒靈咧開嘴角露出裏頭龃龉猙獰的尖牙。明明像是一只蟲子般趴在地上,卻是用人形的手腳支撐身體。
綠色的涎液順着齒縫滴落,散發着一種令人作嘔的氣味。
“找……到了……”
“最後……一…個……”
“壽比……宗……的……血……”
咒靈的聲音分不出男女,像是某種類似于蝗蟲鞘翅般摩擦震動發出的顫音,帶着不可名狀的陰森感,在每個人的耳朵邊響起。
“馬上……就……完成了……”
緊接着,那張怪誕的臉蛋從中間咧開一道縫隙,露出一只和其他複眼完全不同的人形金色眼球,先是上下扭動,随後猛然固定一個方向——不遠處的黑發少年。
原本包裹住那顆眼睛的咒力卸下,展露出裏面熟悉的氣息,讓在場的三位咒術師們驟然愣在原地。
“那個是——”
「壽比宗神的眼睛」!
不僅如此,隐約間可以從這只咒靈張開的口器裏,窺見其他破碎的肢體。
手指、頭發、舌頭……那些咒物外頭甚至還帶着尚未完全銷毀的符紙,有的變得漆黑,有的變得血紅,在咒靈的體內揉捏,快要融合為一體。
霎時間,一股莫名的恐懼從神經末梢爬上後背,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
“不會吧……這家夥,把那些咒物,全部、都吃掉了?”
灰原低聲喃喃,四肢無可避免也顫抖起來。
雖然那些咒物都不算是高級、高危險形咒物,但倘若全部彙聚到一塊——便形成了不亞于特級的超危咒物。
與那咒靈直面的七海建人感覺自己的頭皮一陣發麻,四肢僵硬地無法動彈——那是在絕對力量面前的恐懼與膽怯。
七海建人心髒猛地一沉,直接咬破了自己的舌頭,濃濃的鐵鏽味彌漫在口腔內部。
刺痛感讓他重新奪回了手腳的控制權。
他也明白,現在的自己并沒有和面前這個一級咒靈抗衡的實力——當下最終的事情,應該是現在保護在場的普通人。
當他看向那個男學生,卻發現對方被吓得抖如篩糠,精神失常般大聲尖叫着,從灰原雄的懷裏拼命掙紮出來,連滾帶爬地朝着門口慌忙逃竄而去。
“啊啊啊啊啊怪物…是怪物啊!”
“要、要被吃掉了啊!”
“嗚哇,這裏很危險,別一個人亂跑啊!”
灰原雄被對方推得一個踉跄,忍不住抓着自己的頭發低聲罵了一句。
“學、”
一之濑悠馬愣愣地低着頭,盯着自己微微發抖的右手,一時間忘了戰鬥之中最致命的便是走神。
「啊,我想起來了」
「為什麽讨厭學校,為什麽沉迷于游戲」
他忽然攥緊了自己的手,捏成拳頭,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
七海建人看了眼明顯不在狀态的一之濑悠馬,咬了咬牙,扭頭朝着灰原雄喊道。
“灰原!”
“嗯啊,我明白,你和前輩要小心啊!”
灰原雄馬上站起身,從短款的制服上衣口袋中掏出兩張剪成人形的符紙,随後,将自己的咒力彙聚在符紙上。
乳白色的符紙瞬間的又軟又長,猶如繃帶一般忽然延長,猛地纏繞住那學生的手腳,把他捆成了一個人形粽子。
人形粽子直接倒在了地上,像只毛毛蟲般蛄蛹着,無奈嘴巴被封上,發不出聲音。好在還留下了鼻子可以呼吸,以及那雙驚恐不已的眼睛。
“抱歉啊同學,防止你亂動亂叫我只能用這辦法了。放心,這些東西還能保護你不受傷呢。”
灰原充滿歉意地低聲解釋,然後扛起那個被自己的符紙捆成木乃伊的男學生,把他夾在腋下,一腳踹破走廊處的玻璃,朝着校門外安全的地方狂奔疾走。
而那只蟲形咒靈并沒有在意從自己眼前逃離的灰原雄,而是不斷重複,自言自語般說着,朝着某個方向蠕動爬行。
“最後……一…個……”
“最後……的……”
這個咒靈在說什麽。
七海建人皺起眉,繃緊肌肉想要進行攻擊,為灰原的逃脫争取更多的時間。
然而,他卻發現咒靈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不管自己的砍刀如何破開對方伸出的爪子,也絲毫無動于衷。
這家夥的目标是……
悠學長?
