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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春鸣茶楼里。

    裴元卿和苏景毓坐在窗边慢悠悠的喝茶,眼睛不时扫向门口。

    两人容貌长得好,很轻易就能引起旁人的注目,苏景耀踏进茶楼,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他瞬间眸色一暗,转身就想往外走。

    “……耀堂兄!”苏景毓放下茶杯,连忙叫住了他,这声‘耀堂兄’叫得分外陌生,差点咬到舌头。

    苏景耀眼中闪过一抹晦色,脚下不停的还想往外走。

    他旁边的几个书生却出声提醒道:“景耀,好像有人在喊你。”

    苏景耀不得不停下脚步,眼中浮起晦暗的森寒。

    他来到京城后,用手里的钱财把自己扮成一个求学的富贵公子,装作虚心好学的样子,好不容易才跟这些书生们混到一起。

    这些书生现在看起来平平无奇,才学实则都极为出众,科举过后说不定能入朝为官,不然他也不会费心思结交。

    他绝不能让苏景毓和裴元卿把他以前做过的事说出来,不然他就前功尽弃了。

    书生们看了看苏景毓和裴元卿,询问道:“他们是你认识的人吗”

    苏景耀神色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同乡。”

    书生们不疑有他。

    苏景耀担心苏景毓和裴元卿会过来跟这些书生攀谈,只好抬脚走了过去。

    他走至桌旁,看着裴元卿和苏景毓,不冷不热地开口:“这么巧,你们也来京城了”

    “是啊,他乡遇故知,耀堂兄快过来坐。”苏景毓拉开凳子,装作热络的模样,实则笑得嘴角僵硬。

    苏景耀瞥了他两眼,掀开衣摆,施施然的坐了下来。

    苏灿瑶坐在楼上的包厢里,挑起竹帘,朝苏景耀看了一眼,苏景耀穿着一身锦袍,头戴玉冠,腰佩带钩,显然拿着大房的钱财,日子过得挺滋润。

    他那张白净的脸还是很有欺骗性的,不然也不能勾走那些高门小姐的芳心。

    不过他现在右手废了,一般都把右手藏在袖子里。

    苏灿瑶放下竹帘,静静低头喝茶。

    茶楼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环境相对清幽,旁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桌上茶壶冒着热气。

    苏景毓给苏景耀倒了一杯茶,酝酿了一下,仿若惊喜一般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堂兄,着实令人欣喜,堂兄怎么会在京城”

    “……你们不知道”苏景耀缓了下声音,试探道:“大房的人没说我为什么离家吗”

    苏景毓摇了摇头。

    他的确没撒谎,大房的人嫌丢脸,至今没宣扬过苏景耀偷钱的事,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

    苏景耀微微松了一口气,讥讽的勾了勾唇,他太了解大房那些人,稍微一想就明白他们为什么将消息压下来。

    待他衣锦还乡的那日,一定要让他们悔不当初。

    苏景耀神色变得从容起来,懒洋洋问:“你们怎么来京城了”

    苏景毓憨笑了一下,“我要参加明年的春闱,提前过来熟悉一下环境。”

    苏景耀眼中闪过一抹浓稠的妒忌,眯了眯眼睛,突然带着几分得意道:“我已经能用左手写字了,待我参加完乡试,也会参加科举。”

    苏景毓从善如流道:“那真是恭喜堂兄了。”

    苏景耀拧了拧眉,看了他两眼,眼中闪过阴冷的疑惑,“你以前不是很讨厌我么,今天怎么忽然对我这么热情”

    苏景耀神色变得提防起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苏景毓硬着头皮干笑了两声,在桌子底下踹了踹裴元卿。

    裴元卿停下喝茶的动作,放下茶盏,缓缓道:“我们初来乍到,对京中不甚熟悉,还需要你指点一二。”

    苏景耀瞬间怀疑尽消,“原来是想让我关照你们。”

    他靠到椅背上,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早说嘛,我来京城这么久,是有些根基的,认识了很多人,算你们识相知道来找我。”

    苏景毓嘴角抽了抽,努力作出热络攀谈又万分羡慕的样子。

    心里却叫苦不迭,让他对着这张令人厌恶的脸装模作样实在是太难了。

    苏景耀自鸣得意了半天,话锋一转道:“不过我贵人事忙,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们闲聊,况且我跟你们也不熟,大家虽然是亲戚,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以后还是少来打扰我。”

    苏景毓眼看着他想走,不由急了起来。

    裴元卿忽然开口:“其实我们运气挺不错的,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还能遇见这么多熟人。”

    苏景毓立即配合起来,似遗憾一般对苏景耀:“你既然有事要忙,那就尽管忙去吧,我们去城外转转,看还能不能巧遇那位虞姨娘,总归也是个熟人,说不定能帮帮我们。”

    裴元卿和苏景毓说罢,两人就要站起来离开。

    苏景耀神色一动,连忙把他们拉回来,脸上浮起笑脸,陪着笑道:“大家亲戚一场,我就算再忙,陪你们说两句话的时间还是有的,你们刚才说……虞姨娘”

    裴元卿低头抿茶,苏景毓道了声‘是啊’。

    苏景耀急问:“哪位虞姨娘”

    苏景毓:“咱们苏府这么多年只有那一位虞姨娘,除了是虞宝琳,还能是谁”

    苏景耀面色顿时大变。

    他现在效忠于厉王妃尹青青,自然了解过尹青青和虞宝琳之间的恩恩怨怨,知道尹青青最想除掉的人就是虞宝琳。

    只可惜虞宝琳这些年一直四处藏匿,难以让人找到。

    如果他能帮尹青青找到虞宝琳……

    苏景耀神色几变,越想眼睛越亮。

    裴元卿和苏景毓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对视一眼,知道今日这事十有八九是办成了。

    苏景耀强忍住激动,问:“你们在哪看到她的”

    苏景毓用轻松的语气道:“就在城外的八里亭附近,那里有处大宅子。”

    “你们确定是她”苏景耀面色迟疑,“你们会不会认错了”

    苏景毓:“肯定是她,不过虞宝琳似乎发达了,她身边跟着不少护卫,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我们当时就没敢上前去打招呼,毕竟当年发生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我父亲还去县衙把她告了,现在府衙里还留着她的搜捕令呢,估计她未必想看到我们。”

    苏景耀神色惊疑不定。

    虞宝琳身边怎么会跟着护卫她当年从王府逃脱后,王爷和王妃就一直派人四处找她,可是都杳无音讯,她竟然就生活在城外

    苏景毓恰到好处的露出羡慕的神色,“虞姨娘住的宅子可大了,身上的衣裳首饰看起来也十分富贵,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银子。”

    苏景耀眸色动了动,心中涌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王爷早就找到了虞宝琳,只是一直瞒着王妃,把人偷偷藏在城外的宅子里

    此事如果是真的,若被王妃知道了,王妃必然要勃然大怒。

    当年王爷把虞宝琳和虞念灵带回府,已经激怒了王妃,他听王妃手底下的人说,当时王妃跟王爷大吵了一架,王妃还闹着要回娘家。

    只是那时王爷已经知道了王妃曾经派人刺杀虞念灵的事,王妃才偃旗息鼓,不敢再闹下去,暂时放过了虞宝琳和虞念灵,怕彻底伤了夫妻感情。

    毕竟只要保住王妃之位,剩下的事都可以慢慢筹谋。

    后来相安无事的几年,虞宝琳不满王府中有那么多女人,更不满自己只能做王爷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女人,再次从王府逃跑了。

    这些年,虞宝琳离开了王府,王爷又在虞念灵的事上态度格外强硬,王妃才没有再动过害虞念灵的念头,即使她对虞念灵厌恶至极,也一直容忍着王爷对虞念灵的宠爱。

    而这一切是建立在虞宝琳离开的前提下。

    如果王妃知道虞宝琳早就回来了,还在王妃的眼皮底下跟王爷暗通款曲,王妃该是如何震怒

    苏景耀越想越激动。

    他自从投奔王妃,就帮王妃暗中做了不少腌臜事,可他至今都还没有成为王妃的心腹。

    王妃对他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就像一条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契机,一个能让王妃全身心信任他的契机,这次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只要他能第一个把这个消息禀报给王妃,一定能引起王妃的重视,王妃就会意识到他的厉害之处。

    苏景耀觉得此事可行,迫不及待站了起来,抬脚就想往外走,想了想又退了回来,神色高傲的扔下一小块碎银子,“这茶我请了。”

    他理了理衣襟,得意的想,这碎银子就算他赏他们告诉他这个消息了。

    裴元卿和苏景毓看着他苏景耀风风火火的走出茶楼,面色冷下来,抬脚去了楼上。

    苏灿瑶给他们各倒了一杯茶,笑吟吟道:“都辛苦了。”

    裴元卿坐下,“那座宅邸守卫森严,尹青青想要查明里面的人是谁,恐怕需要几日时间。”

    苏灿瑶问:“派人跟着他们了吗”

    裴元卿微微颔首,“安心等消息即可。”

    苏景毓疑惑的看向裴元卿,“你哪来的人手”

    裴元卿言简意赅道:“借了几个。”

    苏景毓:“跟谁借的”

    卿弟在京里还有熟人

    苏灿瑶拿起一块桂花糕堵住他的嘴,“好吃,多吃点。”

    苏景毓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他妹妹这毛病跟谁学的

    回去的路上,他们闲来无事就在街上逛了逛。

    京城繁华,各式美食也多,苏灿瑶看到什么新奇的小吃都想买来尝尝,可是她又吃不了那么多,于是就像小时候一样,她负责每样尝一口,其余的全塞给两个哥哥。

    哦,不对,现在是一个哥哥和一个未婚夫。

    裴元卿和苏景毓对此习以为常,任劳任怨的帮她把剩下的东西吃了,实在吃不下的就拿去分给路边的小乞丐。

    他们一路吃吃逛逛,日落时分才回府。

    路过赵府门前,看到秦诗萝和赵柳湘正在院子里忙碌着,距离赏画宴还有两日时间,府里已经开始准备了,她们指挥着小厮们搬东西,秦诗萝经验老道,指挥起来游刃有余,帮了赵柳湘不少忙。

    三人从门前路过,走进去坐了坐。

    赵初湘在院子里踢毽子,苏灿瑶跑过去,提着裙摆陪她踢,两人站在花圃旁,欢笑声不时传过来,看起来都无忧无虑的。

    另外几人在凉亭里落座,看着她们两个开心的模样都忍不住笑了笑。

    赵柳湘目露艳羡,莞尔道:“苏妹妹笑起来像小孩子一样纯真,一看就是被家里长辈娇养着长大的,凡事都不往心里去,半点愁苦也没有,真让人羡慕。”

    苏景毓觉得实则不然,她妹妹其实有颗七窍玲珑心,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只是不说,她喜欢把不好的抛在脑后,把开心的留存在心里,所以看起来无忧无虑的。

    其实家里人谁有个不开心,她都是第一时间察觉的那个人,没有人比她更细心,也没有人比她更爱家里人了。

    她总是会默默帮他们消化这些情绪,又默默想办法帮他们解决问题。

    不过这些话无需跟外人说。

    他正想的入神,一抬头就看到裴元卿目光柔和的落在他妹妹身上,神色是极少见的温柔。

    苏景毓:“……”哥哥心情很复杂。

    *

    厉王府内。

    虞念灵手里拿着一张字迹清秀的请柬,抬头看向芳儿,声音不含喜怒问:“你确定赵家这几日招待的客人,来自丹阳城”

    芳儿躬着身子站在她面前,恭敬回答道:“是的郡主。”

    “有几人”

    “一共三男两女,其中有一位是长者,剩下的四人都是少男少女,年纪最大的也就二十出头。”

    虞念灵攥着请柬的手指紧了紧,“他们都姓什么,可有打听清楚”

    芳儿见郡主询问的这么仔细,微微庆幸自己打听的清清楚楚,她抿着唇,小心翼翼道:“回郡主,其中两人姓苏,一人姓裴一人姓沈一人姓秦,至于他们具体叫什么,奴婢就不知道了。”

    自从那日看到赵家的马车后,郡主就让她去暗中查问,她买通了赵府的下人才得知了这些消息。

    那些下人只知道称呼那几个客人为‘沈老爷’‘苏小姐’‘裴公子’之类的,不知道他们的具体名讳,所以她只能问到这么多。

    虞念灵眸中掠过一抹暗光,几乎可以肯定,真的是他们!

    她想起街头匆匆一瞥的那道身影,心脏不受控制的飞快跳动了两下。

    虞念灵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抬手摸了摸脸颊,忽然问:“我跟小时候长得像吗”

    芳儿从她小时候回王府就一直伺候她,自然记得幼时的样子。

    芳儿伺候她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她喜欢听什么,于是从善如流地摇了摇头道:“郡主现在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美人,媒人都快把王府的门槛踏破了,您小时候长得也好看,只是那时候人小,五官还没长开,不似现在这般倾国倾城,您现在眉眼舒展,气质高雅,跟小时候已经大不相同。”

    虞念灵满意的弯了弯唇角。

    她初入王府时,刚跟母亲逃亡了一段时日,那时她们偷偷从苏府离开,既要躲避官兵的追捕,又要躲避父王的搜查,一路颠簸,她饿的面黄肌瘦,人也胆小怯懦,还没见过世面。

    王府里闲杂人等众多,父王不止她一个孩子,她那时候没少被他们讥讽看不起,连府里的下人都敢在背地里嘲笑她。

    她那个时候就暗暗下定决心,定然要做京中最出众的贵女。

    后来母亲不堪忍受父王左拥右抱,又想要逃跑,是她自己选择留了下来,没有跟母亲离开。

    她太喜欢这样锦衣华服、婢仆成群的日子了。

    母亲逃走后,父王终于痛定思痛,遣散了后院那些莺莺燕燕,还对她疼宠有加,亲自给她请封为郡主。

    她知道尹青青看她不顺眼,在她还没有出生时,尹青青就几次三番害她。

    父王为了安抚尹青青,也为了让尹青青能容得下她,给她请封郡主时,也给尹青青的儿子请封为世子,尹青青这才安下心来,没有再设局害她。

    这些年来两人相安无事,勉强算得上是和平共处。

    这些都不打紧,反正父王答应过她,将来父王正妻的位置只会是她母亲的,而尹青青早晚都会成为弃子。

    虞念灵看了看镜子里花露珍粉娇养出来的脸蛋,展颜一笑,“吩咐下去,我要去赵府赴宴。”

    芳儿诧异一瞬,连忙颔首:“是,奴婢这就去让人准备。”

    虞念灵幽幽笑了笑。

    芳儿刚才说的没错,以她现在的容色和身份,苏杳杳几人不可能认得出她。

    她不再是丹阳城里那个小妾生的女儿,而是厉王府身份尊贵的灵郡主,她如今的闺名是祁灵。

    她倒要好好看看,他们如今都变成了什么模样,尤其是那个苏杳杳。

    裴元卿既然来了京城,那么她肯定也在,他们俩小时候就是这样形影不离的。

    虞念灵想起裴元卿小时候对她不理不睬的冷淡模样,眸色深了深,这一次,她必然要让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然后悔恨终身。

    *

    窗外天色明亮。

    苏灿瑶坐在镜前,拿着珠钗往头上比划着,不知道该戴哪支簪子好。

    裴元卿挑起珠帘走了进来。

    苏灿瑶头也不回问:“赵府的宾客都到了吗”

    她今早起晚了,待她洗漱完,隔壁已经隐隐传来了喧嚣声。

    “应该到了不少人,我看赵府门前已经停满了马车。”

    裴元卿走到她旁边,低头望去,桌上摆着他上次送她的那些首饰。

    苏灿瑶选了半天都没选出来,把锦匣盒推过去,“你帮我选。”

    裴元卿挑了一支铃兰发簪,走到她身后,动作生疏的给她戴到鬓发上,正好搭她今天的裙子。

    苏灿瑶扶了扶发簪,满意的弯了下唇。

    裴元卿手指穿过她的青丝,看着顺滑的头发从指尖滑落。

    苏灿瑶把头发从他手里扯回来,拿着玉篦梳了梳,然后伸手去拿桌上的耳坠。

    “我给你戴。”裴元卿把耳坠接了过去,看向她圆润的耳垂。

    苏灿瑶从铜镜里看着他,“不许捏耳朵。”

    裴元卿低低应了一声,试着把耳坠戴到她的耳垂上,因为是第一次做,动作比戴发钗还要生疏,既怕伤到她,又怕弄坏小小的耳坠,只觉得力气都不知道该往哪里使好。

    苏灿瑶觉得有些好笑,难得看到他略带笨拙的样子,不由看得津津有味。

    她耳垂都被裴元卿揉搓红了,裴元卿才好不容易帮她把耳坠戴上。

    如果不是看他都快急冒汗了,苏灿瑶简直要怀疑他是故意的。

    苏灿瑶揉了揉耳朵,促狭的看了他几眼,“有的人耍剑那么利落,怎么戴个耳坠如此笨拙”

    裴元卿嗓音低沉,“是我手笨。”

    苏灿瑶眼睛一转,戏谑道:“那你以后如果做错事,我就罚你给我画眉。”

    裴元卿俯身低下,看着镜子里的她,笑道:“让我给你画眉,是罚我还是在罚你呢”

    苏灿瑶想了想,“……”还真是。

    这双手画出来的眉毛,估计是没办法出去见人的。

    苏灿瑶站起身,裴元卿拿起厚厚的披风将她罩住,“起风了,多穿点。”

    苏灿瑶乖乖仰起头,任由裴元卿给她系着披风带。

    裴元卿低头望着她,眉眼含笑,又似含情。

    苏灿瑶不好意思看他炙热的眼睛,微微垂下眼帘。

    裴元卿把披风带绑好,看着她颤动的睫毛,没忍住将她轻轻的抱进了怀里。

    两人伫立在原地,静静相拥。

    苏灿瑶靠在裴元卿怀里,唇角浅浅翘了翘。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苏景毓人未至声音先到,“时辰不早了,我们赶紧去赵府吧……”

    苏灿瑶慌忙推开裴元卿,不自然的整理了一下鬓发。

    苏景毓脚步在门口滞了滞,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穿梭了一下,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他扬了扬眉,意有所指问:“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苏灿瑶捋着发梢,低头不去看他,声音小小的说:“裴元卿衣裳脏了,我帮他擦擦。”

    苏景毓看了眼裴元卿身上崭新干净的衣裳:“……”怎么办,妹妹好像当他是瞎的。

    第72章

    赵府里,宾客如云,欢闹声不断。

    赵柳湘带着苏灿瑶和秦诗萝认识了不少京中贵女,她介绍她们认识的都是性子好、脾气和善的,大家凑到一块都能聊得来,至于那些眼高于顶的,她都直接略过了,那样的人不结交也罢。

    赵初湘板着小包子脸,在人前很有名门淑女的仪态,小小年纪已经举止得宜,透着几分端庄。

    苏灿瑶看她脸颊鼓鼓,甚是可爱,忍不住又把手伸向了她的软乎乎的小肉脸,赵初湘吓得慌忙往后躲,差点歪下凳子,再也不见了刚才的端庄模样,露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孩子气,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赵柳湘抱着苏灿瑶,差点笑出眼泪:“我这个妹妹从小就是个小大人,讲起规矩来连我都不放过,也就你能治得了她。”

    赵初湘脸颊羞红,“阿姐……”

    气氛正好,小厮突然跑过来,急匆匆的禀报,“小姐,厉王府的灵郡主到了!”

    赵柳湘愣住。

    她不过是按照规矩给那些郡主、公主们都发了请帖,按照平时的惯性她们根本就不会来,她也没准备接待她们,她不过是尽足礼数,别让人挑出错处罢了,没想到这位灵郡主竟然突然跑来了。

    她不由疑惑,她和灵郡主平时没有交情,灵郡主怎么会突然来赴她的宴

    赵柳湘跟吕玉蝉对视一眼,不由想起上次抢头面的事,面色暗了暗。

    赵柳湘抿着下唇,只好带人迎了出去,吕玉蝉也不放心的跟了过去,怕这个灵郡主又是来找麻烦的。

    苏灿瑶坐在庑廊下没动,轻轻摸着手腕上的玉镯,神色平静。

    赵初湘凑了回来,低声给她介绍,“苏姐姐,这位灵郡主姓祁名灵,是厉王殿下的掌上明珠,性子稍微有些娇纵,您离她远些。”

    苏灿瑶摸了摸她的头,抬起头远远看了眼门口的方向。

    她既然选择来京城,就做好了会遇到虞念灵的准备,反正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他们只当认不出虞念灵就是了。

    至于虞念灵能不能认出他们,其实无所谓,反正虞念灵不会主动提及当年在丹阳城的事,更不会承认她就是当年那个苏府小妾之女虞念灵,她就算认出他们也只会假作不识。

    赵府外,虞念灵踩着小太监的背下了马车,被人群簇拥着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娇纵的笑容,穿着一身锦衣华服,臂弯里挽着披帛,戴着玉孝阁订做的那套头面,头面果真十分精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吕玉蝉见她竟然戴这套头面来赵府,气得眼眶发红,紧抿着唇角站在人群里。

    赵柳湘也脸色难看,这套头面本来是表姐送给她添妆的,这位灵郡主不但把头面抢走了,还要戴着这套头面来耀武扬威,简直是欺人太甚。

    其实虞念灵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这套头面是抢了谁的,她觉得好看就要了,根本不在乎对方是谁,反正这京里敢得罪厉王府的没几个。

    她抬手摸了摸鬓角,盛势凌人的抬着下颌,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

    园子里站着很多公子和小姐们,衣香鬓影,其中不乏身材丰腴的,一时间她找不出哪个是苏杳杳,毕竟十多年过去了,当时她们才四五岁大,她根本记不住对方的容貌。

    虞念灵握着手里的金丝暖炉,没有继续四处张望,免得目的性太强会引人怀疑。

    她如今是高高在上的郡主,绝不能让人知道她给苏明迁做过女儿,哪怕那几年苏明迁对她颇为疼爱,如今苏明迁于她而言也只是会拖她后腿的绊脚石。

    苏灿瑶站在廊下默默看着虞念灵,虞念灵身为女主的女儿自然有一张好面孔,身段赢弱纤细,透着一股婉约清丽的美,她甫一进来,就有不少男子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可惜虞念灵今天明显盛装打扮过,脂粉敷面,金钗压头,反而压制住了她身上本来那股清丽柔弱的感觉,何况今日不过是赵柳湘出阁前办的一个小席面,来的都是同龄人,根本不用如此隆重,她站在院子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苏灿瑶看得正入神,裴元卿迈上台阶,远远朝着她喊了一声:“杳杳。”

    他刚才去书房见赵荣平,刚走回来,还不知道前院发生了什么。

    清冷的嗓音,如同泉水拍打玉石一般清润,传入虞念灵的耳中,虞念灵下意识抬头望了过去。

    只见一名少年从对面走上台阶,身材修长挺拔,剑眉星目,玄衣墨发,整张脸精致的恰到好处,宛若寒冰雕刻,呈现出一股冰冷锋利之感。

    虞念灵心头猛跳,下意识攥紧了手心,目光定定盯着那少年。

    京城贵门公子如云,她却从未遇到过这般合她心意的长相,有一瞬间她连周围还有其他人都忘记了。

    少年走至一名粉裙少女的面前,冷肃的眉眼变得柔和,他抬手将少女耳边的碎发挽至耳后,眉眼低垂,唇边浮起一丝笑意,锋利的面庞就这般添了一丝柔软,让人忍不住生出错觉,仿佛他生来就是这般俊美温柔。

    虞念灵怔愣了片刻,将目光挪到粉裙少女的身上。

    少女身上披着白毛织锦斗篷,发髻简约的挽在脑后,只簪着一只铃兰发簪,身姿袅袅,腰肢细软,眉宇间透着股说不出的灵动。

    虞念灵眉心拧了起来,定睛细看。

    少女肌肤白皙,脸颊泛粉,仿若粉蕊覆着白雪,一双杏眼澄澈又明媚,很容易就能勾起人心底的好感。

    虞念灵盯着她那双熟悉的杏眼,脑海中浮起一个她以为早就遗忘的身影。

    这双杏眼跟苏明迁的眼睛很像。

    寒风骤起,席卷起地上的树叶,众人衣摆晃动,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虞念灵抬手遮了下眼睛,却看到庑廊下的少年挡到少女的面前,高大的身躯将少女遮得严严实实,半点不受冷风侵蚀。

    虞念灵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愤怒和不甘,几乎一瞬间她就可以断定,那少年就是裴元卿,那少女就是苏杳杳!

