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史蒂夫愣愣地看着他:“你?”
“我是顾先生的儿子。你应该听说了, 顾先生把继承人的位置传给了我。”
“啊!”史蒂夫想了半天,突然惊叫,“你就是陆……陆……什么来着?”
“没错。我就是陆槿。”
“天啊, 你只身前来,顾先生真的放心吗?”史蒂夫站了起来, 如同山一般,“你们准备去做什么?实验最近刚有所突破,我记得半个月前才有船送了一趟新‘实验品’,少爷是要去检查成果吗?”
“不要管我去做什么,我来到这里的这件事是绝密, 实验的一些重要数据必须由我亲自送去,顾先生不信任任何人,要我亲自去一趟。”
“的确, 上次‘哈比斯科’说过,实验地址泄露,刚从国内转移过来一些设备……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来安排联络——”
“不用。”顾熙阳阻止了他,“我们带了隐蔽的货轮,你只需要随我们的船一起过去, 给我们指路。”
伯伦有些犹豫:“可是每次都是由联络人联系,如果不提前通知, 我怕上岛的时候会出问题。”
“秘密送数据,不能告诉任何人。”顾熙阳把一瓶酒递给他,盯着他的眼睛:“我也不相信任何人。”
伯伦看着顾熙阳的眼睛, 被他冷如灰铅的神色震住, 良久才接过酒瓶, 低头喃喃:“果然是顾先生的继承人啊……好吧,那什么时候出发?”
“今夜凌晨, 等我准备的一些‘物资’装船,我们马上出发。”
“你们准备了什么?”伯伦有些好奇。
顾熙阳却卖起了关子,只笑:“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伯伦不敢再问,毕竟这是上面派来的大人物,又这样神秘,身负重任,事关实验,他不敢马虎,说自己要准备准备,就告辞了。
林阳紧张地把顾熙阳放在嘴边的酒瓶拿下来:“你还喝!他要是一封邮件发回国内,我们全都得送命!”
“……”顾熙阳无奈地看着自己被洒上酒液的胸口,他把半瓶酒放在桌上,淡定道:“所以不能让他有开口的机会。”
“你还想怎么做?!”林阳惊魂未定,他看怪物似的看着泰然自若的顾熙阳。
“走,我们带着这些家伙,去找格里。”顾熙阳拍了拍身旁黑色锃亮的枪。
向导终于有些害怕,道:“老板,格里是个性格阴郁古怪的白人,如果让他知道你先见了萨亚,我们可能真的就走不出去了。”
“你只管带我去他们的地盘,我会想办法见他,你只需要回到船上,等着凌晨萨亚派人把三十桶火*药装满,如果我们还没有回来,你就把船开走。”
“这……”向导犹豫着,他还想劝说这几个看起来非常不好惹的东方人,但既然别人都这么说了,他们这种人一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从不过问什么,知道的太多死的更快这个道理他是懂的。
“好,那就明天凌晨码头见,我现在带你们去蝰蛇的地盘,不过,这次进去之后,是生是死,就由你们自己承担了。”
几个人出了酒馆,向导带着他们钻进了热带的密林,巨大繁茂的热带植物和许多恐怖的毒腺动物,顾熙阳擦着汗,向导见他盯着一株藤蔓看了很久,问他看什么,顾熙阳有些发呆:“这种藤蔓是不是可以泡水用作野外临时绳索?”
向导看看他,有些意外:“老板还懂这些?确实不错,在野外生存,这种藤蔓泡水会更加结实,如果泡够十几天,表皮腐烂,里面的藤蔓经络还可以用来纺织。老板看起来不像是懂这些的人啊。”
顾熙阳收回目光:“……有人曾经教过我的。”
林阳从他的表情就看得出他想起了谁,林阳啧啧两声,凑到他跟前,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用一种“少女祈祷”状的声音在顾熙阳耳边道:“‘啊,我好想小露露啊,想当场和他亲亲抱抱,做点爱做的事——’啊!你打我干嘛!打坏了你赔!”
顾熙阳下意识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可随后便意识到,这个动作也是陆槿常对他做的。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在潜移默化中和陆槿学了很多很多。
是陆槿教会他怎么辨认植物,怎么攀爬绳索,怎么亲近别人,怎么做一个敢爱敢恨的正常人。
他突然很想见那个能给他无限安全感的人,可这里举目四望,只有危机四伏的雨林。
“……闭嘴。”顾熙阳把林阳下了封口令,然后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彩色糖纸包装的那种。顾熙阳最喜欢吃的牌子。
每次想到陆槿,他就想吃糖。就像某种戒断反应,如果不给自己找寻一点甜的味道安慰一下自己,就会避无可避地陷入思念的深渊。
林阳看到这颗糖,忽然激动起来:“这不是你在树屋那天晚上,叠纸鹤的那种糖吗?”
顾熙阳想了想:“是啊。有什么问题?”
“我在第三十章写过,你咬着这种糖和陆槿亲亲……”林阳朝他眨眨眼。
顾熙阳浑身一僵。他就不该期待林阳这个货色嘴里说出什么正常的话。
——刚刚就很想他,现在更想了。
顾熙阳自虐似的狠狠咬碎糖果,然后就咬了舌头。
“……”他捂着嘴,瞪向林阳。
林阳无辜地看着他。
还好向导在顾熙阳动手“解决”这个“祸害”之前及时开口了:“前面就到了。我建议你们换一身衣服,格里是个讲究人,自诩上流贵族,如果你们穿着这套衣服去,他可能不会接待你们。”
“但我们没带西装。”林阳说。
“前面镇上有服装店,你们可以去问问。”
向导在林子边缘左顾右盼,生怕自己丢了命,他指着一条两墙之间的窄路,让他们顺着这条窄路出去,就到格里的地界了。
顾熙阳和林阳带着人,跟着的三位都是退役军人,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原因,认识了顾熙阳。
家里亲人莫名其妙消失,人口失踪。直到顾熙阳找到他们,他们才加入。
为了报仇雪恨,为了找到自己的妻子或者孩子,他们是不会背叛顾熙阳的。他们都是一种人,就算送命,也要死在报仇的路上。
他们三人背着枪,警惕地跟在顾熙阳和林阳身后,几个人穿过窄巷,来到一条繁华的大街上。
夜里,大街上虽是土路,但两侧低矮平房的店铺还很是繁华,远处可见一些错落的楼房,上面的封顶有非常鲜明的地域风格,街上的人穿的也比较体面,即使是女人,也有很多背着枪在大街上公然笑闹的。
这里看起来比三角区的小酒馆条件要好十倍。压根就不像一个世界。
果然蝰蛇帮的富裕名不虚传。
由于他们背着枪避着人走,反而没有人怀疑他们,很快他们就走进了一家服装店,满满当当的服装如同廉价的地下商城,但这已经是附近最好的服装店了。
他们几人换上了西装,果然人靠衣装,顾熙阳从试衣间走出来,店老板便和林阳同时惊叹一声。
林阳:“我觉得快要磕‘咕噜CP’了。”
“不,劝你别磕,我们只是‘情敌’。”
顾熙阳没好气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大钞,两指夹着放在玻璃柜台上,用英文道:“不用找了,剩下的算小费。”
店老板眼睛都看直了,顿时感觉这位年轻英俊的客人就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美男子,他连连道谢,还附赠了顾熙阳一个漂亮的银色领带夹。
顾熙阳把领带夹戴上。恍惚间仿佛看到陆槿戴上这素银色的领带夹的模样。清冷矜贵,看起来就很想让人把他……
顾熙阳强行压下自己冒犯的想法,摇了摇脑袋。
林阳凑到他耳边笑:“又在想陆槿了?你真的很好懂诶。”
顾熙阳耳垂迅速泛上一层粉色,他瞪向林阳,然后猛的“啪”一声拍上了玻璃桌。
林阳吓得浑身一抖,哆嗦着看着顾熙阳。
顾熙阳却再次露出神秘的微笑:“翻译给他听,说我是萨亚的座上宾,现在有笔交易要见格里,让他引荐。”
老板也被他拍这一下桌子吓得一个激灵,顿时抱着脑袋就钻到了衣服堆里。
直到林阳把顾熙阳的话翻译给他听,他才战战兢兢地钻出来。
“我……我压根不认识什么格里……”
顾熙阳冷笑,他伸出手,林阳故技重施,再次给他指间夹了一枚雪茄,殷勤地点燃。
顾熙阳无语地看向他,只能接着说:“胡说八道。这里整条街只有你一家服装店,如果你不认识格里,他会让你垄断?”
老板一听有些慌神,他支支吾吾半天,顾熙阳又猛地一拍桌子,“还不快去!”
“告诉格里,我是萨亚的座上宾,那笔火*药的生意就是我们之间达成的,现在我要找他帮我一个小忙,是关于萨亚的,看他愿不愿意。”
老板虽然不懂,但还是被这几个人外乡人的气势吓住了,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掀开后门的门帘,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态度变得更是谦恭,鞠躬示意几位跟他走。
顾熙阳整理一下领带,下意识抚了抚领口。这小小的动作也是和陆槿学的。陆槿就像是个植入式病毒,只要中招,这一辈子也别想逃离他的范围。
他们绕过后门,竟然是一部电梯,虽然还是有些简陋,但毕竟这已经是这里最豪华的配置了。
几个人上了楼,两扇大门被穿着西装的男人一左一右推开,顾熙阳注意到他们腰间都别着东西。
但显然,蝰蛇的人明显更加“文明”,比起萨亚手底下那些接近野蛮状态的壮汉让人感觉好多了。
大门一推开,桌子对面的男人手里的一把左*轮黑洞洞的枪口便正冲着顾熙阳的眉心。
林阳腿肚子又开始转筋了。
顾熙阳却淡然自若,走进了屋内。
他稍稍举起双手,旁边的美女便过来搜他的身,没发现有什么危险物品,便冲着格里点点头。
格里是一个金发的削瘦男人,肤色很白,蓄着一点胡茬,戴着一副茶色的眼镜,在一众巧克力色中显得很是突兀。
他穿着一套深绿色的西装,领章是黄金的蛇头,看起来很是高调。
顾熙阳直视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怎么,格里先生就是这么对待贵客的?萨亚刚刚可是对我非常礼遇。”
格里会说英文,直接可以对话:“萨亚是条野狗,对他来说,给肉骨头的人都是座上宾。”
“可我给的是一座肉类加工厂。”顾熙阳笑着朝前走去,无视格里黑洞洞的枪口,他直接来到了桌子的边缘,双手按在了格里的桌上。
屋里所有人都举起了枪指着顾熙阳的后背,那三位跟着顾熙阳的人也举起枪,双方气氛陡然剑拔弩张起来。
“格里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得到消息,萨亚的人正在到处采购‘黑货’,那就是我们之间交易的赠品。”
格里和他在近距离对视着。
“没错。我还以为是这条野狗突然希望给自己买些自戕的工具。”格里讽刺完,终于收起枪,示意众人放下,“给贵客一个沙发,红酒,还有漂亮的玫瑰。”
很快东西便搬来了,顾熙阳在单人沙发上坐下,面前的小桌上也放上了红酒杯和一支玫瑰。
“你说要找我帮忙,和萨亚有关,我想先听听你要我帮什么忙。”格里开口,手里仍然把玩着那柄左*轮。
“我知道这镇上只有你们蝰蛇的人可以让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掉,萨亚虽然强大,但失之鲁莽,我很欣赏蝰蛇的能力,我需要你们帮我绑一个人,并且不能让其他人怀疑他的消失。”
“哦?有意思。”格里来了兴趣,“对我来说,让一个人消失非常容易,我想知道你能给我什么条件。”
“条件嘛。”顾熙阳笑着晃了晃红酒杯,看了看红酒的挂壁,又凑到鼻尖嗅了嗅,“好酒。”
格里笑起来:“那是当然,招待贵客理当如此。”
“我可以把给萨亚的订单,给你们。”顾熙阳品了一口红酒,“对我来说,和谁做生意都一样,但对你们来说或许大不相同。”
“一百千克。”顾熙阳身子微微前倾,他把手里快要燃尽的雪茄丢进顶级的红酒杯里,烟头熄灭发出轻微的“滋”声,格里的视线动了一下。
“我可以把这笔生意给你们。至于为什么,因为我发现我要找的仇人是萨亚的手下,你应该知道,萨亚是个重义气的老大,我怕他不愿意交出我要的人。”
合情合理。
格里的手指微微敲着桌面。他的确动心了。
火*药本来就是他们控制来源,光是这笔订单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一百千克的叶子,更是价值不菲……最重要的是可以通过这件事,狠狠挫一挫萨亚的锐气。
况且,看贵客举手投足之间气定神闲的气场,虽然看起来年轻还小,但已经可以窥见他背后的家世,一定不是简单的人物。
贵族不可以随意对待。
格里思索良久,看着顾熙阳忽然笑了起来。
“……很好,我可以答应你,但你有胆量去和萨亚说毁约吗?”
“当然。”顾熙阳不以为然。
“我暂时很难相信。”格里从抽屉里取出一枚子*弹,按进手里左*轮的弹*匣中,然后随手一拨,六个空格打乱顺序,他迅速将弹*匣拍了进去。
他伸手一拍,将这柄只有一颗子*弹的小家伙放在了桌上。
“如果你够胆,就试试这个游戏。□□游戏。”
格里靠着他的老板椅,轻松地看着顾熙阳:“很简单,一人一次,你和你的仇人。”
“有趣。”顾熙阳一笑,伸手掐了一把林阳已经抖若筛糠的大腿,强行让他站直,然后道:“那就把我的仇人叫来吧,他叫‘史蒂夫’,是一位医生。”
“好啊,”格里眼里露出兴奋的凶光,看到顾熙阳一口便答应这个血腥的游戏,仿佛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露出森森的尖牙,他示意手下去找人。
镇子不大,医生本来就少,尤其还像史蒂夫那种身材块头的,不到十几分钟就被捆成了粽子封上嘴巴扔到了顾熙阳脚边。
史蒂夫莫名其妙被人袭击抓来,一抬头便看到顾熙阳坐在面前,他吓得如同见了阎王。
但顾熙阳已经从面前的桌上取过了那把锃亮的左*轮,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史蒂夫的眉心。
史蒂夫冷汗如雨下。他“呜呜呜”地挣扎着,满眼都是惊恐和不解。
顾熙阳好心地揭开他嘴上的胶布,“玩个游戏。”
“什么……”
顾熙阳猛地扣动扳机,“咔嚓”一声,第一枪放空了。
史蒂夫呼吸蓦地一滞,直到空枪声顺着听觉神经传入大脑,他才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不!不要杀我!陆先生!我、我会带你们去那里,我会带你们去!我不会传信了,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来过!”
