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夜色沉沉。
有人睡去陷入梦中痛苦绝境,有人无眠,静静凝着面前之人,而有人立于窗前,痛苦挣扎亦是无眠。
书房内的银铃如魔咒。
云启眉头轻轻皱着,慢条斯理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石衡。”
他声音冷却又有种认输的悲凉姿态,可他一直想做人上人,如何又能轻易真的认输,悲怜之情不过一瞬,下一刻,眸底又是阴狠之色。
石衡收了手中幻铃,瞧着云启模样,有些担忧,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瓶递给云启:“殿下今日用自己引血傀之蛊,伤了身子,这是属下为殿下炼制,可制住血傀之蛊带来的伤痛。”
云启接过,轻轻摩挲着这熟悉药瓶,没有立即服下,只是问道:“这次,她清醒后,可会记得我。”
石衡摇头:“那只是编织的梦,本就不属于她。”
“不是梦,那是真的。”
“梦境是真,可人并非殿下。”
云启手心陡然一紧,情绪也也变得狠辣激动:“是我。”
“是我!”
石衡被这突然的高声吓了一跳,暗暗皱眉,他越发看不懂云启行事了,最初他决心留在云启身边,不过是云启与他达成合作,他为云启办事,而云启为他重建南疆,杀燕恒。
再建南疆,是他一直以来的希望,原以为他只有一人,可后来,他寻到了圣女,重建南疆之心越发强烈,也是十分的想铲除燕恒这个强敌,背着云启也试过几次,无疑都失败了,便也只能靠着云启。
可近这几年来,云启的目标摇摆不定,他想要高位,但又不只想要高位,还想要一人,谢谭幽对石衡来说不过是制衡燕恒最好的一枚棋子,原本,他以为,云启也是这般认为的。
他不知道云启究竟想要谢谭幽想起什么,只知道云启一直在给谢谭幽制梦,梦中是三年,是快乐,是二人,是燕恒杀了他,是谢谭幽恨燕恒,而爱他。
这可不像是单纯的想要用谢谭幽制住燕恒。
只有让谢谭幽彻底成为燕恒的软肋才能真正控制燕恒,可云启却反着来,他虽不说,石衡却知道,云启想谢谭幽嫁给他,至于为什么,他不明,云启这般深沉阴狠的性格,实在猜不透。
而石衡也不敢与云启明说,血傀之蛊其实控制不了谢谭幽去伤燕恒的,因为,在谢谭幽体内,有一种本能的相护,她宁愿自己死,都不愿意伤害燕恒。
所以血傀之蛊屡屡失败,云启今夜以自己引血傀之蛊,依然不行,谢谭幽对燕恒是下不了手的,即便有,那也只是一瞬。
是以,石衡对谢谭幽越发好奇了,究竟是因为什么让谢谭幽防御能力那般强,自己强忍痛苦都不愿意去伤燕恒,这种意志之力,他从没见过,往往被种下血愧之蛊的人皆会成为他手中傀儡,绝对反抗不了一分一毫。
可如今,谢谭幽屡屡是意外,她真的是在本能的,下意识的,一定,必须要护着燕恒,宁愿承受锥心之痛也要护着。
如果一直这样,云启又要不停的急切催动她体内的血傀之蛊让她想起或是故意扰乱她的记忆,最后的结局,只会是谢谭幽被折磨至死,永远沉睡梦中,再也醒不过来。
石衡不懂,云启更是不解。
上一世的血傀之蛊明明用得很好,谢谭幽很听他的话,杀了燕恒不止一次,在他身边没人之时,亦是谢谭幽陪在他身边,甚至为了他坐稳高位用计谋杀燕恒。
这一世,为何屡屡受挫?
难不成,因他的重生而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这种抓不到又看不到的东西让云启很难受。
他绝对不允许。
从药瓶拿出一个药丸扔进口中,手腕黑线迅速退去。
云启没有开口,只是瞧着窗外的梨花树。
梨花树,如果谢谭幽会有记忆,她只记得在那里,一年又一年陪着她的燕恒。
而云启却是想起,在冷宫的那几年,明明是嫡子却被人欺负如一条狗,父皇厌他,母后心疼却无法救他,为保住后位和宠爱便也只能远离他,随便打发一人照顾他,不问他过得好不好,只保他不死。
一年一年过去,他对生活不抱着希望,直到有一年,有一人在他面前出现,告诉他,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站起来,别惧怕前路,你要变勇敢。
从此,他的世界不再黑暗。
可其实,永远都是暗的,谁也没有朝他而来,只是路过,只是随意,只是不经意。
*
阴暗又黑的漩涡,让人喘不过气,很累很疼又很怕。
虫蚁叽叫,浑身亦是被虫蚁啃噬。
女子撕心裂肺惨叫,想杀人喝血,真的是无法控制住自己。
“阿谭。”忽然,最阴暗之处,有人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轻轻浅浅的脚步声,风亦随之而来。
他声音永远温柔,每次都能安抚人心,可又陌生的令她心头发紧。
“你别怕,我救你出去。”
*
谢谭幽睁眼,入眼的是红绸暖帐,有片刻的愣神,记忆渐渐回笼,她又闭了闭眼,掀开被子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紧紧包裹着的衣物。
是红色的长袍,但并非她的。
她猛地坐起身来,身旁无人,屋内又只有她自己,她忙扯开衣袍检查全身,确定无异才大松一口气,只是不解,她身上怎么会裹着燕恒的婚袍。
她隐约记得,燕恒给她递了长裙的,之后……她似乎就想不起来了。
四下看去,在枕边看到那件青衫衣裙,此刻模样,也没唤银杏进来,而是自己穿好衣裙然后快速收拾一番。
外头阳光已经很大,成婚第一天可是要给公婆敬茶请安的,也不知道她这是睡了多久,怕是已经过了时辰。
她推开门出去,就见银杏与黑云已经在屋外了,见她出来,银杏忙迎上去:“大小姐醒了?”
“你在外面,怎么也不唤我?”
“王爷说,昨夜大小姐睡的有些晚,让奴婢别扰了您。”银杏说的坦然,说时还上下打量谢谭幽,眼底眯眯笑意抑制不住。
谢谭幽被银杏看的耳垂发热,昨夜她不知自己何时睡下的,更不知怎么就裹着燕恒的婚袍了,唯一肯定的便是昨夜什么都没发生,她已经仔细检查过。
想着要给孟南溪请安也没有与银杏多说,带着二人便去往青枫院。
孟南溪刚换了身衣裙,听闻谢谭幽来了,忙让人请她进来。
谢谭幽被婢女引着到到屋内,才进去,孟南溪含笑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醒这样早,怎么不多睡会?”
谢谭幽规规矩矩给孟南溪行了一礼:“见过母妃。”
见她这般模样,孟南溪愣了一瞬,很快明白过来,起身将她扶起:“在王府我们不兴这个。”
她道:“大婚之日拜过我便是我的儿媳,不必在成婚第一日就早早起来敬茶请安,也是怪我,昨日太忙,忘了与你说。”
传闻,孟南溪未出阁前是京中贵女楷模,最是注重礼仪规矩,怎么今日会说出这般言语。
谢谭幽疑惑却没有多说,只道:“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又如何能怪母妃。”
从未与孟南溪更深层的接触,拿不准,她还是按照漓国成婚后的礼仪规矩来,给她敬了茶,温声唤了她母妃。
孟南溪伸手接过茶盏,轻抿一口,眸底笑意越发深,放下茶杯才伸手又将她扶起,“留在这与我一同用膳吧,阿恒也快回来了。”
“好。”
“不必拘谨,在我心中你与阿恒是一样的,我亦是会护着你的。”孟南溪道:“可别把我当作恶婆母。”
谢谭幽一怔,似是没想到孟南溪会这样与她说,二人相处,看她笑容很是温和,待她也是真诚,她心下也是暖暖的,笑了笑:“多谢母妃。”
“我们是家人,不谈谢字。”孟南溪轻轻拉过她手心:“这般瘦弱,可要好好吃饭,待一会我将府中婢女都唤来,你挑几个看的顺眼的。”
燕恒院落连个嬷嬷都没有何况婢女,身边一直都是黑风黑云,黑云给了谢谭幽,现在又只剩下黑风了。
谢谭幽住进去,饮食起居总不能随随便便,两个婢女亦是不够用。
“好。”谢谭幽也没拒绝,许久没有感受到过如母亲般的关怀,她很喜欢孟南溪。
二人在桌边坐下,没一会,庄嬷嬷便打帘进来:“老王妃,王妃,王爷回来了。”
“今日倒是早。”孟南溪轻笑。
“王爷上交了兵权,没有陛下旨意,也不用再去军营,自然都是下了朝就回府的。”庄嬷嬷道:“也不用像有些时候去军营两三日才回来。”
之前有风声传出燕恒上交了兵权时,谢谭幽就知晓了,又从温凛口中得知孟南溪被云崇下了药,是以,她一直以为燕恒上交兵权与这个有关,可看孟南溪与她身边嬷嬷谈到这个时眸底的深深笑意,倒不像是因为此。
“他为何上交兵权?”谢谭幽出声询问。
孟南溪唇角笑溪微潋:“你不知?”