    裴元卿护着苏灿瑶的样子,简直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虞念灵有一瞬间呼吸都乱了。

    她不敢相信这么多年过去,裴元卿竟然还待苏杳杳一如当年的好,瞅瞅这小心翼翼呵护,仿佛风吹一下都能伤到苏杳杳的紧张模样,简直跟小时候一样碍眼至极!

    虞念灵恼怒的目光落在苏灿瑶的面庞上。

    只见苏灿瑶脸蛋微圆,却恰到好处,只显得娇憨可人,添了几分灵动,身段轻盈,已见少女的婀娜,却跟臃肿半点都不搭边,浑身透着股珠圆玉润的美感,不会过分瘦弱,但也称不上胖,根本就不是她想象中的满脸横肉!

    虞念灵气个倒仰。

    不难想象,苏灿瑶这张脸褪去稚气后,只会出落的更加俏丽明媚。

    她想起苏灿瑶小时候整日吃吃喝喝的样子,再想想她这些年来为了保持体型从来都不敢多吃,导致身子一直羸弱,不能剧烈跑动,经过这么多年的坚持,她才好不容易有了现在这副盈盈动人的气质,两相对比下来,不由一阵气恼。

    她不知道,苏灿瑶虽然喜欢吃,但也喜欢动,她整日跑来跑去,根本就闲不下来。

    她小时候虽然吃的圆圆润润,但长大后跑动的多,有时站着画画,一画就是一整天,自然就渐渐瘦了。

    苏灿瑶不知道虞念灵的想法,自然无法回答她。

    冷风徐徐的吹过来,天上乌云越聚越多。

    苏灿瑶觉得有些冷,微微打了个哆嗦,裴元卿给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带着她往屋内走。

    苏灿瑶小小声问:“你看到虞念灵了吗”

    “没看到。”裴元卿声音无波无澜。

    苏灿瑶见他头都没有回一下,不由问:“你就不好奇她现在长什么样吗上次我们虽然在行宫见到她了,但当时隔得太远,根本就没看清,这次隔得近,你就不想看看”

    裴元卿抬手在她头顶按了一下,“我好奇心没有你那么重。”

    苏灿瑶:“……”

    虞念灵死死盯着他们并肩而行的背影,眉目阴沉,咬着牙问:“他们是谁”

    赵柳湘见她面色不虞,小心翼翼答道:“是我请来的客人。”

    “谁不知道他们是你请来的客人”虞念灵声音里透着几分气急败坏,“我是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赵柳湘微微垂首,眉心蹙起,谨慎道:“那女子是小妹苏灿瑶,旁边的男子是她的未婚夫裴元卿。”

    虞念灵听到‘未婚夫’三个字,额头狠狠跳了一下。

    不难猜出‘苏灿瑶’这个名字应该是苏杳杳后来取的大名。

    虞念灵想起裴元卿是苏灿瑶的未婚夫就如鲠在喉。

    她小时候跟苏灿瑶做‘姐妹’的时候,就喜欢跟苏灿瑶别苗头,所以特别不服气苏灿瑶有未婚夫而她没有,特别想把裴元卿抢过来。

    那个时候她不明白未婚夫代表着什么,现在却懂了,裴元卿以后是要娶苏灿瑶为妻的。

    虞念灵抿紧唇角,不悦的看了赵柳湘一眼。

    苏灿瑶算赵柳湘哪门子的妹妹赵柳湘这样说分明是有维护之意,赵荣平是朝中三品大员,赵柳湘把她认做妹妹,能给苏灿瑶抬抬身份,让她不敢轻易的动她。

    虞念灵眸色晦暗,讥讽的扯了下嘴角。

    当真可笑,她现在乃是堂堂郡主,苏灿瑶不过是一个小门小户家的,竟然还有人为了维护她敢跟她耍心眼。

    赵柳湘站在一旁,被她看的有些心里发毛,但面上没有显露分毫,虞念灵虽然是郡主,但她也是官家女眷,身为三品官员之女,不至于对其卑躬屈膝。

    赵柳湘不为所动道:“郡主,院子里风大,进屋坐吧。”

    虞念灵握紧手里的帕子,懒得跟她计较,大步走了进去。

    其余人等都跟了进去。

    大家依次落座,赵柳湘赶紧让人把午膳端了上来,秦诗萝在旁边帮忙。

    虞念灵看了两眼,认出来秦诗萝是苏府隔壁秦家那个孙女,秦诗萝比她们大两岁,能看出几分小时候的模样,尤其是她腰上那根皮鞭。

    虞念灵也是因为这根皮鞭才对秦诗萝有些印象,毕竟这么多年来,她见过很多腰间挂香囊玉佩的姑娘,却唯独只见过这一位腰间挂皮鞭的。

    虞念灵心底涌起一股烦躁的感觉,丹阳城这些人突然都冒了出来,就好像在提醒她,她有一段多不堪的日子一样。

    她这些年来锦衣玉食,身份尊贵,走到哪里都被大家追捧瞩目,早就习惯了别人仰视她,她十几年的人生里,唯独受挫的就是在苏府的那段日子。

    在苏府里,苏灿瑶才是大家的掌中宝,她怎么都比不过去,就连府里的下人都更喜欢苏灿瑶,一口一个杳杳小姐,更别提裴元卿和苏景毓,他们简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意给她。

    苏灿瑶就像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也能轻易引起她心底的不悦。

    虞念灵偷偷瞥了几眼裴元卿,认出他旁边坐的就是苏景毓,她本来以为自己早就将这些人都忘了,如今记忆突然被勾了起来,她才发现这些人还存在于她的脑海里,只是这些年来她刻意想要遗忘这段记忆。

    那么他们还记不记得她呢

    宴席开始,赵柳湘和秦诗萝也各自落座。

    虞念灵虽说是位郡主,赵柳湘让人招待的更为精细一些,但京城里本来就不缺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场的大多数都是官员家眷,大家不至于对一个郡主畏首畏尾,该怎么高兴还怎么高兴。

    赵柳湘先起身敬了大家几杯酒,说了些场面话,然后大家才拿起筷箸。

    苏灿瑶和秦诗萝坐在一块,她们早就尝过赵家厨子的手艺,挑了几样自己喜欢的吃。

    虞念灵横眼望过去,苏灿瑶如小时候一样能吃能喝,吃什么都透着一股香喷喷的感觉,让人食欲大动,看起来根本没有半分节食的样子。

    虞念灵想到自己平时只敢吃六分饱,不由气得想摔勺子,她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像跟谁赌气一般大口吃饭。

    结果一不小心吃撑了:“……”

    好熟悉的感觉,小时候她每次跟苏杳杳一起吃饭就是这样,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虞念灵想起母亲常挂在嘴边的叮咛,懊恼的放下筷子,母亲说的对,不能为了一时口腹之欲就忘了维持身材。

    她拿着帕子擦了下嘴,眼睛忍不住往裴元卿的方向跑。

    裴元卿姿势端正的坐在桌案旁,眉目清冷,早就已经放下了筷箸,正目光淡淡的看着屋子里的众人。

    虞念灵目光滞了滞,只觉得今日何须赏画,裴元卿坐在那里就已经像画卷一般,真真的眉目如画。

    裴元卿眼睛看了一圈,轻轻捏了捏拇指上的扳指。

    今天来赵府的都是各府的公子小姐们,没有年长的长辈,也没有以前见过他的人。

    他虽然觉得当年见过他的人应该都已经认不出他来了,但不得不以防万一,难免有个别记忆特别好的,还是要尽量避开朝中那些年纪大的重臣。

    裴元卿微微垂眸,饮了一口清酒,忽然感觉有一道视线若有似无的凝固在他身上,他转头望去,对上了虞念灵微热的目光。

    虞念灵见他凌厉的眸子望过来,心口一阵乱跳。

    这些年来追求她的年轻公子不少,其中不乏达官显贵和名门公子,可她就是看不上。

    偏偏这个裴元卿,一个眼神就能让她心里悸动不已,这种感觉她还从未在别人身上感受过。

    虞念灵不但没有回避他的视线,还弯起唇角,朝他笑了笑,眼神微深,唇角笑容妩媚。

    未婚夫而已,又不是夫妻。

    她如果真想要,大可以抢过来。

    反正父王说过,她想要的东西,只要是这世间有的,都可以给她夺过来。

    裴元卿皱了皱眉,神色冰冷的放下杯盏,抬脚走了出去。

    苏灿瑶吃饱喝足后,才留意到虞念灵一直在偷偷看裴元卿。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按照书中剧情,虞念灵再次遇到裴元卿后,就彻底喜欢上裴元卿。

    她心里稍微有一点泛酸,但是不多。

    毕竟按照原书走向,虞念灵对裴元卿的喜欢注定无疾而终,不会得到回应,书里裴元卿就没有爱上虞念灵,现在他们中间还有了一个她,以裴元卿的性格根本就不可能做出移情别恋这种事,更不会爱上虞念灵。

    苏灿瑶低眉思索着,这些年来发生的事足以证明原书剧情是可以改变的,她没有按照原本的轨迹死去,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可她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想起原书里裴元卿的结局,不能提前预知,就不知道该怎么改变。

    祁凌风是原书男主,自带主角光环,他如果造反,估计在原本的剧情里应该是成功了。

    他一旦坐上皇位,那么乾丰帝和太子肯定凶多吉少。

    无论当时裴元卿身处何方,当他得知父兄出事的消息,会坐以待毙吗

    答案肯定是不会的,从苏灿瑶想起的剧情来看,按照原著轨迹,她这个时候早就已经不在了,裴元卿和苏家三房也没有太多牵扯,那么他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牵挂,报仇时会更肆无忌惮。

    裴元卿和祁凌风最终的结局恐怕只有你死我活,虞念灵是祁凌风的女儿,那么她和裴元卿早晚都会成为死敌。

    苏灿瑶知道,想要阻止这一切就必须先阻止祁凌风造反,乾丰帝和太子是裴元卿的父皇和兄长,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

    她低头沉思的功夫,桌上的饭菜已经撤下了,赏画宴正式开始。

    秦诗萝见她在走神,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

    苏灿瑶对大家拿来的画作还是很感兴趣的,她回过神来,连忙摒除脑海中纷乱的思绪,聚精会神的看了过去。

    赵柳湘作为举办这次宴席的主人,率先拿出一幅画供大家观赏。

    苏灿瑶定睛看了看,发现这幅画是她师父早年的画作,连她都没见过,应该是师父年轻时送给赵荣平的,画作被保持的很好,师父那时的画技虽然稍显稚嫩,却灵气十足,画风跟现在略有不同。

    大家对那幅画夸奖了一番,还有人激动的赋诗一首给大家助兴,气氛逐渐热络了起来。

    众人依次把准备好的画拿出来,有些是名师大家之作,有些是他们个人比较喜欢的画,都极具特色,还有人把家中的珍藏带了过来,是市面上难能一见的好画。

    苏灿瑶看的应接不暇,简直是一饱眼福。

    不愧是京城,不愧是世家子弟们,这些画随便拿出一幅都能价值千两,能够一次看到这么多,机会实在是难得。

    众人品评起来,各抒己见,其中也有擅画之人,见解很是独到,苏灿瑶听得津津有味,从中学到不少。

    裴元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回来,坐到她旁边,掌心放着一个小小的雪人。

    苏灿瑶转头看到他,惊喜地望着他手里的小雪人,“外面下雪啦”

    “嗯,刚下。”

    苏灿瑶抬手想把雪人接过来,裴元卿躲了躲,低声道:“太凉了,我给你拿着。”

    苏灿瑶嘴角翘起,摸了摸雪人的头顶,触感冰冰凉凉的。

    裴元卿堆的这个小雪人可比她小时候堆的那个雪人好看多了,她明明画画时手指挺灵活的,可做这些事就有些笨手笨脚的,所以这些年来她都是让裴元卿堆给她看。

    屋子里炭炉烧的暖融融的,雪人不一会儿就化成了一汪雪水,顺着裴元卿的指缝淌下去。

    苏灿瑶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将他手指一根根擦干净,忽然想起来,她好像还欠他一条绣帕。

    他们来京城这么多天,每天都有新鲜的事物吸引着她的注意力,她差点就把这件事忘了。

    苏灿瑶抬头偷偷觑了裴元卿一眼,眼神略显心虚。

    裴元卿显然也想到了这件事,朝她挑了下眉。

    “苏小杳,你说来京后要给我什么来着我怎么忽然不记得了。”

    苏灿瑶:“……”

    第73章

    虞念灵看着亲密站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两人,没由来一阵恼火。

    小时候就是这样,苏灿瑶和裴元卿两个只要凑到一块,别人就好像插不进去一样,尤其是她,无论她做什么,裴元卿都不肯对她笑一下。

    虞念灵眸色暗了暗,倏尔微微一笑,拍了拍手,“轮到本郡主了。”

    众人抬眼望过去,芳儿双手端着一轴画走上前来,面朝众人将画一点点展开。

    虞念灵以手支颐,眉宇间带着几分得意道:“这就是本郡主今日带来给你们赏玩的画。”

    周围传来一片惊呼声,苏灿瑶也抬眸望了过去,眸色微微动了动。

    “这是青竹先生的真迹吧”

    “是青竹先生的《百花图》!你们快看那上面的牡丹花,是青竹先生大婚后为他娘子亲手所绘的《百花图》!”

    “青竹先生乃大昭最厉害的画师之一,可惜自从青竹先生故去后,他的画作就鲜少流传出来,听闻这世间留存的青竹先生的画作已经不足十幅,就连宫里也只有两幅。”

    “多亏了郡主,我平生能有缘见一次青竹先生的真迹,再没有遗憾了。”

    ……

    虞念灵神色高傲,听着大家的恭维声,唇角轻轻勾了勾。

    赵初湘面露不解,仰起头声音稚嫩问:“苏姐姐,这位青竹大师很厉害吗”

    苏灿瑶低头给她解释道:“青竹先生是非常有名气的画师,一幅画就价值万两,他对自己要求很高,觉得不满意的画从来都是画完即毁,因此流传出来的画作很少。”

    赵初湘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越是稀少,越是珍贵。”苏灿瑶看着芳儿手里那幅画,眉心轻轻蹙了蹙,“不过这幅画……”

    “这幅画怎么了”赵初湘好奇的昂了昂小脑袋。

    苏灿瑶欲言又止的摸了摸她的头顶,没有回答。

    大家恭维了一阵,有人忍不住好奇问:“郡主,您买这幅画用了多少银子”

    “一万两千两银子。”虞念灵唇角得意的勾起,目光掠过苏灿瑶和裴元卿,声音上扬:“青竹先生的真迹可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

    众人深以为然,纷纷感叹起来。

    “郡主不愧是王爷最疼爱的女儿,也只有您才舍得花这么多银子买一幅画。”

    “无价宝难求,这样珍贵的一幅画岂能用银子来衡量,我等想买都买不到呢。”

    “就是啊,可遇而不可求,只有郡主这样的身份,才能买到这样一幅佳作。”

    ……

    虞念灵听得心花怒放,手指轻轻转了转腕上的珐琅手镯,抬头看向苏灿瑶,不紧不慢道:“苏姑娘,你觉得我这幅画如何”

    她还记得,苏灿瑶小时候就拜了那位秦老为师,抢足了她的风头。

    不过她猜测苏灿瑶这些年应该没学出成果,不然苏灿瑶早就把自己的画拿出来卖弄了。

    虞念灵想起当年的事只觉得可笑,她那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竟然还为输给苏灿瑶而懊恼,现在她想要多少好师父就有多少好师父,她的琴棋书画皆是大师教出来的,父王都给她请了最好的师父。

    苏灿瑶见虞念灵点名问自己,心知她应该是已经认出他们了。

    她抿了抿唇,上前一步淡淡道:“我资质愚钝,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幅画。”

    “说来听听。”虞念灵与她对视一眼,唇边笑容愈大,“愚钝归愚钝,既然长嘴了,话应该还是会说的。”

    赵柳湘看了看她们,眉心蹙了起来,总觉得虞念灵这话里暗藏机锋,似乎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苏灿瑶唇角抿紧,拧眉看向芳儿手里的《百花图》,实在不愿违背良心去夸这幅画。

    赵柳湘莫名觉得灵郡主像是在故意找茬,急得拽了拽她的袖子,压低嗓音,“杳杳,你随便说两句应付过去。”

    苏灿瑶轻轻摇了摇头,她不想惹麻烦,但也不想污了青竹先生的名声。

    虞念灵拨了拨手指上的金镶玉指环,见她半天都不肯开口,抬起冰冷的眸子直直看向她,“你不肯说”

    苏灿瑶抿唇不言。

    虞念灵声音不紧不慢却隐含威胁道:“本郡主如果偏要你说呢”

    气氛微微凝滞,众人面面相觑,都察觉到她们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

    虞念灵幽幽道:“你如果不肯说,就是对本郡主不敬!”

    裴元卿和苏景毓上前挡在苏灿瑶面前,拧眉看向虞念灵。

    虞念灵眼中怒火更盛。

    苏灿瑶拦住他们,直面虞念灵,淡声开口:“既然你想让我说,那我便说了,你不要后悔。”

    虞念灵轻挑秀眉。

    苏灿瑶漫步走到那幅画前,盯着看了片刻,直言不讳道:“这幅画是假的。”

    她话音一落,众人便诧异的抬起头。

    屋内空气凝滞了一瞬。

    虞念灵一下子坐直身体,怒声喝斥:“你休得胡言!”

    苏灿瑶神色疏冷,懒得多言,“我所言非虚,信不信由你。”

    虞念灵神色几变,眼睛阴冷的眯了一下,“你敢说本郡主拿来的是赝品”

    苏灿瑶不为所动,淡漠退至一旁,“是你非让我说的。”

    其他人忍不住好奇出声。

    “苏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灵郡主可是出名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真真的才女,岂会买到假画”

    “我们虽然没见过青竹先生,却知道青竹先生有一幅著名的《百花图》,传言这幅《百花图》百花争艳,其中一朵花瓣破损,跟这幅画上画的一模一样啊。”

    “听闻青竹先生的夫人生平最爱花,养了满院子的花,因此青竹先生才为她画了这幅画,此乃一段佳话,岂会有假”

    虞念灵洋洋得意起来,她有意无意的看了裴元卿一眼,娇声道:“正是因为这个典故,我才会花重金将这幅画买下来,其背后的故事和隐喻的情谊最是令人心动。”

    苏灿瑶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

    她本来不想将这件事说出来,可虞念灵非逼着她品评这幅画,她没办法明知道这幅画是赝品,还把这幅画当做青竹先生的画作来评,这对青竹先生来说不公平。

    她同为画师,做不出这样的事。

    人群当中有一人站了出来,拱手道:“我素来喜欢青竹先生的画作,对青竹先生的画颇有些研究,早年有幸见过这幅《百花图》,这幅画究竟是真是假,让我靠近一看便知。”

    大家认出这人是宫廷画师,纷纷信服地点了点头。

    “杨画师画技精湛,又是御用画师,他的评判准没错。”

    虞念灵略一迟疑,点头道:“你过来看,这幅画是本郡主花重金买来的,不可能有假,有你给本郡主作证,免得有些人在这里胡说八道。”

    杨画师轻轻颔首,走到画前,目光专注的看了起来。

    他将整幅画从头看到尾,看得极为细致。

    大家不敢打扰他,都没有再喧哗。

    虞念灵轻轻拨弄着指环,看起来丝毫都不担心。

    过了一会儿,她眼睛忍不住轻轻瞟了瞟旁边的苏灿瑶。

    苏灿瑶面色平静的站在那里,眉宇间似乎带着一抹笃定,面上不见丝毫慌张。

    虞念灵眉心皱起,拨弄指环的动作微微顿了顿,不禁有些迟疑起来。

    ……她这幅画不会真的是假的吧

    虞念灵仔细想了想,心态很快再次坚定起来,她买这幅画的时候仔细查验过,这幅画就是青竹先生亲手所画的,不可能有假。

    苏灿瑶不过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在这里胡言乱语罢了,她看过的好画不知凡几,绝不会弄错。

    一刻钟后,杨画师面色沉重的转头面向众人,默了默,对虞念灵开口道:“苏姑娘说的没错,这幅画的确不是青竹先生的真迹。”

    众人哗然,满屋皆惊。

    虞念灵面色顿变,一下子站了起来,拂袖道:“不可能!你们休想欺骗本郡主!”

    杨画师神色为难,“郡主,这幅画虽然刻意模仿青竹先生的画风,但只模仿到皮毛,而没有模仿到精髓,的的确确是幅赝品……”

    虞念灵面庞涨的通红,指尖颤抖,“空口无凭,你有何证据证明它是假的”

    杨画师伸手指了指《百花图》,徐徐道:“青竹先生最擅长的画法便是三矾九染,刷上一层薄薄的矾水再进行反复渲染,颜色更为明艳、透亮,这幅画明显投机取巧,省略了几个步骤,颜色渲染的不够细致。”

    “青竹先生画这幅画的时候可能突然犯懒呢不过是省略些许步骤而已,这不能作为证据。”

    虞念灵正想继续辩驳,杨画师又道:“还有……”

    虞念灵噎了一下:“……!!!”有没有完了!