七海建人瞳孔一縮,出生想要提醒,卻發現不遠處的黑發少年對于即将到來的攻擊似乎無動于衷,半呆滞的盯着自己的右手,而左手上的長弓垂在地上。
來不及多想,七海建人立即沖上前去,黃綠色的眸子閃過一絲決絕的光,毫不猶豫地朝着怪物身體三七分的點砍去。
乒!
那咒靈的外表看似柔軟,實則堅毅無比。七海的砍刀砍在咒靈的身上,感覺自己倒像是砸在什麽堅硬無比的金屬表面,刀柄的反震震得他虎口發麻。
或許是覺得旁邊一直騷擾自己的小蟲子太過礙事。
終于,那種巨大的蟲子模樣的咒靈分出了些許咒力,從後背上伸出一只長滿鞭毛的觸手,不耐煩地朝着七海建人揮去。
金發少年連忙将短刀擋在胸前,卻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直接抽飛了出去,深深嵌在水泥牆壁裏。蛛網狀的裂痕不斷蔓延。
“七海!”
一之濑悠馬瞳孔緊縮,失聲喊道。
該死,自己到底在做什麽啊!不要去想,不要再去想!
咒靈的觸手一點點抽離。
七海建人的身體随着重力,掉落在地上,嘴角滲着鮮血,大概是在剛剛的沖擊力下,哪塊不知名的內髒裂開。
好在手腳的骨頭沒問題,依然拿得起武器。
“咳、咳咳。”
七海建人努力支撐起自己的身體,耳鳴讓他聽不清周圍的聲音;勉強睜開眼睛,看見不遠處的學長總算清醒過來,嘴巴一張一合,朝着自己說些什麽。
“學、學長。”
“……還能站起來的話,就去找灰原!你們兩個先保護那個學生離開!”
“學長、你呢……”
……都是我的錯。
都是我的錯,才會讓事情變成這樣。
姐姐也好,七海也好,還有,那個人的…死也好。
一之濑悠馬呼吸一窒,胸口像是被人猛地揍了一拳,悶地喘不過氣來。
他別過腦袋,咬着牙,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聲音。
“這是,我的…責任……”
不要去想。不要再去想別的事。
專心,專心面對眼前啊!
一之濑悠馬深呼吸一口氣,重新拿起弓,試圖瞄準。
明明那只咒靈的體型如此巨大,無論怎樣都不可能射偏。
但從胃裏湧起的惡心感和恐懼,讓他的手如同帕金森般顫抖着,始終無法保持穩定。
該死的、該死的。
一之濑悠馬在心裏破口大罵,又忽然想起了什麽,微微一愣。
等一下……系統的[強制冷靜]呢?
明明之前每當他動搖的時刻,系統就會開啓[強制冷靜],讓自己的腦袋恢複清明。
可不知道從哪個時刻開始,腦內的系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不再有任何聲音;就連往常程序不穩定時出現的沙沙電子音,也根本聽不見。
“給我用啊…給我用啊!”
他壓低聲音,嘶吼着罵道。
然而腦內卻毫無響應。
“最後……一…個……”
“最後……的……”
咒靈依然喃喃着,嗡嗡的聲音仿佛耳邊的蚊子飛來飛去。
“壽比……宗……家的……血。”
【滴】
【隐藏任務——壽比宗神的封印(30%)】
【當前血量情況:良好】
【危險提示:slh#*i%o無】
“血?”