谢谭幽摇头。
孟南溪看了眼庄嬷嬷,长叹一声,说的意味深长:“那等会,你亲自问问他。”
燕恒抬脚进来,就见谢谭幽与孟南溪已经坐在桌边等着他,他唤了声母妃才在一旁坐下。
谢谭幽见到燕恒,心头一跳,脸颊又开始发热,不记得昨夜之后发生什么,只是现在细想,便知那身婚袍定是燕恒给她裹上的,扯下来时,她还瞧见了婚袍之上的图案。
太过久远,一直认不出,是盯了好久好久,才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那不就是幼时的她吗。
大大的眼睛,神情娇俏又顽皮,是十三岁以前的她。
燕恒竟直接将这般模样以针线绣到婚袍之上,那种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不是繁华金贵的纹路,就只是她,不惊是假的,心头没跟着一下又一下的快速跳动,更是假的。
少女之心人之有,被人这般明目张胆,以刺绣将自己面容穿在身上,惹众人见,像是在昭告众人,娶她之心单纯,不为其他,只为这个人。
“吃饭。”燕恒往谢谭幽碗里夹了一块肉,嗓音幽幽:“看我不能饱腹。”
“……”
谢谭幽被燕恒这句话整的心口一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入,抓起筷子便埋头吃饭,整个过程都不敢抬起头来。
燕恒负责给她不停夹菜。
孟南溪想笑又只能憋着,怕笑了谢谭幽更害羞,暗暗踢了燕恒一脚又瞪他一眼。
说的什么话,小姑娘脸皮这样薄,把人都整的没办法好好吃饭。
燕恒有些无奈,忘了有人在,知嘴快失言,只能不停给她夹菜,算是赔罪。
一顿饭下来,没人再开口,孟南溪也很会看时机,自己吃饱了便起身出了屋,称要去后花园散散步。
“吃饱了?”燕恒见谢谭幽放下筷子,问道。
谢谭幽颔首。
“那便回院子吧。”燕恒道:“还是你想出府?”
“先回院子。”
二人并肩而出,谁也没有提昨夜,直到快到院子,谢谭幽才顿住步子,瞧着院门上挂着的晚幽院三字。
她忽而问:“你何时上交的兵权?”
“怎么了?”燕恒反问。
“是因为什么?”
燕恒偏眸看她,随意扯起唇角:“或许是想过几日安宁日子。”
“以前不安宁吗?”
闻言,燕恒似乎认真想了想才道:“不多。”
“那现在呢?”
“还好。”
“那你动云启,陛下不怪?”
云启因他瞎了一只眼,先前燕恒杀人云崇屡屡帮他,旁人说这是纵容,谢谭幽并不那么认为,一直以来,她都觉得云崇不过是惧燕恒手中兵权,如今兵权不在手,他朝云启下手,云崇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时机。
燕恒漫不经心道:“我于他还有用啊。”
他语气无所谓,可落在谢谭幽耳中有些刺耳,看着燕恒,莫名的觉得他有几分的可怜,人人说他位高权重,却无人知,他背地里的艰难。
第72章
二人踏进院落,没多久,燕恒便去了书房,说是有要事处理,谢谭幽也没闲着,与银杏和黑云二人开始打理从府中带来王府的东西。
也没怎么动里面的东西,就只是把自己平日用得上的加上去。
晌午,庄嬷嬷带着一群婢女进了晚幽院,见谢谭幽正端起一个盒子模样的东西,吓了一跳,忙快走几步接过她手上的东西,“王妃,这等事吩咐下人做就好了,何必亲力亲为。”
“无妨。”谢谭幽道:“今日也无事。”
庄嬷嬷倒是喜欢谢谭幽的性子,不冷也没有大家族女子的那般傲气凌然,反而平易近人,她笑道:“老王妃命老奴带了府中奴婢来给王妃挑选,王妃不若多挑几个,日后有事尽管吩咐她们就是了。”
谢谭幽抬眸扫了眼站成几排的婢女,个个都是稚嫩面容,想来也不过才十三四岁,对婢女她倒是不挑,身边有银杏和黑云足够了,至于其他在院落忙活的她选了几个看上去清秀机灵的。
也怕以后有不必要的麻烦,想了想还是提前说明,谢谭幽抬了抬下颚,嗓音淡淡:“银杏和黑云是我身边的大丫鬟,若有什么不懂的可问她们二人,其余时间便都在院外吧,我身边有她们二人就可以了。”
被选中的几个婢女连连应声。
庄嬷嬷看也是差不多了,便朝谢谭幽道:“王妃,老奴带着人下去了。”
“好。”
院中留下不少婢女,理应知会燕恒一声,她也是刚刚听庄嬷嬷说才知道,这么多年,燕恒身边从来没有一个贴身伺候的婢女,有的不过就是黑风黑云。
谢谭幽看着屋里屋外收拾的差不多了,才抬脚去往书房。
书房门紧闭,她也不知道燕恒此刻在处理什么,脚步放轻,让身后的黑云银杏二人在外面等着她,她一个人进去。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声,不像是说话,也不像在写字,反倒是像在穿衣物。
谢谭幽皱眉,敲响书房。
里面默了一会,才有声音传出:“进来吧。”
谢谭幽推门进去,若有似无四下看了看,偌大书房只有燕恒一人,看他还是刚才那件长袍,她压下心下疑惑:“忙完了?”
燕恒颔首。
“我来是想跟你说,我留了几个婢女在院中。”谢谭幽道:“你可介意?”
燕恒摇头:“不必问我,你想就都可以。”
“……”
靠近燕恒。
谢谭幽嗅觉很是灵敏,她闻到了血腥味,脚步忽然就顿住了,开始打量燕恒,面色无常也是静静望着她,看不出什么,可他一直坐着,手臂微垂,袖口之处隐隐见红,是还未清理干净的模样。
“你受伤了?”
燕恒知道瞒不住,慢条斯理理了理刚刚未来得及收好的袖口,扯唇道:“不过点皮外伤,明日就好了。”
“什么时候伤的。”
“几日前。”
谢谭幽上前,那血迹还是鲜红,如此的艳,若是几日前就是伤口又崩开了,她问:“可有看过大夫?”