    杨画师指了指其中一朵花瓣花蕊的部分,上面有一个红色的圆点,“青竹先生作画时有一个小习惯,画圆的时候喜欢留下一笔笔锋。”

    虞念灵立即激动地指着画道:“这个红色圆点上不就留了笔锋”

    杨画师轻轻点头,“的确如此,但问题也正出在这里。”

    虞念灵眉心一下子拧得更紧,恶狠狠的瞪着他,“这不是正说明这幅画是青竹先生亲手所绘还有什么问题!”

    杨画师没留意她的神色,细致的解释道:“画这幅赝品的人的确模仿的很像,但模仿的实在是太像了。”

    虞念灵怒问:“像也有错”

    杨画师道:“我当年见到这幅画时,青竹先生还活着,我当时留意到这个圆点,曾问过青竹先生,为何这个圆点会画得极其圆润,不像往常一样留有笔锋,青竹先生回答我说,因为这个圆点根本不是画上去的,而是他夫人给他绣香囊时,针不小心扎破指尖,血滴在了白纸上,形成了这个红色的圆点,青竹先生觉得很有意义,才顺势画着这幅《百花图》。”

    他对青竹先生素来崇拜,极其沉溺于青竹先生的作品,有时看一幅画就能看上一整天,每一幅画都看得极为细致,不然当年也不会留意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圆点。

    杨画师抬头道:“所以真的《百花图》这个圆点是极其圆润的,这幅画正是因为模仿的太像,才证明它是赝品。”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这幅画是赝品,不就说明灵郡主买了一幅假画

    虞念灵身体晃了晃,跌坐回椅子上,脑袋嗡嗡直响。

    她花了足足一万两千两白银,就买到一幅假画

    她还拿着假画出来招摇过市,在这么多人面前炫耀

    最重要的是,苏灿瑶和裴元卿都在场,苏灿瑶还一眼就看出了画是假的!

    她竟然在他们面前出糗!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起来,全都惊愕万分。

    “苏姑娘,你是怎么一眼就看出来画是假的可真是太厉害了!我等差一点就被蒙骗了。”

    “可惜郡主花了那么多银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卖画的人,不然这些银子就白花了。”

    “没想到竟是赝品,枉我们刚才浪费时间欣赏了那么久。”

    ……

    虞念灵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的想要大叫,可她只能强忍着,努力维持郡主的仪态,只有手指紧紧抓着座椅扶手,用力到指骨泛白。

    吕玉蝉看着她涨红的面庞,眼中闪过一抹快意。

    她看了看虞念灵戴着的头面,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忍不住扬声开口:“郡主,你下次买画时可得看仔细些,不要再犯这样的错了,你如果不懂画,就把我们苏妹妹请去帮你长长眼,毕竟……浪费银子事小,被宵小蒙骗就事大了。”

    虞念灵面沉如水。

    吕玉蝉这番话分明是指她不懂装懂!说她在书画一道上不够精通!

    自从她回到父王身边,她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偏偏这幅画是假的,杨画师说的有理有据,她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

    虞念灵迎着周围人质疑的目光,面色变了又变。

    她这些年好不容易维持的才女之名,岂可因为这件事毁了此事如果传扬出去,她不但颜面尽失,还要被人在背后耻笑,真真是得不偿失!

    不行,她必须挽回名声,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她是金尊玉贵的灵郡主!是名门贵女的典范!是她父王最骄傲的女儿!

    虞念灵心思飞快转动,目光扫到旁边呆立的芳儿,忽然灵机一动。

    她站起身,冲上前去,狠狠打了芳儿一巴掌:“好啊!都怨你这个臭丫头!我买到的明明是真品,怎么会变成赝品肯定是你贪财,偷偷调换了青竹先生的真迹!”

    芳儿被一巴掌甩到地上,惊愕的捂住半边脸颊,抬头对上虞念灵猩红的眸子,身体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

    她转瞬明白过来,郡主为了自己的脸面,是要把脏水都泼到她身上!

    偷盗主子东西的罪名一旦落在她身上,她下半辈子就完了!

    芳儿打了一个激灵,匍匐过去,抱住虞念灵的腿,痛哭流涕道:“主子!奴婢照顾您这么多年,您应该知道奴婢的为人,奴婢绝对没有那个胆子做这样的事!奴婢是清白的!”

    她眼睛转了转,大声道:“肯定是阿文那个狗奴才做的!这一路都是他抱着画匣,肯定是他趁机动了手脚!他交给奴婢的画就是假的!奴婢冤枉啊主子,你相信奴婢,奴婢刚才从他手里接过画就拿进来了,根本没有时间调换!”

    反正郡主要的是替罪羊,那她就替郡主找一只替罪羊!

    虞念灵神态高傲的瞥了一眼涕泗横流的芳儿,想到她平时手脚还算麻利,伺候起来也算贴心,与其牺牲她,再去找个贴身丫鬟伺候,还不如牺牲那个阿文,便矜持地点了点头。

    “把阿文带下去打五十大板,如果他不肯把真画交出来,就直接打死。”虞念灵目光扫视一圈,煞有介事道:“以此为戒,看谁以后还敢偷本郡主的东西!”

    芳儿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俯身叩首:“……是。”

    苏灿瑶脸色难看至极,虞念灵竟然用如此轻飘飘的语气就想取人一条性命!

    阿文根本就不曾偷画,又如何能把真画拿出来,那么他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竟然只用两张嘴皮子就给阿文定罪了。

    苏灿瑶攥紧手心,冷冷的盯着虞念灵,阿文虞念灵小时候虽然娇纵些,却没像现在这般视人命为草芥,简直令人作呕。

    外面传来阿文的哀嚎声,不断大声喊着冤枉,声音凄厉哀绝,众人听得脚底发寒。

    虞念灵丝毫不为所动,施施然坐回椅子上,捻起一颗杨梅干放入口中,艳红的唇轻轻嚼着。

    苏灿瑶眸色冰冷的盯着她。

    虞念灵察觉到她的目光,回以一笑,眼神说不出的得意。

    苏灿瑶缓声开口:“郡主,阿文是无辜的。”

    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条无辜的性命在她面前丧生,哪怕彻底得罪虞念灵,她也必须把话说出来。

    虞念灵眼中闪过一道冷光,“你想给他求情”

    苏灿瑶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没有人调换过你的画。”

    虞念灵嗤笑了一声,继续吃着杨梅干,语气讥讽:“你怎么知道没有你亲眼瞧见了还是你看到我买的那幅画什么样了如果都没有,你要怎么证明他是无辜的”

    苏灿瑶声音冰冷而笃定,掷地有声道:“因为你买的那幅画不可能是真迹。”

    虞念灵愣了一下,抬头望过去。

    苏灿瑶朗声道:“这幅《百花图》不只代表着青竹先生对其夫人的爱,也代表着其夫人对他的爱,因此极为有纪念价值,所以……”

    她顿了顿,迎着虞念灵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青竹先生过世时曾留下遗愿,这幅《百花图》是他送给夫人的,只属于他夫人,所以要拿这幅《百花图》做陪葬,他的独子已经按照他的遗命,亲自将这幅画在青竹先生和其夫人的墓穴前烧毁了,所以这世间早就没有《百花图》。”

    虞念灵心里咯噔一声,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苏灿瑶干净利落道:“当时青竹先生的几位亲友都在场,可以作证,郡主如果不信,派人一问便知。”

    秦世忠就是这几位亲友之一,他和青竹先生都痴迷作画,惺惺相惜,是多年的好朋友,当时他亲自去送了青竹先生最后一程。

    苏灿瑶能得知这些事就是听他说的,当初还很为青竹先生和其夫人的感情而动容。

    众人忍不住唏嘘,既觉得感动,又为那样一幅绝世好画烧毁而心痛。

    虞念灵咬紧牙关,气急败坏的瞪着苏灿瑶。

    这么多年过去,苏灿瑶一点没变,依旧可恶至极!

    “噗……”吕玉蝉没忍住,掩唇笑了出来,“郡主啊,苏姑娘既然早就知道这段往事,那么她从你把这幅画拿出来的时候就知道是假的,可她为了维护你的颜面,都没有主动说出来,是你硬逼着她开口的,这件事可怪不得她啊。”

    她就差把‘咎由自取’四个字直接说出来了。

    虞念灵面如寒冰,狠狠剜了她一眼。

    吕玉蝉噤了声,嘴角却忍不住扬起幸灾乐祸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虞念灵额头突突跳着,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刚才炫耀得意时,苏灿瑶早就知道真相,就忍不住火冒三丈,恨不得将所有人都臭骂一顿。

    可她不能发怒,不然此事传扬出去,就是她没理还无理取闹。

    虞念灵轻轻闭了闭眼睛,努力将满腔怒火压下去。

    她扯起嘴角,装作大度的模样,咬着牙道:“多谢苏姑娘告知真相,阿文既然没偷画,那就放了吧。”

    众人微微松了一口气。

    苏灿瑶面如寒霜的看着她,一点都不觉得她会诚心悔过。

    虞念灵站起身,攥紧手里的帕子,强忍着喷涌而出的怒火,佯装平静道:“时候不早了,本郡主得早些回去了,不然父王会担心的。”

    赵柳湘扬起微笑,“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虞念灵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挑衅的望了一眼苏灿瑶,然后转头面向裴元卿,抚了抚鬓发,展颜一笑,“我要你送我出去。”

    苏灿瑶:“……”哦嚯!

    第74章

    ——“你送我出去。”

    虞念灵话音一落,众人都惊愕的抬起头来,屋子里落针可闻。

    裴元卿剑眉紧皱,冷冷地朝她看了过去。

    虞念灵对上他冰冷的视线,没由来一阵心慌。

    裴元卿的目光冷而尖锐,又带着一丝漠然,那种漠然她极为熟悉,简直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虞念灵一瞬间竟然感觉到一丝难堪,好像无论她是苏府小妾的女儿,还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于他而言都没有半分差别。

    他根本不在乎。

    虞念灵意识到这一点,下意识攥紧手心,目光不甘心的凝视着他,又重复一遍,“我说让你送我出去。”

    他越是这样,她越是想让他屈服,越是想让他的眼睛里只有她。

    “你敢不听”

    裴元卿淡漠抬眸,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是你说的,又不是杳杳说的,我为何要听”

    “……”苏灿瑶耳根一红。

    虞念灵面色猛沉,如遭一盆冷水迎头浇下。

    裴元卿语气轻松,神色漠然,她现在很确定,不是她的错觉,裴元卿确实没将她看在眼里。

    他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说,无论苏灿瑶说什么他都愿意听从,而她无论说什么他都不在乎!

    虞念灵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挫败的感觉,自从她成了郡主,身边的人都顺从她、奉承她,恨不能用世间最华丽的词汇来赞美她,从未有人像裴元卿一样,丝毫不把她看在眼里。

    虞念灵心底勾起一股久违的征服欲。

    气氛僵持间,一名小厮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附到虞念灵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虞念灵瞬间脸色大变,她狠狠地瞪了苏灿瑶和裴元卿一眼,大步流星的拂袖而去。

    裴元卿抬头望去,见海冬青在院子里盘旋,眼睛一眯,低声道:“我出去一趟。”

    苏灿瑶意识到可能是虞宝琳那里出了事,连忙跟了上去,“我也去!”

    既然有好戏看,她当然不能错过。

    三人转瞬间就已经走远,剩下的人满头雾水的面面相觑。

    赵柳湘连忙走上前去,扬起温和笑脸,继续主持赏画宴。

    苏景毓看着走远的苏灿瑶和裴元卿,“……”很好,他还是回去看书吧。

    小小的雪花轻盈的飘舞在空中,落到地面上就融化了。

    苏灿瑶和裴元卿骑着马一路来到城外,边走边听暗卫禀报。

    原来是城外别院里忽然走水,起了场大火,把虞宝琳从里面逼了出来,那宅子里住的当真是她。

    这场大火明显是尹青青派人放的,她自然早在附近守株待兔。

    虞宝琳从别院里走出来后,尹青青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冲上前去就甩了虞宝琳一巴掌,身后还带着大批护卫。

    虞宝琳身边有护院保护,但护院们急着救火,眼瞅着宅邸黑烟弥漫,他们只能笑去救火,只留着几个人虞宝琳护在身边。

    现在两方人马在别院门前僵持不下。

    刚才那名小厮就是眼看情况不妙,赶紧来给虞念灵通风报信的。

    尹青青之所以挑今天动手,就是因为厉王今天有事出城,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别院的人别无他法,才跑来向虞念灵求助。

    虞念灵显然早就知道虞宝琳住在城外别院的事,闻讯毫不迟疑的赶了过去。

    不过她乘马车,苏灿瑶和裴元卿却是骑马而行,两人比她早到了一步,躲到了周围的林子里,爬到树上往别院的方向看。

    纷纷扬扬的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别院门前一片热闹,一部分护卫提着水桶救火,一部分护卫两相对峙,虞宝琳和尹青青互不相让,吵得不可开交,苏景耀站在尹青青身后,微微低垂着头。

    裴元卿侧头看向旁边的苏灿瑶,苏灿瑶眼中燃起了熟悉的看热闹的光。

    “……”裴元卿压低声音,忽然道:“你觉不觉得现在的场景有些熟悉”

    “哪里熟悉”苏灿瑶拨掉头上掉落的一片叶子,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的热闹景象。

    “你小时候每次看热闹就是这个眼神,尤其是看虞宝琳的热闹。”裴元卿回忆起当年的场景,笑了一下,“如果手里拿条鸡腿就更像了。”

    苏灿瑶:“……”有个随时随地记得你小时候糗事的未婚夫真的很烦。

    她怀疑等到七老八十,裴元卿还能想起她小时候一顿饭吃了几条鸡腿。

    可恶!谁让裴元卿的记性比一般人都要好呢!

    苏灿瑶扭过头用后脑勺对着他。

    裴元卿戳了戳她的肩膀,低声问:“刚才有没有生气”

    他问的是虞念灵挑衅她的事。

    苏灿瑶哼哼唧唧,“刚才没有生气,现在倒是很生气。”

    裴元卿笑着在她头顶揉了一下,见她确实没有因为虞念灵影响心情,才继续观察着前面的情况。

    别院门前,虞念灵终于紧赶慢赶的赶到了。

    她下了马车,看清眼前的场景后,扑过去将虞宝琳护在身后,怒目瞪向尹青青。

    她身边的护卫们将虞宝琳护在中央,尹青青带来的护卫又在外层将他们团团围住。

    尹青青见虞念灵明显早就知情,顿时火冒三丈,原来他们只将她一个人瞒在鼓里!将她当做傻子一般戏耍!

    尹青青冷冷的嗤笑了一声,愈加愤怒,“来人!将虞宝琳这个贱婢按住,使劲掌嘴!”

    “我看谁敢!”虞念灵大喝一声,张开双臂拦在虞宝琳面前,对尹青青怒目而视,“你虽然是王妃,但我也是郡主,我看今天谁敢动手!”

    两方人马气势剑拔弩张,却都有些忌惮,不敢先动手,毕竟她们一个是王妃,一个是最受厉王宠爱的郡主。

    虞宝琳发髻散乱,半边脸颊红肿,形容狼狈不堪,她站在虞念灵身后,冷冷盯着尹青青。

    苏灿瑶细细看去,虞宝琳不愧是女主,这些年虽然逃亡在外,却保养得宜,岁月好像格外优待她,只在她眉眼处留下细细的纹路,不但不损容貌,还更添了几分风韵妩媚。

    尹青青作为书中女配就稍微差一些。

    她前些年要忙着跟王府那些女人争来斗去,天天费尽心机,这几年王府后宅好不容易清静下来,却多了个极受祁凌风宠爱的郡主虞念灵。

    虞念灵是她最厌恶的死对头生的女儿,她岂能看她顺眼,尹青青日子过得依旧不舒心,经年累月的积累下来,眉宇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褶皱。

    虞宝琳和虞念灵站在一起,眉眼处极为相似,尤其是身上那股弱不禁风的气韵。

    尹青青看着她们母女二人,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她们是如出一辙的狐媚相。

    她狠狠唾了一口,抬手愤怒的指向虞宝琳,对虞念灵道:“你是郡主,但她是王府里的罪奴!”

    虞念灵神色一凛,牢牢的掐紧手心。

    身为罪奴之女,这件事一直是她最不敢向外人提及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和父王才不敢对外宣称她的亲生母亲是谁,每次想到此事,她都觉得如芒在背。

    如今被尹青青当众指出来,她双颊赤红,眼中闪过一抹恼意。

    尹青青寸步不让,抬起下颌,高傲道:“我身为王妃,管教府里逃跑的罪奴,是天经地义!你凭何维护她她是你什么人”

    虞念灵咬紧下唇,自然不肯当众承认她和虞宝琳的关系。

    尹青青脸上讥讽的神色更甚,“我不过是在行使王妃的权利罢了,别说是你,就是王爷亲自来了,我该打她还是要打她!”

    虞念灵怒不可遏的瞪圆眼睛。

    尹青青得意的笑了一下,不紧不慢的摆了下手,“郡主年幼不懂事,来人!将她带下去。”

    虞宝琳牢牢抓住虞念灵的手不放。

    虞念灵端起郡主的架势,目光凌厉地瞪向靠近她的人,“你们敢碰我一下,我就让父王砍了你们!”

    众人面色犹疑,一时间吓得不敢上前,毕竟厉王对她的宠爱人尽皆知。

    尹青青眸光冰冷的扫过去,看向站在一旁的苏景耀。

    苏景耀咬咬牙,上前拽住虞念灵把她扯到了一旁。

    虞念灵看到苏景耀,愣了愣,苏景耀当年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年,跟现在容貌差别不大,很容易就能认出来。

    她发现又是当年的苏家旧人,气得咬牙切齿。

    她今天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全是在苏家人面前吃瘪!只要遇到他们就没有好事!

    尹青青身旁带着的两名老嬷嬷撸起袖子走向虞宝琳,一人按住虞宝琳,逼得她跪了下去,一人抬起手臂,一巴掌狠狠挥了过去。

    她们一看平时就是经常负责掌嘴的,很会使巧劲,虞宝琳面庞瞬间红肿起来。

    苏灿瑶听着远处清脆的响声,心有余悸的往裴元卿身边靠了靠,像一只寻求温暖的小动物。

    裴元卿轻轻抱住她的肩膀,将她圈在自己的臂弯里。

    虞宝琳瞪着尹青青,疯了一般用力撕扯着,“你敢打我!尹青青,我虞家风光的时候,你连跟我说话都得排队!”

    尹青青抚着头上的钗环,幽幽笑着,“那又如何现在我是王妃,你是罪奴,谁高谁低,一目了然。”

    虞宝琳面色如丧考妣,神色有一瞬间的颓然。

    老嬷嬷又是接连数个巴掌扇在她的脸上,虞念灵在旁边气的不断尖叫。

    尹青青一步步走过去,唇角笑意愈深,“如今想想,当年的你多么风光啊,出身高门,拥有一张绝世容颜,才刚及笄就被圣上赐给厉王为妃,那时的你眼高于顶,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身份、地位、钱财全都唾手可得,谁人不道你虞家大姑娘够风光,京城哪个女子不羡慕你。”

    虞宝琳眼中闪过晦暗的恨意,想起当年人人追捧的自己,脸颊上的疼痛变得格外清晰。

    若非家道中落,她岂会在此受尽屈辱!她恨给虞家治罪的乾丰帝!恨抢走她王妃之位的尹青青!恨他们所有人!

    尹青青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伸出芊芊玉指,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红肿的面庞和淌血的嘴角,勾唇冷笑。

    “可惜你现在只是一个罪奴,你爱的那个人连个正经的名分都不舍得给你,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我的儿子是他亲自请封的世子,他给了我尊荣、名分、宠爱,因为只有我才堪跟他匹配,你再不甘又能怎么样”

    虞宝琳咬紧牙关,怒火冲天的瞪着她,却辩驳不了半句。

    尹青青尖锐的指甲戳破虞宝琳娇嫩的肌肤,目光幽幽变冷。

    “要怪就怪你父亲,怪他犯了错,连累你们全家!要怪就怪祁凌风,是他见死不救,束手旁观,让你沦为奴籍!虞宝琳,从云端跌落尘埃的滋味不好受吧可是你怪不得我,是祁凌风用八抬大轿把我娶进门的,我既然做了王妃,那你就注定会成为我的眼中钉、肉中刺,谁会愿意让自己的枕边人心里想着其他人是他祁凌风不愿意娶你这个罪奴为妻,才会有了我。”

    虞宝琳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她正是因为明白,才会不甘!不然她也不会一次次从祁凌风身边逃脱,她爱他,却更恨他!

    “你们所谓的情深似海,也不过如此……”尹青青讥讽地勾起唇角,张狂的大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大。

    苏灿瑶看的目瞪口呆,尹青青笑起来真的很有恶毒女配那个味!

    不过往往恶毒女配得意的时候,就会被打脸。

    果然,不远处很快传来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祁凌风骑马而来,衣袂带风。

    “父王!”虞念灵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哭唧唧的朝着祁凌风喊。

    苏景耀看到祁凌风高大的身影,吓得立马松开手,赶紧闪身躲进了身后的人群里。

    祁凌风翻身下马,虞念灵提着裙摆朝他跑了过去,一头扑进他怀中,委屈的大喊:“父王!尹青青欺负我们!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尹青青悻悻的松开手,转过身朝祁凌风福了福,“王爷。”

    祁凌风安抚的拍了拍虞念灵的肩膀,狠狠瞪了尹青青一眼,大步走过去,将虞宝琳从地上扶了起来。

    虞宝琳秀发凌乱,面色苍白,身体脱力的靠进祁凌风怀里,眼尾泛着红,身子柔若无骨,仿若纤细的菟丝花。

    祁凌风眼中闪过一抹浓浓的怜惜,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颊。

    虞念灵跑过去,面如傅粉,站在一旁哭哭啼啼。

    她们母女二人站在一起,身姿一个比一个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们吹倒,让人怜惜之意顿起。

    祁凌风心头怒火上涌,眼神如刀的看向尹青青,怒吼出声:“谁准你来这里闹事的!”

    尹青青浑身一颤,痛心疾首的看着他,愤愤道:“祁凌风!你竟然金屋藏娇!你骗的我好苦,往我这些年来对你掏心掏肺,倾全族之力帮你,你就这么对我!”