伯伦能做多年的物资联络员,一定不是个蠢货,顾熙阳早就料到他会起疑心。
但是人就会怕死,可惜,他顾熙阳应该算不得是个完整的人。
顾熙阳笑着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格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林阳吓哭了,语无伦次:“不……不行……”
顾熙阳却笑笑,拍拍林阳的脑袋示意他放心,这也是他很熟悉的动作,像极了那个人。
顾熙阳眼睛都不眨,猛的扣动扳机——第二枪还是放空。
林阳已经瘫软在了地上。
“还是轮到你了。”顾熙阳笑,重新把枪口对准地上的男人。
史蒂夫吓得面无人色:“不!格里老大!求你了!我不想玩这个游戏!我求求你们,我家里还有妻子和女儿……”
“妻子和女儿?”顾熙阳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残忍的笑,半蹲下来,用冰凉的枪*头抵着他的眉心,“你知道多少人的妻子和女儿死在了那里?”
毫不犹豫的,第三枪。
很可惜,还是放空了。
格里兴奋起来:“三分之一的概率,我的贵客,你还要玩吗?”
顾熙阳一笑,第四枪压根没有犹豫,直接顶着自己的太阳穴便扣了下去。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镇住了。
史蒂夫身下已经流出一摊气味难闻的液体。
顾熙阳看起来还是很淡定,他甚至还在微笑,重新对准史蒂夫的脑袋。
史蒂夫的声音变得惊惧虚弱:“求求你……我绝对不会出卖你……少爷!少爷!我求你——”
“咔啦”一下扳机再次无情扣下,竟然还是放空。
最后一枚,百分之百是要命的子弹。
顾熙阳一笑。
格里看着他,神情万分兴奋。
“贵客,你运气似乎不太好啊……”他的声音如同蛇吐信子。
顾熙阳掂了掂手里的小家伙,“是啊,看起来今天运气确实不好,不过,运气不好的好像也不止我一个人。”
话音未落,他举起枪正对准格里的脸。
屋里所有人都在瞬间举起枪*口对准顾熙阳。
——格里差点以为自己刚刚那一瞬间已经死了。
顾熙阳出手太快了。
这个英俊的东方男人,差点在刚刚那一瞬间扣动手里的扳机。
格里跌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
顾熙阳却没有扣动扳机,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良久,格里突然大笑起来。
“……其实那里面一颗子*弹也没有。”他拉开抽屉,捏着那枚黄铜的小玩意儿“当啷”一声扔在桌上的铁盘里。
“很好,贵客,你通过了我们蝰蛇的考验,我佩服你的胆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格里的朋友。”
格里示意众人放下家伙,他主动走到顾熙阳面前,顾熙阳照例伸出一只手,示意他握手礼。
格里非常满意,欣然握手。
贵族当然会有礼仪上的绝对原则。格里现在坚信面前的英俊男人绝对是一位来自东方的贵族少爷。
“史蒂夫是以巡诊的名义叫出来的,我会处理后续的事情,那间诊所里的所有人,都会在今晚集体‘失忆’,绝不会再提起什么‘史蒂夫’医生,只知道他出门巡诊去了。”
顾熙阳带着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如同一滩烂泥的史蒂夫,回到了萨亚招待他们的酒店。
从酒店看出去,可以看到码头上正在忙碌的人。
“萨亚的动作还挺快。”顾熙阳看着那些人一桶桶往船上搬东西。
林阳:“……你别说话,我害怕。你怎么想的?要是真的死了怎么办!”
顾熙阳:“我死了陆槿就交给林月了。”
“恋爱脑!满脑子只有陆槿!而且林月才不要陆槿,林月喜欢你这种肌肉男大学生!”
“哦。”顾熙阳第一次听说林月还有这种爱好。
“行了,别后怕了。我掂得出来,那里面是空的。”顾熙阳终于解释道。
“……你牛。我发现你现在和陆槿越来越像了,不知道为什么。”林阳说。
“是吗。”顾熙阳若有所思地看着下面的码头上忙碌的场景。
他摸出手机,按亮屏保。
是他那天清晨起床,偷拍的陆槿睡着的脸。
史蒂夫被捆在旁边,一眼看到他的屏保,激动起来:“我见过他!我见过你手机上这个男人!”
第62章
“你见过?”顾熙阳挑眉, 他两步走到这个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大块头面前,“说,在哪见过。”
“哈比斯科!她的手机上也是这个男人作为背景!看起来像是在‘地狱’的教堂里照的合影, 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陆先生,我绝对没有说假话!”
史蒂夫看起来很是紧张, 他吞咽着看向顾熙阳手边的枪。
“Hibiscus?”顾熙阳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这个英文,史蒂夫连连点头:“没错!”
林阳紧张起来,低声问顾熙阳:“露露和谁还有关系?他是不是也被……”
顾熙阳“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说太多。
“我认识你说的那个人。”顾熙阳在落地窗边看着码头上明明暗暗的光,“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对吧。你最近能联系上她吗?”
“没错没错, 少爷!哈比斯科是我唯一能直接联络到的人,和顾先生关系匪浅,可是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地狱’那边出了什么事, 已经有很久联系不上她了。”
“她最近应该在国内。”顾熙阳说了一句。
林阳凑到他身边小声:“谁啊?”
“‘哈比斯科’——木槿花的意思。”
林阳恍然大悟。网传陆槿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姐姐,但没人知道她具体是做什么的,粉丝已经把他的过去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这个姐姐的任何信息。
难怪如此,原来陆槿的姐姐早就身在局中了。
顾熙阳把窗帘拉上, “休息吧,明天还有事情要做。”
“什么事?”
“明天告诉萨亚, 格里要抢他的生意。”顾熙阳坐在床边,笑起来很有几分“坏人”的意思。
林阳狠狠拍了他后背一下:“真有你的,你是真不怕死啊。”
顾熙阳顿时龇牙咧嘴:“……伤还没好, 你想死吗?”他没好气地拎起背包, 准备进浴室, “我去换药,你们检查一下弹*药, 万一有什么意外,好好清点一下。”
众人应声。
第二日,顾熙阳和林阳一行人受到了萨亚的盛情招待,好酒好肉,还叫来了一众壮汉作陪,顾熙阳独自坐着喝酒,只有林阳被一众异域风情的帅哥哄得面红耳赤,中途还吃了一次药——本来就先天不足的小心脏差点没受住。
接近凌晨,顾熙阳看他再这么下去就要被人吃干抹净了,而格里的人给他发来消息,让他前去交易。
顾熙阳拎起已经喝的快瘫软的林阳,告诉萨亚,他们要去码头看看“黑货”。
萨亚说已经准备完毕,带着他们欣然前往。
而顾熙阳也给格里的人发了消息,说自己现在人在码头。
顾熙阳和林阳出现在码头的时候,一直望眼欲穿的向导顿时松了一口气。
随后便佩服起来,他们竟然真的从格里那里活着回来了,萨亚竟然还亲自前来作陪。
顾熙阳一行登船,而史蒂夫下午的时候就已经被偷偷藏在了船上。
萨亚要一同上船,顾熙阳示意他检查一下码头上的货,自己要去船上拿瓶好酒送给他做礼物。
萨亚不疑有他,放顾熙阳上船,叫自己身边两个人跟上。
而就在他和一群手下在码头上有说有笑的时候,前面冲回来一个干瘦的帮派码头工:“老大!老大!格里带着人过来了!”
“为什么?!他们果然……要抢这笔生意!”萨亚怒而拔出别在腰间的枪,“白天有人告诉我,我还不信这条狗这么无耻!我非要杀了他不可!”
格里的人赶到了码头,迎接他的,却是萨亚的枪*口。
“老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笔生意,你凭什么抢我们的!”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格里心里明白,一定是那位贵客对萨亚提了毁约,“别生气,生意场,永远都是能者先得。”
“呸!”萨亚吐出一口痰,枪口举了起来,光靠仇恨的视线就可以在格里身上穿一个大洞出来。
双方全部枪口相对,在码头上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直到码头传来一声鸣笛——所有人都回头看去。
顾熙阳的船已经开出了很远。
萨亚的人连滚带爬地跑向他们,大喊:“他们说货已经收到,交易完成!到底是谁在和他做交易?!”
萨亚和格里的人同时冲向码头,看到那些火药桶在齐齐整整地摆在码头上,萨亚松了一口气,他走过去,掀开一个桶盖——
石头和渣土。
他心里猛地一惊,一个接一个地掀开,全都是石头和土。
萨亚举起枪,冲着顾熙阳的船猛地开火。
“混蛋!!”
顾熙阳和众人趴在甲板上,躲过这波震耳欲聋的火力,顾熙阳转头示意林阳,林阳比了一个“OK”的手势,兴奋地拉动架在船头的装置,用渔网和弹力线绑成的一个简易传动弹弓,只要将想要投掷的东西放在上面,再踩下机关——
一个燃着引线的火药桶飞向码头的众人。
“该死!这是一个疯子!”
萨亚和格里猛地招呼众人后退,顾熙阳在爆炸的背景中站起身,靠着甲板的栏杆,爆炸撩起的海风吹开他的头发,将那双眼睛映照地如同燃烧一般明亮。
他身上的西装有些脏污,后摆的部分也勾破了,但林阳跑到甲板上,看到顾熙阳回头的那瞬间,仍然被这一幕震撼到了。
萨亚和格里都认为是对方在搞鬼,码头上火光迸现,爆炸声如同序幕的烟火,顾熙阳笑着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加密邮件发送。
配文:“我厉害吧!”
林阳没看到他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只站到他旁边感慨。
“原来你之前设计的,就是这个投掷火药桶的东西。”
顾熙阳毫不讲究地用衬衫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还有脏污,“我是理工科天才。”
林阳笑:“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是天才的……”
“因为我必须是天才,才能配得上他。”
“你是说……陆槿?”
“走吧,叫伯伦给我们带路,我们把船上这些‘小礼物’,作为物资送到该送的地方。”
顾熙阳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陆槿的睡颜那么安静,他毫无防备地睡在自己身边,伸手就能抱到的距离,就算他当场爬起来杀了顾熙阳,顾熙阳也觉得心甘情愿。
在背景的火拼声中,顾熙阳举起手机,轻轻吻了一下屏幕。
只要想到陆槿还在等着自己,顾熙阳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
陆槿下了夜戏,回到酒店,刚走到花洒下打湿了头发,手机便震了一下。他顾不上手上的水渍,迅速拿过来看消息。
是暴雨预警。
陆槿沉默片刻,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到底是怎么了,总下意识地觉得,顾熙阳会给自己发来消息。
可偏偏总是有不好的预感,噩梦里的死亡总是同一张脸。
陆槿满头的泡沫,手机“嗡”地又震动了一下,他犹豫了一秒,还是伸出了沾满泡沫的手捞过手机。
加密邮件。
“我厉害吧!”
附件照片是一张从远处拍摄的码头爆炸。
陆槿心脏狠狠跳了两下,意识到他应该并没有遇到危险,这才退出图片。
他用沾满泡沫的手指抚过那四个非常有“性格”的字,仿佛说这话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摇着虚幻的尾巴求夸奖。
陆槿不由得笑了。
他冲干净头上的泡沫,顶着一身的水汽出了浴室,却看到自己床上正坐着一个人。
“伊燃?”
陆槿顺手拿过浴袍穿上,伊燃见他严丝合缝地扣上浴袍,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他低着头:“陆哥,再有几天就要杀青了,我想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有什么事要说吗?”陆槿坐在沙发上,伊燃马上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低垂着脑袋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没什么事……我听康姐说,你平时都没什么朋友,也不和别人社交,我怕你因为顾总……伤心过度了。”
“我没有伤心。只是不喜欢接触人罢了。”陆槿说着,便看到伊燃双腿一软,就跪坐在了自己面前。
“这是怎么?”陆槿要伸手扶他,可伊燃却抓住了他的小臂,扬起脸看他,“就算是他死了,你都不会多看我一眼吗……陆槿,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为了你,让我死都愿意,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吗?”
陆槿沉默地看着他哀求一般的神色,他向前跪了几步,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伸出削瘦的手指就要掀开陆槿的睡袍,陆槿抓住了他的手。
伊燃绝望地看着他。
“为什么……你讨厌我吗?我让你觉得恶心吗?连这样的伺候都不肯施舍给我吗?我爱你甚至超过爱我自己,你就当是施舍给一个乞丐,都不可以吗?”
陆槿摇摇头,抽了一张纸巾替他擦了擦眼睑下大颗大颗滚落的眼泪,还有濡湿的睫毛。
“不要这样,伊燃。”陆槿道,“我希望你能先学会爱自己。”
“我不会!我学不会!”伊燃朝前膝行,“如果没有你,我和死没有两样。”
伊燃低低地哀求:“就一次,可以吗?我求你了陆槿……我求你了……我没有机会了,我不想做出那样的事,我不想……”
陆槿顿了顿,“什么事?”
伊燃陡然说漏了嘴,浑身一僵,随后支支吾吾道:“就是我不想……不想一个人吃晚饭……”
陆槿看出他心里有事,但并没有说破,只避开他站起身,走到冰箱边取了一瓶低酒精饮料放在小吧台上。
“如果只是单纯吃饭的话,可以。”
伊燃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但又重新陷入痛苦的深渊,他站起来,坐在吧台边举起酒瓶就喝。
“今晚——”
陆槿制止了他:“今晚不行,明天有早场。”
“那什么时候?”
“杀青以后吧。”陆槿说。
伊燃算了算日子,杀青正好就是自己最后的药效到期的底限。
沉默良久,他点了点头。
“回去休息吧。”陆槿说。
伊燃抱着酒瓶不愿离开:“我可以睡在地毯上,别赶我走。”
“既然不想睡觉的话,那就说说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吧。”陆槿给自己打开一瓶冰水,倒在玻璃杯里。
伊燃僵住了,他看着陆槿的动作,可陆槿看起来却并不像是已经知道真相的样子,倒入冰水的玻璃杯很快便蒙上了一层雾一般的水凝层,顺着杯壁流在桌上。
伊燃感觉那仿佛自己背后的冷汗。
他绝不能让陆槿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否则他不会要自己的,用那样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甚至绝对不会再看自己一眼,绝对不会……
伊燃抱着酒瓶,落荒而逃一般,匆匆离开了陆槿的房间。
陆槿一口气喝空冰水。
他想知道的事情,还没有不能知道的。陆槿拿起手机,打电话给了康曜。
“我需要助理,替我跟踪一个人。”
……
陆槿穿着白色的囚服坐在监狱的围墙上,旷野的风吹向他的额发,露出他清峻深邃的眉眼。
伊燃扮演的男二号是一个瘦小的混混男孩,准备跟着陆槿一起越狱。
“等等我!”伊燃喘息着,脸上身上都是脏迹,显然刚从什么脏兮兮的地方爬出来。
陆槿低头,朝他伸出手。
“上来。”陆槿的话很少,但他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个人。
男孩仰起脸,看着这个坐在天光下,离自由的旷野只有一步之遥,却还是向自己伸出手的男人。
身后狱警已经追来,他们叫喊着放枪,却没有打中他们。
男孩把手放进他的手心里,一用力,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急速拉近。
伊燃仰视着这个圣洁的画面,他几乎要忘记剧本的台词和动作,只是虔诚地看着面前的人。
垂眸的陆槿看着他,等着他说出下一句台词。
“……你走吧。”伊燃说着,却解脱似的笑了笑,他阖上眼,仰着脸想要吻一下对方的脸颊,可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你走吧。”他重复一遍,在对方略显震惊的视线里转身跳回了墙内。
枪声一响,伊燃倒在地上。
他的眼睛还看着陆槿离开的方向。
“咔——”导演大喊,“过了!太好了!改的太好了!比剧本里真的吻戏要丰富很多!那种感动,决绝,崇拜,虔诚,还有想要吻但却克制住的眼神……太好了!”