“看过了。”燕恒躲开谢谭幽的触碰,站起身来,先抓住她腕间,道:“很脏。”
看着燕恒这般样子,谢谭幽也不知道怎么,就是很难受,想要看看他的伤口,无声挣扎着想要抽出自己手腕。
“为什么想看。”燕恒垂眸看她发顶和若隐若现的那双眸子,喉头克制不住的滑动。
他声音试探,最深处却又不知道期待什么,又想听面前之人说什么。
谢谭幽不语,她也答不出来,只是心口难受的厉害。
二人沉默了好久,她才开口,说了个她也觉得很对的理由:“因为,你对我好,而且现在,我们是夫妻。”
从上一世到现在,燕恒一直都在她身边,在她身后,看着她,陪着她,甚至爱着她又护着她。
以后他们都是家人,就算日后会有分离,那当下他们也是一体的,是夫妻,他对她好,她当然也得对他好,关心他,护着他。
谢谭幽想,她对燕恒就是这样的,也是在还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恩情。
当初不过是想引诱,后来才知,何须她引诱啊,在很早之前,燕恒就护着她了。
昨夜,她好像梦到了在青龙寺的那三年。
每次都是在昏迷期间,迷迷糊糊的看到一身白衣如仙的燕恒,他面容很是温柔,告诉她:“别怕,不会死的。”
醒来后,却不见任何人,而身子好全,那时以为是梦一场,后来知晓,原来她以为的孤独其实并不孤独。
是真的有一个人在等她,陪着她,救她,又是只为她。
谢谭幽又道:“我同样会护着你,保护你。”
夫妻二字落在燕恒耳中,让他眉心狠狠发跳。
谢谭幽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面容白皙,声音真诚而又坚定,只是泛红的耳垂出卖了她此刻心境。
这些话,似乎是头一次从她口中听到,是那么的久远那么的好听,一时间,燕恒都不知道怎么言语,手中力度微松,任由她全部。
谢谭幽手腕得以脱离,垂眸将燕恒袖口往上捋,只见,手臂上方有一个小小伤口,不深,袖口的血迹不过是未处理好而留下的,抚过伤口边缘,她指尖轻颤。
脑中画面忽闪。
仿佛看到了昨夜,她当即吓得面色惨白。
燕恒发觉她神色变化,将手抽回,轻声道:“伤口已经有几日,今日不过是我不小心,本该愈合的,却还是见了血。”
谢谭幽抬眸看他,有些浑噩,脑中没了任何景象,不知是被吓到还是怎么,一直没有言语。
燕恒一直在解释伤口由来,说了好久好久也没有听见她言语,垂眸掩住眸中情绪,才伸手拉过谢谭幽,将她拉至最里面的那扇窗前。
窗外,一眼望去,满片的艳红,热烈而温暖。
“昨夜你睡太早。”燕恒靠在窗边,睨着谢谭幽,“忘了和你说。”
他唇角含笑:“生辰快乐。”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梅花,是谢谭幽最喜爱的,今年也是最后一眼看到了,春日来临,已经开始凋谢,再见,只能等到下一个冬日。
谢谭幽心头一震。
生辰。
手心忽然一热,她抬眼看去,是燕恒给她塞了一个盒子。
“生辰礼物。”
谢谭幽手心缓缓收紧,昨日,那般日子,她自己都快忘了昨日也是她的生辰呢,入了晚幽院,听着外头的热闹时,她也是忽然猛地想起。
倒也没有多失落,这些年除了银杏就没有人会在她生辰这日和她说生辰快乐了,又或是记得她的生辰。
“不打开看看?”
谢谭幽缓缓打开盒子,是一支梅花簪。
只是看了一眼,便让她心口陡然一紧。
梅花簪。
她记得上一世,连续很多年的生辰日,她与云启老是在头一天夜里吵架,而又在第二日,自己窗前总是会有一支别致的梅花簪和各种各样的生辰礼。
那时,她满心甜蜜,只当那是云启哄她的小法子,现下瞧着这支梅花簪,渐渐的,谢谭幽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鼻尖酸涩。
难怪,第一次与云启说时他愣怔了好一会才坦然笑着与她谈笑又说找这般礼物多艰难。
“不喜欢?”看谢谭幽一直垂着头不语,燕恒直起身来:“你想要什么?”
“喜欢的。”谢谭幽眨了眨眼睛,将眸中热气逼回去,摇头道:“我很喜欢,谢谢你。”
“这个谢字用了很多次,若真的喜欢下次就别再用了。”
燕恒很不喜欢谢谭幽与他说谢谢,她每说一次,似乎都在说他们二人便只能止步于此。
“那你的生辰何时?”谢谭幽道:“待你生辰日,我们一同喝桃花酿啊。”
“九月初十。”
*
从燕恒书房出来,谢谭幽换了身衣裙便出了府,温栖和定国将军府之事还没有着落,一直被云崇压着,偏要查云霄一事。
几经辗转,她不是想不明白这其中深深漩涡。
是有人不想温栖之死大白于天,亦是不想定国将军府一事被牵扯,被列国皆知,换句话来说,是有人要护着谢靖和背后之人。
她看温凛似乎也不着急,反而在忙着其他事,而云霄一事,是从大臣口中牵扯出来,温凛半分都不震惊。
想当年,云霄死时何其惨烈,还未成年便被活活烧死,她也是哭了很久。
事情发生十三年,当年从未有人说是被人蓄意谋杀,也无人查,如今,却又要查,倒是有几分嘲讽,都十三年了,还有什么意义。
只是,谢谭幽心下会隐隐猜测一个大胆的想法,但她不敢信,毕竟曾经真的很惨烈,被人救出来时已经不成人样,可那枚代表漓国太子身份的玉佩总做不得假。
再者,他那时才七岁啊,火势那般大,如何能逃出呢。
一路走着,便到了大理寺卿府邸。
萧然听闻她来,皱了皱眉还是站起身前去迎接:“不知,燕王妃前来所为何事?”
表面和内里他与谢谭幽都不是很熟,唤她一声燕王妃也是应该。
谢谭幽开门见山:“云霄太子一案,大人查的如何了?”
萧然眉头一挑,似是没想到谢谭幽会来问他这个,他轻笑出声:“我以为王妃是来问我关于宁月公主或是定国将军府一案。”
“陛下让大人查云霄太子一案,莫非大人查的却是其他?”谢谭幽不答,反问。
“那倒不是。”萧然道:“只是有些意外王妃会前来问这个。”
“不过是想确认可否查到什么,从而好审下一个案子而已。”
“那倒是不急。”萧然说的意味深长。
谢谭幽皱眉:“何意。”
“有些案子是要等人的。”
“……”
第73章
谢谭幽不明萧然话中意思,却也没追问。
从大理寺卿出来,她一路沿街走着,最终在炊烟记楼下站定,以往路过,她都没想过踏进来,只是想过,在有一日,从秦国公府中拿回本该是温栖的东西,或是毁了这里。
这里因温栖而起,她不在了,旁人亦是不能因她而享受全部。
想了想,谢谭幽还是决定抬脚进去看看。
与记忆中的不一样,里面摆设尽显陌生,都仅着京中权贵的喜爱去弄,奢靡又俗气。
酒气弥漫周围,纨绔子弟笑声朗朗,酒多了三两个一群,谈论着今日趣事。
女子甚少有来这的,会过来的不是皇家之人就是朝中大臣嫡女,来也会是结伴而来,多半都是去往二楼雅间。
像谢谭幽这样一人带着婢女进来的,似乎还是头一个,是以,她才进去,便引得大厅中人频频回望。
一身淡粉色的衣裙,面容姣好白皙,眼神清明而亮。
有不少人对她陌生却又觉得面熟,总觉在哪里见过,又是想不起来。
“我当是谁呢。”
大厅之中,忽然响起一声嗤笑,众人回望,只见,秦怀安正把玩着手中酒杯,冷冷盯着谢谭幽,唇角笑意嘲讽。
炊烟记是秦怀安母亲名下的,也是因此,他的狐朋狗友数不尽,忽而闻近日不怎么爱讲话的秦怀安开口,为与他打好关系者,忙笑问:“秦小公子认识这个美丽姑娘?”