    祁凌风眼底闪过一抹暗色,板着脸道:“休得胡闹!你乃堂堂王妃,怎可在人前失仪”

    尹青青捂着胸口,眼中含泪,嗓音颤抖着道:“你瞒着我将她养在这里,竟然还怪我胡闹……你告诉我,她究竟在这里住了多久是一年、两年,还是她根本就不曾离开过难道之前的事都是你们在我面前演的一出戏,其实你一直偷偷把她养在这”

    祁凌风眉心蹙起,冷眸望去,“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的人是这两年才找到她的。”

    尹青青痛声质问:“她既然想走,你就让她走啊!何必三番五次的去寻她我才是一直守在你身边的那个人,这些年是我一直陪着你!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祁凌风压下眉宇间的一抹厌恶,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她不过是一个罪奴而已,我已经把她养在府外,不让她去碍你的眼,你为何还是容不了她”

    虞宝琳靠在他怀里的身子一颤,听到‘罪奴’二字,眼中闪过一抹恨意,用力掐紧了手心。

    尹青青面色缓了缓,“我只是不喜欢你骗我。”

    祁凌风叹息,“不要继续在这里闹了,免得传出去风言风语,有事我们私下说。”

    尹青青微抬下颌,“我不许你再把她养在这里,你现在就把她送走!你向我保证一辈子都不再见她,不然这件事我绝不会这么算了。”

    “她是灵儿的亲娘!”祁凌风头疼的捏了捏眉心,嗓音严肃了几分,“你是王妃,她连个妾室都不算,你何必跟她斤斤计较我给了你王妃之位,还给了咱们儿子世子之位,你该知足了。”

    他最后一句话隐隐含着一丝威胁。

    尹青青秀眉轻蹙,斟酌片刻,放软了语气。

    无论如何,保住她儿子的世子之位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她把王妃之位和世子之位牢牢握在手里,虞宝琳就只能任她磋磨,她以后可以慢慢算账。

    尹青娇嗔的抿着下唇,“王爷,我是因为在乎你,才会如此生气的。”

    苏灿瑶看得啧啧称奇,祁凌风三言两语就将尹青青安抚下来,如此左右逢源,实在是懂得威逼利诱那一套。

    虞宝琳讥讽的勾起唇角,尹青青有王妃之位又如何她这次回来,祁凌风已经向她全盘托出。

    祁凌风要的是这整个天下,他已经向她保证,他会为她报家仇,会夺走祁家的江山,还许以她皇后之位,将来他会给她最大的尊荣,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将来,尹青青只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棋子用完,自然就该丢掉了。

    祁凌风承诺过她,只要登上皇位,就会赐给尹青青一杯毒酒,尹青青这些年害她、害灵儿的事,祁凌风都一笔一笔记在心上,总有一天会给她们讨回来,只有她们才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们才是一家人。

    祁凌风说过,她是他心底最重要的那个人,他根本就不在乎其他女人,她们只是他的幌子、他的棋子、他为她准备的挡箭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以前都是她误会他了,他们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现在祁凌风见时机成熟,终于坦诚不公的说了出来,她绝不会再离开他。

    若非这个原因,她也不会在这里安心住下,正是因为她三番两次的逃离,祁凌风才会提前将真相告诉她,现在他们心意相通,区区一个尹青青又算得了什么。

    她虽然恨这个男人的狠心和算计,但也爱这个男人的野心和能力。

    尹青青见祁凌风不说话,微微紧张的看了他一眼,梗着脖子道:“今日之事,王爷想如何解决”

    祁凌风神色间带着一抹不耐烦,沉声道:“一切等回府后再说,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他没再理会她们,翻身上马,命人将她们都带回去,然后丢下她们打马离去。

    虞宝琳舔掉唇边的血,站直身体,神色癫狂的勾起唇角。

    尹青青神色阴冷,“你笑什么”

    虞宝琳得意一笑,“你是他的王妃又如何,你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得到过他的心。”

    尹青青脸上血色尽褪。

    虞宝琳凑近她耳边,声音很轻的说:“你知道自己输在哪吗平时我只唤他凌风、阿风,从未唤过他祁凌风。”

    ‘祁’字这个皇姓对于别人是荣耀,对于祁凌风这样野心勃勃的人而言却是耻辱。

    只有她知道祁凌风的志向,只有她知道祁凌风的不甘和野心,所以只有她才配得上他!

    苏灿瑶看着争风吃醋的虞宝琳和尹青青,疯狂皱眉,祁凌风这样一个嗜血腹黑的男人,究竟有哪里好的

    不过谁让她在一篇古早狗血文里呢!

    裴元卿低声道:“祁凌风一直不愿在这里多待,想把她们带走,似乎不想让这里太过引人注意。”

    苏灿瑶迟疑道:“你觉得这宅子里有问题”

    裴元卿颔首,“趁着外面正乱,我想混进宅子里探查一下。”

    苏灿瑶思衬须臾,对于祁凌风而言,虞宝琳就是他最重要的人,把最重要的人跟最重要的东西放在一块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点了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裴元卿揉了揉她的头顶,然后转身吩咐暗卫:“送苏姑娘回府。”

    苏灿瑶:“……”嘿!

    第75章

    别院前,尹青青再也控制不住怒火,扯着虞宝琳的头发跟她撕打在一起,虞念灵冲上去拦,三人一起摔倒在地。

    门前一片热闹,有急着拎水桶救火的、有急着拉架的,还有急着去喊祁凌风回来的,彻底乱成一团。

    裴元卿趁机几个闪身,消失在墙角,混进了救火的人群里。

    苏灿瑶抻着脖子看了一会儿,确定裴元卿顺利进入府邸后,才在暗卫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离开。

    回去的路上,苏灿瑶发现街道上极为热闹,人来人往,其中有许多穿着番邦衣裳的男男女女,打扮的极具特色,透着一股欢庆的氛围。

    她沿路看着,一路觉得非常新奇,打马不紧不慢的往回走。

    赵府的宴席已经散了,门口停靠的马车离开,道路重新变得宽阔起来。

    赵柳湘和吕玉蝉神色焦急的站在门口,见到苏灿瑶就赶紧迎了过来。

    苏灿瑶朝她们笑了笑,翻身下马,“你们在等我”

    赵柳湘点点头,担忧的看着她,见她神色如常,才松了一口气。

    如果苏灿瑶在她办的赏画宴上坏了心情,那就是她的不是了。

    苏灿瑶把马交给小厮,回头问:“今天京城怎么这么热我看街上好多人。”

    赵柳湘一边引着她往府里走一边道:“马上就到万寿节了,大明塔修成后还没有人进去过,待万寿节那日,陛下会带着忠臣良将和藩邦使臣们入塔观赏,这些天番邦使臣和在外做官的朝臣们都会赶来京城给陛下祝寿,外面自然热闹。”

    苏灿瑶眼底浮起几分兴致,没想到他们还能赶上这样的盛会,只可惜她没办法去那大明塔看看,不然也许还能看到她画的那幅画呢。

    三人走进赵府,在暖阁里落座。

    吕玉蝉嗓音透着几分急切问:“杳杳,你们跟灵郡主以前认识吗”

    苏灿瑶摸了摸旁边泛着暖意的的熏炉,眼睫半垂,遮住偏圆的杏眼。

    当年那段孽缘当然不能说出来,免得传进虞念灵耳朵里,会牵连到她们。

    苏灿瑶抬眸嫣然一笑,委婉道:“应当是不认识的。”

    他们认识的是虞念灵,而不是现在的祁灵郡主。

    赵柳湘和吕玉蝉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是她们想太多了,苏灿瑶他们身在丹阳城,这是第一次来京,怎么可能认识灵郡主,连他们都没见过灵郡主几面。

    赵柳湘神色仍旧迟疑,疑惑道:“难道是我的错觉我怎么总觉得灵郡主在故意找你麻烦……”

    她没有说出口,她还觉得灵郡主对裴元卿的态度有些暧昧……

    苏灿瑶默了默,虞念灵就是在找她的麻烦,如果不是碍于身份,估计会做得更明显。

    吕玉蝉想了一会儿,忿忿不平道:“她一定是看杳杳长得好看,才心生刁难之意,归根结底就是妒忌。”

    “”苏灿瑶掏出一柄铜镜,揽镜自照,“你说的很有道理,都怪我天生丽质。”

    赵柳湘:“……”

    吕玉蝉:“……”

    苏灿瑶放下铜镜,三人笑闹成一团。

    *

    裴元卿深夜未归,漫漫长夜,苏灿瑶放心不下,坐在窗前剪灯花。

    烛火摇摇晃晃,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苏灿瑶单手托腮,望着摇曳的烛火,有些想家了,于是翻出笔墨纸砚,坐在桌前写了起来。

    她一写就停不下来,事无巨细的跟娘亲和爹爹说,算算日子祖父也该从海上回来了,她准备在年前把信和礼物一起托人送回去。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屋外才传来脚步声,裴元卿叩了两下门,带着一身寒霜走了进来。

    苏灿瑶放下笔,趿着鞋跑了过去。

    裴元卿脱掉斗篷,将落着霜白的斗篷挂到门边,抬眼看向苏灿瑶,“我担心你未睡,才过了看一眼,你怎么当真等到这么晚”

    苏灿瑶将他全须全尾的打量一遍,不好意思说自己担心他,去桌边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嘴硬道:“我是好奇你查到的结果,想快些知道那宅子里有没有问题。”

    裴元卿从身后将她轻轻拥进怀里,耍着赖皮道:“你不说是因为担心我,我就不告诉你。”

    苏灿瑶拍掉他的手,“太凉了!”

    裴元卿短促的笑了一声,听话的松开手,捧起茶杯暖了暖手心,然后喝了几口茶水,暖意流入四肢百骸。

    苏灿瑶把汤婆子塞到他怀里。

    “下次不许等到这么晚,你只管安心睡觉。”裴元卿在暖炕上坐下,张开手臂将她揽在怀里。

    苏灿瑶犹豫着依偎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他,避而不答道:“快跟我说说,你都有什么发现。”

    裴元卿正了正神色,“我在宅子里看了一圈,没发现里面藏什么可疑的东西,不过我发现宅子里伺候的下人和护院都有些不同寻常,而且府里伺候的人极多,其中青壮年占了极大多数。”

    苏灿瑶微微抬头看他,“哪里不同寻常”

    “我发现他们手上都有老茧。”裴元卿抬起她的手,抚了抚她细白的指尖,徐徐道:“那府里只住着虞宝琳一个主子,能有多少活那些茧子看起来都是天长日久磨出来的,绝非一朝一夕能形成的。”

    苏灿瑶若有所思,“你怀疑他们在那里伺候只是幌子,其实在暗中做更费力气的活”

    裴元卿点点头,“我去他们浆洗衣物的地方看过,他们换下来的衣物汗味极重,有些还带着一股烟熏味。”

    “此事确实蹊跷,现在天气这么冷,除非靠近火堆或者做力气活才会流汗,至于烟熏味就更可疑了,不是在膳房做活,哪里会有那么大的烟熏味。”苏灿瑶疑惑,“那宅子里既然没有可疑之处,他们是在哪里暗中做事”

    “我猜那座宅邸主要是用来掩人耳目的,那些人真正做事的地方应该就在那附近。”裴元卿道:“我出来后,去附近的村落里打听过,那附近有几个山头平时都有人看守,不让村民们上山去采摘野物,说是里面有个矿场,被一个商户承包了。”

    “矿场”苏灿瑶神色一动,暗暗揣测:“那些人难道去了矿场做工……你可以问清楚是什么矿”

    “听说是普通的煤窑,具体位置在哪里,那些村民也不知道。”裴元卿顿了顿道:“不过听那些村民所言,这个煤窑产量很低,一天只有几筐的煤被运出山。”

    苏灿瑶神色逐渐凝重,“你是怀疑,厉王用那个煤窑做幌子,其实在里面做其他事情”

    “具体做什么还不得而知,但的确很可疑。”裴元卿嗓音微沉道:“我一直在别院周围等到深夜,派了暗卫守在各个出口,没有发现那些人夜里偷偷出去。”

    “不知道是我想多了,还是府里有通往煤窑的秘密通道……”

    苏灿瑶下意识握紧了他的衣摆,神色担忧,“那怎么办如果你猜测的都是真的,那么厉王弄这样一个地方,想要筹谋的肯定不是小事。”

    裴元卿抱住她的肩膀,“不怕,如果他一直藏在暗处,朝廷的人就很难发现他的异常,可我们既然注意到他了,就会一直盯着他,现在是他在明我们在暗,他只要心里有鬼,早晚都会露出马脚的。”

    苏灿瑶面色沉重,叮嘱道:“千万不能打草惊蛇,我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他还不知道我们怀疑他,甚至他连我们是谁都还不认识。”

    最重要的是,厉王不知道裴元卿和太子之间的关系。

    他只顾着在皇上、太子和朝臣面前演戏,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不知道民间还有一个裴元卿,裴元卿会把自己的怀疑告诉太子,而太子对裴元卿是无条件信任,裴元卿怀疑的就是太子怀疑的,哪怕没有证据,太子也会一直派人去查,只要将他盯紧,就可以防止他谋逆造反。

    裴元卿道:“天一亮我就去东宫一趟,让太子多派些人手暗中去查。”

    苏灿瑶放下心来,困意也涌了上来,她贴在裴元卿的胸口,感受着裴元卿说话时胸腔微微的震动,裴元卿明明是冒着寒夜冷风回来的,身体却依旧热乎乎的,他的怀抱既温暖又可靠,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裴元卿轻轻抚了抚她的乌发,柔声道:“如果困了就去床上睡。”

    苏灿瑶摇头,依赖的靠在他怀里不舍得离开。

    这可是她的专属天然暖炉,裴元卿身上的温度总是比常人稍微高一些,每每到了冬日,她都喜欢往他身边凑。

    裴元卿心神一滞,呼吸凌乱起来,抬手把她往后拉了拉,“苏杳杳,你现在不是三岁,也不是十三岁。”

    苏灿瑶困的眼皮打颤,胡乱点了点头,柔软的脸颊又贴回他的胸口,靠在他怀里,一边听着他清润的嗓音,一边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裴元卿听着她逐渐均匀的呼吸声,身体慢慢僵住,他怀里抱的是软绵绵的,鼻翼间闻到的味道是香甜的。

    裴元卿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他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怀里沉睡的苏灿瑶。

    苏灿瑶满心依赖的靠在他怀里,也不知道是把他当做了靠枕,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对他没有半分防备心,微张着嘴唇在他怀里睡的香甜,睫毛卷翘,小小的唇珠圆润而饱满,手指松松的抓着他的衣襟,衣领微微下滑,露出精致的锁骨。

    裴元卿无奈的揉了揉眉心,缓缓放平呼吸,将苏灿瑶拦腰抱起来,一步步走到床榻前,轻手轻脚的把她放到床榻上,盖上锦被,往她脚边塞了个汤婆子。

    他在床边坐下,不错眼的盯着苏灿瑶恬静的睡颜,眼底柔情万千,半晌,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轻柔一吻。

    窗外响起清脆的鸟鸣声。

    他拉上幔帐,抬脚走了出去。

    裴元卿回房洗去一身尘埃,换了身衣裳,在躺椅上歇息了两刻钟,起来用了一碗汤饼,见时辰差不多了,走出寂静的庭院,骑马去了东宫。

    他拿着令牌,从东宫侧门走进去,一名管事恭敬的带着他绕过假山游廊,朝着祁烈的书房而去。

    东宫和皇宫只有一墙之隔,熹微的晨光映在红墙上,能远远听到钟鼓楼传来的晨鼓声,肃穆而庄重。

    裴元卿走到书房前,听到里面似乎有客人,就没有走进去,静静等在门外。

    他站在廊下拐角处,抬头朝皇宫的方向望去,金色朝霞漫天洒下,碧瓦朱甍,整座皇宫笼罩在晨曦中,气势恢宏。

    他恍然间想起,父皇曾经牵着他在宫道上蹒跚学步,金灿灿的阳光落在白玉地面上,像一条璀璨的星河,皇兄会在尽头拍着手等他。

    那时他觉得父皇的手掌是那样宽厚,好像会永远稳稳当当的扶着他往前走,皇兄是那样高,他跑过去还得仰头看他,于是他每次都张开手臂,让皇兄把他举起来。

    穿堂风悄无声息的掠过长廊,轻轻吹动裴元卿的衣袂,恍惚中他好像还能听到孩童欢快的笑声,那样无忧无虑。

    ——“诶呦!”

    一人急匆匆地走过拐角,没留意到站在那里的裴元卿,正撞在裴元卿身上。

    裴元卿恍然回神。

    那人手里捧的匣子摔到地上,里面的画轴滚了出来。

    裴元卿抬头望去,看到捂着脑门的胡安,不由愣了一下。

    胡安也怔愣一瞬,顾不得去捡画,激动地喊:“裴公子!你来京城了恩公也来京城了吗”

    裴元卿点头,问:“你怎么在这里”

    胡安想起正事,连忙蹲下把地上的画捡了起来,确定画轴没事,才笑着开口道:“我是来取画的,多亏恩公帮我顺利交差,陛下看过这些画后十分满意,让太子殿下亲自派人保管,现在临近万寿节,得把这些画悬挂于大明塔中,我对这些画比较熟悉,上头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

    他顿了顿疑惑问:“裴公子怎么会来东宫”

    裴元卿声音一滞。

    胡安嗓门大说话声也大,祁烈听到他们的对话声,从屋子里走进来,兴致勃勃问:“你们认识”

    胡安躬着身行礼,笑容满面地回道:“是,臣是路过丹阳城的时候与裴公子相识的,裴公子跟其未婚妻还帮过臣一个大忙。”

    祁烈唇角浮起促狭笑意,“连你都知道元卿有未婚妻”

    “当然,丹阳城里基本人人都知道。”胡安笑容可掬,嗓门极大的道:“大家都说裴公子和苏姑娘是神仙眷侣呢。”

    “……”裴元卿窘迫的咳了一声。

    祁烈眼中笑意更浓,这段日子他心情都格外的好,哪怕被关禁闭,只要一想到不但弟弟找回来了,连弟妹都有了,就忍不住心情愉悦。

    胡安将画轴里的画仔细检查了一遍,见其中一个画轴摔得散开了,他把画卷展开,重新小心翼翼的卷起来。

    裴元卿目光散漫的看过去,神色微微一顿,“等等!”

    胡安动作停住,抬头望他,“怎么了裴公子”

    裴元卿将他手里的画接过去,目光专注的看了起来,神色惊疑不定。

    祁烈走至近前,看向他手里的画,“有什么问题吗”

    裴元卿眉心蹙起,目光依旧牢牢盯着手里的画:“我之前见过这幅画,总觉得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胡安探头去看,“我觉得跟之前一样呀我怎么没看出差别。”

    裴元卿唇角抿紧,将画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看,“我也没看出差别,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祁烈知道他有过目不忘之能,既然他以前见过这些画,那么现在这些画哪怕有分毫的差别,他也一定能辨认出来。

    “你再仔细看看,这些画像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三人进了书房,裴元卿把每幅画都展开看了看。

    胡安指着画上的那滴血,神色激动道:“裴公子,你快看,连这滴血的位置形状都分毫不差,应该不会有假。”

    “是一模一样……”裴元卿手指轻轻抚过画卷,脑海里一一闪现出这些画之前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神色一动。

    他指着画上将军穿的铠甲边缘的纹路,“你们看这里,这条线原本是极为顺滑的,我看杳杳一笔画成的,但是现在这里有了轻微的褶皱。”

    胡安把脸都快贴到画上了,才看出那一丝轻微的褶皱,“这……不算什么吧”

    裴元卿又把其他画拿出来仔细看了一遍,发现都有这种情况,就像微微氤氲了一点,有些线条某一处微微变粗,差别非常微小。

    “会不会是受潮了”胡安平时粗心惯了,实在觉得这些差别太过细微,没必要在乎,“画既然没有被调换,也看不出太大的差别,没事吧”

    乾丰帝和朝臣们总不会贴到画上去看,稍微有一点点的瑕疵,他觉得完全可以忽略。

    祁烈面色严肃,“万寿节当日,这十二位忠臣里,还活着的人都会到场,那几位已经过世的,他们的家人也会到场观礼,此事绝不能出差错。”

    他顿了顿,对胡安道:“这些画像你先不要带走,待我们确认没问题后,孤再派人送去给你。”

    “是,殿下。”胡安躬着身退了出去。

    他走远后,忍不住挠了挠头。

    裴公子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太子府啊

    书房里,裴元卿把别院里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祁烈听后神色凝重,立即派人暗中去盯着别院那些护院和小厮们,又派了几个人去煤窑附近暗中查探。

    两人将一切交代妥当,才说起这十二幅功臣图。

    祁烈肃容道:“打江山不容易,守江山也同样不容易,当年大昭初立,父皇重用这十二名功臣,给他们权力,予以重任,让他们去大昭各地镇守,这些人本来都是他的心腹之臣。”

    “可权力最容易腐蚀人心,这些年父皇体力不支,精力大不如前,他们野心愈大,有人暗中贪墨,有人徇私枉法包庇子孙,还有人豢养私兵,这十二幅画像是行赏,也是告诫,让他们时刻警醒自己是大昭的臣子,更是父皇收拢人心之举,所以这十二幅画像绝不可以出现任何差池。”

    裴元卿沉默片刻,沉声问:“父皇身体还好吗”

    “半个月前,父皇在上朝的时候突然昏倒,当时朝野震荡。”祁烈叹息一声,顿了顿道:“不过你不要太担心,太医说只要父皇放宽心态,安心休养,至少能坚持五年,至于五年后,还要看具体情况……”

    两人同时安静下来,乾丰帝前半生四处征战,后来大昭初立,国事繁重,他日理万机,几乎日日殚精竭虑,他确实是位好皇帝,可惜他近些年来身子有恙,国事松懈了很多,才让一些人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

    祁烈拍了拍裴元卿的肩膀,“粲儿,我准备年后就跟父皇说你的事。”

    裴元卿猝不及防的抬起头。

    祁烈苦口婆心道:“这朝中我真正能信任的人只有你,父皇日益年迈,朝中这几年肯定不会太平,我跟父皇都需要你。”

    经过这几次的事,他清晰的意识到弟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年幼的孩童,不再需要他过分的保护,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如果父皇身体无恙,他还能等,但自从父皇在朝堂上昏倒后,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太医只能尽力而为,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状况。

    他弟弟失踪这么多年,必须在父皇活着的时候重返朝堂,如此身份才能更名正言顺,不会受到猜疑。

    裴元卿抿紧唇角,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身为大昭的皇子,也有他的责任,他不可能永远偏安一隅。

    这波谲云诡的皇城里,有他血脉相连的两位至亲。

    裴元卿抬眸看向祁烈,沉声道:“皇兄,再给我半年时间……至少让我回一趟丹阳城。”

    “回去做什么”祁烈问。

    裴元卿抿了下唇,面庞微红,拳头抵在唇边咳了一声:“回去下聘。”

    祁烈眉宇一松,随即哑然失笑。

    原来他弟弟是怕媳妇跑了!