助理上来扶起伊燃,陆槿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化妆师正围着他忙活。
剧组的人都在鼓掌。
整部电影这是最后一幕,就着早晨六点钟的朝阳,众人都在激动地互相道喜,陆槿也照例当了一回“散财童子”,给剧组的人发了红包,然后推脱了杀青宴。
伊燃等到大家都忙碌着收拾布景,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才拖着步子走到陆槿身边。
“……今晚我请你吃饭,在酒吧街。”
“好。”陆槿答应的很爽快,伊燃有些意外,却容不得他多想,陆槿能答应和他吃一顿饭,对他来说就已经算得上恩赐了。
伊燃捧着一颗突突乱跳的心,回到保姆车上拨通了号码。
“何源,我已经约好了,今天晚上。”
“……那我的药你什么时候给我!”
“不行!必须给我!不然我撑不到晚上!”
“……好,就下午五点,约在那里。”伊燃挂了电话,仰在后座上,闭上双眼。
陆槿被康曜催着回酒店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五点多,助理给他发了消息。
“他下午五点和几个看起来像是混混的人接触过,对方给了他一袋东西,看起来像是箱子之类。”
还附有一张照片。是远远地拍摄到伊燃和几个纹着花臂的男人正在交谈的画面。
……所以伊燃是被什么人威胁了吗?
陆槿联想到了顾震山说的“三个月”为期的考验,思索着对策。
晚上陆槿如约而至,酒吧街里有一些比较隐秘的店,许多影视城里拍戏明星都喜欢在那里喝消费,陆槿被伊燃相约的地方,就在一家阴暗巷子里的酒吧。
陆槿出现在酒吧里,虽然只是一闪身就已经进了包厢,但还是被很多人看到了。
“那不会是陆槿吧?”
“好像还真是。他最近确实在影视城拍电影,咖位一下飞升,他接的电影可不是综艺咖能接的段位,啧啧。”
“害,人家和顾氏集团关系匪浅,可不最好的资源都给人家。”
“别说了,我看他从一出道就各种绯闻,唯一确定关系的,恐怕也只有那个综艺上的小总裁了——他们是情敌。”
“哈哈哈哈,这次和伊燃拍戏,也不知道那小总裁在私下里气成什么样。”
“最近好像也没见这小总裁发博啊,就很奇怪,CEO真那么忙吗?”
“我看看,确实……等等!一分钟前刚发了一条!”
“拿来我看!”
米明时尚CEO:@小露露陆槿恭喜杀青!我回来了。
众人一阵沉默。
“……这是情敌示威吧?”
“感觉像。毕竟他俩情敌都撕成那样了……”
众人还没说完,就看到当事人推开包厢的门,匆匆离开了酒吧。
包厢门关上。没有人看到里面被五花大绑塞住嘴巴的伊燃。
陆槿的助理正守着他。
“行了,别哭了。说实话,我们就放过你。”
伊燃被取出堵住嘴的布:“啊——我……我不能说……”
“那就不能怪我们了,陆老师给我们的吩咐是守着你到明天早晨。”
“不!不行!”伊燃脸色泛白。
明天,是何源和他约好,让他把陆槿带走的时间。本来以他们做好的计划,他给陆槿下完药,做完事情,第二天陆槿会对他有所愧疚,然后由伊燃提出和他一起回家一趟……可谁知道陆槿早就派了人跟踪自己!
他绝不能让陆槿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那就快说,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伊燃沉默着。
“诶,微博热搜,好像之前一起上综艺那个小总裁给咱陆老师发了杀青快乐?”
伊燃浑身一震。
“让我看!快让我看!”他疯了一样挣扎起来,那助理不知缘由,于是把手机放在他眼前给他看。
伊燃跌坐在地上。
顾熙阳……没死。
助理看着这个被绑起来的小明星突然开始边哭边笑,疯子一样嚎叫起来,几个人暗叫不好,赶紧再次堵住他的嘴。
伊燃倒在沙发上,眼泪流进纤细的脖颈里。
陆槿付了出租车的钱,喘息着赶到顾熙阳发来的地址。
这是一处厂房,厂房的一侧有一间澡堂。
陆槿推开铁皮的门,月光顺着顶棚漏风的地方倾泻进来,打在一个人的身上。
顾熙阳回过头,冲他笑起来。
陆槿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认识面前的人。
“……怎么了?看到我怎么这个表情?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有别的狗了?”顾熙阳瘪嘴,但眼里依然盛满月光和笑意,他走到门边的陆槿面前,一手合上他身后的铁皮大门,一手搂住面前朝思暮想的人。
陆槿闭上眼。
直到鼻腔中充满这个熟悉的人的气味,陆槿才略有一丝真实感。
“……三天两头叫人来给我送花,什么意思?”陆槿低声问道。
顾熙阳把下巴放在他肩头,在黑暗中抱着他。
“没什么……”
“我问你在做什么,也不回消息。”陆槿再次道。
每句话都让顾熙阳抱他抱得更紧。
“好,最后一个问题……”陆槿把顾熙阳后背的衣服掀起来,探了探他背后的伤痕。
都已经愈合了。
“……为什么不告而别,是不是准备一死了之。”
顾熙阳沉默着抱着他,不肯回答这个问题。
黑暗中,陆槿只感觉温热的唇在自己脸颊上轻触,然后是嘴角,最后将要印在柔软的唇瓣上——陆槿用手指挡住了。
“回答我的话。”
沉默很久,顾熙阳的声音才低低地传来。
“……是,我没想过活着回来。”
陆槿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就准备给他一巴掌打醒这个小混蛋,可恰巧月光倾斜,照亮了面前这双盈盈的眼睛。
锐气似乎削减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温和而有力的坚定。
这双眼睛,莹润虔诚,脉脉含情。陆槿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终会失去这双眼睛。
孩子终归是要长大的,或许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摇尾巴的顾家少爷了。
他的手掌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
温热的吻却落了下来。
顾熙阳星夜兼程地回来,下巴上略有一些胡茬,陆槿伸手摸着,这热烈深沉的吻也与以往不同,含着感情,含着克制的爱意,再也不像是小狗一样扑着他毫无章法地舔吻。
陆槿手抚着他咚咚跳动的胸膛,心中叹息。
他的男孩长成男人,似乎也不需要太久的时间。
第63章
夜晚工厂厂房旁的铁皮澡堂里传出声响, 路过的野猫抖了抖耳朵,静静听了一会儿,便摆摆尾巴重新隐入了黑夜。
“不行……”陆槿拒绝着顾熙阳的贴近, 顾熙阳将他放在一张铁皮长椅上,黑暗中, 陆槿坐在那里,半明半暗的轮廓像是他在博物馆看过的某种抽象画。
顾熙阳半跪在地上,这里太黑了,只能感觉到陆槿牢牢抓着他的两只手腕,不让他乱动。
“陆唔——”
顾熙阳刚出口的名字就被陆槿单手捏住了, 陆槿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点空荡荡的回音:“该叫我什么?”
随着他松开虎口,顾熙阳舔了舔自己有些干裂的唇, 从喉咙中低低地出声:“……哥。”
陆槿希望用这样的称呼打消他多余的想法,可越是这样,顾熙阳却越感觉自己有些憋不住火。
他哼哼了两声,往前跪了半步,脸贴上陆槿的小腹, 隔着衬衫,他闻到了陆槿身上温暖的气息。
陆槿犹豫了一下, 抬起手抱住了他毛茸茸的脑袋。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在黑暗中抱着,陆槿一只手覆上他的双眼,温凉的手掌和被遮盖视线的黑暗让顾熙阳觉得万分安心, 仿佛那些死亡的黑风终于离他远去, 取而代之的是恬静的温暖。
他伸出双臂, 环抱住陆槿的腰。陆槿似乎比他离开前要瘦一些了,那时候两只手放在他的背后, 只感觉掌心里汗涔涔的,陆槿一声都不吭,只有他一直叫陆槿的名字。
直到陆槿用沙哑的嗓子说,让他滚下去。
顾熙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打断自己的回忆。黑暗中,他用鼻尖凑到陆槿衬衫的两枚扣子之间,动了动脑袋,便像只大型犬似的用鼻子贴了贴他的小腹。
陆槿浑身一僵,抓住他的脑袋毛把他拎开。
“干什么?”
“难受。”顾熙阳被迫拽着头发,只能仰着脸看着黑暗中模糊不清的脸。
“难受不去医院,找我干什么?”陆槿冷冷的语气落下来,如果不是顾熙阳已经感觉到了他身上悄然升高的温度,差一点就相信了他的话。
顾熙阳顶着秃顶的风险,执意又往前跪了半步,喉结动了动,半睁着眼睛,眯起一个小狐狸似的笑:“……你身上有药,我吃了就好了。”
“……”空荡荡的澡堂里,陆槿呼吸一紧的声音逃不过任何人的耳朵,尤其是他肚皮前面那个耳朵非常灵敏的。
顾熙阳低低地笑了一声,成功让自己的头皮又紧了三分,他感觉自己的发际线都要被陆槿拽开了,但这点疼还挡不住他,他笑得更欠揍了。
“……我想你了。”顾熙阳笑完,低低地说。
“我错了。”他伸出双手,摸索着探向陆槿的脸,微微用力将他拉下来。
陆槿弯腰低头,顾熙阳如愿以偿,吻了一下他的唇珠。
陆槿的声音在他面前:“错哪了。”
“再也不敢离家出走了……”
“还有呢?”
“以后不做危险的事情。”
“……”陆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问:“还有什么?”
顾熙阳沉默地挣扎着。
有些话,在他真正学会爱一个人之前,他可以每天说一千万次“我爱你”;可当他朝思暮想,翻来覆去地熬煮自己的喜欢,明白自己有多不舍,又有多煎熬以后,那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尤其是,他见到了这个人,看到他匆匆推开门,犹如一束光闯进来的那一刻,他觉得现在的自己还是没有说那句话的资格。
他不敢说。
陆槿等了几分钟,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用手拍了拍他的脸,“走吧。回去了。还没告诉我你这一路都做了些什么。”
顾熙阳感觉陆槿身子一倾就要站起来,陡然而生一种被抛弃的恐慌,他猛地抓住了陆槿的腰迫使他再次坐下。
“别走!”
“再抱一会儿……”顾熙阳瓮声瓮气地埋首在他肚子上,“我差点死在大海的另一边,差点就见不到你了,我很害怕。”
陆槿轻轻叹息,手指捏着他的耳垂,像是揉搓着什么小狗的耳朵。
“你还知道害怕。”他用力捏了一下,顾熙阳浑身一抖,更用力地把自己埋在他身前。
“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我带着你一起去,我们亲手结束这一切,好不好?”顾熙阳呼吸着陆槿身上浅淡的冷香,在夜晚这种温凉如山间清泉的气味,就像是梦与现实交织的幻境,让顾熙阳浑身如同火烧。
陆槿手指一紧,摸了摸他的头发,没有回答。
只有顾熙阳还在说:“……我每天做梦都梦见你,梦到你不要我了,说让我永远不许再见你,我哭着求你,你也不肯让我亲近,你说我不够成熟,你喜欢林月那样的——”
陆槿轻轻拍了一下他的额头,“胡说什么。”
“没有胡说。”顾熙阳闷声,“就是梦到了。”
“我带着你一起去,别丢下我一个人,可以吗?”
陆槿叹息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听顾熙阳轻轻地叫了一声:“哥……”
陆槿心脏像是被奶猫抓了一下,他闭上眼,手指贴着面前这颗毛茸茸的脑袋,指尖贴着发根,他不声不响,只是默默抚摸着。
顾熙阳呼吸一急,陆槿总是沉默的,但也许只有他明白这个男人内里装着多少温柔和妥协。
他接收到陆槿的默许,伸出爪子开始扒拉他扎进裤腰的衬衫。
他舔了舔自己的唇瓣,濡着干裂的部分,尽力让他们变得柔软一些,然后笑着抬起眼,像是一只体型大只的男狐狸仰着头看着陆槿:“不喂我吃药吗?”
陆槿眼尾泛着红,他神色深深,本就深邃的眼底更是一片漆黑,闻言伸手掐住顾熙阳的下巴,“……废话太多。不想要就跟我回去。”
他话还没说完,尾音就哽在了喉咙里。
……
顾熙阳站在厂房边喝水,陆槿冷眉冷眼地看着他。
“等会儿我骑车带你回去。你……坐得了吗?”顾熙阳擦了擦下巴上的水。
陆槿一巴掌呼在他脑袋上:“比你坐得住。”
顾熙阳傻笑,凑到他面前:“我有些好奇为什么你不会脸红呢?只有耳朵会……啊我的耳朵!”
陆槿揪住他的狗耳朵,笑:“喜欢耳朵,那撕下来一只。”
顾熙阳揉着自己的耳朵,幽怨道:“……真暴力,刚刚还说让我轻点——哎我不敢说了!”
陆槿是什么身体素质,就算再折腾两个小时加跑十公里越野,他也照样能把这臭小子揍得满地找牙。
但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算了,这次就先饶了他。
顾熙阳吃了“药”,果然满血复活,他在冷水池边开着水龙头,洗了洗脸和身上的黏腻,又叫陆槿过来也冲冲,陆槿拒绝了他的“邀请”,宁可黏着也不要在这野外厂房边脱了上衣往身上浇水。
陆槿看着他站在那儿浑身如同雨淋,就着如水的月色可以看到他背后的伤口都已经只剩下一些疤痕,腰间的一处明显很深的刺入疤,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他走上前,伸手把人翻了过来,指着他腰间的那道伤口。
“是在顾震山那儿弄的?”