“是挺漂亮。”秦怀安答非所问:“与她母亲一样,除了会勾引人就是会勾引人。”
秦怀安此话一出,大厅内谈笑之声散去,只剩低低交耳和看戏者。
众人指指点点。
谢谭幽看向秦怀安,她眸子清清没有一丝怒气,也没有言语,看上去倒是一副任人可以随意欺辱的弱小模样。
“你们有所不知。”见她这模样,秦怀安冷笑道:“她比她母亲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谓是来者不拒。”
“我看,今日出现在这,怕是又对谁起什么心思了。”
他言语恶毒,神情懒懒又戏谑,今日见到谢谭幽在他意料之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恨这样的人,从幼时就很讨厌,长大了,看她与幼时不一样的性格更加厌恶,那般的柔弱总被人欺负,不知道哪天就会死还不如死在他手上。
只是,他没想到,谢谭幽竟然会与燕恒站到了一起,而,更没想到,秦氏和谢音柔会死,连个提醒都没有,就被燕恒杀了。
因此,祖母几乎哭瞎了一双眼睛,却又无可奈何。
秦怀安几句话出,会看脸色的人,便开始藉着醉意说尽侮辱不尊重的话语,就连二楼之人听见下方响动,都是站起身来瞧着。
二楼雅间内的云裳听闻身旁贵女的话,轻轻皱了皱眉,还是放下了茶盏,推门出去看。
只见,楼下以秦怀安为首的几个纨绔子弟,唇角微扬,长得人模狗样,说出的话却是难听至极。
这样的话,随便单拎一个出来放在其他女子身上,恐会哭红了眼,严重者更是恨不得去死。
谢谭幽却是面色平静的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迫切的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抬脚想下楼,可才走了一步又顿住,回想脑海中那人同她说的话,还是没有走下去,就站在楼上看着。
耳畔是嬉笑侮辱声,谢谭幽都未搭理,只是看向秦怀安,眸底深处似是有寒冰,二人视线对上,她忽而笑出声:“秦公子倒是令我意外,据我听闻,你与秦氏关系并不是好到那般地步。”
“怎的每每见我都要因她而与我作对。”
“谁告诉你,我只是因为她?”
“难道你敢说,我说的不是真的?难道你没有和你母亲一样……”说到此处,秦怀安声音忽然一顿,话锋一转:“奥,我倒是忘了,你与你母亲不一样,当年,是你母亲不要脸的缠着旁人,惧怕你母亲身后势力,才不得不娶了她。”
“而你嘛……”秦怀安没有说下去,只上上下下打量谢谭幽,眸中意思昭然若揭。
“不得不?”谢谭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想来秦公子定然是个爱看画本子的,正好,我近日也是看了一本,秦公子想必定是感兴趣的。”
“讲的不过是大户人家,兄妹苟且生下一子,却……”
“谢谭幽!”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秦怀安猛地站起身来,桌上酒水洒了一地。
谢谭幽抬眼看他,笑容晏晏,“这般激动?想来应当是喜欢极了。”
秦怀安面色已经不是很好,身侧拳头死死攥着,青筋暴起,因在场人多,他未多话,咬牙道:“身为女子,看这般东西,你恶不恶心。”
谢谭幽脸色略沉:“别用一个女子之身禁锢任何人。”
“而且,我母亲和秦氏相比,胜了不知几筹,你们秦国公府也真是不要脸,当年府中嫡女得了失心疯,在宫宴之上给人下药,只为做妾室,如此下贱,我母亲定然是不能比的。”
“最后呢,还不是永远都是低等妾室,子女皆惨死,就连自己也未能幸免。”
“所以,秦公子还是管住自己的嘴巴,小心哪日惹祸上身啊。”说这话时,她声音极轻,又意有所指。
秦怀安冷冷盯着谢谭幽,心下微颤,由其对上那双微微含笑似是所有都知道看尽的双眸时,颤意席卷全身,止不住的发凉。
天空忽闪,长街行人群渐渐散去。
秦怀安没有再开口,而是选择抬脚出了炊烟记,不知是真的醉酒还是怎么,快出门时,还被拌了一脚,若不是身旁人眼疾手快扶住,整个人都差点摔出去。
大厅越发静,有人时不时朝谢谭幽看来,却无人再敢说一句难听的话。
从秦怀安高喊谢谭幽三字时,已经有不少人后悔刚才说了那般话。
她是谢谭幽。
不说从前,只说现在,她表哥是护国将军,夫君是燕恒。
燕恒用那般阵仗娶进府门的人,岂会有不护之理呢,他若知今日事,怕不会善罢甘休。
谢谭幽回眸淡淡扫了眼刚才跟随秦怀安的几个纨绔贵公子,缓缓露出温和笑容,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带着凛冽寒意:“今日还有事,待来日我定会亲自与诸位讨教讨教今日种种言语是何意。”
“让诸位对今日,永远记忆犹新。”
说完,她便也抬脚离开,留下一众心慌,醉意清醒一半之人。
谢谭幽没有回府,而是朝秦怀安离开的地方而去。
秦怀安出府从不做马车,身边就跟着两个随从,谢谭幽远远见他的时候他正被随从轻轻扶着走进巷子里。
谢谭幽轻轻摩挲着食指,偏眸考虑了一瞬,才回眸看了眼黑云和银杏二人,只是一眼,二人便会意,悄然跟了上去。
没一会,巷子里便响起打斗声。
谢谭幽抬脚走进去时,秦怀安身边的两个小厮已经被处理干净。
秦怀安面色惨白的摔在地上,一身昂贵的锦袍,在此刻显得十分狼狈,余光瞥见谢谭幽,眸底阴狠之色越发浓,怒道:“谢谭幽,你敢让你的婢女杀我秦国公府中人,你活的不耐烦了?”
谢谭幽点头:“那你来杀我啊。”
“……”
瞧秦怀安这幅模样,谢谭幽又轻叹摇头:“原以为你会武功,最起码是跟我的表哥们是一样的,却是不想,你连他们的脚趾头都比不上,这般时刻,那样狼狈,若不是认出我的人,你可是要跪地求饶了?”
秦怀安站起身来,咬牙切齿:“你敢动我,你死定了。”
“嗯,我很害怕。”谢谭幽道:“所以,我决定杀了你。”
秦怀安瞳孔一颤:“你敢!”
说着,便要转身走,可才走了两步,腿部便被人用力一踹,他吃痛跪地,回眸是谢谭幽冷笑面容,手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把匕首把玩着。
秦怀安额头冒了冷汗:“我警告你放了我,不然你会死的很惨,即便你是燕王妃。”
“哦。”
谢谭幽回答的漫不经心,手中匕首打了个圈然后停住,手起刀落,一刀见骨。
惨叫声被一块布堵回去。
秦怀安瞳孔布满红血丝,怒又无奈,肩骨之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想起身反抗,又被谢谭幽一脚踹了回去。
力度如此之大,手中匕首快又狠,整个人更是冷血的可怕,眼睛都不带眨的。
秦怀安心头震惊谢谭幽居然会武,什么软柿子被秦氏各种欺辱,不过就是伪装,听大哥说,燕恒娶谢谭幽是因为,谢谭幽曾一身是血去燕王府求助,虽不知燕恒那般的人为什么会应了她,可眼下看,谢谭幽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秦怀安,我想杀人。”谢谭幽弯腰与秦怀安对视:“可我不想第一个杀你,但今日,你让我很生气。”
“可我还是我不会杀你的。”谢谭幽笑了笑:“知道为什么吗?”
她拿着带血匕首在秦怀安面前轻轻比划两下,又是一刀见骨,再拔出来,鲜血不慎溅到她面颊上,谢谭幽直起身来,嫌恶的用帕子擦去。
“你与秦氏之间……”
“呜……”
秦怀安用力挣扎着努力发声打断,似是不愿听,不想听,又是害怕听,苍白的面容被憋红,一双眸子狠厉散去,只余微微颤意。
“不行。”谢谭幽摇头,“这般事实得当众告诉所有人,特别是秦国公和秦国公夫人,还有你母亲。”
“秦公子不就是喜欢说这些吗?”谢谭幽弯唇,说的无辜:“我这也是跟你学来的不是。”
第74章
天空灰濛濛一片,压抑气息将整个京城笼罩。
轰隆隆的雷声紧接而来,震的人头发忍不住发麻,有些吓人。
阴暗巷子里。
秦怀安疼的难以动弹,整个脑海中只有谢谭幽刚刚同他说的话,浑身微微发颤,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眼前,还是他所认识的谢谭幽,犹记得初见,她一身红衣耀眼,身后是定国将军府的几个少年郎,如众星捧月般出现在众人眼前。
再见,她喜白衣,清冷又柔弱。
而如今,衣裙颜色艳丽,面容也还是那张,可淡淡神情中的狠和冷色却令人陌生,她用帕子擦着双颊血迹,一下又一下,轻又慢,抚过眼尾红痣时微微停顿,又朝他看来,唇角漫出凉凉笑意:“下次见面,别让我太失望。”
扔了手中帕子,谢谭幽唤道:“黑云。”
“奴婢在。”黑云应声。
“将人扔进秦国公府邸。”谢谭幽瞧了瞧这满天的沉沉之色,又道:“快要下雨,早去早回。”
“是。”
秦怀安想伸手去抓谢谭幽,他还有话没有说完,可他现下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只能任由黑云将他拖起装进了麻袋。
巷子内,血腥味仍旧浓重,谢谭幽没有久留,带着银杏出了巷子往燕王府去。
“大小姐。”路上,银杏出声询问谢谭幽:“您是如何知晓的?”