一之濑悠馬嘴巴微張,緩緩複讀着對方發出的聲音,忽然明白了咒靈的目标。
“是,我的血嗎?”
……既然如此,那就讓他把目标一直鎖定在自己身上好了。
一之濑悠馬沒有絲毫猶豫,撤下箭矢,反手握住後,猛地往自己的左臂上一劃。
銳利的金屬器刃破開脆弱的皮膚,鮮紅的血液順着那一道長長的傷口往下滴落。
……必須做點什麽啊。
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
像是被獵物的氣味所刺激,讓那只蟲子摸樣的咒靈瞬間躁動起來,毫不猶豫地朝着流着鮮血的黑發少年的方向襲來。
要把它從他們身邊引開!
一之濑悠馬果斷轉身,朝着反方向逃離,在走廊處拉開了一場追逐戰。
身後,七海建人擦了把嘴角的血,盯着學長引開那只一級咒靈的背影,咬着牙站起身。
“壽比……宗……家的……血。”
“血……”
“馬上……就……完整……了……”
咒靈臃腫的身軀在廊道和樓梯上飛快地爬行着,從表皮伸出的鞭毛狀觸手掃過走廊以及教室的門窗玻璃,頓時将它們抽得粉碎。
晶瑩的玻璃渣子掉落在地上,被外頭的月光照得亮閃閃的,像是一顆顆鑽石般發着光。
咒靈的前方,黑發少年急速的奔跑着,咒力強化過的身體移動速度和身後追趕自己的怪物相持不下。
但咒力總有一刻會被用完,自己也遲早會被追上。
明明只是個一級咒靈,根本沒有強到哪裏去;如果放在平時的話,自己早就輕輕松松解決掉了。
……可惡。
一之濑悠馬咬着牙,反手抓住自己的長弓,猛地轉身,挽弓搭箭,眼睛鎖定咒靈腦袋中間的那顆暗金色的眼珠。
『‘全部都是你的錯!一之濑悠馬!’』
『‘……都是你的錯。’』
咕。
他聽見自己吞咽下口水的聲音,像是瀕死的兔子般發出的哀鳴。手臂打着抖,連弓身都快要拿不住。
一之濑悠馬只好放棄,扭頭繼續狂奔。
走廊的勁頭沒有第二個去處,他只能選擇沿着樓梯繼續往上跑。
呼哧、呼哧。
肺部的氧氣急速地消耗,他不得不張開嘴,大口大口從外部汲取空氣。
腳踩在樓梯的臺階上,一層、兩層,偶爾為了加速而跨格爬上。
灰色的格子,深棕色的扶手,沿着階梯一路往上,仿佛沒有盡頭的單行道,只能麻木地前進。
跑着跑着,出現了一扇門。
像是望見了旅途的終點,一之濑悠馬本能地伸手打開了那扇陌生又熟悉的金屬鐵門。
“嘎吱——”
生鏽的合頁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緊接着,眼前的畫面一點點變亮,清冷的月光照亮了眼前的黑暗。
是天臺。
『血。好多血。』
『人群好像一堆黑色的螞蟻,圍着那攤黏稠的深紅色糖水周圍。似乎有螞蟻擡起頭,望向了天臺。』
『望向了「我」』
一之濑悠馬的瞳孔猛然縮緊,不斷戰栗,顫抖起來。他想說話,張嘴卻只剩下喑啞的氣音。
一種無法逃離的絕望感化成沉重的鐵鏈,拴在他的腳踝。
身後是不斷追趕自己的怪物,陰暗地嘶吼着,恨不得将自己撕成碎片。
那聲音越來越近。
一之濑悠馬感覺自己渾身冰冷,仿佛已經被那只咒靈撕咬着,四肢百骸都承受着無法忍耐的苦楚,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僵硬地調轉腦袋,重新取下肩上的長弓,搭箭,瞄準。
『‘全部都是你的錯!’』
腦內卻不斷重複着那個人的聲音,像是從詛咒般纏繞上自己的身體,看不見的大手桎梏住他的脖頸。
“啊啊啊啊——”
黑發少年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腦袋,将自己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帶着痛苦的嗚咽,拼命從喉嚨間嘶吼出自己的痛苦與絕望。
他甚至感覺到從喉嚨裏湧出的鐵鏽味液體,又腥又黏。
“可惡!系統你這個混蛋!”