顾熙阳湿淋淋的头发垂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看着他。
“嗯。”他认了下来,抓着陆槿的手,放在冰凉的水流下冲洗,替陆槿洗干净每根手指。
陆槿任由他抓着自己帮自己洗手。顾熙阳似乎很喜欢这种“照顾人”的戏码,认真细心地帮他揉搓着手心指腹指缝间,每一处细节。
陆槿拿回自己两只干净的手,一下按在了他还没完全长好的伤口上。
顾熙阳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倒不是因为疼,而是陆槿的手太凉,伤口新生的皮肉很嫩,经不住这一下刺激。
陆槿似笑非笑,捏着他的下巴,威胁道:“再让我发现你做这些不惜命的事情,我就把手从这道疤里伸进去。”
顾熙阳吞咽着,眼神闪烁着晦暗不明的意味,他抓住陆槿那只手,点点头:“好……我把血都流给你……”
陆槿“啪”一巴掌扇在他胳膊上,顿时起了一个红印。
顾熙阳“呜呜”叫着捂住自己的胳膊,默默站远了一些。
“行了,洗干净就回去吧,我还有事没办完。”
陆槿说着转过身,却被顾熙阳从背后抱住,他好不容易忍住了没给这大胆的小子一个过肩摔,顾熙阳却在他耳边道:“你也洗洗嘛,要不然明天肚子疼。”
“……”陆槿感觉耳根一热。
“我帮你洗!”顾熙阳拖着他往水池边走。
最终在“大战三百回合”之后,陆槿终于发现,这小子竟然长了不少力气,两个人终于清洁干净,狼狈地穿好了已经差不多湿透的衣服,顾熙阳顶着胳膊上两个巴掌印,推来了一辆黑色锃亮的……
自行车。
陆槿看看他,再看看这个看起来很是“瘦弱”的两轮车。
“……你会骑?”陆槿才不相信这从小锦衣玉食的少爷会骑这种已经躺在博物馆里的交通工具。
“学的。”顾熙阳骄傲地拍了拍后座。
“上车,这是我拿我自己的钱买的,可没有用顾家的钱。”
陆槿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侧过脸摸了摸鼻尖。
顾熙阳弯腰看他:“你笑什么?”
陆槿拍了他一巴掌,严肃道:“觉得你长大了。”
顾熙阳一听马上膨胀起来,“那当然!我这次出去学了很多东西,你知道有一种酒的瓶盖是可以在桌子边磕开的,这样打开的瓶盖很好看,不会坏,啊,我记得……”
他说着便从口袋里摸来摸去,终于摸到了一样东西,他骄傲地拉过陆槿的手,把那样东西放在陆槿的手心。
陆槿低头一看。
是一个蓝色的啤酒瓶盖。
“在海上遇到大风浪的时候我都没舍得丢掉,一直想着一定要拿给你看……”顾熙阳抓住陆槿攥着瓶盖的那只手,深深地看着他。
陆槿心里一动。
败给他了。
顾熙阳让陆槿坐在后座上,顺着路边骑出去了十几米——摔在了路边。
陆槿敏捷地跳下了车子,早有所料地看着狼狈的顾熙阳。
“再试一次!”顾熙阳跃跃欲试,“不可能!我买车的时候,老板和我说这个很简单的。”
陆槿不想评价,只是再次坐上了后座。
这次好很多,五十多米才摔下来。
“不可能!”顾熙阳倔强地扶起车子,陆槿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扶住后座,“上去,我扶着。”
顾熙阳脸色一红,“我会骑……”
“快点。”陆槿语气一沉,顾熙阳马上就乖乖上车。
深夜的偏僻小路边,穿着西装衬衫和西裤的两个男人在学着骑自行车。
顾熙阳深吸一口气,将车子骑了出去。
陆槿站在原地,轻轻松开手,一步也没有前进。
他目送着顾熙阳在夜风中远去的背影,微微勾起嘴角。
如果说人的一生总会有一次心动的话,陆槿觉得或许就是现在吧。
月色如水,铺在长长的路上,像是一条荣誉的银色锦带,色彩深冷,没有礼堂的掌声、目光、鲜花。
只有如同银河那样深邃沉默的永恒。
陆槿看着那个背影,这一瞬间他竟然想永远不离开这个世界,就这样忘记过去,忘记那些星系,鲜血,仇恨,留在这个和平的年代,教他唯一的“学生”走出阴冷的过去,在以后短暂的几十年人生里,做一个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人。
顾熙阳大呼小叫着回头:“我学会了!我学会——哎你怎么……”
陆槿叹了口气,跑上前去看那只倒在路边的傻小子。
“疼……好疼……”顾熙阳捧着擦破皮的胳膊,给陆槿看。
“自己捅自己一刀的时候没见你喊疼。”陆槿嘴上这么说,可却还是吹了吹他的伤口。
顾熙阳看着蹲下来的陆槿,情不自禁地凑上去又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看来还是不疼。”陆槿要起身,顾熙阳又拉住他,哀嚎:“好疼好疼!疼得快死了……”
陆槿拖着这个抱住他腰的“负重”,扶起车子。
“赶紧回去,还有别的事。”
顾熙阳抬头看他:“什么事?我们明天就可以启程了,我准备了很多重磅的‘礼物’,一次性把那个该死的地方炸成烟花!”
“……你到底做了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顾熙阳站起来。
“不管你做了什么,”陆槿掏出手机,给他看屏幕上的消息,“我觉得我们需要尽快赶回去。”
顾熙阳看了一眼。
“江城市橙色暴雨预警。”
“……”
顾熙阳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这项技能。
而等到到了酒店门口,顾熙阳已经快被陆槿背上电梯了。
感觉比举铁游泳十个小时还累。
“……锁、锁上我的车,我没钱了……”顾熙阳最后虚弱道。
陆槿无奈,把他的脑袋按下去强行低头,对旁边几乎等了一夜的助理说,“找把锁把门口的车锁上。”
助理千盼万盼终于把陆槿盼了回来,结果第一件事竟然是交代他锁一辆自行车。
不理解,但很震撼的助理赶紧照办。
陆槿把顾熙阳扔在酒店床上,顾熙阳自动蹭进了有陆槿气味的被窝,不一会儿衣服就从被子边缘“自动”脱落在地毯上。
陆槿叹气。这总跟个孩子一样。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衣服,放进脏衣篮,挂上清洗的牌子。
然后自己换了一身宽松一些的衣服,临出门前看了一眼埋在自己枕头上已经熟睡的顾熙阳,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抽了张消毒湿巾,擦了擦他脸上被摔出来的脏迹,又掀开被子,捞出他的胳膊,一点点擦着那块擦破皮已经露红的伤口。
根据陆槿常年受伤的经验,这种伤口虽然小,但是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长好,稍不注意消毒就会发炎,必须及时处理。
顾熙阳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刺痛,但没有收回胳膊,只是皱起眉毛,直到陆槿给他消完毒,放回去盖好被子,才松开紧皱的眉头。
陆槿沉默地看着他沉睡的样子。
他不会说什么“晚安”或是“好梦”,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关了灯,悄悄离开房间。
“……陆老师,我正要跟您说,”助理就焦急地等在他的房门口,一见他出来,马上跟上来,“有人把他带走了,我们没拦住。”
“谁?”
助理四下看了看,见走廊无人才小声道:“他们说,是何源派他们来的,我还专门问了,真的是那个‘影帝’……”
陆槿似乎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只说:“知道了。你们都休息吧。”
助理斟酌着语气,跟着他:“陆老师,何影帝是不是想害你啊?”
“不要问了,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陆槿制止他,助理赶紧闭嘴不敢再说话。
“……我想买些夜宵,不知道这附近有卖的吗?”陆槿有些犹豫。因为他压根不懂这些,这个世界他还不太会真正融入。
助理一听这个马上就明白了,激动道:“这个问我算是问对人了!影视城附近的夜宵烧烤,我全都门儿清!”
“走吧。”陆槿带着助理,一起去夜市买夜宵。
当晚热搜:# 陆槿和不知名男子亲密逛夜市 #
# 陆槿带着不知名自行车男子进入酒店同宿 #
康曜:“……”
她披散着头发掀桌:“陆——槿——”
陆槿才不管这些,彼时他正在酒店叫醒迷迷糊糊的顾熙阳吃烧烤。
顾熙阳像是狼狗一样风卷残云地吃了几十串肉,然后看着陆槿:“想喝奶茶。”
“奶茶?是什么。”陆槿略有些疑惑。
“你不知道?”顾熙阳像是发现了很新奇的事情,“你没喝过?”
“……”陆槿觉得自己可能会露馅,于是不肯开口。
“我带你去买。”顾熙阳下床捞过陆槿的裤子就穿,陆槿无奈地只好重新取了一条新的,叮嘱他戴好口罩帽子,然后两人半夜又出去买奶茶。
# 陆槿和神秘男子共饮奶茶 #
康曜绝望地喷出了一口老血。
顾熙阳带着陆槿足足走了三条街,才找到一家半夜还在营业的奶茶店,店员是小姑娘,一抬眼看到包裹严实的顾熙阳,然后就看到了他身后的陆槿。
“啊!!!”小姑娘直接拉响警报。
陆槿一下退了一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露露……露、露……”她激动地在原地跺脚,一手指着陆槿,一手捂住嘴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我是你的铁粉啊!我可喜欢看你的综艺了!快帮我签名!姐妹快出来!陆槿在我们店里啊!”
陆槿茫然地接过三个签名本,被三个“虎视眈眈”的女大学生围着坐在角落。
顾熙阳靠在吧台边看着他笑。
“……这样就好了吧。”陆槿把签名本递回去。
“哦哦哦哈哈哈喔喔喔……”三个女生拿着签名兴奋地转圈圈。
陆槿神情有些复杂。早知道买奶茶是这么“困难”的事情,还是别跟着顾熙阳一起过来了。
其中一个女生迅速做好了两杯奶茶,递给顾熙阳。
“你是露露的助理吗?我跟你说,我特别喜欢露露和小总裁的cp!你别告诉他!”
“为什么不告诉?”顾熙阳刚扬起的嘴角顿时耷拉下来。
“因为他会生气啊,毕竟他们是情敌嘛。”女生理所当然道,然后又拿出一杯,塞在顾熙阳手里,“这杯也给你,跟露露说,如果有机会,下次还要叫上小总裁一起拍综艺啊。”
顾熙阳神情复杂地看着手里的三杯奶茶。
得。自己种的因,只能自己咽苦果。
他递给陆槿一杯,然后和他并肩走在大街上。
顾熙阳看着地上已经开始发黄的落叶,吹着夜里逐渐肆虐的大风,意识到恍惚间已经到了秋天。
他在陆槿身边说着:“船我都联系好了,我们明天就可以出发,本来我一个人就可以,但我还是想回来,叫你一起。嗯……我想让你一起见证。”
陆槿沉默着。
说完这话顾熙阳仿佛不好意思似的,挠了挠头发:“……我准备的也很粗糙,会有危险,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答应让我一个人去,我就回来了。”
“算你有良心。”陆槿淡淡道。
“我回来还有一件事想做……”顾熙阳偷看陆槿的表情,可陆槿看过来,他又迅速移开盯着自己手里奶茶的盖子。
“什么事?”
“……我想确认一下,”顾熙阳耳根通红,不敢看陆槿,说话有些结巴,“就是,嗯,我想知道……”
“废话少说。”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生我的气,以后都不理我了……”顾熙阳赶紧说出口。
他闭着眼不敢看陆槿的表情,没听到陆槿的声音又悄悄睁开眼睛看,可陆槿抓准这个时间一把拍在他脑门上。
“啊!”顾熙阳撕下脑门被贴上的东西,是一片半黄半绿的树叶。
“……你生气了?”顾熙阳赶紧跟上去。
陆槿不说话,他就一直问。
直到陆槿停下脚步,在一棵行道树旁认真地看着他的脸。
“如果你再做这样自残的事情,我就永远不会再理你。”陆槿说。
顾熙阳愣愣地看着他。郑重地点头。
两人回到酒店,陆槿坐在床边,看着手机沉思着。
顾熙阳已经困得不行,他陷在枕头里,眼睛缓慢地眨着,终于呢喃着睡过去了。
陆槿站在酒店窗边,掀开一点窗帘的缝隙看向楼下,接起打进来的电话。
“……都到了吗?好。等消息吧。”
陆槿看着楼下的人影消失在路灯远处的黑暗里,拉上了窗帘。
夜色已经逐渐褪去,天边像是要到来黎明。
可是陆槿知道,当太阳这颗熊熊燃烧的恒星被地球挡在另一侧时,再炽烈的光明也到达不了深重的夜色。
陆槿起身走向床铺,窗外“轰隆”一声闷雷,随即闪电的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熟睡的顾熙阳身上。
天色沉郁下来。
雨点大颗大颗地落下。
暴雨预警终于还是没有失信。
顾家老宅,瓢泼大雨冲刷着后院的一间石亭,上面钳刻着许多铁艺,很有哥特式的风格,在暴雨中仿佛张牙舞爪的鬼魅。
何源坐在亭子里,他半边的亚麻色西装已经湿透了,一只手指间夹着香烟,烟气袅袅飘入暴雨中,很快被砸乱。
面前的景象让他觉得无趣。
伊燃浑身湿透地跪坐在亭子中央,地上铺着一块已经湿透的长毛黑色地毯,显得他肤色更加惨白。
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围着他,阻止他离开。
“……求你……”伊燃被踹倒在地毯上,湿透的毯子冰冷异常,再加上暴雨夜,他已经浑身抖若筛糠。
“全都在恶心我,是吗?我只是想要我应得的东西,难道这也有错?”何源抓起他橙色的头发,强迫他看着自己。
他抬起手里的香烟,“张嘴。”
伊燃恐惧地看着他,但不敢不照着他说的话做,只好缓缓张开嘴。
何源把烟灰弹在他嘴里,火星烫的伊燃差点跳起来,却被四周的保镖重新按了回去。
他满嘴都是烟灰的苦味,哭着道:“我没有背叛,我只是被他发现了。”
“被发现就是你蠢!”何源松了松领结,烦躁地把烟甩在满是雨水的地上。
“一个办不好事的蠢货,就是毫无价值。”何源说着顾震山经常说的话,站起来,张了张手,旁边的保镖会意,给他递上准备好的盒子。
何源单手打开盒子,里面的针管静静地躺着。
伊燃绝望地看着他,看着那细细的针管扎入自己的手臂。
他闭上眼。
“这就放弃了?没意思。”何源把针管装回盒子,递给旁边的保镖。
他的表情看起来和顾震山非常相似。
“不用等药效发了,直接来吧。”他挥挥手,示意保镖们可以直接动手。
伊燃惨然地喊了一声,然后便失去了发出声音的权力。
何源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拧过伊燃的脸,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伊燃惊恐地瞪大眼睛,他这辈子还没有像这样恐惧过镜头。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几个人的束缚,跪在何源脚边哀求:“不要把照片发给他!求你……”
“没有这照片,你觉得他会来?”何源冷冷地笑了笑,踢开了他。
伊燃绝望地哭出了声,何源举起黑伞,消失在路上,而这场暴雨像是永远也停不下来。
女助理等在侧门,见他回来,“东西都已经到了。”
“好。送进来吧,顾震山今晚有饭局,不在老宅。”何源接过毛巾,擦着自己的手。
“明天晚上,我一定要得到我想要的。”
女助理低头敛目:“一定会的。”
何源拉过她的手,笑得很深情:“戒指还喜欢吗?”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那就好。去吧,照我说的做。”
等女助理走后,何源拿出手机,看着联系人里的陆槿。
选中照片,发送成功。
“如果还想要他的命,明晚到顾家老宅。”
“顾家……大少爷。”
第64章
暴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
陆槿来到老宅的时候, 是晚上九点。
老宅的主楼和花园打开了所有的灯,灯火辉煌,比宴会那天还要明亮, 这如同从古老中世纪穿越来的老宅,总像是装着什么古老贵族的没落悲剧与沉疴。
陆槿下了车, 保镖给他撑开伞,雨势已经小了很多,蒙蒙的细雨落在伞面上,清秋的凉意拂面而来。
铁艺的大门被佣人打开,陆槿踏入花园。
“少爷, 欢迎回家。”
陆槿没有理会,径直走向早已大开的正门。
一进大厅,正对面便是阶梯。阶梯上面坐着一个穿着婚纱的女孩, 陆槿没见过,只看到她被蒙着眼,双手似乎被捆在身后。
“回来了。”
陆槿回头,看到唯一的单人沙发上正坐着那个阴恻恻的男人。
顾震山身边站着两个保镖,他抬起眼皮看着陆槿, 抚摸着膝头上伏着的脑袋:“这是个乖巧的宠物,看来我的儿子魅力不小。”
电视大屏开着, 里面似乎是一场颁奖典礼的重播。
主持人一男一女很热情地解说着,夹杂着音乐声,落在耳朵里略有些吵。
陆槿看着他:“何源呢?”