刚刚听谢谭幽与秦怀安说秦氏和他父亲时……她惊的瞪大眼,实在不敢相信,又好奇谢谭幽是如何知晓的,这般隐秘,这世上知道的怕就他们三人。
“知晓什么?”谢谭幽故意反问。
见银杏被噎住的样子,又轻轻扯了扯唇,眸中却是满满的厌恶:“很久之前就怀疑了,今日见到秦怀安便顺口一说,看他那样子才确定了,秦氏与他的关系。”
谢谭幽并没有说实话。
准确来说,她其实是在前世梦境中看到的。
那一年,云启登基,她被封元妃,而谢音柔为后,后宫女子数不胜数,可她几乎是所有女人的针对对象,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讨厌她。
最开始,只有云启待她好,护着她,然后告诉她,再等等,等朝堂安定,他便废了谢音柔立她为后,她没有说话,那个时候她很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情感,她其实不想要后位的,更不想做后妃。
她其实是想出宫了,想骑马,想大笑,想喝酒。
她想做谢谭幽,可她是元妃。
后来,云启的那些话也不知道怎么传到谢音柔耳中的,在请安之时屡屡刁难她,甚至当众给她难堪,她试图过反击,可是没用,那个时候谢靖是朝中权利最大的文臣,而那个时候两人因温栖之死闹僵,甚至到了断亲的地步,他也是对外说只有谢音柔一个女儿。
温凛又在外征战,更是没人帮她。
为避免这些刁难,她一连称病好几日,直到有一日,实在避无可避,在去景仁宫的路上,她遇见了秦氏和秦国公府的大公子秦澜,二人就在假山之后,还是青天白日,行苟且之事。
言语之间,有谈到近日正在与礼部尚书嫡女定亲的秦怀安和谢音柔,当时心下震惊又是恶心这二人,不敢多作停留,便暗自离开。
因此,谢谭幽才会在后来的好几次宫宴观察着二人,瞧着秦氏对秦怀安的态度,在联想那日,她心头已经有了大胆猜测,却仍旧不敢宣之于口,也无心管他人事。
却不想,还是引祸上身,谢音柔越发的变本加厉,宫中谣言四起,说她与人苟且,朝堂后宫众人纷纷抵制她,跪求云启废弃她妃位,然后处死。
这下,真的是所有人都恨她了。
那么多个难熬的日日夜夜,虽有云启好听的话语,谢谭幽仍旧开心不起来,记得最初,云启说入了宫她依然可以做自己,可是两年了,除了跪便是与后宫女人争斗,就连太过烦闷想去御花园逛逛,也有妃嫔故意堵住她的去路。
真的好累好累,那么多张嘴,她就一个人,实在无法辩解,说了也是无人信。
渐渐的,云启也不来看她了,甚至因旁人罚她,吼她,银杏不知道为她挡了多少板子,二人一路搀扶着回宫,铺满鹅卵石的宫道很远很远,走了好久还是没到她所住宫殿。
太阳很大,热的受不了,她还是咬着牙继续走,给自己留了最后一分尊严。
直到走至宫门前,二人步子停下,互相对望,面容衣服惨不忍睹,却没有哭,反而看着对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也不知道笑什么,大概是被打傻了,只记得那个晌午很开心,抬眼,还有一人在殿内等着二人,见二人如此模样回来,急的脸色惨白,当即便拉着二人进屋,一阵忙活给她们瞧伤口。
一向冷淡的人红了眼,满满的心疼。
入夜,宫殿极为静,只有她们三人,婢女不像婢女,宫妃不像宫妃,坐在石桌旁,赏起了月。
谢谭幽眸色是许久未见过的明亮而赤忱:“如果有朝一日可以出宫,我想做一只鹰,翱翔于天,永远自由快乐。”
“想去哪便去哪,永远做自己,而不是这样的井底之蛙,只知那无趣的争宠。”
好像,什么时候也有人这样与她说过。
“如果你想,可以永远做自己。”
是谁呢?
好像是云启。
似乎又不是。
想不明白,她长叹一声,转而问身旁之人:“你们二人呢?如果可以出宫想做什么。”
银杏扬眉笑道:“奴婢和绿竹当然是想着永远和大小姐在一起啦。”
被唤做绿竹的人接过话:“嗯,奴婢想永远护着大小姐。”
绿竹,也是一张熟悉的面容呢。
谢谭幽喉头翻滚。
就说呢,为什么从回了府便只敢信银杏的她,为什么会在第一次见到黑云的时候就不自觉的相信她了。
原来,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什么绿竹,明明就是黑云啊,同银杏一样,在她难熬的宫中生活里陪了她一年又一年,还会武功,会医术,是本身就是燕恒身边的暗卫,为什么最后会来她的身边呢。
不必细想,就能知道了。
“回府吧。”谢谭幽哑声开口。
察觉她面色变化,银杏抿了抿唇,不知道谢谭幽在想些什。
她道:“奴婢从小陪着大小姐一起长大,其实这几月,奴婢有所察觉的,觉得大小姐不一样了,有了很多心事,有时候似乎很难过。”
“奴婢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可是奴婢会永远陪在大小姐身边的,无论大小姐成为任何人,永远都只会是银杏心里的大小姐。”
谢谭幽心中暖流划过,嗔她一眼:“你要是嘴笨还能说那么多?”
“若是说的太少,奴婢怕大小姐觉得奴婢不够真诚。”
谢谭幽被逗笑了:“那我还是想换一个身份,不想做什么大小姐了,我也不是了。”
“那便做燕王妃吧。”银杏笑道:“燕王爷对你那般好,你不若便永远留在他身边。
说着,还拜托似的看向谢谭幽:“也好让奴婢享享福。”
“好啊。”谢谭幽道:“那我便一直做燕王妃了。”
“……”
*
回到府中,谢谭幽迎面便瞧见了温凛,愣了一瞬:“表哥?”
“幽幽。”
“表哥怎么来了?”
“看你这话说的。”温凛有些不满:“来看看你还不行了?”
“昨日不是才见了吗?”
“……”
真没良心。
温凛笑容一垮,也不与她打哑谜了,直接坦白:“昨日你大婚又是你生辰,我未能及时与你说生辰快乐,今日来,是给你送生辰礼来了。”
谢谭幽顺着温凛视线看去,只见,在他身后,被推的如小山一样高的多种盒子,她瞪大眼:“这是给我的生辰礼?”
莫不是把整条街该买的都买来了。
“那不是。”温凛道:“你与银杏一人一半。”
“……”
谢谭幽看看温凛又看看银杏。
银杏面色无常,道:“大将军可莫要拿奴婢开玩笑,这般贵重,奴婢受不得的。”
“……”
“我记得下月便是你生辰,到时,我许是要出征的,来不及送,便在今日与幽幽一起了。”温凛又看向谢谭幽:“你们二人分了吧。”
“……”谢谭幽不动。
温凛词穷,迎着谢谭幽的目光有些虚,又怕她们真的自己分,想了想,还是自己上前将那些礼物一分为二,整个过程,认真又安静。
分完了,又让自己身边小厮分别抱着站在二人身后。
上上下下打量一眼,似是很满意,拍了拍手笑道:“我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谢谭幽心头一叹,只能带着两个小厮将礼物放进院中,银杏的礼物,她本想拒绝,却还是被谢谭幽强赛着又用蛮力,迫使她留下了。
回了自己屋中不过半刻钟,黑云便回来了,外头已经下起小雨,见她衣服有些湿,谢谭幽道:“回去换件衣服便去休息吧。”
“是。”
也没问秦国公府邸如何,倒也不是不惧,而是,她是断定了秦怀安不敢说她,甚至还会担惊受怕,怕她登临秦国公府邸说些不该说的。
若是众人知晓,他们秦国公府岂不是会被吐沫星子淹死,秦国公夫妇又如何能忍这般丑文?