“為什麽不給我開[強制冷靜]啊!”
快點讓我忘記!快點讓我沉浸在游戲裏!
快點,
不要讓我想起來了——
“吼——”
那只咒靈終于從狹小的樓梯追趕上來,肥碩的身體将那扇牢固的鐵門擠壓變形,破門而出。
下一秒,那張流着深綠色涎液的口器,直接咬住了一之濑悠馬。
他忽然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刺痛感,從身體的各個角落傳來,耳邊回蕩着尖銳的叫聲——那是自己痛苦的哀鳴——緊接着,所有的感官都變得模糊起來,仿佛靈魂都要飄離這個軀體。
咒靈口器中的尖牙狠狠刺入一之濑悠馬的身體,血液頓時噴湧而出。
“終于……要……完成……了……”
“這……是……最後……的……”
“壽比宗……的……力量,在…我……體……內……”
“——複活了。”
血液通過口器,彙入到咒靈的體內。咒靈眯起腦袋上的複眼,似乎散播着一股愉悅的氣息。
咒靈身上的咒力越來越濃,原本如同蠕蟲般光滑的皮膚上,不斷冒出凸起的肉瘤,像是在進化。
它快要成為特級咒靈了。
——這就是「死亡」嗎?
沒有系統的[強制冷靜],一之濑悠馬愈發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和死亡是如此之近,尤其是身體的疼痛感,喚醒了人類基因中最原始的恐懼。
那雙原本清亮的墨色眼眸,如今卻深陷下去,空洞無神,透露着一股麻木與絕望之色。
他嗫嚅着嘴唇,牙齒上下碰撞,卻只能發出模糊不清的氣音。
人在快要死掉的時候,會想起什麽呢?
重要的話?重要的事?
還是重要的人?
——如果我死掉的話,會遇見誰呢?
『‘全部都是你的錯!一之濑悠馬!’』
“嗚——”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姐姐……我還有姐姐呢……”
“她還在等我吃晚飯。”
“明天她要去上班,我好像還沒有洗碗。”
有人稱之為‘走馬燈’,也有人認為,這是讓自己回憶起過去最好的方法。
“不對……不對……這,只是……游戲。”
“就算死亡,也沒關系吧?”
一之濑悠馬瞪大了眼睛,輕聲呢喃着。
沒有了系統的[強制冷靜],他只能依靠自己,不斷地催眠複讀着,加固自己大腦的思考方式。
“就算死亡,也能回檔回來。我在害怕什麽。”
“這裏是游戲啊。”
【……好吧】
【再幫你一次吧】
【這是,最後一次了】
【[強制冷靜]開啓】
【叮——】
啊。
一之濑悠馬猛地睜開眼睛,那雙墨汁般烏黑的瞳孔中面對死亡的恐懼已經不翼而飛,變得冷漠平靜,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感情。
咒靈只是咬住了自己的身體,或許是接近勝利有些忘乎所以,它忘記桎梏住一之濑悠馬的手腳,讓他得以自由活動。
弓……啊,已經被咬碎了嗎?