“他?他叫你来的吧, 他是我最忠诚的孩子。”顾震山笑得有些扭曲, 陆槿看着他的表情, 猜测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恐怕越来越差了。
“还记得我们三个月的约定吗?”顾震山说着,把伏在自己膝头的人往面前的地上一推, 示意他自己站起来,“这就是给你的考题。”
陆槿看着伊燃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他被蒙着眼睛,不肯往前走,直到顾震山在他后腰踹了一脚,他才猛地扑向前面,陆槿眼疾手快抓住了他,避免他额头磕在茶几上血溅当场的悲剧。
顾震山往陆槿脚边丢了一柄匕首。
“这个小宠物,想要给你下药,又那样不自爱……我想看看你会怎么处理他。”顾震山端起酒杯,手指微微颤抖着送到嘴边,将酒液灌下。
陆槿看着他的动作,知道他的身体显然已经是到了强弩之末,他急需找到一个继承人,来替他完成他做不完的事情。
伊燃蹲下来,在地上摸索着,竟拾起那把匕首,双手捧起来送到陆槿面前。
他嘴唇蠕动:“……杀了我吧,这样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我……我也能得到我想要的。”
伊燃蒙着眼睛的黑色布条湿润了,陆槿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不见他开口也没有动作,伊燃有些焦虑地转了转头,似乎想要靠听觉辨认陆槿的方位。
陆槿走上前,拿起他手里的匕首。
伊燃手心一空,心脏也随之空了一下。
他垂下手臂,解开自己衬衫的前扣,露出削瘦的胸膛。
“……怎么这么瘦了?”陆槿轻声问。
伊燃抿紧了唇,瑟缩了一下。
陆槿直接将刀扎入他的心口,都比这句话让他感觉更好受一些。
他知道自己身上已经遍布恶心的痕迹,可陆槿没有说任何贬低的、恶毒的话,他只是看到自己已经几乎要骨瘦如柴。
伊燃深吸一口气,想要大哭一场。可是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在这个人面前大哭的资格。
他颤抖着摸索向陆槿的手臂,然后摸到了他拿刀的手,双手抓住陆槿的那只手,将尖锐的匕首朝向自己脆弱如薄纸一般的胸口。
他手指颤抖的厉害,或者说浑身都颤抖的厉害。
死亡就在眼前。
他为他的爱人而死,没有什么好丢脸的。他已经不配再爱这个男人,他只能祈求,自己这条命能给他的爱人一点好处。
他的命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在陆槿从高中时路过救下自己那天起,他的命,他的爱情,从此都只属于陆槿一个人。
“我……爱你。”伊燃说完,猛地用力拉陆槿的手,想要将尖刀一鼓作气刺入胸膛——可对方却纹丝不动。
顾震山皱起眉,将手里的酒杯放在佣人的托盘上,然后站了起来,佣人给他递上手杖,他接过来,两个保镖跟在他身后,他脚步缓慢地朝陆槿走来。
“为什么不动手?为什么还不动手?是想戏弄一下他吗?先割下来一些他身上的小玩意儿玩玩?”顾震山看着陆槿,陆槿也看着他。
“什么意思?”
顾震山停在中途,他好像意识到陆槿的眼神并不是驯服的,但又看不懂这双深海般的眼睛。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背叛我吗!陆槿!回答……回答我的问题!”顾震山一把扯起伊燃的头发,伊燃头皮剧痛,他喊叫出声,抓住顾震山的手,却还是被提了起来。
陆槿看着他疯狂的动作,面无表情,手里的匕首在掌心摩挲着。
“快,杀了他,我就把一切资料都给你,所有的权限!”顾震山吼着,将伊燃脆弱的胸口贴在陆槿身上。
伊燃痛得大哭,他感觉头皮快被整片扯下来,他哀哀地哭着,甚至乞求陆槿快点杀了他。
陆槿举起匕首,顾震山表情兴奋地看着他。
下一秒,伊燃只感觉头顶一松,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顾震山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儿子,又看向自己的手。
手心里攥着一把橙色的头发。
陆槿割断了伊燃的头发。
顾震山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如果像刚刚那样的距离,那样的速度,陆槿那一刀贴在他的脖子上,那现在顾震山已经是一具尸体。
他惊惧地后退几步,坐回沙发上。
陆槿还站在原地,就那样看着他。顾震山这才意识到,陆槿看着他的眼神,并不是不驯服,而是……带着杀意。
“你要背叛我?你也要背叛我?”顾震山难以置信地问。
陆槿用手指抹了两下匕首上沾着的橙色碎发,将利刃擦干净,然后在顾震山震惊的神色中,将匕首贴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
顾震山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鲜血顺着那道细微的伤口流了下来。
匕首“当啷”一声扎在了他背后的巨幅油画上,就扎在那幅画上男人的眼睛里。
“来……来人!快把他杀了!把他给杀了!这个叛徒!叛徒!”顾震山挣扎着起身,可情绪激动之下突然发病,他从口袋里摸出药瓶,连忙倒进自己嘴里,眼睛还看着陆槿的方向,那几乎半瓶药都被他倒进了嘴里,他哆嗦着手接过佣人递上来的水杯,囫囵将药全吞了下去。
他身后的两个保镖听了就要冲上来按住陆槿,可陆槿却笑了一下。
这笑容让两个保镖没能看懂,他们本能察觉到了面前人的危险,愣了一秒。
就是这一秒,别墅的大门轰然打开,众多保镖冲了进来将大厅围住。
“杀了他,快杀了他……”顾震山坐在沙发上,急促喘息着,像是在平复暴怒,等待药性发上来。
可他说完十几秒,却还没有等到一个人动。
他一把推开正在给他顺气的佣人,女佣倒在地上,吓得连忙逃走。
“都没听见我的话吗!杀了他!快啊!”
陆槿忽然冷笑了一声。
顾震山通红的双眼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你以为你是用什么控制他们给你卖命?”陆槿不紧不慢地说,“你还没发现吗,顾氏旗下的两家投资公司都被我卖了,十二亿的流动资金,我用来把他们的家人全都送出国外了。”
“每个人一笔安家费,足够他们活到下下辈子。”陆槿说着,有保镖走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陆槿点点头,示意他们不用理会。
顾震山看着他,胸口急促起伏,暴怒的眼睛里充满红血丝,他像是要将陆槿徒手撕开,可奈何药性很快就发了上来,他只能浑身颤抖着坐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可陆槿也并没有对他动手的意思,他只是将伊燃扶了起来,低声对他道:“离开这里,快走。”
伊燃扯下自己眼睛上的蒙布条,深深地看了陆槿一眼。
可陆槿却没再看他。
伊燃抬起眼,看到了二楼转角处,正在点着烟看着这一切的何源。
他没有离开,而是爬起来,顺着楼梯爬向二楼。
陆槿没有什么表情,像是一种冷静地陈述。“你用来威胁的手段,不过那么几种,但你是用来绑住他们,可我却放了他们。他们自愿跟着,如果要说背叛,现在应该是你,背叛了我们。”
“顾震山,看在我死去的母亲的份上,我只对你说最后一句话。别再相信什么‘言灵’。如果可以控制所有人类的情绪,那和精神麻醉又有什么区别?制造这样的东西,不止是触犯法律。”
“你是全人类的罪人。”陆槿的声音落得很低,却幽幽地回荡在大厅。
顾震山说不出话,浑身颤抖的厉害。
“哈哈哈,精彩啊。”何源从二楼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鼓着掌走到楼梯上。站在上次陆槿站的位置。
铺着的猩红色地毯色彩似乎比上次来的时候还要深。
他经过那穿着婚纱的女孩身边,对方挣扎了两下,可何源却没有理会,径直走下了楼梯。
陆槿看着他。
“没看到你,还以为你已经死了。”陆槿的声音平静无波。
何源一笑:“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明明了,学会骂人了。”
“我会教育他今后不要这么做。”
“那是当然,虽然他已经离开顾家,但如果他想的话,你还是他的哥哥,当然有权教育他。只不过,我竟然不知道他本事通天,还学会了‘死而复生’……这也是你教他的?”
“是又怎样。”陆槿没有否认。
“很好。那就很好。”何源从喉咙里挤出笑声,“我还以为他信错了人,原来,你们早就是一丘之貉!”
陆槿没有回答。
何源想走到他身边,保镖却拦住了他,他只好就那么站着,隔着几米的距离看着陆槿。
陆槿背后是药性上涌只能坐在沙发里喘气的顾震山,再往后看,就是那副巨大的男性油画。
穿着军装的男性眉目沉郁,形貌与顾震山相似。而一只眼睛上,却牢牢扎着一柄匕首。
背景的电视屏放着电影节的颁奖典礼,领奖的奏乐声犹如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陆槿站在那油画之下,比那幅画像更显得威严。
何源愣着神,死死看着他:“……你可以杀了那个老东西,我不会管!顾家以后的所有都可以是你的,但我要我应得的那部分!我要得到顾氏集团的影视公司,还有计划的权限!”
“应得的?”陆槿的声音一如第一次何源向他提出“合作”要求时那样,清冽如冰,“顾家没有什么是你应得的。”
“……”何源黑沉沉地看着他。
陆槿示意旁边的保镖把东西递上来,保镖一打开西装从内袋里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随后递给陆槿。
陆槿将纸张展开,把正面给何源看,手指一松,纸张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你应得的,只有在监狱中度过的下半辈子。”
何源猛地抓住两个保镖拦住他的手臂,眯起眼看向地上的纸。
“你——你举报我?!你凭什么举报我!哈哈哈,陆槿,你才是顾家的儿子,你以为你举报我逃税,经济犯罪,你自己就能独善其身?哈哈哈,可笑之极,你竟然举报我?”
何源大笑起来,他瞪红了眼珠,恨恨地看着陆槿。
“——你也得死!你要毁了我的人生,你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何源后退几步,走到大厅中央的楼梯上。
陆槿阻止了保镖上前的动作,低声让他们全都退出去。
领头的保镖担忧他不肯退出,陆槿却沉沉看了他一眼,他浑身一震,竟下意识低下头,只好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刚刚那一秒,好像看到了实质般的杀气。
这个少爷绝不是简单的人物。保镖退出别墅大门,遵照陆槿的意思,关上大门,一群人退出花园外。
外面围了一圈看起来和老宅格格不入的男人,他们看起来像是哪里抓来的壮丁,穿着五花八门,像在街上随便抓来的一些路人,但却都训练有素地蹲在围墙外面。
保镖们吓了一跳,随即便看到了不远处站在树后紧紧盯着主楼的人影。
“那是……少爷?”
顾熙阳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衣,看起来非常像从学校刚出来的大学生,可神色却阴沉沉的,他看向他们,示意他们安静。
何源站在楼梯上,从西装裤里取出一样东西。
陆槿定睛才看到那是一枚戒指。
何源拿出一把镊子和一只小玻璃瓶,将戒指夹住,在玻璃瓶中的液体里蘸了一下,然后将玻璃瓶随手丢在猩红的地毯上。
陆槿看着他,冷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想向你证明一件事。”何源说着,摸出他昂贵的打火机,“嚓”一声点燃火焰,火焰迅速燃着那枚蘸了液体的戒指,蓝色的火焰静静燃烧着。
陆槿皱眉。那应该是酒精。
何源看向二楼正中央坐着的穿着婚纱的女孩。
“我想向你证明,顾熙阳对你的感情,只会给他带来灭亡。你也一样。爱这种东西,最廉价了。”
他笑起来。那被蒙着眼的女孩穿着婚纱,听了他的话却不再挣扎。她似乎已经绝望了。
“婚戒很漂亮,可惜了这枚十几克拉的钻石。”何源将戒指往前一抛,那燃着火焰的戒指悠悠前落,眼看就快要落向那洁白的婚纱。
陆槿拔起一把插在水果盘上的银叉,猛地掷了出去,那枚银叉精准地击中了戒指,那蓝色的火焰“叮”一声高高飞起,换了方向,落向了外侧的窗帘。
烈火几乎是在瞬间燃起。
那四面沉重的华丽窗帘,像是被火油浸泡过一般,在火焰接触到的一瞬间,便轰然起火。
顾震山还在药性中浑浑噩噩,被猛然窜起的烈火吓到,他让两个心腹的保镖扶着自己,走向那幅巨大的油画,那旁边有一扇小门,是可以通向地下室的。
“……背叛我的人,就和我的宅子一起陪葬!”顾震山咬着牙,但他刚吃完药,现在着实没有什么攻击力,只能先逃出这里再说。
火焰燃烧起来,以极快的速度烧上了大厅中央的水晶吊灯,将那明亮的琉璃黄色吊灯映照得璀璨异常。
何源笑得直不起腰:“陆槿!既然你做的这么绝,那就一起死在这儿!就算死,我也还是何源!还是影帝!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他们把我的海报贴满全世界!我背后是顾氏集团,是娱乐圈最大的龙头,想要让我身败名裂?我要你付出代价!”