眼下,她只是可惜暂时拿不到云启的,回想梦中前世,云启似乎没有一个弱点,坚强又冷的可怕,若是可以寻到,或许,燕恒便不会那么艰难,她也可从中帮他护住孟南溪。
又是一声叹息,日子还长,她不急,那就一个一个的来,欠命还命,欠债还债……
外头传来脚步声,谢谭幽抬眼看去,“刚才表哥来了,听他说下月许要出征,你也要同去吗?”
燕恒在谢谭幽对面坐下,摇头道:“不确定。”
对战南燕,朝中之人对温凛怨恨颇多,纷纷都想止战,这几日上朝每每都是骂战,会不会出征还难说,若真出征了,他若与温凛一同带兵前去,其中定然会出现问题。
“但如果要去,我会在你彻底站稳脚跟之前在离开。”
“?”谢谭幽没听懂。
燕恒挑眉:“不是说要查案?看你这样子是忘了?那我是不是又白忙活了?”
谢谭幽心口一震,她并非忘了,而是没想到燕恒说的会是这个。
如今再与他谈这些,谢谭幽心头心思是纯的,没有利用之心,反而有些担忧燕恒如今处境。
再者,她原本已经有了其他打算的。
谢谭幽道:“你如今这般,还要帮我,会不会给你带来大麻烦?”
“哪般?”
谢谭幽咬了咬唇,盯着燕恒不知道怎么开口。
燕恒也看向她,一瞬后立马反应过来,低低笑出声,笑声清朗又好听,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奈:“放心,即便我动弹不了,也还是能助你走你想走的铿锵大道。”
第75章
被雨水冲了一夜的长街,湿气极重,街上行人没有昨日多,有些冷清。
此时。
皇宫,金銮殿。
又是因南燕一事文武大臣吵的不可开交的一幕。
经过这几日,武将已经统一,本就是军人性子,现下漓国又属强国,何惧南燕?又为何要忍呢,南燕人阴险,用瘟疫屠戮边疆百姓,温凛杀了南燕皇帝,不就是在反击?不然,旁人还以为漓国好欺负。
皇帝被杀,不好好躲在自己国家苟且偷生,还敢前来引战事,挑衅,若此次他们退,南燕才更是会嚣张。
而文臣却觉此时不宜开战,毕竟,前线有消息传来,南燕与蜀国已经签订盟约,若南燕决意战,蜀国定然会出兵帮忙,到时,若两国夹击,他们胜算并不大。
也是因此,甚至有人又提出用公主和亲,与南燕赔罪止战。
此话一出,一个脾气暴躁的武将气的撸起袖子就将那文臣撩到在地:“又不让你去打仗,你在这瞎掺合什么?怕死就给老子滚后边去。”
文臣力气哪里比得武将,被武将死死按在地上,疼的他哎哟哎哟叫,直呼陛下救臣。
金銮殿又是一阵嘈杂争吵。
云崇被吵的头疼,用力按着额角,无奈的让他们静声,可下面早已乱作一团,朝臣不似朝臣,武将便也罢了一直都是粗鲁之人,如今就连文臣也要撸起袖子与人对骂。
云崇胸腔燃起一阵怒火,一把夺过高公公手上正给他轻轻扇风的扇子往群臣身上砸去。
他脸色沉沉,怒道:“都给朕住嘴!谁再说朕便要了谁的脑袋!”
朝臣听这怒吼,终于静了下来,反应过来后齐齐下跪:“陛下息怒。”
“息怒?”云崇站起身来,“朕看你们是巴不得朕早点死才好。”
这般严重的话语,众人大气不敢出,只得将头低的更低了些。
“朕不说,你们真当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
云崇冷笑:“何人真正忠心,何人又忠心他人,你们当真以为朕不知?”
群臣心头震震。
这是云崇登基以来,头一次这般发怒。
“只是南燕一事你们便要如此,若此时三国夹击我国,你们可以是要收拾金银细软投奔他国了?”
“臣永远忠于漓国,永生只做漓国臣。”朝臣匍匐在地,忙高声道。
云崇冷哼,心头怒气未平,偏眸扫到站的仍旧笔直的燕恒,怒气更甚,这三年来,燕恒就从未跪过他,更别说是臣服。
已经是忍了燕恒很久,想杀他之心越发浓烈,可他也知晓,还得忍,原先,他以为只要拿了他的兵权,等他可以全部控制住燕家军就可以随时杀了燕恒,可是后来他却从云启口中得知,燕恒并非他想的那般简单。
燕恒的身后不止一个燕家军,而燕家军除了燕恒谁也不能全权掌控,他不信云启,云启太过阴险,可他又不得不靠着云启,因为他,这几年好多事做起来才顺风顺水,他似乎是能知道一些常人所不知,提前避免灾难。
是以,这几年,漓国境内从未出现过什么难事,就算有,也被快速的解决。
依靠云启的同时也是防着他,给他无尽宠爱,却不会真正将太子之为交与他。
这几夜,云崇总会做梦,梦到燕恒带着燕家军直入皇城,屠尽漓国人。
他疑心是重,是以,他也不得不防,也不会一点都不信,昨夜已经派人先到燕家军各处查探,如果真如云启所说,他恐怕不能留燕家军了,不能铲除全部,也要让一半的人死在战场。
云崇开口:“南燕胆敢犯我国,我国便不能退,三日后,秦国公带领府中诸位将军前往南燕战场,此战,定要将胆敢犯我国之人绞杀于战场之上!”
群臣闻言,纷纷震的瞪大眼。
竟然是秦国公,不是温凛,亦不是燕恒。
燕恒眸色顿了顿,心头嗤笑,并不言语,只淡淡扫了云崇一眼便又垂下眸去,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看上去有些冷。
秦国公也很是意外,他手里有十万兵权,而这十万,可以说是上过战场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大多都是用来守护城都安危。
他共有六子,老大秦澜和老二秦威从小就只对文感兴趣,便入了文臣,其余四子在军中历练,也只是个小小将军,他想让秦国公府如定国将军府一样,可后辈太过不成气,几个孙子只会吃喝玩乐,气的他头疼。
是以,他才会开始支持老大和为老二铺路,今日,却是没想到,云崇竟然点了他去征战南燕,若此次胜了,他们秦国公府在朝中地位怕是更会稳当,而云崇也会更加仰仗于他。
想清楚,心头沉寂许久的热气直冲天灵盖,秦国公带着四子高声道:“臣定不会让陛下失望,定会将他国贼人斩杀干净,踏平南燕。”
云崇颔首,眼底有幽幽笑意却是不明,看群臣都还跪着,淡淡道:“都起身吧,将士出站在即,希望你们此时能够团结,准备好前线需要的所有东西。”
“是。”
“若无事便退朝吧。”
众臣:“臣等告退。”
*
云崇刚换下朝服,正准备执笔写下一封信,便听高公公回禀云启来了,他动作一顿,皱眉道:“让他进来。”
云启进来,还是一身白衣,唇角含笑,可面容早已不似以往那般看上去的温和而是有些阴沉渗人。
云崇垂眸掩住眸中冰冷,唇角勾起笑来:“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父皇挂怀。”云启道:“儿臣身子无碍。”
自从云启眼睛受伤以来,这是二人第二次见面。
“你眼睛因燕恒这般,朕不杀他,你可怪朕?”
“儿臣知晓,燕恒此时还不好杀。”
“既如此,你为何要用谢谭幽威胁于他?还让他臣服于你?”