    第76章

    裴元卿从东宫离开后,祁烈唤来管事,拿了库房的钥匙,亲自去库房看了一圈。

    管事太监殷勤的跟在他身后,疑惑问:“殿下,您想找什么奴才帮您找。”

    祁烈素来严肃的面庞露出一丝喜色道:“在找适合下聘的东西。”

    管事太监脸上浮起惊喜,“殿下要娶太子妃了是哪家女儿如此有福气”

    “不是我。”祁烈低头咳了两声,老神在在地笑了笑。

    管事太监疑惑,不是太子自己,太子还能给谁准备聘礼

    祁烈目光在库房里搜寻,觉得这个好那个也不错,咧着嘴角笑的停不下来。

    他得先给弟弟准备聘礼,再给弟弟准备彩礼!

    他这个当哥哥的终于找到事情做了!

    ……

    裴元卿回到府里,苏景毓和沈懿都不在府里,苏景毓随着沈懿出去拜访亲友了,科举临近,苏景毓忙的不可开交,他既要到各处去探讨学问,回来又要看书,日日秉烛夜读,大家很少过去打扰他。

    只有苏灿瑶一个人在府里,她坐在院前,石桌上摆着一堆锦盒,她意兴阑珊的看着那些锦盒,神色有些恹恹的。

    裴元卿走过去捏了下少女微微鼓起的脸颊,“我回来了。”

    苏灿瑶抬眸望向他,抿起唇角,笑吟吟地朝桌上的锦盒努了下嘴,“看看喜不喜欢。”

    裴元卿不疑有他,走过去将锦盒一一打开,里面放着些老山参、玉珏、小叶紫檀手串之类的物件,都是适合男子用的东西。

    他以为是苏灿瑶买的,没细看就夸道:“都挺好的。”

    苏灿瑶黛眉轻挑,目光灼灼的看向他:“喜欢”

    裴元卿没多想的点了下头,“喜欢。”

    苏灿瑶嘴角笑容收敛,重重哼了一声,抬脚就走,头上步瑶摇晃,发出叮当响声。

    裴元卿连忙拉住她,看着她下压的嘴角,柔声问:“怎么一言不合就不高兴了”

    苏灿瑶眼睛瞥了瞥桌上那些锦盒,抿着红唇不说话。

    裴元卿意识到不对劲,仔细看了看那些东西,“不是你买的”

    苏灿瑶垮着脸,又哼了一声,全身上下都写着‘我在生气’几个字。

    裴元卿明白过来,望向那些锦盒的目光冷了些。

    他唤来小厮,吩咐道:“把这些东西都送回去,郡主如果不收,就把东西放到王府门口,总之别带回来。”

    等小厮把桌上的锦盒都抱走,苏灿瑶又学着话本里主人公拈酸吃醋的劲道:“你怎么知道是虞念灵送的你果然还想着她!”

    “……”裴元卿抬手在她鼻子上捏了一下,稀奇的看着她呷醋的样子,道:“除了她还能是谁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你生气。”

    他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能送礼过来的人本来就不多,其中会引起苏灿瑶不开心的只有虞念灵了。

    苏灿瑶没忍住笑了出来。

    裴元卿见她没有真生气,也弯了弯唇,眉宇松弛下来。

    苏灿瑶看到虞念灵派人把这些东西送来的时候,相比起心底泛酸,更多的是惊讶,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王府里的风波还不知道有没有平息,虞念灵竟然就心心念念起了裴元卿。

    她不得不叹服,白月光的威力当真是大。

    裴元卿陪苏灿瑶用了一盏茶,才把那十二幅功臣图的事说了。

    苏灿瑶知道此事耽误不得,赶紧跟着他去往东宫,那十二幅画究竟有没有问题,她还得亲眼见到才能确定。

    两人一路避开了官道,挑着一些弄堂小路走,万寿节将至,诸侯王们回京朝见,其中就有裴元卿的皇叔皇伯们,那些人小时候都在家宴上见过他,有可能会认出他,所以他只能尽量避着。

    苏灿瑶只作不知,骑着马慢悠悠的跟他往前走,随便他走哪条路,她就只管骑着小红跟在他后面。

    两人将马停在东宫侧门,裴元卿拿着令牌,带着苏灿瑶一路顺畅无阻的进了东宫。

    苏灿瑶沿路看过去,东宫处处雕梁画栋,楠木为柱,青砖铺地,墙上琳琅彩绘,华丽庄严,非民间的府宅可比,可惜太过冷清,整座宫里透着一股压迫感,他们路上遇到的小太监们走路时无不放轻脚步,好像就连呼吸都习惯性放得很浅,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

    苏灿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小声对裴元卿说:“我还是觉得咱们苏府更好。”

    苏府里处处都是热闹的烟火气,没有那么多规矩,也不必这般时刻谨慎,每个人都活得很舒服,绿丹和红丹就算在院子里打打闹闹也不会有人斥责她们。

    这宫里处处讲身份规矩,连做主子的都无法肆意而活,更别提对贵人而言命如草芥的太监和宫女们,一个压抑感太过的地方,哪怕院子里的花草再娇艳,也无法让人觉得生机勃勃。

    苏灿瑶庆幸自己没有出生在这样的地方,不然以她的性子,哪怕拥有再多权势富贵,也只会觉得束缚的喘不过气来。

    裴元卿侧头看她,唇畔含笑道:“我也觉得。”

    两人对视一眼,都抿着唇笑了出来。

    书房里,祁烈站在窗边等着他们,远远见到他们相携而来,忍不住露出笑意,只觉得弟弟和未来弟妹越看越登对极了。

    真想让母后看到这一幕。

    祁烈眼眶微微湿润,被他用力压了下去。

    苏灿瑶跟在裴元卿身后迈步走进书房,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桌上的各式糕点,每一盘都十分精美,引人注意。

    祁烈收起心中的酸涩,转过身对苏灿瑶和煦笑道:“我听元卿说你喜欢吃糕点,就让人提前准备了一些,你看看满不满意”

    “……”苏灿瑶雪白的脸蛋上透出一点薄红,朝他福了福,微微抬眼,拘谨的看向裴元卿。

    裴元卿神色轻松的笑了下,端起一盘荷花糕递到她面前,“尝尝。”

    白瓷盘里的荷花糕做的像真的一样,花瓣层层分明,还带着热气,模样精致,味道好闻,让人食指大动。

    苏灿瑶嗅着飘散过来的香气,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块,背过身去小口尝了尝。

    荷花糕一口咬下去酥脆可口,糯米皮甜而不腻,里面是花酱夹馅,带着淡淡的清香,口感香甜绵密,一口咬下仿佛真的将花团锦簇吞下,香味在味蕾上绽开。

    苏灿瑶惊讶的眨眨眼睛,这宫里的美食果然非同一般的美味,她要收回刚才的话,谁说东宫不好,东宫明明非常好,东宫里的美食尤其好!

    苏灿瑶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裴元卿,又暗示性十足的看了一眼桌上的桂花酒酿山药糕。

    这盘桂花酒酿山药糕看起来也十分诱人,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裴元卿会心一笑,把那盘糕点端到她面前,“再尝尝这盘,看起来味道也不错。”

    苏灿瑶矜持的点了下头,飞快捻起一块放入口中。

    祁烈将两个小家伙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强忍着笑意,低头抿了一口茶。

    苏灿瑶一连吃了两块糕点,不但没有觉得饱腹,反而对其他糕点愈发好奇,这宫里做的点心又小又精致,模样虽然好看,却一口一个还不够塞牙缝的,听说宫里的嫔妃公主们都是小鸟胃,看来确实不假。

    可是她不好意思再吃了。

    裴元卿又端起一盘她没尝过的糕点,往她面前递了递。

    苏灿瑶咽了咽口水,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祁烈,忍着嘴馋,小声道:“不吃了,我已经饱了。”

    旁边坐的可是裴元卿的亲哥哥,她得维持好形象!那可是见惯小鸟胃的太子,忽然见到她这海东青的胃,太震惊了怎么办!

    “……饱了”裴元卿疑惑的挑了下眉,“怎么这么快就饱了你平时都是吃……”

    苏灿瑶急得想捂住他的嘴,幸好裴元卿对上她焦急的目光,及时反应过来,停住话头。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你虽然平时吃的少,但这些糕点是太子殿下特地让人给你准备的,你多少也要给殿下一些面子,多吃一点。”

    祁烈:“……”

    苏灿瑶脸颊窘迫的红了红,又觉得裴元卿说的有些道理,这些糕点是太子亲自命人给她准备的,盛情难却,她最少也要全都尝一遍吧

    苏灿瑶于是心安理得的拿起一块糕点,用绣帕遮着嘴,像小松鼠一样埋头吃了起来。

    裴元卿转头看向祁烈,轻轻挤了挤眼睛。

    第一次看到弟弟有这么丰富表情的祁烈,“……”能怎么办呢自己的弟弟和弟妹当然得宠着。

    祁烈心情复杂的站起来,走到书架前随便拿了一本书,背对着他们,假装低头看了起来。

    午后清润的阳光落进屋内,他只能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吃东西的声音,弟妹的确像只可爱的小松鼠。

    他弟弟的声音也不时传过来。

    “你吃这么少,太子殿下该多失望你再吃点。”

    “再吃两块,御厨辛辛苦苦给你做的,你每样最少也该尝一块。”

    “喝口茶,再吃点,不然就浪费了。”

    ……

    裴元卿清楚苏灿瑶的食量,见她差不多吃得满足了,才没有再劝,放下食盘,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配合的问道:“吃撑了吧你为了不辜负太子殿下的心意,真是辛苦了,等会我陪你出去散散步消消食。”

    祁烈:“……”麻了。

    苏灿瑶看着空掉一半的盘子,觉得裴元卿说的很有道理。

    她吃这么多可都是为了太子殿下的颜面!

    她觉得自己可真是懂事。

    不愧是你啊苏小杳,从小到大都这么善解人意!

    同样善解人意的祁烈终于放下手里的书,抬手按了按僵硬的脖子。

    他看了一眼弟弟如往常一般淡漠精致的脸庞,感觉一阵牙疼。

    还以为你小子不会哄媳妇开心,结果你小子手到擒来啊!

    他仔细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他弟弟早在十几年前就有了未婚妻,这是宠了十几年早就宠习惯了。

    裴元卿无视掉皇兄意味深长的目光,喂苏灿瑶喝了两口茶,然后才走到桌前拿起那十二幅画,把画上可疑之处一一指给苏灿瑶看。

    苏灿瑶神色郑重起来,拿起那些画仔细看了看,面色渐渐沉重。

    她沉思了一会儿,看着这些好像跟之前别无二致的画卷,缓缓开口道:“我之前曾听师父说过,用白醋、牛奶等物在纸上画下图后,待晾干就会消失不见,用热气熏烤才会再次浮现。”

    祁烈愕然:“竟然有这种事”

    裴元卿眉心拧紧,“你怀疑这画上被人动过手脚”

    苏灿瑶轻轻点头,摸着画上有细微差别的地方,简洁道:“用这些东西在画上动手脚固然能够让留下的图案消失不见,但画上墨迹被水气晕染过的地方,难免会留下些许氤氲的痕迹。”

    裴元卿神色凝重,拿着其中一幅有问题的画走到熏炉前,将铜盖打开,把画放到上面慢慢熏烤。

    苏灿瑶和祁烈走到近处盯着他手里的画,不自觉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画上当真有痕迹显现出来。

    炭火熏烤过的地方,痕迹一点一点变大,上面的图案相比起画更像是字。

    如果是字,恐怕更非同小可。

    三人呼吸一重,聚精会神的看了过去。

    字迹在画上一点点浮现,这些画像旁边的位置都写着这些忠臣良将的名字,而现在这些名字的上方出现了两个字——佞臣。

    祁烈身体一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几个字连起来就变成了‘佞臣吴顺年’。

    裴元卿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牢牢盯着刺目的‘佞臣’两个字,端着画的掌心泛出冷汗。

    祁烈双拳握紧,一拳用力砸在桌子上,声音颤抖,“其心可诛!”

    苏灿瑶心里咯噔一声。

    乾丰帝命人画下这十二幅忠臣图,是为了效仿古人,成就君臣一心的佳话,可当这些忠臣的名字上出现‘佞臣’这两个字,一切都变了样。

    好好一出君圣臣贤的场面,转瞬间就变成了一场鸿门宴!

    乾丰帝明明是要嘉奖这些臣子,却变成剑指这些臣子,这些人看到这两个字,会不会觉得乾丰帝是要铲除他们

    哪怕乾丰帝澄清,说这两个字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些人恐怕也不会信,他们只会觉得乾丰帝是故意设下这个局,故意指着他们的鼻子骂。

    他们即使不说,这件事肯定也会在他们心底留下一根刺。

    这幕后黑手确实其心可诛,这些人说不定会被逼得狗急跳墙,一举反了来个鱼死网破,最少也能让他们和乾丰帝君臣离心。

    能被画在十二幅忠臣图上的这些人,都是朝之重臣,现在早就已经手握权柄,他们一旦生出谋逆之心,肯定会引起朝局动荡。

    这十二幅图一摆出去,不止朝臣震怒,更会让前来观礼的番邦使臣们看笑话。

    番邦使臣一旦窥探到大昭出现内乱,说不定会趁机在边境生事,到时候朝廷内部震荡,边境也不安宁,只会让藏在暗处的乱臣贼子有可乘之机。

    祁烈呼吸越来越粗重,他不敢想象这些画如果摆出去,万寿节那日会引起多大的轩然大波!

    如果不是他弟弟洞察入微,如果不是他弟妹察觉其中玄机,后果不堪设想!

    只差一点!他差点酿成大祸!

    裴元卿面沉如水,震惊过后,将手里的画从头到尾都熏烤了一遍,确定画上没有其他字后,他放下这幅画,又把其他画拿过来一一熏烤,相同的位置都出现了相同的字样,竟然无一幸免。

    三人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祁烈脸色难看至极,心有余悸道:“幸好提前洞察了其中的玄机,现在还来得及把这些画撤下来。”

    苏灿瑶遗憾的看着她之前补好的那幅画,她当初研究了那么久,可以这幅画最后还是不能用。

    画上的痕迹一旦显现后就没办法再恢复原样,也没办法用之前的法子遮盖,这十二幅画只能作废。

    她想到此处,脑中灵光一闪,抬头看向裴元卿:“还记得胡安路上遇到劫匪的事吗”

    裴元卿神色微动,“你是怀疑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劫匪,而是故意抢夺那些画……蓄意破坏”

    苏灿瑶点头,“我觉得幕后黑手说不定是同一个人。”

    这不过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祁凌风。

    祁凌风既然早有不臣之心,那么于他而言,朝堂上的水越浑越好,朝局越乱越好,如此他才能躲在暗处坐收渔翁之利,在适当的时机出手。

    不过这只是猜测,还没有证据。

    裴元卿思衬片刻,沉声道:“必须趁着这次机会,把试图在背后搅浑水的人抓出来,不然早晚都是个隐患。”

    祁烈咳嗽了几声,神色焦急的在原地走了两圈,“还有三天就是万寿节了,朝臣和使者们都来了,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如果万寿节当日不能把这些画陈列到大明塔里,该如何向群臣交代”

    裴元卿给他抚了抚背,安慰道:“往好处想,幸亏发现的及时,没有酿成大祸,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祁烈看着弟弟沉静的眉眼,逐渐冷静下来。

    他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道:“这次多亏了你们,这些画父皇是交给我保管的,如果万寿节那天出事,我难辞其咎,说不定太子之位都不一定保得住。”

    裴元卿眉心拧了起来,若有所思道:“这也许也是幕后黑手算计的其中一步,他既想搅乱朝堂浑水,又想把脏水泼给你这位太子,令皇上怀疑你,就算皇上不怀疑你,你也会引起朝臣的不满,因为这些画经过你的手,最有可能是你动的手脚。”

    祁烈转瞬明白过来,“上次围场遇刺,这次画中藏字,说不定都是意欲把我从太子之位拉下去。”

    裴元卿道:“太子之位一旦悬空,几位皇子必然抢破头,届时朝堂乌烟瘴气,只会给躲在暗处的人可乘之机。”

    祁烈神色几变,“此人居心叵测,恐怕是蓄谋已久。”

    裴元卿道:“既然我们已经抢占了先机,那么这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祁烈抬眸,“你想装作无事发生,把幕后黑手引出来”

    裴元卿看着画上那些字,“既然这些字需要用热气熏烤才能显现出来,那么万寿节当年,他们就一定会想法子让这些字显现,我们只要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把幕后黑手抓出来。”

    “这个法子好。”祁烈沉思道:“可是距离万寿节只剩下三天时间,哪里能找到十二幅相同的画如果我们找人画十二幅画调换,悬挂到大明塔中,对方看到我们换了画就肯定不会继续行动,那么这个计划就没用了。”

    裴元卿眉心皱紧,抬头看向苏灿瑶。

    苏灿瑶知道他心中所想,思索片刻道:“我应该能模仿到七成像。”

    她仔细研究过玉清老先生的画像,熟悉玉清老先生的笔法和风格,由她来画,应该可以模仿至七成像,现在这种情况下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选了。

    祁烈惊喜万分,“可不是谁都有元卿这份好记忆,能有七成像就足够了!别人一定察觉不出来。”

    苏灿瑶轻轻点头,“我可以试试。”

    祁烈担忧问:“三天时间够吗”

    “可能会有些潦草,但我会尽力而为。”苏灿瑶目光坚定,“应该能完成。”

    “好!”祁烈神色激动,马上命人把作画所需的东西都搬了过来,然后马不停蹄道:“我现在就去查这些画都经过哪些人的手,说不定能查出是谁在画上动了手脚,你们这几天就住在这里,免得横生波折,杳杳你安心作画,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东宫上下都全力配合你。”

    “元卿,你……”祁烈一转头就看到他弟弟已经熟练的在桌案上摆好了画具、笔墨纸砚等物,动作一气呵成,一看就做过无数次,已经相当熟练了。

    裴元卿抬头望过来。

    祁烈声音一顿,转了话头,和煦道:“你好生照顾杳杳。”

    很争气啊弟弟。

    ……

    活该他有弟媳妇!

    第77章

    苏灿瑶和裴元卿在东宫住了下来,东宫上下只知道他们是太子的客人,不知道他们具体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裴元卿亲自回府一趟,跟苏景毓和沈懿说了这件事,免得他们担心,沈懿和苏景毓惊讶过后,帮他们将此事隐瞒了下来,营造出他们还在府里的假象,免得心怀不轨的人察觉到异常。

    苏灿瑶待在东宫的书房安心作画,她先在空白的纸张上试了试手感,找到感觉后才提笔画了起来。

    东宫的厨子每日换着花样给她做美食,冬瓜老鸭汤、咸肉茭白烧小排,板栗炖鸡、马蹄糕……每一餐都十足丰盛,苏灿瑶怀疑又是太子吩咐的。

    不过实在是太好吃了,让人怎么拒绝得了呢!

    书房前的庭院静悄悄的,祁烈吩咐过不许东宫里的人过来打扰,平时除了端茶送水外,大家都不会靠近书房。

    苏灿瑶穿着一身浅绿襦裙,站在桌前弯腰作画,雕花木窗投进柔和的光线,照在她莹润的小脸上,她目光专注,睫毛微垂,手下勾勒出的线条如行云流水一般顺滑。

    虽是冬日,屋子里却烧的很热,她鼻尖微微冒出汗意。

    裴元卿走过去把轩窗打开,窗外阳光明媚,微风和煦,院子里的绿萼开的正好。

    裴元卿倚在窗边,望着院中开得肆意的梅花道:“府里的绿萼应该也开了。”

    “等我们回去就叫上兄长和外公一起赏梅。”苏灿瑶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兴致勃勃道。

    裴元卿‘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手里的茶杯:“年关将近,今年只能在京城过年了。”

    “我派人送回去的信和礼物应该已经到了,娘亲和爹爹收到一定会很开心,他们一定很想我们。”

    裴元卿笑了笑,“表哥和表嫂肯定会去陪他们过年的,只要有表哥在,不愁他们会无聊。”

    苏灿瑶想到沈路云,唇边忍不住弯出一抹笑意。

    大表哥虽然看起来不靠谱,却是极顾家的,这些年他将嫣姐姐和孩子都照顾的很好,戏楼也开的有声有色,别看外公总对他横眉竖眼,但其实外公最喜欢的孙子就是他了。

    两人闲话了会儿家常,苏灿瑶画完最后一笔,满意地搁下笔,抬头问:“你今天不用出去”

    裴元卿走过去,给她揉了揉细白的手腕,“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底下有暗卫盯着,不用我亲自过去。”

    苏灿瑶抬头看着他精致的眉眼,“找到线索了”

    “太子已经锁定了三个可疑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在画上动了手脚,不过没打草惊蛇。”裴元卿顿了顿道:“如果能抓到他们跟厉王暗中联系的证据,说不定能搜集到更多线索,最好能将厉王彻底揪出来,一击即中。”

    “你怀疑这一切都是厉王做的”

    “嗯,很巧不是吗”裴元卿眸色微沉,“太子行宫遇刺的时候,他正巧在行宫,胡安遇到劫匪的地方,正巧在他封地附近,他在城外有别院,那别院附近就正好有煤窑,府里的下人和煤窑还处处可疑。”

    “他本人一心只求长生,却能在虞宝琳和尹青青之间左右逢源,这两个女人手段一个比一个阴险狠辣,他若没几分本事,如何能令她们喜欢只怕他的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灿瑶认同的点点头,裴元卿能怀疑到祁凌风身上是好事,反正祁凌风以后肯定会造反的,哪怕这次不是他,下次也肯定是他,朝廷能够早些提防也是好的。

    “煤窑和别院还没查出眉目吗”

    裴元卿面容微肃,“暗卫说夜里煤窑会传出叮叮咣咣的声音,山里偶尔还会传出爆炸声,我怀疑……”

    “怀疑什么”

    裴元卿摇了摇头,神色沉重道:“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只愿厉王的野心还没有那么大。”

    苏灿瑶心道,祁凌风野心大的很,他的野心只会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大,这种野心早就已经存在了,他就像一只蛰伏在暗处的野狼,随时都准备咬断大昭的命脉,这十数年间足以让他暗中做很多事。

    不过这些事有裴元卿和祁烈去追查,苏灿瑶没有再过问,她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把这十二幅画完成。

    苏灿瑶待桌上的画晾干,指了指空白的位置,对裴元卿道:“你来写名字,你的字好看。”