陆槿站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冷冷地看着他站在台子上发疯。
“你走不了的,走不了的……”
他一把抱起面前穿着婚纱的女孩,像是抱着一件玩偶那样走下楼梯,陆槿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他把女孩放在沙发上。
“不是说爱我吗?这就是随便动情的下场。”何源用手指梳理着女孩的长发,看向陆槿。
“放了她,我可以和你呆在这里。”陆槿说。
“你还真是什么都想救。”何源说,“当初要不是你救了几次顾熙阳的命,现在站在这里要杀你的,恐怕就是他了。”
“他不会做这种事。”
“你怎么知道?你了解他多少?别以为和他睡过就了解他的一切,男人,尤其是像他这样成长环境的男人,远比你看到的要疯的多。”
陆槿沉默着。的确,在原本的剧情里顾熙阳确实是个疯子。但有他在,他不会让顾熙阳变成那样。
“把她放了。她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陆槿说。
何源双手卡着她的脖子,细软的白色婚纱铺满整个沙发,女孩很快便本能地挣扎起来。
“她的意义就是告诉你,叫你知道自己动了不该有的感情的下场!”
顶上的水晶灯很快被烈火烧到了高温,这一下猛然炸裂开来,玻璃碎片如同冰雹一般砸下,线路同时起火,发出明亮的白色火光,没能及时逃出去的佣人被这一幕吓得到处逃窜,尖叫声充斥着整个大厅。
陆槿在灯灭之前便冲了过去,他顶着高温的玻璃碎片,精准抓住何源的两只胳膊,何源正想要放开女孩的脖子独自逃离却被陆槿用极大的力气抓着,何源惊恐地看着他,下一秒,他两边的胳膊都响了一声,剧痛马上传来。
他痛苦地大喊着滚在满是碎片的地毯上,害怕陆槿再次对他折磨,他艰难地爬到了电视大屏旁边。
陆槿却并没有追上来,只是把穿着婚纱的女孩身上的绳子解开,摘了她的蒙眼布。
“走。”他简单地给出一个字,女孩像是傻了,她头皮似乎被落下来的玻璃碎片划破了,鲜血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流,她顾不上这些,烈火燃烧的速度极快,大厅里的温度已经骤然飙升,她只好跟着陆槿踏上二楼的台阶,一路跑到最大的那间书房。
陆槿推开书房的门,大步走到落地窗边,举起旁边的椅子,猛然击碎了面前的巨大落地窗。
巨大玻璃碎裂的巨响让女孩吓得坐在地上尖叫起来。
陆槿不由分说,抓起她便拉到落地窗边,巨大的婚纱裙摆已经脏了,血迹混着脏污,看起来非常狼狈,陆槿此时还能冷静地开口说话:“下去,下面有人接着你。”
女孩战战兢兢往下看去,下面果然铺着一条气垫,周围站着一圈男人正在抬头看着他们。
“我不能走,何源还在……”她被陆槿抓着胳膊,疼痛和恐惧让她崩溃,她哭着说,“我是他的助理,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死了,我怎么办!”
陆槿的眼睛黑沉沉的,此时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如同一面镜子,“你应该去自首。”他说完,将她一把推了下去。
女助理头上的婚纱头纱落在了陆槿身上,他站在烈焰中看着她穿着婚纱下落,这画面就像一部舞台剧的最后一幕。
女助理落在气垫上,周围的人七手八脚地扶她起来,她坐起来看向那上面破碎的窗口,却发现陆槿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为什么不跳下来!”女助理抓住一个人问。
“别管了,陆先生交代过,能救一个是一个,快走吧。”
陆槿看着抓住自己脚腕的手,顺着看过去,是伊燃。
“陆槿……”伊燃抓着他的裤角,火已经烧了上来,书房的大书柜已经开始着火,如果再不逃,他们都得死在这。
陆槿想要扶他站起来,可伊燃却抱住他,将他向后拖去。
陆槿已经被高温热出了汗,伊燃抱着他后仰倒在顾震山的大办公桌上。
书柜和里面的藏书被烧得噼啪作响。
“别走了,和我留在这里,我要你……求你……”伊燃抬起细弱的双腿,很熟练地搭在陆槿的腰上。
陆槿擦了一把汗,却发现自己满脸都是鲜血。
也许是刚刚水晶灯落下来的碎片也伤到了他,可他却没感觉到疼。
“伊燃,醒醒!”陆槿掰开伊燃的眼皮去看他的瞳孔,他瞳孔发散,像是是中了什么毒。
伊燃缠着他不肯放开他,“和我一起被烧死吧,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陆槿拉起他却一下没站稳,背靠在被烧得噼啪作响的书架上,“滋啦”一声他身上的衬衫就被烧着了,背后传来烈火的灼痛感。
“快走!”陆槿强忍着疼痛拎起伊燃的皮带,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就要往落地窗边走。
那落地窗两边以及顶上的窗帘也已经烧了起来,几乎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不能离开,如果不能……
伊燃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陆槿手一松,他便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甚至往后退了几步。
陆槿走过去要强行把这个不要命的家伙丢出窗,可他刚从落地窗边离开,那半扇书柜便轰然倒了下来。
几个保镖带着女助理回到主楼正面,却没看到原本呆在那里的顾熙阳。
“顾少爷哪去了?”
“进去了。拦不住,他一定要进去。明明陆先生提前交代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让他进去的,唉……”
第65章
顾熙阳打湿自己身上黑色的运动衣, 闯进烈火中的老宅主楼。
烈火就像是他燃烧的过去。
这座宅子,承载了他所有的仇恨,疼痛, 噩梦。
终于,它就像是一把枯草, 在顾熙阳眼前熊熊燃烧。
这奢华贵重的宅子,价值连城的装潢,那些压抑的油画,窗帘,玛瑙, 水晶,金器,乌木, 此刻全都快活地燃烧起来,发出欢乐的声响,像小时候躲在地下室听到的交响乐,隔着沉重的墙板踩在耳膜上。
顾熙阳走过一片狼藉的大厅,在电视机大屏旁看到了坐在那里的何源。
何源被高温烤得浑浑噩噩, 被打断的胳膊也垂在两侧,顾熙阳的到来惊醒了他, 他抬起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
曾经那个只会躲着人的小男孩,现在已经如同一只猛虎,他的眼睛里倒映着烈火, 他黄色的瞳孔比烈火还要艳丽。
“何源……”顾熙阳叫他。
何源仰视着他, 竟勾起一个温和的笑来。
这样的笑容顾熙阳见过太多太多次。曾经每次何源来老宅拜访, 都会带一些送给他的玩具礼物,这样笑着摸着他的头发, 问他最近学习怎么样。
何源相当于顾震山的另一个养子。只不过他没有顾熙阳被选中的“天赋”,注定无法登堂入室入主顾家。
当年何源还在电影学院读大学的时候,时常开着一辆黑色敞篷带着顾熙阳出去兜风。
他说自己羡慕顾熙阳,那时候顾熙阳冷着眉眼看着远处的海滨,并不明白他的深意,只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羡慕的,如同一只被仇人豢养的小狗,没有自由。
“明明……不再叫我一声‘何大哥’吗?”何源满脸都是汗,却笑着说。
顾熙阳看着他,神色沉沉,并没有开口。
“就是这样。你总是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我……明明,你就那么讨厌我吗?”何源的嗓子已经干哑,他勉力说着。
“……你说呢。”
“我只是想要我应得的那部分,有错吗?我有错吗?明明……”
“我们三个人,你和顾震山才是最像的,可你却得不到继承的资格,如果你早放弃这些,做你的影帝,我们今天就不会在这里见面。”顾熙阳说着。
背景的电视里还在播放着颁奖典礼的画面。何源坐在那旁边,画面明明暗暗,和呼呼燃烧的火光一起映照着他的脸。
“你们不该做那些实验。”顾熙阳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看着这个名声赫赫的影帝以“深情”著称的眼睛。
“你和顾震山养了我十几年,我恨顾家,我会亲手结束掉一切。但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你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顾熙阳看着何源,却又像是透过他的眼睛看向更远的过去。
“你说,如果人死了变成孤魂野鬼,想要祭奠的人就去十字路口为他祭拜,有一个小孩心地很善良,每年鬼节都去十字路口祭拜过路的鬼,有一天小孩路过路边,卡车就要撞上他,但他却被鬼给救了下来。”
“……所以以后你也会祭拜我吗?”何源笑着问。
“嗯。”顾熙阳点头,“我不是你们,有人教会我什么是善恶,我不会像你们一样。”
“明明,不要爱陆槿,他不是可靠的男人,我看得出来,他终究会离开你,他这样的人,不会属于你!”
顾熙阳沉默着。
何源被黑烟呛入,剧烈咳嗽起来:“咳咳……明明,你救我出去吧,我会退出娱乐圈,永远不会再回国,离你们远远的……明明……”
顾熙阳站起身,俯视着他:“陆槿在哪?”
“明明……救我出去,大哥好难受……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顾熙阳冷冷地看着他:“你不想死,可实验室里的那些人,每天都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用卑劣的手段把无辜的孩子送进‘地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们也会哭喊着求你,对你说‘我不想死’!你们让人把孩子从父母手里抢走,让他们十几年二十几年地寻找孩子,你怎么没想过他们会每天晚上都在火里煎熬,对你说‘我不想死’——”
何源怔怔地看着顾熙阳,仿佛从没见过他这样说过话。
“我是从‘地狱’里出来的,你知道吗?顾震山选中我是因为我不受药剂的影响,但同样是因为我不受影响,所以我比其他人更清楚地记得那些折磨!”
“……我永远不可能忘,永远不可能。”
顾熙阳说完,再无留恋地抬脚就走向通向二楼的阶梯。
何源坐在电视机边,那大屏上的画面已经开始跳闪,火已经烧到了沙发上。
“别走!求求我……我不想死……我是何源啊,我是影帝啊,谁见我都要敬我一杯……你们都和我一起陪葬!我要你们陪葬!”
“明明明明!别走!!我是大哥啊,我抱过你,教你怎么用勺子,喂你吃米粥,西瓜,带你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你忘了吗……”
“你对我说要做一个综艺节目,和游乐园有关,我就知道你还记得!你一定还记得的!记得你第一次去坐旋转木马,我们在那里拍了合照,我给你买了冰淇淋……草莓味的……”
“明明……我只是想得到我应得的,我不想伤害你……我不想伤害你……”
何源倒在逐渐花屏的电视大屏旁边,高温和稀薄的氧气让他逐渐窒息昏迷,匍匐在地上,身上亚麻色的名贵西装在肮脏和沾有血污的地毯上蹭动。
顾熙阳站在猩红色的阶梯上,他攥了攥手掌,闭上眼,终于还是抬脚走上了阶梯,离开了。
电视播放着颁奖典礼到了高潮部分,女主持人激动地揭示着奖项:
“滋滋……获得第二十三届金霖奖最佳男主角的是……滋滋……让我们请出——滋滋……何源!恭喜!”
“……谢谢!谢谢大家的支持!得到这次奖项我是比较意外的,毕竟这是一部相对来说商业度会高一些的片子,讲述的是被人陷害的少年如何一步步复仇获得新生的故事,在这次拍摄中,我和整个剧组也经历了很多,和前辈们也学到了很多,尤其是和一些底层人民接触的过程中,我感触很深。感谢我们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感谢每个身在底层却积极向上不曾放弃的人……”
领奖词在烈火的噼啪声中交响。
“感谢我的家人,感谢每个曾经帮助过我的人。”
“最后,感谢我自己,一步一步努力走到这里。”
“谢谢。”
电视大屏终于被烈火烧断了线路,“嘭”地闪了一声,何源举着金色奖杯站在漫天彩条里对着镜头微笑的画面顿时变成了一片黑暗。
掌声和欢呼声戛然而止。
何源艰难地想要爬向门口,那是最后一丝希望。
他想要和陆槿一起死,可死是太痛苦的事情,他明明还有那么多荣誉,那么多前程,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电影《莱娜之死》的最后那一幕。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是在我上高中,那时候街区做什么宣传活动,摆了一张大幕,放的就是这部电影。我站在树底下看完了整场,印象最深的,就是女主角莱娜最后从烈火燃烧的别墅中走出来,漫天飞雪,她背后背着一把黑色狙击枪,电影的全程她都没有笑过,但是最后她看向镜头的时候笑了一下。这是电影的最后一幕,镜头后面是她深爱的人。”
“那个笑容,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模糊地感受到爱情,像烈火燃烧一样的爱情,能让一个人生,让一个人死。”
“我在这个人身上似乎察觉到了这种让我能够一直沉迷的气质,漫天白色的大雪,熊熊燃烧的烈火……我觉得是时候应该抓住我的爱情。”
何源将那张写着“陆槿”的纸条投入了黑箱,直到命运走到尽头,他仿佛真的看到了烈火中的那道身影。
在那时的直播镜头前,他或许真的曾经有一秒钟的确动过情,满天飞雪,熊熊燃烧的烈火,镜头对面,是那抹他可望而不可即的洁白。
但他这卑劣的一生早就没有资格谈什么爱情,当他亲手点燃的烈火燃起,烧掉的只有他自己的人生。
顾熙阳猛地踹开书房的门,里面燃烧的书柜让整个空间变得乌烟瘴气。
他一眼便看到陆槿的身影,他顿时大脑充血,猛地冲进了火海。
陆槿想要把伊燃从倒塌的衣架下拉出来,可伊燃却死死咬着他的胳膊不放,鲜血从他的齿缝间流出,陆槿已经不知道自己身上哪里是不疼的,只知道这孩子已经疯了。
“我们一起死好不好?我求你了……”伊燃松开齿关,咧起一个沾满鲜血的笑,“你别走,留下,留下来。”
陆槿看着他,坐在滚烫的地板上。背后倒塌的书架几乎挡住了整面落地窗。
“还记得电影的最后一幕吗。”陆槿忽然说。
伊燃愣愣地看着他。
“你对我说,让我走。可你现在却让我留下。”
伊燃嘴角流着陆槿的鲜血,眼神呆愣。
顾熙阳猛地冲过来,从后面抬起了沉重的衣架,陆槿赶紧一把将人拉了出来,顾熙阳像是一只敏捷的猎豹,悍不畏死,猛地跨过烈火,落在陆槿面前。
陆槿惊愕:“你怎么来了!”