云启笑容淡下:“燕恒是这般与父皇说的?”
“难怪,这几日父皇不见我府中人,亦是没来瞧过儿臣一眼。”云启强忍心头厌恶冷意,说出的话有几分受伤委屈。
云崇冷眸打量云启,“此事还有其他说法?”
“自然。”云启道:“儿臣从未想过要让燕恒臣服,燕恒此人傲气太甚,不会像任何人屈服,那日也没有抓谢谭幽,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谢谭幽在燕恒心中份量。”
“为何要试探?”
“只有知道燕恒弱点,才好将其杀之。”云启看向云崇:“这都是父皇教儿臣的,不是吗?”
“孟南溪这枚棋子怕是无用了,不若换一个更好的,不止是燕恒,就连温凛也能被牵制其中。”云启伸手拿起桌边棋盘之上的一枚白棋落于正中的位置,唇角又涌上笑来:“父皇觉得,此棋子如何?”
云崇心头乌云散开,“若棋子在朕手心,前后都只会为朕所用。”
“是。”
“那朕用何方法才能将其收进掌心。”
“南燕起战事,燕恒不是会离京?”
这几日云启一直都未上朝,还不知朝中发生之时。
闻言,云崇道:“朕已经下了圣旨,此战让秦国公府的人前去。”
云启皱眉:“秦国公?”
云崇颔首:“南燕边境有十万的燕家军,此次我便是要让秦国公带领燕家军上南燕战场。”
秦国公带领燕家军,云崇是要再给秦国公兵权?
应该不是。
云启太了解云崇了,让燕家军壮大是他最后悔的事,如今他更不可能再让任何人壮大势力。
若不是,便只有一种可能……
他盯着云崇看,见他眼底浓烈笑意,心头一震。
云崇是要让秦国公吃败仗,从而使十万的燕家军死于战场?
在他想清楚的一瞬,云崇开口道:“届时,秦国公在带领自己手下的兵打退南燕。”
云启明白了。
云崇不仅是要燕家军死,还是要燕恒曾经响遍列国的战神称呼无存,风一吹,到时,列国便都是燕家军不敌南燕兵力,到头来还是要靠其他兵力支援,也可削弱燕家军之势。
他这是要一箭双雕。
也是狠心,那是十万,不是个小数目,说送给敌国就送给敌国了,也没想过,若是真败了,秦国公赢不回来,南燕就此踏破他们边疆城池呢?
上一世,就是因云崇的胡乱作为导致漓国腹背受敌,若非燕恒,漓国早就被灭了,他又何至于,做个皇帝还需要看人脸色,整日演戏。
可他并不打算阻止云崇,他不在乎过程,只管结局,既是要乱那便乱吧,四分五裂才好,民不聊生更好,燕恒忙于战场百姓之间如何顾得住后方,既是顾不住便护不了谢谭幽,而他,才能趁机做成他想做之事。
到时,历史才会重演,还是谁都阻止不了他。
*
正午,太阳很大。
谢谭幽今日没有出府,而是在屋内看书,再过一月便是春闱,昨夜她已经与燕恒商谈过,明日便去报名,报名之时恐怕会掀起不小的轰动,严重的怕是会被天下之人辱骂。
毕竟,在漓国她是第一个以女子之身报考科举的。
此时此刻,心头反而莫名的平静。
以女子之身的确很多人不能接受,可就是因此,导致很多女子只能屈居后院,她不想,曾经她想平安,过完平平淡淡的一声,自由快乐,可是后来,太多不得已,朝中官官相护她厌恶又无法,求助他人虽解眼下困境,可若是一生呢?
谁能保证,谁真的能陪着另一个人一生,永远护着。
既是不能,自己便要有足够的权势,这条路兴许艰难,可若是不走,便更艰难。
而她也有必须要走的理由。
她想亲手将温栖之死大白于天下,杀了谢靖,上一世,云启一开始很喜欢她的,她没权,云启答应她,会替她报杀母之仇的,可是后来呢,他将谢靖捧至最高位置,甚至娶了谢音柔为后,独留她一人在冰冷寒风中。
所以,这一世,她一定要亲手报仇。
还有定国将军府,她要一步一步查清楚,将所有凶手诛杀。
也是要护着身后之人。
第76章
暮色时分,燕恒才回府。
天气阴转不定,又下起了小雨,他长袍有些湿透,在外面抖了抖身上寒气水珠才抬脚进屋。
一眼便瞧见谢谭幽正坐在小塌上看书,神情静而认真,他脚步放轻了些,谢谭幽还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
抬眼,只见燕恒红色长袍有些湿暗,墨发还沾染了滴滴水珠,她微怔:“外头下雨了?”
燕恒颔首。
屋中没有婢女,在成婚之前也没有人教过谢谭幽这些,而自己无论在上一世又或是何时,也没遇到过这种时刻。
怎么说呢。
与燕恒成婚,似乎有点自由,又有点快乐,没有人一直盯着她,或是紧紧跟在她身边
她回想记忆深处,这种时刻的温栖和舅母们是如何对待归家的夫君的。
瞧着燕恒踏进里屋,谢谭幽也跟了进去,燕恒察觉身后之人,回眸,以为是谢谭幽有话说,他转身询问:“怎么了?”
哪知他话才出口,就见谢谭幽红着面颊伸手为他解长袍,燕恒心头狠狠一跳,然后就无法平静下来,喉头不知滚动几次,却还是伸手制止了她。
别过眼,燕恒道:“有些凉。”
这几日,天气并不算好,若是不小心受凉可是要生好久的病,而谢谭幽是最不能生病的。
谢谭幽手心收紧,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而道:“你会帮我取凤冠,梳头发,我也想帮你做点什么。”
抿了抿唇,心下也是很紧张,却还是将想说的话说完:“我们是夫妻,都是理所应当,若有一日,我们不再是夫妻,便不能为彼此做任何事。”
谢谭幽总觉与燕恒似乎很近却又很远,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燕恒一个人的背影,心头就很乱,只想着去站在他身边,做好他的妻子,让他不至于孤单,而其他的,还很久远。
谢谭幽的声音入耳,燕恒心跳忽上忽下,每每面对谢谭幽都会有些无措,她的一句话甚至一个字似乎都能影响他很久,很久之前他很厌恶自己这般,可后来,还是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下去,再也无法自拔。
他缓缓松手,垂眸,盯着面红耳赤的谢谭幽慢慢为他解下身上长袍,这是互相清醒之时,二人离的最近的一次,也是似乎,只能到这里了。
燕恒忽然想起,上一世,最后一次见到谢谭幽,还是一身华丽的宫妃服饰,面上施了粉黛,好看的令人失神。
是夜,宫宴结束。
她主动上前拦住他的去路,二人身后无一人,抬眼,靠着月色,只能看见对方。
谢谭幽看他时,好看的眸子是那样的陌生,全是怨毒狠辣,开口,便是侮辱:“燕恒,你贱不贱?”
“本宫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你虽是王爷,没了兵权还不能射箭,跟废人有何区别?谁允许你在朝堂为本宫说话?”
“陛下与本宫之事,又何时轮到你一个废人插手?”