但也沒關系。
一之濑悠馬面無表情地想到。
他伸出手,做出挽弓的姿勢,藍黑色的咒力從身體中湧出,逐漸在他的雙手間凝聚,凝結成一道長弓的形狀。
緊接着,從腰間流淌出的血液沒有随着重力低落,而是反向上升,彙聚在右手的指尖,不斷延伸、拉長,變成了箭矢的模樣。
身體、或者說是靈魂深處冒出一陣刺痛,那是生命力被消耗掉時的警告。
但這對于此時處于[強制冷靜]中的一之濑悠馬而言,似乎并沒有影響。
由血液凝結成的箭矢,牢牢地瞄準住那只咒靈腦袋的正中央——那只散發着淡淡金色光輝的「壽比宗神的眼睛」。
那只不似尋常的金色眼睛,沒有眼皮的遮擋,完整無缺地倒映着一之濑悠馬淡漠的臉。
叮。
耳邊像是響起清脆的銅鈴聲。
黑發少年沒有任何躲閃,因為失血而蒼白的薄唇緩慢翕動,平靜的聲音從唇齒間一點點流出。
“「清漾為天,濁陰為地,誠惶誠恐,奉請諸神加護慈悲……」”
“「秘術·封印之箭」”
箭頭與「壽比宗神之眼」只有不到一米的距離。
——如此之近,不可能再失手了。
一之濑悠馬眯起眼睛,果斷地松開三指,那支由自己血液和生命力凝結成的箭矢,帶着令咒靈恐懼的強大力量,直接貫穿了那只金色的眼睛。
咒靈頓時發出一聲不可名狀的尖嚎,松開了口器,猛地将一之濑悠馬甩了出去。
本就瘦弱的少年被咒靈猛地丢到遠處,翻滾幾圈後這才停下。
而黑發少年只是單膝支撐起身體,望着那只被自己命中腦袋的特級咒靈,嘴角微微上揚。
下一秒,那只咒靈掙紮着,停止了蠕動,身上的咒力也不斷消散。
“太……好了。”
[強制冷靜]的效果退去,一種莫大的滿足感慢慢地爬上腦袋。一之濑悠馬長出一口氣,眯起眼睛,感受着這一刻的放松。
——這就是游戲啊。
不需要去思考別的事情,只需要打敗敵人,完成系統頒布的任務,就能收獲成就感和滿足感。
…能夠讓人忘記現實中的煩惱,釋放壓力。
【吶,這個游戲(世界)有趣嗎?】
周圍仿佛忽然安靜了下來。
天臺呼嘯的風聲、樹葉的摩擦聲、建築物碎裂聲、咒靈喑啞的嘶吼聲……全部在耳邊消失不見。
時間仿佛也被摁下了暫停鍵。咒靈僵持不動,碎裂的石頭尚未落地,刮斷的樹枝懸于空中,就連雲朵也停止流動。
只剩下頭頂的那輪淺藍色的圓月,不知疲倦地散發着自己身上的光。
“……什、麽?”
一之濑悠馬搖搖晃晃地擡起腦袋。
他面前似乎有個人,擋住了月亮的光輝,投下一層濃濃的陰影。明明是背着光,那雙眼睛卻散發着詭異幽邃的暗金色光芒。
【悠馬。】
一之濑悠馬緩慢地,對焦自己的視線。
他的面前蹲着一個少年,一樣的黑發,一樣的衣着——還有那張一樣的臉。
和一之濑悠馬這幅狼狽的神情不同,對方的臉上含着淡淡的笑意,衣着整潔。
唯一不同的,是那雙散發着淡淡光輝,充滿神性的金色眼睛。
【游戲,好玩嗎?】
“你、是……誰?”
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歪了歪腦袋,細碎的劉海随着重力微微垂下,卻擋不住那雙眼睛的金色。
對方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而是繼續問着。
【吶,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悠馬喜歡這個游戲嗎?】
【如果讓你選擇,你是想留在這裏,還是回去呢?】
“你在說,什麽蠢話呢。”
“這裏只是游戲,我當然要回去啊!”
【這樣嗎…】
【那真是太好了】
【這樣的話,我的「快樂」才能繼續持續下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