    裴元卿低头望去,摆在桌上的画像已经完成了,容貌神态栩栩如生,细致入微,跟原本的画像不止有七分像,还仿佛注入了灵魂一般,变得更加生动,带着苏灿瑶独有的特色。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夸赞道:“你画的愈发好了,你师父如果看到了肯定得夸你。”

    苏灿瑶笑吟吟的眨了眨眼睛,一点也不谦虚的道:“那当然。”

    裴元卿看了看原本那张画上的字,“我用不用练一练,也仿照原本的字体”

    苏灿瑶摇头,“写字最重要的就是一气呵成,不能有停顿,你现在更换一种写法,下笔肯定会迟疑,只有三天时间了,你现在练已经来不及了,最多能做到形似而神不似,这些画虽然是为了用来引出幕后黑手的,但也是真的要拿出来陈列展出,必须做到样样俱佳,不能让番邦使臣笑话,所以你尽管写便是。”

    她分析道:“真正见过这些画的人不多,当初在画上动手脚的人恐怕也是匆匆一瞥,既然画像只有七分像就足够以假乱真,那么字也是一样,只要还是那几个字,没人会注意其中的差别,唯一认真看过画像的恐怕只有陛下,只要太子跟陛下提前讲明原因,让陛下别当着朝臣的面提出质疑即可。”

    裴元卿点点头,这些事必须提前告诉父皇,让父皇有个心理准备。

    他提笔蘸墨,手腕沉稳的在纸上写了起来。

    他一手行书写得相当漂亮,勾画得宜,笔力苍劲,连秦世忠都自叹弗如,跟苏灿瑶的画摆在一起相映成辉。

    苏灿瑶唇角扬起一丝微笑,越看越觉得满意。

    待裴元卿写完,把画拿到一旁晾干,苏灿瑶又开始着手画第二幅画,三天时间实在太过紧迫,她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歇息。

    她每次专注作画时,就会忘了时间,待她再抬头,已经是乌金西坠,院子里洒落余晖。

    她搁下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转过头才发现,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到了桌子上,祁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府了,正跟裴元卿坐在桌前小声说话,显然只等她一个人。

    苏灿瑶发现他们兄弟二人的侧颜瞧起来有几分像,只是那双眼睛大有不同,应该是一个随了乾丰帝一个随了裴皇后,祁烈更刚毅,裴元卿更清隽。

    苏灿瑶意识到他们在等她,耳根发烫的走过去,朝祁烈欠了下身,“殿下,我刚才没留意到您回来了,没有及时见礼。”

    祁烈笑容温和道:“杳杳,你不用跟我如此多礼,你们以后见到我都无需行礼,尽管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苏灿瑶偷偷鼓了下嘴巴,这里是皇宫,她可不敢当做自己的家,也不想当做自己的家。

    祁烈笑道:“你专注作画是帮我的忙,我高兴都来不及,若非你有此等才华,我这次可就要摊上麻烦了,你帮了我大忙,可有什么想要的”

    苏灿瑶摇头,“您让我父亲破格升为五品同知,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裴元卿,才不是为了换好处。

    祁烈声音温润道:“我可不是凭白给你父亲升官,我看过你父亲的考评,年年皆是上等,你父亲是个很不错的父母官,只是因为他当初本该从八品官,因为有空缺才落得一个七品官,所以升迁才放缓,这么多年都没有升过官,如今不过是补上了而已。”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你们苏家在当地是仁善之家,民间声望极高,积福之人必有善报,这一切都是你们应得的。”

    苏家救了他弟弟,日后必定福泽万千,这只是开始而已。

    苏灿瑶知道父亲一直都是为民者请命的好官,所以虽然感激,却不觉得受之有愧,只是为父亲感到高兴,官职越大他越能发挥所长,造福更多的百姓。

    裴元卿拉开旁边的凳子,“先吃饭吧。”

    苏灿瑶走过去坐下,看到桌上的铜锅,里面浓稠泛白的骨汤沸腾翻滚着,旁边摆满了各式菜色。

    她眼睛微亮,“今晚吃涮锅”

    “天气凉,吃点热乎的。”祁烈夹起几根青菜放到汤锅中,促狭笑道:“我知道你胃口小,不过给我些面子,多吃点。”

    苏灿瑶默默伸出筷箸,夹起一叠肉片扔进锅子里,然后矜持的点了点头,“好的。”

    她累了一天,早就饿了,现在闻到香气,把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起来。

    “……”祁烈看着在浓汤里翻滚的肉片,哑然失笑,也索性放开,拿着筷箸痛快吃了起来。

    热气蒸腾,三人吃的热火朝天,谁也不拘着,中途还让厨房加了一次肉和豆腐。

    外面冷风肆虐,屋子里暖意融融。

    祁烈让人准备了一壶清酒,温过之后,他和裴元卿畅快的对饮了几杯。

    苏灿瑶眼巴巴的望过去,看向白瓷酒壶,眼神中透出几丝渴望。

    裴元卿犹豫了一下,抬手给她倒了半杯酒,“浅尝一口,不可多饮。”

    苏灿瑶迫不及待地接过小酒盅,抿唇小小的尝了一口,这酒的味道微微有些辛辣,但十分酣甜,流入喉咙后整个身体都泛着暖意。

    她时刻牢记自己现在身处东宫,听话的没有多饮,免得酒后失态,做出丢脸的事,毕竟她还从未喝醉过,不知道自己醉酒后会有什么反应。

    她只知道大表哥醉后会一直缠着嫣姐姐撒娇,嫣姐姐不叫他夫君,他就抱着门口的大树不肯进门,兄长醉酒后看起来一切如常,但是如果不把他看牢,他就要吃书!非说吃了书他就能下笔如有神,裴元卿……

    苏灿瑶忽然发现,裴元卿好像还没醉过,她忽然有些好奇他醉酒后是什么样。

    裴元卿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苏灿瑶轻轻摇头,默默在心里下定决心,她得找个机会把他灌醉瞧瞧,说不定裴元卿醉酒后会管她叫姐姐呢!她要画一幅《元卿醉酒图》给他做明年的新年礼物!

    因为裴元卿‘失忆’,大家不知道他的生辰在哪天,所以这些年都是在过年那日给他送礼物。

    祁烈喝了一口汤,忽然打了个饱嗝,他微微僵住,简直觉得难以置信。

    他从小就是太子,处处端着规矩,用饭从来都是八分饱,必须时刻保持着清醒,免得饭后困倦,他不敢让旁人知道他的喜好,吃菜时喜欢的菜夹多少,不喜欢的菜就也要夹多少,还从未吃的如此满足畅快过。

    他抬头看了看对面的苏灿瑶,见她吃的脸颊鼓鼓,热的脸颊红红,食欲看起来很好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还能吃!

    祁烈一口酒一口肉,有弟弟和弟妹陪着聊天,还趁机问到了不少弟弟这些年发生的事,只觉得这么多年都没吃得这么开心过,然后就……一不小心喝多了。

    烛火摇曳,祁烈醉意朦胧的拉着裴元卿的手,忽然感情充沛地唤了一声:“弟弟!”

    另外两人这才发现他喝醉了,他看起来脸不红、气息也很稳,但那双眼睛明显带着醉态。

    裴元卿身体绷紧,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苏灿瑶。

    苏灿瑶:“……”现在假装没听到还来得及吗

    没关系,习惯了。

    撒谎的你们幸好有一个帮你们圆谎的我啊!

    苏灿瑶神色不改道:“我明白,殿下是将你当作弟弟一般看待才这样叫你,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裴元卿:“……”哪里怪怪的

    祁烈双眼通红地看了一会儿裴元卿,忽然抬手将他抱紧,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又大喊一声:“粲儿!我苦命的粲儿!是皇兄对不起你!”

    裴元卿汗流浃背,被拍的呛咳两声,不敢去看苏灿瑶的眼睛。

    苏灿瑶心里呵呵两声,佯装不知地道:“看来太子是喝醉了,错把你当做他的亲弟弟了,太子殿下那位失踪的六弟是不是叫祁粲”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裴元卿,暗暗磨牙。

    就是你啊,大猪蹄子祁粲!

    裴元卿:“……”怪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苏灿瑶绞尽脑汁的想,太子再喊出什么奇怪的称呼,她该怎么给他们圆慌呢

    祁烈突然推开裴元卿,情绪激动的看向苏灿瑶,真挚地喊了一声:“……弟、妹!”

    苏灿瑶:“”

    裴元卿呼吸一滞,毫不犹豫的把祁烈扶得起来,头也不抬说:“我送太子回房。”

    祁烈不愿意离去,伸长手臂,朝着苏灿瑶撕心裂肺的大喊:“弟妹啊!”

    裴元卿心如死灰的捂住他的嘴,把他拖了出去。

    苏灿瑶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以手扶额,灯光下的背影十分疲惫。

    ……

    罢了。

    这个谎谁爱圆谁圆!

    她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如果她继续装不知道,会不会显得她很傻

    毕竟别人撒谎,是严防死守,他们撒谎,是漏洞百出!

    你们撒谎能不能认真点!

    裴元卿把祁烈送回房间,看着他沉沉睡了过去,不着痕迹呼出一口气。

    他看了眼窗外的月色,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能再拖延了,他得找个机会快些把真相告诉杳杳了。

    他不是想瞒她,只是时间久了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祁烈翌日醒来,已经将昨夜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捅了篓子,还高高兴兴的跑去找裴元卿和苏灿瑶吃早饭,只是用早膳时他发现弟弟和弟妹比往常要沉默一些,看向他的目光也十分复杂。

    他觉得弟弟和弟妹昨晚可能没睡好,没有多想,用过早餐后,又神清气爽的跑去上朝了。

    苏灿瑶和裴元卿看着他愉悦的背影,都觉得十分心累。

    裴元卿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苏灿瑶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去了书案前,抬笔画了起来。

    她昨天成功画了三幅画,如今只剩下两天时间,她必须得加快些才行,幸好一幅幅练下来,她已经越画越顺手。

    裴元卿没有打扰她,走过去拿起墨块,低头给她磨墨。

    苏灿瑶目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微微有些走神,定不下心作画,既然无法专心,她索性放下笔。

    裴元卿疑惑的望过去。

    苏灿瑶坐回太师椅上,看着撒谎的大猪蹄子,故意颐指气使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肩膀酸了,你过来给我捏捏。”

    裴元卿放下墨块,毫不迟疑地走过去,抬手给她按揉肩膀。

    他的手掌宽厚而有力,按揉起来极为舒服,苏灿瑶眉宇微松,靠在椅背上,舒服的闭了闭眼睛。

    裴元卿眼睛却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苏灿瑶今天穿着一袭抹胸碧波裙,露出雪白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他低头就能看到少女微微起伏的领口。

    他努力把视线放平,可如果不低头去看,按揉的时候手指就会不小心触碰到滑腻温热的肌肤,可他如果低头去看,又会看到一片暧昧的雪白春光。

    裴元卿心跳遽然杂乱无章。

    苏灿瑶觉得裴元卿越按手指越僵,力气也越小,不由疑惑地抬了抬眸,“你早上没吃饭”

    “……”裴元卿默默在心里念起清心咒,手上力气微微加重。

    一刻钟后,苏灿瑶才大发慈悲地启唇,“我口渴了。”

    裴元卿连忙松开手,走到桌边给她倒了一碗厨房刚送来的杏仁浆,杏仁浆微微冒着热气,正好可以入口。

    苏灿瑶捧着白瓷碗,小口的慢慢喝,杏香微甜,入口清凉,她心情微微愉悦了一些。

    裴元卿看着她,忽然开口:“杳杳,待这件事解决了,我有话对你说。”

    苏灿瑶轻轻撇了下嘴,仿佛毫不在意一般,低头又喝了一口杏仁浆,嘴角却止不住微微扬起。

    ……这还差不多。

    祁小粲,你再不说就会发现自己有一个万分凶悍的未婚妻!

    哼哼。

    苏灿瑶将一碗杏仁浆喝完,又愉悦的抬手画了起来。

    ……

    三天时间悄然而过,转眼就来到了最后一日傍晚。

    苏灿瑶专注画了十一幅画,神经太过紧绷专注,手腕也酸痛难忍,吃过晚饭后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就不小心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祁烈风尘仆仆的回到东宫,天色已经昏暗,他阔步走到书房前,远远看到轩窗敞开着,房内灯火通明。

    他走到近处,透过窗牗往里看。

    夜色静谧,白鹤香炉里袅袅冒着白烟。

    少女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趴在桌子上沉沉睡着,软嫩的脸颊贴在桌案,鼻尖沾了一点墨迹,红唇微微张着,睡颜憨态可爱。

    站在她身旁的冷峻少年沉默寡言,目光却温柔如水,他抬手动作轻柔的蹭掉少女脸上的墨迹,给少女披上斗篷。

    祁烈目光温暖和煦地注视着他们,眼中渐渐浮起欣慰和激动。

    他弟弟虽然是个冰块,但他弟妹性情活泼洒脱。

    配!越看越配!

    裴元卿一抬眼就看到他皇兄站在长廊下,目光激动地看着他们,不由一阵沉默。

    祁烈抬脚走过去。

    裴元卿把苏灿瑶画好的十一幅画拿出来,递给他道:“还差一幅没画。”

    祁烈接过画看了看,不由惊喜万分,越看越满意,忍不住夸道:“杳杳小小年纪画技就如此出众,跟宫里的画师相比也不遑多让,甚至更有灵气,将来恐怕是一画难求。”

    裴元卿脸上浮起一丝骄傲。

    祁烈发现他夸杳杳,裴元卿比自己被夸还高兴,不免哑然失笑。

    他看了眼少女眼下的青黑,低声道:“杳杳这几日辛苦了,别把她叫醒了,让她睡吧。”

    他掏出一块令牌交给裴元卿,沉声道:“明日巳时中,父皇会带人去大明塔参观,只要在这之前把最后一幅画悬挂到大明塔里即可,我会先让人把这十一幅画陈列上去,明日你带着这块令牌,就说你是东宫的护卫,直接把最后一幅画送过去,然后躲到暗处看一看,究竟是谁暗中耍手段。”

    裴元卿攥紧令牌,郑重地点了点。

    第78章

    万寿节当天,宫里早早就传来热闹的喧哗声,东宫里也是一片喜气,宫女太监们换上朱红宫装,步履不停的忙碌着。

    祁烈寅时就起床了,他得带着皇子公主们去宫里给乾丰帝拜寿,不过乾丰帝子嗣不丰,后宫妃嫔也不多,用不了太长时间。

    他身为太子,接下来一整天都别想闲下来,既要准备乾丰帝的寿辰宴,又要忙着接待各位使臣,还得应付前来祝寿的朝臣、皇叔伯们,估计要忙得脚不沾地。

    他简单洗漱后,就匆匆忙忙的去泰安殿了。

    苏灿瑶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天色微亮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她虽然累了三天,昨夜却休息的极好,一夜无梦。

    清冽的阳光透过窗隙照进来,外面传来宫女们压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苏灿瑶精神饱满的从床上爬起来,只用了一刻钟洗漱,就赶紧去书房继续作画了。

    裴元卿早就起床了,已经在书房里摆好了笔墨纸砚,见苏灿瑶醒的这么早,还微微有些惊讶。

    苏灿瑶心情不错的走过去,抬手在他脸颊上捏了捏,“早啊,卿卿。”

    裴元卿:“……”

    苏灿瑶一幅画画了一个半时辰,她抬起笔就忘了匆匆流逝的时间,这幅画画的极为顺手,比往常画的都快。

    裴元卿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厨房,亲自端着两碗小馄饨进屋,将碗筷放到桌子上。

    苏灿瑶画完最后一笔,恰好闻到香鲜可口的味道,她醒来后就没有用早膳,顿时感觉饥肠辘辘。

    裴元卿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顺势提笔,将最后一个名字写到画上。

    苏灿瑶怔了怔,裴元卿俯身半拥着她,手掌将她的手包裹住,她的手随着他的动作动来动去。

    斑驳的阳光从窗外映进来,裴元卿眉宇间的神色笃定而洒脱,笔如游龙,简单的一个动作,莫名让人心动。

    裴元卿搁下笔,“好了。”

    苏灿瑶回过神,微微垂下眼帘,看着桌上已经完成的最后一幅画,满意的弯了弯唇角。

    裴元卿身上清冽的气息围绕在她周围,缠缠绕绕,夹杂着阳光的干爽,这个冬日的早晨好像都变得明媚了几分。

    裴元卿把画放到阳光底下晾干,牵着她去了桌旁。

    苏灿瑶怔然在凳子上坐下。

    “快先吃,别凉了。”裴元卿把汤匙和筷子递给她,见她有些懵懵的,嗓音温柔问:“是不是还犯困”

    苏灿瑶抿唇摇了摇头,低头吃了起来,裴元卿发现她耳尖微微有些泛红。

    两人趁着晾画的功夫用了早膳,小馄饨鲜香可口,天寒地冻的日子里热腾腾的吃上一碗,全身都泛着暖意。

    苏灿瑶喝了一口面汤,放下碗筷,眼睛悄悄瞥向裴元卿手边的令牌,跃跃欲试问:“你这块令牌能不能把我也带进去”

    裴元卿愣了一下,“你想去大明塔”

    苏灿瑶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全身上下都写着‘好奇’两个字,“我想去看看。”

    那可是大明塔!她听过一次又一次名字的大明塔!

    以前隔得远不觉得着急,现在隔得这么近,她只要一想到大明塔今天会有多热闹,就忍不住想去瞧一瞧,这种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的。

    她最好奇的是,她画的那些画像,会不会有人觉得不满意

    她想亲耳听听看大家的评价,自从她学画以来,还从来没有这么多人看过她的画呢,何况今日赏画的都是朝之重臣。

    她越想越急切,忍不住目光期待的看向裴元卿。

    裴元卿斟酌了片刻,声音温柔却坚定道:“不行,今日人多,容易生乱,你若想看,以后我再找机会带你去看。”

    “以后哪有今天这么热闹。”苏灿瑶用小手指轻轻勾了勾他的小手指,软着声音唤:“元卿哥哥……我跟你保证,无论生出什么乱子我都老老实实跟在你身边,只要有你在,你一定能保护好我。”

    裴元卿神色犹豫,可是听着她软绵绵的声音又无法拒绝。

    他只要一听她撒娇,一颗心就跟酥麻了一样,半分都不受控制。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哪怕面上装的再冷,最后也都会妥协。

    裴元卿忽然觉得庆幸,幸好他不是太子,不然他将来肯定是个只听她话的昏君。

    还是甘之如饴的那一种。

    苏灿瑶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嗓音听起来极为可怜,“外面那么热闹,我自己一个人待在东宫多无趣啊”

    “我辛辛苦苦画了三天画,你难道都不让我看看这些画挂上去是什么样吗”

    “这样君臣齐聚、外邦来贺的盛会多少年才能有一次,我能赶上一次就不容易了,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最重要的是……元卿哥哥,你忍心拒绝我吗”

    裴元卿放下汤匙,觉得对面的小丫头简直是生来拿捏他的。

    他的确不忍心拒绝她。

    苏灿瑶握住他的手,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满怀哀怨道:“你忍心让你那美丽的、聪明的、能干的未婚妻失望吗”

    裴元卿从善如流的点点头,“我确实不忍心让我那捣蛋的、调皮的、喜欢凑热闹的未婚妻失望。”

    苏灿瑶:“……”可恶,臭冰块!

    裴元卿眼中浮起几缕笑意,迟疑问:“真的想去”

    苏灿瑶点头如捣蒜,见他语气松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就兴冲冲的站起身,“就这么决定了,时间紧迫,我现在就去换衣裳。”

    裴元卿张了张嘴,看着她脸上灿烂的笑容,终究把反对的话咽了回去。

    总归他把人看牢些,应该不会有事的。

    一刻钟后,苏灿瑶换上男装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折扇,像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靠在门边扇了下扇子,扬眉问:“怎么样有没有大表哥的风采。”

    裴元卿也早就换上了护卫的衣裳,忍笑道:“你想进去就只能扮做我的跟班,有大表哥的风采可不行,得有大表哥身后小跟班的风采。”

    苏灿瑶将折扇一收,换了个姿势,阔步走到裴元卿面前,像模像样的朝着裴元卿拱了拱手,唇畔含笑道:“裴护卫,你看小的现在可配做您的跟班”

    裴元卿抽出她手中的折扇,促狭笑道:“小跟班可不会拿这种东西。”

    苏灿瑶嬉笑着甩了甩袖子,露出白嫩的双手,“那小跟班应该拿什么”

    裴元卿看着眼前明眸善睐的‘小郎君’,给她正了正发冠,把画匣递给她,“这才是小跟班该拿的东西。”

    他勾唇一笑,展开手里的折扇,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折扇没收了,护卫要用。”

    苏灿瑶抱着画匣跑上前去用肩膀撞了他一下,眉开眼笑道:“你一个小护卫,跟小跟班牛什么牛。”

    裴元卿唇角溢出笑容,两人打打闹闹的出了东宫。

    街上人声鼎沸,热闹无比,从东宫出来,漫长的街道上挤满了人,大明塔就建在离皇宫不远的地方,苏灿瑶和裴元卿骑马从闹市里穿行而过。

    因为是万寿节,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了红绸,透着股喜庆气,仿佛过年了一样。

    来到大明塔前,气氛才变得肃穆。

    大明塔周围守卫森严,护卫们在四周不断巡逻,乾丰帝还没有带朝臣和番邦使臣们前来,但已经有许多小官在此等候,大家都站在院前,没敢靠近大明塔。

    裴元卿低着头,带着苏灿瑶往里走,守卫将他们拦下,裴元卿掏出令牌,守卫看清是东宫的令牌后连忙放行。

    苏灿瑶垂着头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画匣,默默挺直了腰杆,抬脚迈了进去。

    踏进院落,他们就听到清脆的铜铃声。

    苏灿瑶仰头望去,心中不由赞叹,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大明塔。

    大明塔拔地而起,足有三层高,看起来神圣而威严,檐下挂着铜铃,寒风吹过,铜铃被风撞响,声音空灵,大明塔背靠山水,气势磅礴,只有站在塔下才能深切地感受到这份巍峨壮观。

    日光和煦,湖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高塔的倒影。

    地上铺着石子,两人在原地停顿了片刻,才垂下头一路走了进去。

    苏灿瑶垂着眼帘,跟着裴元卿踏进了塔内。

    朱红大门吱嘎一声响,又再次阖上。

    塔内光影昏暗,四周墙壁上摆着蜡烛,火光微微晃动,塔内空无一人,显得极为幽静。

    塔内装潢十分精美,壁画绚丽,墙壁上绘着许多神像,颜色妍妍,有一种宫阙和神像融合的宏大之感,塔内连灯台都是纯金打造,呈现精致的莲花形状,地面为白玉铺成,塔内最中间的墙壁上用金色宝石镶嵌了一个‘祁’字,熠熠夺目,整座大明塔既包罗万千,又彰显皇权。

    苏灿瑶抬头望去,塔内第一层就摆放着十二功臣的画像,成环形依次排列,其中只有一个位置空缺着。

    裴元卿接过画匣,拿出最后一幅画像,走过去亲手悬挂到空位上。

    苏灿瑶将这十二幅画放在一起看,才发现十二名功臣摆在一块个个虎虎生风,威风凛凛,声势十分慑人,恐怕番邦使臣们看到后都忍不住觉得胆寒。

    这些人的确是有功之人,值得记在史书上。

    苏灿瑶仰头望去,塔顶画着特色彩绘,琳琅满目,她看的停不下来,这大明塔里处处精致,果真令人心旷神怡,幸好她跟来了,不然就错过这难得一见的佳景了。

    裴元卿把画悬挂好,回头就看到她仰着头在原地转来转去,眼睛聚精会神的盯着塔顶那些彩绘。

    裴元卿轻笑了一下,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腕,“慢点,小心头晕。”

    苏灿瑶停下脚,难掩开心问:“这些都是宫廷画师画的吗”

    裴元卿仰头看了看,“应该是。”

    苏灿瑶目光澄澈而明亮,眼中带着向往,“师父说的对,画师们各有所长,果然我需要学的还有很多。”

    “你已经很优秀了,不必操之过急。”裴元卿见她目光期待的看向二层和三层,牵着她往楼上走,“既然都来了,把每一层都看一遍吧。”

    苏灿瑶满面欣喜的点点头。

    木梯有些窄,裴元卿在前面引路,苏灿瑶提着衣摆跟在后面,一路来到二楼,二楼跟一楼主体风格一样,细节处稍有不同,布置的别有一番风味。

    苏灿瑶一门心思往前走,没发现什么时候裴元卿停了下来,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结实的后背。

    她捂着酸疼的鼻子揉了揉,凶着一张小脸,懊恼的锤了一下裴元卿的背,“你怎么忽然停下也不说一声”

    裴元卿身体僵硬的在原地站了半晌,一点点转过身来,一言不发的抿着唇。

    苏灿瑶疑惑的抬眸望去,就看到裴元卿面色古怪的盯着她,眼神十分复杂。

    苏灿瑶:“”

    她的目光越过裴元卿,看到了悬挂在第二层的画,一眼就看到了那幅被她替换的‘六皇子画像’,挂在极显眼的地方,走上木梯就能看到。

    苏灿瑶身体陡然僵住,心里咯噔了一声。

    她只顾着来凑热闹,竟然把这一茬忘了!