“快走!”顾熙阳脱下潮湿的外套,披在陆槿已经被烧伤的背上,他用手肘捂住口鼻,拉着两人要往落地窗边走。
伊燃却像是忽然疯了一样,他满嘴鲜血,扑向顾熙阳,一把抱住他的腰,一双橙色的眼睛亮如火种:“顾熙阳,我抓住你了,你死了,你们就不会再伤害陆哥了,你们顾家的人没有一个好人!我早就知道!我要带着你一起死!”
“你疯了吗!”顾熙阳使劲掰开他的手,可伊燃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死死钳着他的腰,要把他往身后的烈火里拖!
“伊燃!你这个疯子!我没伤害过陆槿!”
可伊燃像是中了魔,他死死拖着顾熙阳就要倒入烈火之中,千钧一发之间,陆槿猛地抓住伊燃的胳膊,咔吧一声轻响,他的胳膊脱臼,随之松开了顾熙阳。
顾熙阳猛喘一口气,剧烈咳嗽起来,他在一片黑烟中摸索着陆槿:“你在哪!”
顾熙阳还没摸到人,自己胸口却猛地被人推了一把,他惊愕地往后退去,一路撞过那燃烧的书架,衣服燃烧着直接掉出了落地窗外。
他瞪大双眼,视线中的画面犹如放慢速度的镜头,他看到陆槿伸出一只苍白有力的手,将伊燃也一把推了出来。
他想要张嘴呼喊,可下一刻,书架彻底倒塌,那二楼的落地窗,被烈火封死在了噩梦般的老宅里。
顾熙阳被水管迎头喷上,浑身的火被迅速熄灭,保镖和他带来的人赶紧上来拉他,可他却狼狈地仰着头坐在原地。
他黑色的头发很久没修剪,已经有些长了,水滴滴落在他的脸颊上,像是眼泪。
可他好像哭不出来。
“陆先生呢?陆先生还没出来!快!快灭火!”
顾熙阳看着那二楼的落地窗,里面传出轰然倒塌的声音。
就像是砸中他的整个世界。
“少爷!少爷怎么了!快来救人啊!”
—
“嘿嘿,陆槿,你看,我给你放的烟花。这座岛,就是实验基地,来,只要你按下这个按钮,整座岛就会炸成一朵烟花!”
“你怎么不按?我已经把该救的人都救出去了。按吧,按吧……陆槿!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必须按!”
“怎么不说话?只要我们结束这一切,就能开始新的人生!我的过去,我所有的过去,都在你手里,你按吧,我想看烟花……然后,我想你亲我一下……”
“陆槿!你干什么去!你要去哪儿?”
“不!你不能上岛!你不能去!回来!”
“我不敢了,我叫你‘哥哥’好不好,我不叫你名字了,我不敢惹你生气了,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
“陆槿——”
顾熙阳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林阳被他惊醒,一头乱毛地呆愣愣看着他,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醒了,他猛地站起来,“快!叫医生!月月!快去叫医生!”
旁边病床上睡着的林月也醒了过来,她也穿着病号服,但显然并不严重,听声音赶紧下床,跑出去叫医生。
顾熙阳在原地愣了几秒,猛地扑下床,抓住林阳的胳膊:“陆槿呢!陆槿呢!”
林阳看起来也是已经几天没睡觉了,胡茬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证明着这一点,他就那样看着顾熙阳不说话,顾熙阳一下失去了力气,坐在了病床上。
“他还没死!”林阳看到他如同熄灭最后一丝气息的表情吓得赶紧扑上去解释:“你在火场里吸了太多烟,快躺下。”
顾熙阳一听这话哪还想躺下,扑上去抓住林阳:“他在哪儿!”
林阳踌躇着迟迟不肯说,直到林月带着医生和护士闯进来,护士强行让顾熙阳躺在病床上给他套上吸氧检查身体。
顾熙阳不肯躺下,挣扎着道:“我要见他!”
林月坐在一边,她柔顺的长卷发有些干枯,被她扎在脑后,原本艳丽的长相也有些憔悴,看来最近一段时间她在顾家也过得并不好。
她出声打断顾熙阳的急切:“我已经查到了原始实验室的位置,在一座私人岛屿上。”
顾熙阳看着她。
“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你上次坐船就是去找这个地方。”
林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顾熙阳:“顾震山跑了。他把陆槿带到了那儿。”
“不可能!陆槿明明告诉我,他早就把地下室的后门锁死了,他要让顾震山和那幅画着他母亲的画烧死在一起!”
顾熙阳挣扎着坐起身:“他早就知道何源在老宅准备了汽油,他就是打算要把他们全都——”
“可是顾震山跑了!”林月站起来大喊。
顾熙阳的神色似有不解,看着她。
林月抓住顾熙阳的领子,红着眼睛质问他:“你知不知道陆槿的姐姐陆男和顾震山在一起?你知不知道她和计划有关?你知道……你知道对不对?!”
她狠狠拎起顾熙阳的领口:“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陆槿!陆男就在老宅!她救下了顾震山,带走了陆槿,带到了那座岛上!”
顾熙阳好像没听懂似的,眼神空白,愣愣地看着她。
林月的眼泪掉在顾熙阳脸上,就像是替他流下了眼泪一般。
“林阳说,你在岛上放了二十九桶火药,伪装成物资,送到了各个地库……”
顾熙阳浑身一颤,眼珠终于动了动。
然而她还在继续说:“陆男打过电话了。她说,要你一个人上岛,拿你的命,换他的命。”
林月松开手,顾熙阳领口的衬衫被她抓出了形状,可他无暇顾及。
林阳赶紧过来拉开林月:“别刺激他,让他安静一会儿,他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如果直接告诉陆槿他姐姐有问题,对陆槿来说也未必是件好事,那毕竟是他姐姐,你别……”
病房门敞开着,外面走过的人在讨论着:“……你看热搜了没?都挂了好几天了,何源死了!而且就光说是意外引起火灾,连理由都没有,最离谱的是有人传说他是逃税金额太大畏罪自杀……你说离谱不离谱?”
“那又怎么样,我还吃了那个陆槿的瓜,他们说陆槿其实是顾氏集团的亲生子继承人!我的天啊,以前都说他和顾氏集团有权色交易,我就说他不像那样的人,打脸了吧?对了那电影你看宣传了没?”
“没看,我还沉浸在陆槿的综艺里,我太喜欢那综艺了,知道他是豪门少爷以后更爱了,陆槿,我失散多年的梦中情人……”
“花痴,陆槿那种级别的男人能看上你?况且人家还是金枝玉叶的豪门大少,我倒是比较喜欢小总裁,我喜欢这种类型的。”
“但是他们是情敌诶。”
“那又怎么样,我就喜欢看帅哥打架……”
顾熙阳看着门口,听着声音远去。
忽然他在枕边摸索,翻出自己的手机,然后不顾众人的拦阻发送了一条早就编辑好的微博。用的还是他在综艺上的那个账号。
米明时尚CEO:以后不许再说我和陆槿是情敌!他是我哥!也不准再开这个话题!# all陆 #
林阳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你疯了!你发什么疯!”他大喊,“你不怕康曜杀了你!陆槿的身份被那些人趁机爆出去,顾氏集团的股价都跌成什么样了!那些坐空顾家股市的风投公司你不管,现在火上浇油什么!”
“我不准他们说陆槿!”顾熙阳此刻像是一头狼,马上就准备咬住什么人的喉咙饮血。
他推开医生和护士,拼命挣扎:“我要出院,我要去救他,我必须去救他!”
“患者,你还不能出院,你肺部吸入过多烟尘,脏器也有受损,又惊吓过度,不能——”
“滚开!”
顾熙阳这一声震慑住了医生和护士,几个人都不敢再靠近他。
“我必须去。我去救他,也是救我自己。”
他眼睛通红,环视了一圈医生和护士,扯下自己身上的各种监护仪器,正要走出病房,病房门口便靠上一个风流的身影拦住他的去路。
粉色头发扎在脑后,一双桃花眼笑得很是欠揍。
“……西装,渡轮,行李,都给你准备好了,少爷,何时启程?”
顾熙阳冲上去抓住他的肩膀,杨明瑞嫌弃地皱鼻子:“我有厌一症,别理我这么近,我只喜欢零。”
……果然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
“这次可别拒绝,我必须和你一起去。”杨明瑞笑着揽住他的肩,“杨家可不是吃草长这么大的,顾氏集团的几家海外上市公司都被我——的爹妈,控股了,那些只敢在暗中做空股市的老鼠,让他统统血本无归,有来无回!”
“怎么样?少爷,以后有兴趣一起开娱乐公司吗?顾家的高层可只认你啊。没想到,你在集团里还挺多忠诚粉的,把我老爹都难住了。”
“……”顾熙阳忽然笑了一声,然后抓住他的粉色辫子拉他离开。
“哎哎!快来人啊,这有人谋杀著名纯爱漫画家了……”
“我呸!你画的那要是纯爱,我和陆槿就是柏拉图!”
“哦哦,陆槿怎么样?做零爽不爽?”
“……去死吧!”
“靠!陆槿竟然愿意……我靠!他看上你什么了?你一处男!活还烂,你会什么?难道是陆槿太单纯,被你骗上床了?渣攻啊你!”
“……杨明瑞,你不想死就闭嘴!”
—
陆槿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面巨大的彩色玻璃花窗。
那上面是一个垂眸敛目的大天使,静静地立在那里注视着他。
他还记得每年都会有一天要和教皇去联盟首都的教堂做弥撒。那红色的高台上将所有的信徒尽收眼底,他们垂眸敛目,唱着圣歌,为人类的未来乞求神灵的护佑。
陆槿见到这样干净的场面却很少。这些在首都星过着如仙境般生活的贵族们,每周都在宏伟的教堂里为全人类祈福。可他们做了什么呢,他们想要控制所有人的思想,想要用一份“言灵”计划的文件构造一个满足他们私欲的“理想乡”。
他们崇拜陆槿,如同崇拜洁白无瑕的神明。
可陆槿时常看到的,却是残破的星系,被削去一半的旗帜,下面是零落的尸体,是他曾经见过的每一个学生的面孔,他们都曾在自己面前低头,穿着军校毕业的白色长袍,在庄严的歌声中走远。但他们却又都躺在冰冷的废墟里,那些游荡的怪物,无时无刻不想杀死他们,将人类灭亡,他们挡在前面,用死亡铺就那个不知能否保卫下来的,人类的明天。
每路过一次教堂,陆槿都会进去坐一会儿,无论有多么残破,可教堂里往往都会有人躲着。
人类在最绝望的时候,只能祈求神明。
每当面对教堂巨大的花窗,陆槿就会想,如果真的有保佑人类的神明存在,为什么不亲自现身,杀死那些残忍的怪物。
能救人类的,也只有人类自己。
陆槿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大天使,仿佛回到了曾经。那与爱人亲密拥吻的一切恍惚之间已经远得像一场梦境,仇恨与责任沉重地压在他身上,在天使染血的花窗面前,他怎么能忘记?又怎么忘得了。
他是东方血统,他从来不信神,他只相信自己手里的武器。
“……醒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将他忽然拉回现实。
第66章
陆槿侧过头, 当然这很艰难,因为陆槿现在被绑在十字架上,四肢和脖颈都被皮质的束缚带牢牢紧缚。
他身上是宽大的白色长袍, 棉质的长袍垂落在脚踝,他纤瘦的脚踝被勒出了深红色, 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眉眼,嫣红的唇,让他有一种难以言明的脆弱感,但这种脆弱感包裹在不屈服的肃杀之下, 显得他整个人冷而苍白。
“……陆……男?”
陆槿的嗓子是沙哑的,他吸入了非常多的烟尘,从肺部一路烧到食道和鼻腔, 疼痛感让他浑身无力。
这个让他感到意外的女人走近,抚摸着他的头发,踮起脚拥抱他,连他背后的十字架一起抱在怀里。
“很快就会好了,小槿, 姐姐会永远保护你,不会让你再受到一点伤害, 无论你是谁的孩子,我会帮你成为这里最受人敬仰的主人,过去的一切噩梦都不会再来找我们, 坏人姐姐都抓起来了, 都不会伤害我们了……”
“你……”陆槿艰难地开口, “你是陆槿的姐姐吗?”
陆男一愣,她捧住陆槿冰冷的脸, “我是姐姐啊,小槿,你在说什么?”
“你是他的姐姐,为什么要做这些……我知道了……如果你手上不沾鲜血,他原本可以平静地过完一生,不用卷入豪门,也不会被顾家发现,可怜他为了你连自己的命都甘愿放弃……”
“小槿,你在说什么啊?”陆男有些慌神,她觉得陆槿看起来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但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她察觉面前人的陌生感,可或许是太久没有关注过弟弟,她竟然一时也想不起小槿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只好慌乱地推了推眼镜,伸手捏了捏陆槿的脸。
陆槿的头无力地垂下,他半阖着眼,惨白的皮肤,漆黑的瞳孔,眼尾却微红,带着一种困倦的冷艳。
“你不配做他的姐姐……”陆槿垂眸说。
陆男呼吸急促了起来,她抓住陆槿雪白的袍子,“小槿,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是姐姐,我是姐姐啊,你忘了吗,我们到这里来过啊!高中毕业时你说你想要毕业旅行,想去国外,我们还在这教堂里合了影,你忘了吗?”
说着她急匆匆从白大褂中摸出手机,按亮自己手机的屏保。
“看啊,这不是我们吗?这后面的大天使花窗,我们来过的!不用怕,等我解决顾家那些别有用心接近你的脏东西,我就放你下来,这里有全世界最好的医生,你不会有事的,忍一忍,这里不危险!你不是来过吗?看到那些可爱的小朋友,这里只是福利院而已,不要怕……”
陆槿黑漆漆的眼睛没有一丝光,他看着这个急切地仰视着自己的女人,似乎笑了一下。
看他融冰一般的笑容,陆男赶紧也对他笑起来:“对啊,姐姐在呢,姐姐在这儿。”
“你是陆槿的姐姐,想要保护他,可你没发现吗?我从来——就不是陆槿。”
陆男目光呆滞了几秒,她好像没有听懂陆槿在说什么,良久才笑了笑,好像失去了反应能力,只能以笑应对。
“什么啊,你在说什么,小槿,你疯了?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顾熙阳!是他把你搞成了这样,我要杀了他,所有伤害过我们的人,我都会加倍报复回去……”
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对讲机,接通频道:“人还在地牢里吗?”
“滋……在,陆医生有什么指示?”对讲机中传来一道男声。
“打!打到他服为止!”陆男声音锐利,她红色的中跟鞋在教堂的阶梯上敲打。
“你叫他来了?”陆槿没什么力气,只微微抬起眼皮,却没有意外。
“我一定会杀了他,顾家养出来的狼,我不能让他呆在你身边,迟早有一天他会咬死你的!小槿,你太单纯了,你不明白!”