    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早就将当初偷偷换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大明塔第二层明明是放置皇子、公主们画像的地方,可乾丰帝竟然只命人将太子和裴元卿的画像悬挂其中,偌大的一层只有两幅画像,自然极其明显,想看不到都难。

    苏灿瑶抬手扶额,不敢去看裴元卿的眼睛,心中懊恼至极。

    苏杳杳啊苏杳杳,你整天帮裴元卿圆谎,怎么就忘了给自己圆谎呢!

    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忘了!

    ……后悔,就很后悔。

    两人相对无言的沉默了一会儿,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都带着一丝紧张的颤动。

    裴元卿好不容易才消化这个消息,声音低哑又带着几分不敢置信问:“你早就知道”

    他见过秦世忠画的那幅画像,根本就不是这一幅,他仔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时的情景,有机会换掉画像的只有苏灿瑶。

    苏灿瑶坚决不想承认自己犯了这么简单的错误,试图找补,用轻松的语气道:“也许是师父那幅画没被陛下选上,这幅画可能是别人的画的。”

    裴元卿沉默一瞬,幽幽问:“杳杳,你觉得你的画风我会看不出来吗”

    “……”

    对哦!

    苏灿瑶默默捶了捶脑袋,脑袋好像卡壳了。

    苏小杳!争气点!

    他可是最了解你的裴元卿!

    苏灿瑶理了理思绪。

    不对啊。

    明明是裴元卿瞒着她,她何必心虚他该心虚才对!

    苏灿瑶找回几分底气,挺了挺腰杆,梗着脖子道:“我知道又怎么样”

    裴元卿按了按眉心,同样试图理清思绪,“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是一直都知道”

    他想到这里,微微一怔。

    其实他一直怀疑,当他们做那些预知梦的时候,杳杳会不会也在做相同的梦境

    他一直觉得他们的那些预知梦更像是一种分享,是他们跟杳杳一起进入梦乡时,杳杳不自觉分享给他们的记忆或者预知画面。

    也许苏灿瑶也知道,还知道的远比他们多。

    裴元卿脑海中纷乱闪过许多画面,从他跟杳杳认识起,杳杳似乎就没有纠结过他失忆的事,甚至问都不曾问过,也从来都没有设法找大夫给他治疗失忆,更没有提起过给他找父母的事,反而是苏昶一直在派人寻找,还不断找大夫给他诊治,这么多年都不曾放弃过。

    以杳杳的性格,这是很不合理的。

    他每次有个头疼感冒,她都紧张的不得了,怎么可能对他失忆的事毫不关心

    裴元卿越想越发现许多以前没注意到的事,脸色逐渐变得惊疑不定。

    在过去的十几年当中,他不是没有说漏嘴过,杳杳似乎每次都帮他掩盖了过去,有的时候是忽略,有的时候是岔开话题,全都仿若没听见一样。

    杳杳极有可能早就知道他失忆是假的,还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

    苏灿瑶心脏慌乱的跳了跳,含糊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裴元卿直直看着她的眼睛,换了一种更直白的问法,“杳杳,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苏灿瑶避开他的目光,磕磕绊绊的嗫嚅道:“及笄礼后,祖父把你那块麒麟玉交给我保管了,我……我在府衙里的县志中看到过,麒麟玉是皇子身份的象征,那块麒麟玉上还刻着一个‘粲’字,况且……况且我又不傻!”

    苏灿瑶说着说着语气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李叔、太子都说的那么明显了,我猜也该猜到了!”

    她凭什么心虚啊。

    这样一点气势都没有!

    她就该理直气壮的问,问的他哑口无言!

    裴元卿眸色微深,他曾经看过县衙的县志,他不可能记错,里面根本就没有相关的记载,这种事一般只有京城官员才知道,平民百姓很难得知。

    他看着苏灿瑶轻轻颤动的睫毛,抿着唇没有揭穿。

    杳杳既然不肯说,那就一定有她不能说的理由。

    裴元卿轻轻摸了下鼻子,露出笑容道:“是我忘了,我们杳杳那么聪明,肯定一猜就猜到了。”

    难怪皇兄当初能那么快找到苏家,当初是他只顾着激动,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杳杳显然是怕秦老担责,才会将画换掉。

    当初如果不是他急着跑去救皇兄,不小心露馅,父皇和皇兄看到画后,只会以为是秦老听了描述成功画出了画像,不会一路查到苏府。

    苏灿瑶明显松了一口气,鼓了下嘴巴,虚张声势道:“明明是你骗我,还骗了我这么多年。”

    她越想越理直气壮,对啊,撒谎的又不是她,该由她来质问才对。

    裴元卿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脸颊,唇角弯起一抹宠溺的浅笑,“嗯,是我的错。”

    他忽然上前一步,将她轻轻拥进怀里,声音郑重道:“杳杳,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

    裴元卿只要一想到苏灿瑶这些年来一直费心帮他隐瞒,心中就无比心疼,还有浓浓的愧疚。

    他曾经以为自己孤独承受的那些岁月,原来一直有一个人默默守护着他。

    她理解他、陪伴他、小心翼翼的维护着他。

    他尝过从云端跌落的滋味,幸运的是有人接住了他,没有让他一脚踏空。

    她把他变得空落落的心一点点不辞辛苦的填满,让他的心变得更加柔软,现在这颗心里满满都是她。

    苏灿瑶愣了愣。

    裴元卿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突然这么郑重的道歉,她忽然又觉得不那么气了。

    她正是因为理解他心里的苦,才没有怪过他。

    苏灿瑶靠在裴元卿的肩膀上,轻轻眨了眨眼睛,语调轻松说:“我原谅你了。”

    裴元卿声音沉闷的笑了笑,胸腔震动,声音变得低柔而温柔,“杳杳,你脾气这么好,我会变坏的。”

    “怎么变坏”

    裴元卿微微松开她,深邃的眼眸看向她嫣红的唇,低头靠近,贴着她的唇喃喃:“这样变坏。”

    裴元卿在她唇上轻轻触碰了一下,发出‘啵’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塔内显得尤为明显。

    苏灿瑶心跳漏了一拍,耳根泛红,又觉得有些想笑,莫名觉得裴元卿亲的好像小朋友。

    她的唇角刚弯起来,裴元卿的唇就又贴了上来,这次唇齿相抵,吻得极深,裴元卿动作虽然生涩,却无比莽撞的闯进她微张的檀口,没有章法,横冲直撞,呼吸凌乱而炙热。

    苏灿瑶呜咽一声,下意识闭紧双眸。

    裴元卿按着她的后脑,吻的温柔又强势,令人沉沦。

    苏灿瑶大脑一片空白,被亲的迷迷糊糊。

    她七荤八素的想,裴元卿看起来冷冰冰的,嘴唇却湿润柔软,带着灼人的热意。

    这是只有她才知道的秘密。

    苏灿瑶有些腿软。

    裴元卿揽住她细软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

    ……唔,他怎么学什么都快啊!

    苏灿瑶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昏沉感,裴元卿好像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和感观。

    ……她收回刚才的话,裴元卿亲的一点都不像小朋友!

    第79章

    塔外传来脚步声,苏灿瑶身体一颤,陡然清醒了几分,红着脸推开裴元卿。

    两人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情不自禁,待回过神来都有些窘迫,视线交错,不敢跟对方对视。

    尴尬的氛围在周遭无声蔓延。

    苏灿瑶抬手摸了摸唇,感觉微微有些刺痛,刚摸了一下,手指就像触电一般弹开,后知后觉的面红耳赤起来。

    祁小粲,你怎么就突然这么冲动呢。

    苏小杳,你怎么就任由他胡来呢。

    苏灿瑶摸了摸灼热的脸颊,试图给两人找借口,“都怪这里光线太暗,气氛太好,幽静的地方就容易惹人……”

    裴元卿抬头望去,苏灿瑶嘴唇比往常都要红,唇瓣湿润饱满,唇珠挺翘,他及时垂下眼,缓缓开口:“是我一时冲动,你是为了迁就我,不忍心拒绝。”

    苏灿瑶觉得这个理由还不错,勉强默认了。

    没错!她是不好意思拒绝,不好意思让他伤心,绝不是昏了头!

    苏灿瑶转过头,看到二楼有个眺望台,转身走了出去,她现在急需吹风。

    裴元卿跟在她身后一起走了出来,清风拂过他们的衣袂,猎猎作响。

    苏灿瑶脸上的红润还未消散,寒风一吹,热度才稍稍淡去。

    她抬眼望去,从这里能眺望到整个寂静的湖泊,远处山川尽收眼中,看起来心旷神怡。

    苏灿瑶看着站在身侧的裴元卿,忽然问:“你想做回六皇子吗”

    裴元卿沉默须臾,望着碧波万顷的湖面,声音艰涩道:“父皇龙体有恙,朝中最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兄想让我回来。”

    苏灿瑶垂下眼眸,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去。

    乾丰帝和祁烈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她没有理由不让他回来,他有身为皇子的责任要承担。

    裴元卿抬手将苏灿瑶拥进怀里,轻轻抚着她柔顺的青丝。

    “给我两年时间,待你十八岁,我来娶你,往后我就留在丹阳城里陪着你,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苏灿瑶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你会回丹阳城”

    “当然。”裴元卿跟她额头相抵,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丹阳城是我家,我不回那里还能去哪里”

    “丹阳城是你家”

    裴元卿瞧着她笑:“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苏灿瑶满意地抿起唇角,在他胸口捶了一下,红着脸问:“谁说要嫁你了”

    裴元卿将她揽回怀中,耍着赖皮道:“反正我这辈子是赖上你了,我是苏家养大的童养婿,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

    苏灿瑶靠在他怀里,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塔内传来脚步声,裴元卿和苏灿瑶转头望去,远处皇家队伍缓缓而来,乾丰帝和朝臣们应该还有一刻钟就要抵达了。

    护卫们走进塔内,在做最后的搜查。

    裴元卿松开苏灿瑶,让她待在眺望台上,他独自拿着令牌走了出去,对过来搜查的护卫道:“这里已经搜查过了,没有问题。”

    祁烈早就跟护卫首领打过招呼,护卫首领见他手里拿着东宫的令牌,便点了点头,没有进眺望台搜查。

    裴元卿在附近徘徊,装作四处检查的样子,目光一直落在那十二幅画附近。

    护卫检查完退了出去,只留下看守的人。

    那十二幅画周围一直没有异常,也没有奇怪的人出现。

    直到乾丰帝带人抵达大明塔门口,外面传来轿辇落地的声音,裴元卿才看到有两名小太监拿着灯台,匆匆走了进来,把金色的莲花灯台分别放到了十二幅画后面。

    裴元卿瞳孔一缩,低声叮嘱苏灿瑶躲好,自己款步走了过去。

    外面声音渐渐变得吵杂,乾丰帝一行人等逐渐靠近塔楼,其中一名小太监听到声音,急的慌了手脚,差点把灯台撞倒。

    裴元卿伸手帮忙扶了一把,小太监赶紧把灯台扶稳,低声道谢,手上继续忙个不停。

    裴元卿穿着护卫服,抱剑靠在一旁,仿佛闲聊一般道:“为何要在画后面放灯台”

    小太监把灯台摆正,拿着火折子将烛火一一点燃,小声道:“因为塔内一层光线太暗,不便于赏画,这样贵人们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裴元卿仿佛随口聊天一般道:“这个法子不错,是谁想到这么聪明的法子”

    小太监感激他刚才帮忙,几乎是有问必答,“是工部的孙大人。”

    裴元卿看着晃动的烛火,装作诧异问:“为何不罩上灯罩”

    “提督太监姚公公说这样更亮堂。”

    裴元卿用玩笑的口吻道:“你们刚才是不是偷懒了,陛下马上就要到了,你们怎么才想起来点蜡烛”

    小太监慌忙摇了摇头,“不是奴才们偷懒,是姚公公吩咐说蜡烛淌蜡油不够雅,怕脏了陛下的眼睛,要用新燃的蜡烛,在陛下进门前点燃,这样陛下赏画期间蜡油就不会淌的到处都是。”

    裴元卿手指轻轻敲了敲,所谓觉得不够雅根本就是借口,分明是怕蜡烛燃的太早,画上那些字会提前浮现出来。

    这位姚公公恐怕极有问题,那位孙大人也未必干净。

    外面脚步声临近,小太监不敢再多说,慌忙退至一旁,裴元卿也飞快回了二楼眺望台,带着苏灿瑶躲到了竹帘后。

    过了一会儿,两名护卫从外面拉开朱红大门。

    乾丰帝带着众人抬脚走进塔内。

    苏灿瑶微微探头,望向走在最前面的明黄身影,乾丰帝两鬓泛白,高鼻梁双眼皮,眉宇间带着几分沧桑,身上气势十足,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一股压迫感,不难看出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俊朗的郎君,只是脸色看起来不大好,眼底微微有些青黑。

    苏灿瑶发现,相比起祁烈,裴元卿竟然更像乾丰帝,不止轮廓像,身形也像,尤其是那双锐利的眸子,简直一模一样。

    苏灿瑶觉得,乾丰帝如果看到现在的裴元卿,恐怕不会像当年一样再生出诸般怀疑,他们二人站在一起,明晃晃就是一对亲父子。

    可惜没有如果,事情已经发生过,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终究是回不到当初了。

    裴元卿时隔多年再次看到乾丰帝,一眼望去差点没认出来。

    乾丰帝苍老了很多,面色也大不如前,身上的皇袍看起来空荡荡的。

    裴元卿离宫时乾丰帝还正值壮年,他至今都记得,乾丰帝抱着他站在城墙上,提起自己打下的江山,眼里总是带着璀璨的光芒,那个时候乾丰帝是他心中的大英雄,是他仰望、敬佩的父皇。

    可是不知不觉间当年英勇的帝王已经变得苍老,像一棵叶子逐渐变枯的大树,不再像之前一样强大的仿佛可以给许多人遮风挡雨。

    裴元卿眼眶发红,拳头不自觉收紧,手背上青筋凸起。

    苏灿瑶担忧的望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

    裴元卿压抑住汹涌的情绪,轻轻垂下眼眸,将她的手握进手里。

    祁烈陪在乾丰帝身侧,身上穿着蟒袍,其他朝臣皇子们都跟在他们后面。

    二皇子祁慎和祁凌风也站在其中,祁凌风穿着一身道袍,耷拉着脑袋,整个人看起来困恹恹的,像是没睡醒一样,不时朝外张望,仿佛对这些朝事毫不在意,只一心惦记着家里炼丹炉里的丹药一般。

    苏灿瑶在心里啧啧了两声。

    祁凌风真应该去戏台上唱戏,这演技简直是炉火纯青,让他做王爷分明是埋没他了。

    苏灿瑶把目光落到其他人身上,见大家看到画后纷纷露出惊艳的神色,高兴地弯了弯眸。

    乾丰帝看到十二幅画像后,眉眼微微舒展,看起来应该是满意的。

    苏灿瑶远远盯着众人,没看到有人站出来指责这些画像画的不好,也没看到画上的功臣觉得不悦,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彻底放下心来。

    只要不捅篓子就算成功!

    苏灿瑶想了想,又忍不住有些激动。

    出息了,苏小杳!

    乾丰帝一幅幅画看过去,唇边隐含笑意,见到画上的字时,唇边的笑容却陡然一滞。

    他看着有些熟悉的字迹,微微怔了怔,但若细看,字迹虽然相像,却更娴熟大气,更具风骨,也更挥洒自如,不难看出写字之人一定是心境开阔之人。

    乾丰帝站在画前,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当年那个坐在书案前认真写字的小小身影。

    粲儿的字是他握着手亲自教的,一笔一划,一撇一捺,那时候大昭刚立国没几年,他国事繁忙,却总会抽出时间亲自来教粲儿。

    粲儿也没有让他失望,总是学得极为认真,他批阅奏章的时候就在对面放一张小桌,让粲儿在那里练字。

    粲儿小小的手指握着笔,总是坐的端端正正,低头时脸颊还肉乎乎的。

    乾丰帝心底泛起密密匝匝的疼来,粲儿是他投注最多心血的一个儿子。

    粲儿跟烈儿不同,烈儿出生时,他正在外带兵四处征战,后来他登基为帝,就立了烈儿做太子,烈儿身为太子,他对他要求极高,很少有温情的时候,他们之间相比起父子,更多的是君臣,粲儿是他与雪英幺子,可以任意宠爱,他几乎将一腔温情都给了粲儿。

    那是他带在身边亲自养大的孩子,却被他弄丢了。

    若粲儿能继续养在宫中,现在必然也能写这样一手好字,只可惜……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机会拿笔写字。

    乾丰帝看着有两分相像的字迹,眼中泛起一阵疼痛。

    “父皇……”祁烈见他走神,低低的唤了一声。

    乾丰帝回过神来,微不可察的直起佝偻的身体,将那一瞬间的痛楚收了回来,又变成了威严而不苟言笑的帝王。

    祁烈朗朗说着画上这些功臣的功绩,他为这一天准备了很多,说的头头是道,几乎如数家珍,惹的功臣们全都开怀大笑。

    太子铭记他们作出的贡献,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们感到窝心了,他们的付出,大昭百姓不曾忘过,乾丰帝和太子也不曾忘过,为臣者,一生尽忠,再别无所求了。

    祁慎站在旁边,盯着侃侃而谈的祁烈,妒忌得两眼通红,恨不能取而代之。

    祁凌风站在人群最后,望着眼前这一派君臣和谐的齐乐景象,讥讽的扯起唇角,眼中闪过一抹晦暗。

    他已经开始期待他们等会儿君臣齐齐色变的欢快场面了。

    祁凌风揣着手,老神在在的半阖着眼睛。

    可他等了许久,那些画像仍然没有半分改变,根本就没有字显现出来。

    他眉心蹙起,微微变了脸色。

    难道是底下的人办事不利

    祁凌风不动声色的挪了挪位置,看向那些画像的后面,画后全都摆着蜡烛,没出什么问题。

    既然没问题,那些画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祁凌风心中惊疑不定,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自忍着疑惑,装作无事发生的站在人群里。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大家一幅幅功臣图看过去,每一幅都代表着一个人一生的功绩,大家看的仔细,耗时很久才全部看完。

    苏灿瑶听到那些功臣的事迹,心中亦感到震撼,这些人里有的戎马一生,有的奠定了大昭的基石,身上都有着赫赫功绩。

    她轻轻攥紧拳头,感到有些遗憾,如果她画这些画像前能够了解这些人的丰功伟绩,一定能够画得更加生动。

    乾丰帝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他命人画这些功臣像,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对大昭有功的人他不会忘,与之相反,敢对大昭做出不利之事的人,他也不会放过。

    乾丰帝看着朝臣们的神色,满意的抖了抖胡子,一番心思总算没有白费。

    臣子都是好臣子,只是偶尔也需要敲打一下,不然容易忘了本分。

    祁凌风眼看着事情进行的这么顺利,眼中暗色翻涌,低下头假装打了个哈欠,遮过眼中一闪而过的狠色。

    他怎么都想不通,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一楼的功臣图全部看完,朝臣们依次退了出去,站在塔外等候。

    祁烈扶着乾丰帝上了楼梯。

    楼顶摆放着祁家列祖列宗的画像,只有他们能到楼上参拜,其他人只能站在塔前参拜,等会乾丰帝会在塔前举办正式的祭天仪式。

    祁慎出去前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们一副父子情深的模样,气得咬紧牙关。

    当初要建这个大明塔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的画像也能悬挂其中,好生兴奋了一番,结果乾丰帝竟然只把祁烈和祁粲两个嫡出皇子的画像悬挂到了里面。

    祁烈是太子便罢了,祁粲这个从六岁起就生死不明的嫡次子凭什么

    祁慎越想越气,小时候父皇就偏爱祁粲,偏偏祁粲聪慧异常,自小嶷然拔萃,把他们这些皇子都比了下去,让人不服气都没办法。

    如今祁粲明明就已经不在了,凭什么还能压他一头

    在父皇心里,永远都只有裴雪英生的两个儿子!

    祁烈扶着乾丰帝来到二楼,乾丰帝迈上阶梯,一眼就看到了裴元卿的画像,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这……”

    他乍然看到这幅画像,情绪不受控制的失控,泪意瞬间就模糊了双眼。

    乾丰帝颤抖着走上前去,抬手抚上画中人的眉眼,嗓音沙哑,“像,真像……”

    他喉咙像堵住了一样,再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却泛着血丝,红彤彤的。

    裴元卿站在眺望台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的背影。

    半晌,乾丰帝声音嘶哑的开口:“你说粲儿还活着么,他如果活着为什么不肯回来,他是不是还在怨朕……”

    祁烈低垂着头,忽然问:“那么您呢,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您还会把粲儿送走了吗”

    裴元卿一下子握紧了手心,苏灿瑶手指泛疼却没有挣开,同样关注的看向乾丰帝。

    乾丰帝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背脊微微佝偻着,声音很轻的说:“不会了,当年是朕糊涂啊……这些年来,朕没有一天能够安寝,总梦到你们母后指着朕的鼻子骂朕,粲儿如果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朕死后你母亲一定不肯见朕,不止你们母后,还有粲儿,他一定不想理朕了,他很难哄的,是朕活该……”

    乾丰帝眼眶泛红的看着画上的裴元卿,裴元卿眼眶泛红的看着他。

    苏灿瑶望着他们两父子,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命运弄人,还是该说人心难辨。

    “轰隆——”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地面仿佛都跟着震颤。

    众人陡然一惊。

    裴元卿脸色发青,快步走到栏杆前探头去看,爆炸声竟然来源于大明塔底下。

    苏灿瑶惊恐的发现,不是错觉,脚下的地面竟然真的在晃动!

    变故来的太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两人来不及说话,裴元卿已经把苏灿瑶架到了扶栏上,声音极快地喊道:“跳下去!”

    苏灿瑶看了眼底下的湖泊,几乎是裴元卿声音一落,她就毫不犹豫的越过栏杆跳了下去。

    这是她对裴元卿本能的信任。

    根据从小到大的经验,在这种情况下,她不拖裴元卿的后腿,按照裴元卿的指令行事,就是最简单快捷的方法。

    苏灿瑶噗通一声落进冰冷彻骨的湖水中,待她从水里浮出来,大明塔已经开始坍塌歪斜。

    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周围都是朝臣们的惊呼声,她却仿若听不见一般,牢牢的盯着二楼眺望台的位置。

    裴元卿见她平安落水,已经毫不犹豫的转身钻进塔内。

    苏灿瑶的一颗心一瞬间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紧。

    塔内摇摇晃晃,乾丰帝和祁烈身体不受控制的踉跄着摔倒在地,横梁断裂,周围坍塌,眼前的一切晃动不止,地下的火药仍在不断炸响,大明塔逐渐倾斜。

    祁烈爬到乾丰帝身旁,努力想把他扶起来,一根横梁突然砸下,正砸在他的腿上,他痛呼一声,冷汗霎时冒了出来。

    大批的护卫往大明塔里冲,却连楼都上不去,歪斜的柱子挡住了去路,沙石滚滚。

    乾丰帝脑袋撞在墙上,咚地一声响,碎石不断落下,砸在他的身上、脑袋上,他眼前阵阵发晕,心底升起一股浓浓的绝望。

    莫非他与烈儿今日要葬身于此

    大昭怎么办

    仔细想想,他这一生已经了无遗憾了,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找到粲儿,不知道粲儿身在何处,或许他死后能寻求到一个答案。

    周围瓦砾翻飞,又一根横梁迎头砸下,乾丰帝绝望的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很疲惫,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飞扑过来,横梁落下,上方传来一声闷哼。

    乾丰帝愣愣睁开眼睛,一名少年撑在他身上,用单薄的身体替他挡住了砸下的横梁。

    少年剑眉星目,一双眼睛极亮,头上沁出豆大的冷汗,额边碎发垂落,极强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乾丰帝眼睛一瞬间睁大,喉咙里颤抖着挤出一声:“粲儿……”

    裴元卿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神来,听到这声称呼,整个人愣了一下。

    乾丰帝眼前越来越黑,他努力撑起眼皮,眼前黑影重重,彻底晕了过去。

    ……

    浓烟滚滚,四周轰鸣声不断。

    苏灿瑶浑身湿透的爬上岸,虚脱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寒风吹在她身上,湿透的衣衫浸着冷意。

    她瑟瑟发着抖,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仿佛僵住了一样,只能努力仰着头,死死盯着眺望台的方向。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眼眶越来越红,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绝望之际,裴元卿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眺望台上。

    苏灿瑶眼中一瞬间迸发出浓烈的光,身体里不知道从哪里涌起一股力量,踉跄着站了起来。

    裴元卿扶着祁烈和乾丰帝,在大明塔彻底坍塌的一瞬间,从上面一跃而下。

    湖里溅起水花,护卫们纷纷跳下湖,朝着他们游了过去。

    苏灿瑶猛地呼出一口气,又跌坐回了地上,冷汗将衣衫再次浸湿。

    她苦中作乐的想。

    幸好当年兄长落水后,母亲就让他们都学了泅水。

    第80章

    万寿节突生变故,消息很快传开,整座京城风声鹤唳。

    百姓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热闹的街道转眼变得空荡荡的。

    苏灿瑶全身湿透的被送回府里,脸色惨白,唇无血色,身上披着一件大氅,走路时虚软无力。

    沈懿和苏景毓脸色大变,来不及多问,赶紧让人找来大夫,又赶紧让丫鬟准备热水和换洗衣物。

    丫鬟们伺候着苏灿瑶泡了个热水澡,苏灿瑶泡在温水里才觉得四肢慢慢恢复知觉,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待她从耳房走出来,驱寒的汤药已经煮好了。

    沈懿和苏景毓见她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让她赶紧去热炕上坐着,吩咐丫鬟把汤药端过来。

    苏灿瑶拢着被子坐在榻上,雪白着一张小脸,手里捧着碗,一口一口的喝汤药。

    沈懿和苏景毓看得心疼,急的在屋子里团团转。

    苏灿瑶从惊吓中一点点缓过神来,嗓音还有些沙哑,“我没事了,你们别担心。”

    “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景毓沉不住气问。

    苏灿瑶嗅着屋子里飘散的苦味,把大明塔里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沈懿和苏景毓闻言震惊又错愕,忍不住心有余悸。

    沈懿连忙问:“卿哥儿有没有受伤”

    苏灿瑶垂下眼帘,声音艰涩道:“应该是受了伤的,具体有多严重我不知道,但他后背的衣襟上有压痕。”

    苏景毓急道:“那他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得赶紧找位大夫给他看看。”

    苏灿瑶眸色微黯,乾丰帝被救上来时已经晕了过去,祁烈腿伤严重,但还维持着一丝清醒,昏迷前交代将此事交给裴元卿彻查,命令所有人听他指令行事,然后才彻底陷入昏睡。

    朝臣们虽然不知道裴元卿的身份,但乾丰帝昏迷不醒的前提下,他们都得听太子的,有太子的命令在,他们不敢不配合裴元卿。

    裴元卿下的第一道指令,就是将所有人拘禁在皇宫里,只有苏灿瑶被他披上大氅派人送了回来。

    现在整座皇宫被围的密不透风,层层封锁,没有人能出来。

    大明塔周围也被官兵封锁了,那里地下埋着火药,得仔细清查一遍,当时那里的守卫和太监们都被抓了起来,正在大理寺严刑拷问,尤其是那位孙大人和姚公公。

    能在大明塔下埋有火药,幕后之人必定早有计划,因此才能在大明塔搭建之初就将火药埋在底下,其在朝中势力恐怕不可小觑,分明是蓄谋已久,当初参与建塔的人都很有可疑,如果不将这些人从朝廷里揪出来,以后后患无穷。

    还有太子上次在行宫遇刺,当时围猎场里也是被人提前埋了火药,跟这次的手法一致,很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裴元卿把一切安排妥善后,就带着太子亲卫和几位大臣不知道去了哪里,看方向应该是出了城。

    苏灿瑶想起裴元卿当时的神色,猜测他应该会直接向祁凌风发难。

    这一次是真的激怒了裴元卿,苏灿瑶能感受到他的愤怒,他不会再隐忍,不会再暗中筹谋,更不会再徐徐图之。

    苏灿瑶抬头望着窗外的天色,她只希望裴元卿能找到证据,不然她担心裴元卿会用更极端的方式对付祁凌风。

    此时的祁凌风正坐在皇宫的大殿里,周围都是吵吵闹闹的大臣们,他烦躁的蹙起眉心,恨不能把他们都拖出去砍了。

    他神色阴翳,低头沉思着。

    他想不通今天究竟哪一步做错了。

    他为这一天筹谋了很久,精心布局,环环紧扣,每一步都用心计划过,不应该会出差错。

    祁凌风闭了闭眼睛,努力压抑住眼中翻涌的暴戾和阴沉。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他会先利用那十二幅画挑拨君臣关系,让朝中重臣对乾丰帝失望透顶,哪怕明面上不显,心里也会怀有怨怼。

    紧接着大明塔倒塌,乾丰帝和太子身死,这个时候朝堂上必然乱成一团,那些重臣们本就心中正有怨气,这个时候肯定不会出手相帮,就算他们不趁机生事,肯定也是束手旁观,朝堂的水越浑,于他越有利。

    待朝堂上众人两败俱伤之际,他就可以站出来独揽大权,那时候他隐藏在朝中的势力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他先推一个傀儡皇子上位,稳住局面,然后一点点蚕食掉整个大昭。

    番邦使臣见大昭内乱,发现有可乘之机,肯定会带兵进犯大昭,边关不得安宁,这个时候他就可以用平乱之名,将军权握在手里。

    等他平定边关,有赫赫军功在身,他就可以让傀儡皇帝‘病亡’了,然后自己登基为帝。

    只要一步步按照计划进行,何愁大昭的江山不落在他手里

    可这些计划竟然都失败了!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

    祁凌风越想越气,半天都理不出思绪。

    不过不打紧,他们无论如何都查不到他身上,他一直以来都伪装的很好,不可能有人会怀疑他。

    何况他早就安排好了,他们就算顺着姚公公那条线查下去,也只会查到二皇子身上,顶多推二皇子出去做替死鬼。

    他有些得意的想,乾丰帝和太子能逃过这一劫又如何,还不是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他早晚有一天会除掉他们。

    ……

    此时的裴元卿,带着近卫们骑马出了城。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顺着大明塔这条线往下查,他却直接从历王府开始查,先是命人将整座王府围了起来,然后让赵荣平亲自带人进府搜查。

    王府内的门客、方士全都被绑住手脚捂住嘴关了起来,送去大理寺严加拷问,尹青青、虞宝琳都被拘禁在府内,不得外出,虞念灵不知道藏在了哪里,暂时没找到。

    裴元卿亲自带兵出城,直接带领众人奔向煤窑,护卫将山下围的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跑不出去。

    煤窑从外面看就是普通的一个矿场,进去后里面的护院却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幸好裴元卿早有提防,让护卫们提前把佩刀都抽了出来,即使这样,护卫们也费了半天劲才将他们降住。

    众人迈步走进去,里面看起来就是正常的煤窑,可若细听,煤窑里的人明明都被控制住了,却不知何处还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

    裴元卿派人将煤窑里里外外仔细搜寻了一遍,循着声音,大家找到了一道暗门。

    裴元卿将刀架到一名护院脖子上,逼着对方打开暗门,第一个不肯服从,裴元卿直接将他抹了脖子,轮到第二个护院的时候,就老实了很多,瑟瑟发抖的转动机关将暗门打开了。

    大家踏进暗门后,一眼望去都震惊不已。

    里面的匠人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仍在继续做着活,有人在锻造兵器,有人在造火药,敲敲打打的声音不断响起。

    厉王命人暗中做这些东西,显然就是怀了歹心,其心可诛啊!

    众人忍不住胆寒,跟着裴元卿过来的那几名大臣越想越心惊。

    他们之前还质疑这个少年,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去调查大明塔坍塌一事,而是跑来城外搜查一座荒山上的煤窑,现在却全明白了!

    大明塔那些火药怎么来的,分明是从这里来的!

    那些堆成山的兵器又有何用那厉王定是在密谋大事,生了反心,想要造反了!

    ……

    被关在宫里的祁凌风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厉王府的人都被关押了起来,也不知道裴元卿带人端了煤窑,他只知道在皇宫里被关了一天,觉得很烦。

    朝臣们都被困在大殿无法出去,也无法给外面传递消息,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整座皇宫都安静的出奇,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乾丰帝和太子仍没有醒来,太医们忙得团团转。

    祁慎装作一脸哀痛的徘徊在殿前,心底却忍不住生出一股期盼。

    如果父皇和皇兄都不在了,这天下是不是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他自认为,众多皇子里除了太子再没有人能跟他较量。

    他背后有太后支持,只要父皇不留下遗诏,那么皇位只能由他来继承。

    祁慎越想越激动,忍不住在殿前走来走去。

    可是让他失望了,太医们虽然忙碌,殿内却一片安静,丝毫没有出现紧急的状况。

    祁慎看到太医院院判走出来,连忙上前询问:“父皇和皇兄怎么样了”

    太医院院判停住脚步,恭敬道:“二皇子放心,陛下和太子殿下都没有性命之忧,只是陛下伤了脑袋,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苏醒,太子殿下腿伤虽重,但没有生命危险。”

    祁慎眼底的失望差点藏不住,他咬了咬牙,不死心问:“太子的腿能恢复吗”

    院判点点头,“只要好生休养,不会留下病根的。”

    祁慎眼底一沉,面色瞬间黑如锅底。

    院判疑惑的望过去,他抿了抿唇,面无表情道:“父皇和皇兄都没事,那真是太好了。”

    院判奇怪的看了他两眼,不敢多言,拱着手离去。

    祁慎眉心拧紧,犹不死心的想进去亲眼看一看,却被侍卫拦在了外面。

    他再也忍不住怒火,一脚踹了过去,“本王乃皇子,现在要进去看望父皇,你们这些臭奴才敢拦本王”

    侍卫忍着疼,拱手道:“王爷,裴大人吩咐过,除了太医外任何人都不许入内,哪怕是皇子公主也不例外。”

    祁慎气急败坏的骂道:“他算什么裴大人他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拿着鸡毛当令箭!”

    祁慎想到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就忍不住一阵牙疼。

    那小子究竟是谁是太子的心腹还是他父皇的心腹他以前完全没听过这号人物啊!

    如果不是太子昏过去前把事情全权交给这小子处理,现在这皇宫已经被他控制在手里了,哪里会像现在这般被动。

    那样……他父皇和太子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就可以由他说了算了。

    祁慎越想越气。

    他还想往里闯,周围的侍卫却都很死心眼,坚决不肯放他进去,牢牢的挡在大殿门前。

    祁慎别无他法,气急败坏的将他们臭骂了一顿,转身去了太后的秀安苑。

    ……

    朝臣们在大殿里被关了一天一夜,除了吃喝和如厕外都不能出去,次日清晨已经是怨声载道。

    祁凌风脸色极差,周身笼罩着一股戾气,脸上再也伪装不出半丝笑容。

    那等黄毛小儿竟敢关着他!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待他登基为帝,定要拿那黄毛小儿开刃!

    朱红大门吱嘎一声打开,阳光照进殿内,众人激动的抬头望去。

    裴元卿抬脚走了进来,身姿高挑,眉目清俊。

    老臣子们望着他背光的身影,有一瞬间竟然觉得看到了年轻时的乾丰帝,纷纷觉得自己眼花了。

    众人恍惚一瞬,立即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你这小子!我等都是朝之重臣,你竟然敢把我们关在这里!”

    “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们目无尊长!太子知道你拿他的命令这样行事吗!”

    “今日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你如果不给我们一个交代……”

    裴元卿面不改色问:“你要如何”

    那名臣子哽了一下,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如何,“……我就上折子弹劾你!”

    裴元卿语气淡淡:“悉听尊便。”

    众人:“……”可恶,这小子好会气人!

    祁凌风周身压抑不住的烦躁,不耐烦道:“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

    裴元卿抬眸,冷冷地望向他,清润的嗓音缓缓流淌在大殿中,“别人可以,你不行。”

    祁凌风眉心一跳,眼中怒意更盛,“为何你针对我”

    裴元卿抬起下颌,淡漠的看着他,掷地有声道:“祁凌风意图造反,谋害陛下和储君,罪不可赦,速速将其捉拿!”

    大殿寂静一瞬,群臣哗然。

    祁凌风猝不及防的睁大眼睛,心底重重一沉,面上神色不改地怒斥:“你这黄毛小儿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我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绝无二心!你少血口喷人!”

    裴元卿讥讽的笑了一下,“好一个绝无二心。”

    祁凌风继续大声指责道:“你找不出罪归祸首,为了交差就把我推出来应付了事,我看你才是其心可诛,说不定那幕后黑手就是你!”

    裴元卿抬手,接过护卫递来的剑,抽剑出鞘,长剑寒芒凛凛,他咚的一声把剑摔在大殿上,冷问:“王爷,可还眼熟”

    众人好奇的望过去,都有些不明所以,祁凌风却面色巨变,脸上再也不见了刚才的平静。

    他当然认得这把剑,剑上还有他命人刻下的标志,分明是他私下秘密让人造的剑!

    祁凌风脸上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少年,脑子里一片空白。

    裴元卿道:“王爷,不如你自己来说说看,你在城外煤窑里秘密命人造兵器、制火药,究竟是何居心”

    众人震惊的睁大眼睛。

    祁凌风神色慌乱起来,试图反驳:“我不知道什么煤窑,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煤窑是我的”

    他没想到他们会直捣黄龙,连煤窑都查获了,一时间被打个措手不及,只能下意识的辩驳。

    裴元卿笑了一下,风轻云淡道:“你城外别院中的护院、小厮,还有煤窑里的所有人,都已经在大理寺被审问一夜了,你还要狡辩吗”

    祁凌风陡然惊住,这小子竟然连他在城外的别院都知道!

    裴元卿继续慢悠悠道:“对了,你府里那些门客、方士比他们还早被捕,这些人有些禁不住审问,不过是一夜时间而已,他们之中已经有人招供了。”

    大臣们听得震惊不已,目光诧异的看向祁凌风。

    怎么可能厉王不是一心想求长生吗

    有人忍不住把疑惑问了出来。

    裴元卿看向他们,声音莫测道:“厉王府经常四处购置火法炼丹所需的硝石、硫黄和焦炭等物,几颗丹药而已,真的需要那么多吗厉王在府里养那么多方士,真的只是研制丹药吗”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直到此时他们才恍然大悟,厉王求道问长生分明是幌子,那些方士研制的根本就不是丹药,而是火药!大明塔下埋的那些火药很有可能就出自他们之手!

    大臣们震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们竟然被厉王骗了,还骗了这么久,一点都没看出来他的狼子野心!

    祁凌风面色几变,怔然看着裴元卿,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他们分明早就盯上他了!

    他们连煤窑的位置都早就知道了!

    那些画像上的玄奥之处恐怕也早就被他们发现,难怪昨天会事败!

    他心神巨震,喉咙里泛起血腥气。

    侍卫们冲上前去,将他用力按到地上。

    祁凌风目呲欲裂,高大的身躯奋力挣扎,却架不住侍卫人多,他挣扎无果,被牢牢按在地上,头发散乱,额上青筋凸起,双目猩红的盯着裴元卿,喉咙里怒吼出声。

    他不甘心!

    他筹谋多年,不惜为此蛰伏隐忍,每一步都极为小心,怎么可能被发现!

    众人心有余悸的往后退了一步,都被他癫狂的样子吓到了,他们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都觉得他现在的样子陌生极了,也可怕极了。

    侍卫首领上前一步,朝裴元卿拱手道:“现在要将罪王带下去吗”

    裴元卿目光扫过朝臣,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不急,昨夜搜查一夜,收获颇丰。”

    有些人一下子变了脸色,目光紧迫的盯着他手里的纸,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大殿里静的落针可闻。

    裴元卿嗓音响起,“宋晖勋、赵正睿、刘九、肖鹄……”

    每一个被他点到名的臣子,身体都剧烈的颤抖起来,面色变白,额头上冒出冷汗。

    因为他们都是厉王一党的人!

    其他大臣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面面相觑,全都觉得不可思议。

    裴元卿念完所有名字,那些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冤枉啊!我与罪王绝无半点干系!”

    “不知道裴公子是在哪里看到这份名单的,但我绝对跟此事无关,肯定是罪王刻意陷害!”

    “我对大昭忠心一片,对陛下忠心耿耿啊!”

    裴元卿冷着脸,“你们不必浪费唇舌,昨夜我与赵大人已经带人抄了你们的家。”

    几人呼吸一滞,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裴元卿:“你们跟厉王的往来信件、受贿金银、诋毁陛下和太子的言论,全都证据确凿,涉事人等也已经全部送往大理寺审问。”

    几人看大势已去,绝望的跌坐在地,抖着唇不断磕头求饶。

    裴元卿冷眸微垂,扬声道:“来人,将厉王党羽一并拿下!”

    侍卫们纷纷上前,将他们一起押了起来。

    众人震惊过后,不由诧异地看向眼前的少年,少年虽无官职在身,行事却沉稳果断,短短一夜竟然就已经把整个京城查了个底朝天,速度之快,手段之果决,让人不敢小觑。

    祁凌风被护卫抓着肩膀站起来,他双目猩红地盯着少年冷厉如锋的眉眼,至今都觉得难以置信,怀疑自己只是做了场噩梦。

    他挣扎着不愿意离去,阴冷问:“你们是怎么怀疑到我身上的”

    裴元卿看向他的目光极为厌恶,“你们一家人都是黑心肠,装得再伪善也是藏不住的。”

    祁凌风脸色铁青,目光阴翳地盯着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裴元卿懒得回答,抬脚走出大殿。

    “诸位大臣可以各自归家了。”

    刚刚还急不可耐的众人,明明已经可以离开了,此时却没有一个人往外走,他们太过震惊,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裴元卿负手而立,眼睛微微眯了眯。

    殿外日光清冷,落在身上也感受不到温度。

    侍卫押着罪臣们依次走了出来。

    祁凌风路过裴元卿身边时,再次恨生问道:“你跟我有仇”

    裴元卿屈指挠了下眉心,轻轻一笑:“尹青青和虞宝琳十几年前差点害死我的未婚妻,你说我们有没有仇。”

    他虽然在笑,眼神却无比冰冷。

    祁凌风第一反应是压根不信,裴元卿现在看起来也是年岁不大的样子,十几年前怎么可能会有未婚妻,可是他又陡然想起一段陈年旧事,眸色蓦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