“如果你要杀他……”陆槿抬起黑洞洞的眼睛,眼神看得陆男浑身战栗了一下,只听他沙哑着嗓子,“……先杀了我。”
“你疯了!”陆男的眼泪流了出来,她用手背抹去,捧着陆槿的脸颊急道:“你被他骗了!小槿,你太单纯了,他这种豪门少爷,用一点点恩惠就能让你对他死心塌地,他从来没有真心待你好过,他怎么知道你过去经受了多少折磨?怎么了解你?怎么会知道你过去活得有多痛苦?”
“在那个家,你睡了多少年隔板间?每天晚上,挨完打,我们互相擦药,然后你哭到睡着,是姐姐帮你打扇子,是我们姐弟俩一起熬过去!他一个阔少爷怎么学得会心疼你!”
陆男越说越激动,她面颊涌上血色,几乎是在狠狠掐着陆槿的脸:“他是在欺骗你,他们这种人,永远不会明白的,明白我们的过去意味着什么!他不会心疼你,等你年纪大了,他会找更年轻的!他才二十岁,他怎么会知道怎么去疼你!”
“……”陆槿嘴角动了动,他似乎已经有些说不出话,但还是勉强撑着身体:“你把他叫来,我要和他说几句话。”
陆男一听这话,抬起手“啪”一声给了陆槿一巴掌,陆槿侧过头,嘴角流下一点血迹,似乎是不小心咬破了舌尖。
她浑身颤抖着:“你还没醒吗!顾家已经倒了!我已经接管了顾家最核心的一切!马上,我抬抬手就能杀了他!”
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色按钮,握在手里给陆槿看:“这是地下禁闭室的□□,只要我按下去,你永远不会再见到他!永远不会!”
“我要见他……”陆槿虽然虚弱,却坚持说着,“让我见他一面……”
陆男手指颤抖得厉害,上次她像这样激动到浑身颤抖,还是在陆家的时候,陆建强要强行改掉她的志愿,毁了她的一切。
她坚信陆槿被自己保护的太好太单纯,现在已经被顾熙阳那种长相帅气又出手阔绰的小少爷迷住了心智,她狠心道:“不可能!你已经被他骗了,我不会再让你见他!”
“别杀他……”陆槿嘴角的鲜血滴落在他雪白的长袍上,看起来凄艳肃杀,“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我要……亲自动手……”
听了这话,陆男略平静了一些。
她沉默了一会儿,“好吧。你总要长大,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她转身走向教堂一侧的墙壁,那里嵌着一道金属栅栏门,看起来非常古老的设计,与这间昏黄墙壁的教堂一样古老。
金属栅栏门打开,那是一间电梯,通向地下室的。
陆槿侧过头艰难地看了她一眼,直到她的电梯消失在地面以下。
陆男走在地下走廊里,中跟鞋的轻响如同一种死亡的残忍前奏,回荡在两边都是空监牢的走廊中,这里的气味并不好闻,因为时常用来关那些不服管教的“实验品”,尤其是孩子。
当然这十年中也出过一些能够不受影响的“高等级实验品”,但显然,都只是非常短暂地活了一段时间便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地狱”里。
教堂的地下埋着许多只有编号的实验品,只有花窗上的大天使垂眸默默看着这一切。
走向阴冷的走廊尽头,那是一间紧闭的牢门,黑色的铁门紧紧锁着,只有上面有一道窄长的小窗。
这间是用来关最不受管教的实验品的,因为里面可以随意教训他们,无论发出多大的声响,外面都不会听见。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狱。
陆男叫开了门,光从她背后透进黑暗的室内,打在一个被吊着的人身上。
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手里拿着长半米左右的皮质束缚带,似乎刚给了他一些“教训”。
看到光照进来,那人竟然抬起头看了陆男。
黄灿灿的眼瞳,盈盈泛着灰绿色的光,他看清楚来人,甚至笑了。
陆男被他这锐利的眼神震慑了一瞬,随即愤怒更强势地涌上来。
“顾熙阳! ”她像是一只权威被挑战的猎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随处可见的黑色头绳,将自己的长发扎在脑后,随后走到顾熙阳面前,让另外两人把他放低一些,顾熙阳这才能双脚着地站在地面上。
她捏着顾熙阳的下巴,眯着眼从光亮冰冷的眼镜后面审视他的脸,“胆子确实大,一个人来,真不怕死吗?”
“我不怕。你怕吗?”顾熙阳笑起来,一双眼睛璨璨生辉,光晕流转,美如星辰。
“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威胁我,你以为你还是顾家的少爷?顾家的命脉,现在在我的手里,连你的命也在我手里,你这种纨绔,只会招猫逗狗,花言巧语当骗子……”
陆男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评价,然后从旁边一整面墙的刑具架上取了一把剔骨刀,再站在顾熙阳面前,示意他们把他再放低一些,顾熙阳被按在地板上。
他抬起眼,看到陆男红色的中跟鞋,冷笑了一声。
“笑什么?”陆男擦了擦剔骨刀,用脚背轻踢他的鼻梁。
顾熙阳咧开嘴,森森的白牙整齐漂亮,陆男心里一紧,可还没等她撤开,顾熙阳便一口咬在她小腿上,鲜血顿时就顺着她的小腿向下流,陆男疼得惨叫一声。
“快让他松开!”陆男坐在地上大喊,可顾熙阳像是一头狼,咬住了就不撒嘴,任由皮带抽在身上也死死咬紧牙关。
陆男适应了一下疼痛,理智略微回归,她没有用刀,而是抓起旁边的一只烟灰缸狠狠砸在顾熙阳额头上。
血瞬间就下来了。顾熙阳松开齿关,痛得陆男发颤。
顾熙阳抬起被鲜血流过的脸,舔了舔唇边的血:“嘿。惹我就应该知道有什么结局。我就算咬也要咬死你。”
“你果然是个疯子!是顾震山教你的!你才是他的儿子!小槿和他没有关系!”陆男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手里还攥着那把剔骨刀,她扎好的头发略微散乱了一些,“把这条疯狗栓好!带走!”
两个男医生将顾熙阳两只胳膊别在身后,用束缚带紧紧绑起来,如同对待一个精神病人,然后将他拉起来往前推去。
顾熙阳略一思索,便知道她要带自己去见谁。
他满头鲜血,却低着头露出笑容来。
陆槿听见教堂门左右打开,身后传来呵斥的声音:“进去!快点!”
随后就是那道有些倨傲的熟悉嗓音:“我自己会走。”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大天使花窗,闭上眼笑了笑。
陆男将他转过来,然后两个男医生在顾熙阳腿窝狠狠踢了一脚。他猛地跪在地上,得体优雅的西装三件套已经被血迹染污,他额头的血迹蜿蜒顺着脸颊和鼻梁流下去,像是一张半面假面,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澄澈如初。
“跪在小槿面前,忏悔你对他做的错事,快!”陆男说。
顾熙阳跪在那里,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只不过他面前的神明,也是他梦寐以求的爱人。
“我错了。”顾熙阳说。
陆男略有些满意,她靠在讲经台边,等着听顾熙阳的下文。
顾熙阳抬起那双眼睛,和面前洁白无瑕的“神明”对视,他微笑着:“我错在,现在对神有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
“你!”陆男气得伤口剧痛,“好,好,好。你不肯忏悔,我让你见一个人。”
顾熙阳神色一动,陆男拍了拍手,从旁边的内室小门里推出一架轮椅——如果还能称之为轮椅的话。那应该算是一个精神病人所用的束缚椅。
而坐在上面的高大男人,浑身缠着绷带,渗着药油与血肉的味道。
推出他的医生对陆男鞠了鞠躬便离开教堂了。
男人只能露出一只眼睛,几乎是浑身高度烧伤的状态。
他模糊地睁开眼,却看到了顾熙阳那双璀璨的黄色眼睛。
“!”他猛地瞪大了那只唯一残存的眼睛,被绑缚的四肢拼命挣动,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愤怒,那是精神失常的愤怒。
顾熙阳跪在那里,侧头看着这个男人,陆槿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察觉,他似乎并不像见到仇人落魄那样畅快。
陆男一瘸一拐地站在顾震山身后,推着剧烈挣扎的男人到顾熙阳旁边。
“你不想忏悔,那我们玩个游戏,给你一个苟活的机会。”陆男拿着那把剔骨刀,顺着顾熙阳身后挑了一刀,割开了绑缚他双臂的束缚带。
旁边的两个人冲上来绑住他的双腿防止他伤人。
陆男将那把剔骨刀放在顾震山的大腿上。
她对着顾熙阳扯起一个残忍的笑:“——你杀了他,我就让你活命,以后你给小槿当狗玩,养在这座岛上。”
顾熙阳瞳仁颤了颤。
他看到顾震山那唯一露出来的一只眼睛在翻白眼。他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他没有药,只能不断失去理智,彻底精神失常成为一个疯子。
顾熙阳伸出手,攥住了他膝上那把锋利无比的剔骨刀,拿在了手里。
“对,就是这样。杀了这个废人,我可以留你一条命。”陆男的声音压低,像是恶魔在诱惑天使。
顾熙阳看着手里的刀,他喉结动了动,却抬起头看向了在天使花窗下的陆槿。
陆槿也正在看着他。
“……我不做。”顾熙阳将刀放在了地上。
“为什么!”陆男有些不可思议。
“我答应过神,如果再做那些伤害自己的事,神就永远都不会理我了。”
陆槿愣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勾了勾唇角。
看到陆槿的笑,顾熙阳愣在了那里。这一幕美到震撼他的心,彩色的大天使花窗之下,他的神明垂目,对自己浅笑。
“不许看他!再用这种眼神看小槿,我挖了你的眼睛!”陆男抓过顾熙阳的头发,顾熙阳眯起眼,疼痛感让他皱起眉。
“就是拿这双眼睛,让我弟弟掉进你设好的陷阱的吧。”陆男的手指在他的眼眶边蹭了蹭,看着他灰黄色的一对漂亮眼睛。
顾熙阳弯了弯眼睛,突然道:“时间到了,姐姐,我的陷阱,可不止一个。”
陆男皱眉:“什么意思?”
随后她白大褂里的对讲机就响起来。
“说。”
“陆医生,不好了,好像有人闯岛,是地利国的人,他们都是亡命徒,快救救我们!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谁?到底是谁?喂?喂喂!你说清楚!”
对面的对讲机被一个人捡了起来,那熟悉的男声带着一点轻佻,“顾小少爷,你在听吗?这边帮你解决了哦。萨亚和格里,唔,他们人还不错,为了争这座岛的私人所属权,他们可是很努力了。”
“而且萨亚告诉我,你喜欢强壮的男人,这你得找个机会和我、啊不,和陆槿好好解释解释。就这样……哎别乱跑,小心点宝贝儿……我去中控室看看。”
顾熙阳一听就知道是杨明瑞那个风流混蛋。
陆男对着对讲机“喂喂”了几声,信号断了。
教堂外传来混乱的声音,她慌了神,两个男医生也聚在她身边,“陆医生,怎么办?”
“……去中控室!数据,数据不能丢!”陆男慌不择路,一瘸一拐地和两个人逃出了教堂。
刚一开教堂门,便涌进来一帮穿着白色袍子的孩子们,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大笑着乱跑涌进教堂。
“做什么!你们都在做什么?!”陆男震惊地稳住身形,她捡起掉在地上的眼镜,看着这群疯疯癫癫,十岁左右的孩子们嘴里胡乱含着不知词句的话,绕着教堂乱跑。
他们都穿着纯白的实验服,像是一群发疯的瘦弱羊羔,很快便充斥着整间教堂,他们围着被绑缚在十字架上的陆槿转圈,高举着双手大笑,陆男踉跄着狠狠想要抓住其中一个,可他们的力气惊人的大,并且一个接一个跑进来,陆男很熟悉这样的他们——
显然有人给他们注射了抑制的药物,然后给他们“喜悦”的脑电波刺激。
狂喜状态下的实验品会如同疯子,不知疲倦没有痛觉,没有人敢和他们正面对上。
陆男踉跄着逆着人流离开教堂,这间教堂是建在岛上的空旷地带的,外面是一片铺着草坪的活动广场,出来以后再往后看,才是一座古老的组合建筑。那才是真正的实验场地——当然对外只说是一座古老建筑的福利院。
陆男震惊地发现,几乎所有的实验品都被解开束缚放了出来,整个岛上现在全都是发疯的实验品!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摸出手机挨个给负责人打电话,可全都已经关机,一连打了十几个人,都是关机状态,陆男发疯一样踉跄着跑向主建筑。
“谁!是谁把他们全都放出来的!出来!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想做什么!实验……实验数据……”陆男发疯一样在人群中向前跑。
她将那些“实验品”推倒在地,拼命往里面跑,顶楼——主控室在顶楼,无论如何,数据不能丢!那是她将近十年的心血!
她强忍小腿的剧痛与鲜血,摸索着栅栏门的电梯,可电梯却已经坏掉,透过栅栏门可以向下看到,电梯停留在了地下一层,电梯井是空的!闯岛的那些地利人开枪把这古老的玩意彻底破坏掉了。
她拼命上楼梯,转过天台,一眼便看到主控室的大门被砸坏了,那钢铁制成的大门被砸进去了一个折痕,还冲门锁开了几枪,陆男颤抖着伸出手,她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不敢推开这扇门。
但她终于还是推开了门,看到正坐在主控台上的一个女人。
主控室光线昏暗,女人穿着和她一样的白大褂,披散着卷发,恍惚之间,陆男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陆男。久仰大名。”林月看着她,勾起一个笑。
“……你做了什么?你对数据做了什么?”陆男看着中控室中的闪动的红光,脸色惨白,冷汗从她头顶冒下。
“没什么,拷贝了一份,然后销毁了。”
“备份在哪里!你有什么条件!”陆男尖锐地提高声音,几乎要破音。
“你不用知道备份在哪,你只要知道,你走不出这里了。”
林月从中控台上跳了下来,用简单的地利语让旁边的男人将地上的人拖过来。
旁边背着枪的两个地利壮汉便将藏在桌后的三个人如同拖猪一样拖了出来。
陆男瞳孔猛地缩紧,她后退了几步,靠住了已经被砸坏的门。
地上的人被摘下蒙头的麻袋,一见光便恐惧地四下张望。
“陆男!男男!你怎么也在这里?!快救救我们啊!宝玉!快先救你弟弟!我们被海盗抢劫了!我们的两千万啊!两千万!”
陆男靠着门,小腿终于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她整个人一软坐在了地上。
——面前那满脸泪水如同疯子的卷发中年女人,是她的亲生母亲。
也是她毕生永远逃不出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