“哦,忘了。”谢谭幽仰头轻笑出声,语声嘲讽:“每次只要本宫装模作样的求你,你便什么都顾不得了,无论何时,也不管自己艰难的局面,依然会帮本宫。”
“蠢货。”
“本宫又怎会看得上你这般?本宫要的从来只有陛下能给,前几年给你点好脸色不过是你能为本宫所用,如今你与废人无样,又如何再能帮本宫?别再自不量力。”
她一直都在笑,似乎是在嘲讽燕恒又或是其他。
临走之际,又丢下一句:“陛下与本宫很是相爱,不会对本宫如何,到是你,别总做那些犯贱之事,什么要出战他国,小心别死在了战场之上。”
那个时候,漓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蜀国大军逼近,漓国大臣前去讲和,对方却指名要谢谭幽,也就是那个时候,宫中传出谢谭幽与人苟且,各种难听话语。
一开始所有人求着云启处死她,只有燕恒在力理据争,后来,所有人又求着云启将谢谭幽送出去,只要能保国就好,也是燕恒力理据争,声称他愿出战,打退蜀国。
可那时,他因上次一战,众人对他早已没了信服和好脸色,燕家军也只剩下不到三十万人,蜀国那大军可是近百万,如何胜?人人嘲讽他不自量力,唯有他依然坚持。
要将谢谭幽留在漓国,甚至还求云启,若是此次他胜了,让他放谢谭幽出宫,还她后半生自由。
云启没有应,生辰日他大办宴会,所有人都来了,热闹非凡,舞姬多到看不清,这样看着是一点都不慌,酒气弥漫,很多人喝多了酒开始说胡话。
全是难听之语。
谢谭幽没有反驳,旁人藉着酒劲更加肆无忌惮,甚至有人将她与燕恒牵扯在一处,只是话头起,宴会厅便静了。
因为,云启将那人杀了,帝王怒,众人怕。
宴会散去。
燕恒抬脚入御花园,他没有想到谢谭幽会追过来,说这些话,他一句都没回。
那个时候,他不恨谢谭幽吗?
恨的。
他还是去了战场,不该恨啊,那不是谢谭幽所愿,可是时间久了,他都有些麻木,分不清真假了。
只是想着,此次回来,二人便真的不要相见,他也要离开这里,就只是最后帮她一次。
后来,便是她的死讯传来,紧接而来的就是被他留在京城的黑风站在他面前。
那个时候,燕恒才猛然惊觉,那夜,她不是在笑,是在哭。
也是猛地惊觉,那是他的阿谭啊。
是想起所所有有的阿谭,是永远将他放在第一位的阿谭。
她说最狠的话,是让他不要管她,是独自想去报仇,银杏,黑云为护她而死,表哥一家又被送上了断头台,那段时间,都是她一个人熬过来的,她比任何人都难受。
可她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承受众人侮辱谩骂,不开口像是默认,眸光若有似无掠过他时,不过是想看看他,又是想着怎么告别。
那夜很好看的妆容和服饰也不过是让自己看起来真的过的很好,说那么多的话,她也很疼,可她还是选择自己一个人承受。
燕恒快马回京,已经是来不及。
那时,他又不恨吗。
为什么明明想起还不告诉他,独留他一人呢。
不是约好了,要永永远远在一起的,却一年又一年的食言,燕恒也很疼啊,为什么就不告诉他呢,只要跟他说,他就留在京中啊,又怎么会去什么战场。
他就算真的是废人了,也是会护着她平平安安的啊。
为什么不说啊。
为什么又留他一个人,为什么做不到还承诺。
他恨死谢谭幽了。
那几个月,就连老天也在陪着他哭。
*
燕恒喉头发疼,垂眸看着身上被谢谭幽换上的长袍,拳头攥紧又松,真的是忍不住,他伸手攥住要离他而去的谢谭幽,嗓音暗哑又低沉:“我能不能抱抱你。”
谢谭幽怔住,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燕恒搂进怀中。
熟悉之气铺面而来,感受着彼此心跳。
耳畔,燕恒声音慢慢落下:“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声音很轻又很重,带着无法言说的情绪。
谢谭幽眼睫微颤,察觉了燕恒的情绪变化,她第一感觉便是燕恒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前世?又或是其他。
她也不自觉的伸手抱住燕恒,语音轻轻,似安抚:“过得挺好的,虽然时常踏入鬼门关,但有人一直在我身边。”
“那你呢。”她问道:“这些年,你又过得好不好?”
二人互相慰问,像是许久不见的爱人,都在关心对方自己不在时过得如何。
可只有他们清楚,燕恒问的是上一世,那几年她过得好不好,想起所有之时会有多崩溃多无助,却还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独自报仇,明知死路一条,还是去。
而谢谭幽,问的却是今生的燕恒。
她在青龙寺那三年,燕家军似乎一直在打仗,老燕王还死了,燕恒那么累又那么难过,却还是每每在她生病之时赶来,辛不辛苦,又过得好不好呢。
“我吗。”燕恒眼底隐隐泛红,以轻笑掩饰即将滚落的泪水,他将谢谭幽拥得更紧了些:“很好。”
“现在也很好。”
“你在,就很好。”
耳畔气息温热划过,有些痒,燕恒的话语每落下一个字谢谭幽心头便狠狠跳动两下。
“燕恒。”谢谭幽头脑有些晕,这种时刻最容易被蛊惑,她道:“你很像我梦中的一个人。”
“是吗。”
谢谭幽点头:“可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如果你是他,他是你,我想,我会想永远留在你身边。”
“如果不是呢。”
“我会学着做一个好妻子。”
前者是满心爱慕之情,想永远陪着他,而后者,是做好一个妻子,二人相敬如宾。
燕恒道:“我也曾在梦中见过一个和你很像的少女。”
“所以,我想你一直很好。”
*
二人互相拥抱很久很久,燕恒才放开谢谭幽,发现天已经黑了。
四目相对,燕恒道:“饿不饿?”
谢谭幽大大眼睛转了转,“有点。”
“去母妃那吧。”燕恒道:“今日回府还未去见过母妃。”
“你和母妃感情很好。”谢谭幽语气有些羡慕。
燕恒给她披上一件大氅,在夜中提灯为她指路,“母妃也很喜欢你,若闲来无事,你二人可以一起去外面玩,或是听曲,如果玩的开心,也可以吃酒,但要提前跟我说。”
“为什么?”
“我若无事便跟在你二人身后,若是有事,我就让人保护你们。”
谢谭幽笑出声:“母妃是名门贵女,怕是不会像你说的这般。”
“母妃以前也是个爱玩的性子。”
闻言,谢谭幽笑意淡了些,渐渐陷入沉思,如果真是那般性子,如今这样,怕是因燕荣的离去,想来,她日日都会难过,怪不得,燕恒或早或晚都要去陪孟南溪用膳。
偏眸看着燕恒,心头软了软,什么冷心啊,简直瞎说,燕恒明明对很多人都很好。
二人说着,也到了青枫院。
庄嬷嬷正带着端着托盘的婢女退出来,见到二人,恭敬道:“王爷,王妃。”
燕恒轻轻颔首,带着谢谭幽进去了。
“母妃。”二人齐齐唤道。
孟南溪招手让谢谭幽坐下,笑道:“今日庄嬷嬷做了很多好吃的,我也不知你平日里喜好,你且看看,可有喜欢的?若不喜欢我让人重做。”
谢谭幽扫了眼,弯了弯唇:“多谢母妃,我很喜欢。”
燕恒长叹一声:“母妃竟是不问我,看来我真的是比较多余。”
声音里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孟南溪一愣,捂唇笑出来,“阿恒是越活越回去了,那么大个人还要争这些。”
“不然呢。”
又是几声低笑。
一顿饭吃下来,今日所有的闷闷之感都消失殆尽,只余欢快。
二人陪着孟南溪说了很久的话,直到孟南溪催了又催,实在是没办法了道了句:“知道哄着我就赶紧生个孙子给我,这样,我才更开心。”
一句话,让二人不知道怎么回。
孟南溪轻哼一声:“阿恒,你要努力。”
“……”
“知道了。”
燕恒拉着谢谭幽出了屋,身后又是孟南溪的笑声。
燕恒无奈却也异常轻松。
一路回院子的路上,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月光将他们身影拉的很长,燕恒比谢谭幽高了半个头,弯头与她说话,二人对望时,就像是在暧昧亲吻。
“我好像忘了跟母妃说了。”谢谭幽道:“若是她明日知晓,可会受惊,又或是反对?”
“母妃知道。”
谢谭幽有些震惊,“知道?”
“嗯。”燕恒道:“她亦会支持你。”
谢谭幽心头大松一口气。
走到院外,燕恒说:“我有事要处理,你先睡。”
谢谭幽皱眉:“都那么晚了,明日不行?”
燕恒似是没想到谢谭幽会是这种态度,抿唇想了想说辞,只是还未开口,便听谢谭幽道:“若不是很忙能不能明日?我还有话想跟你说,怕不说明日忘了。”
“……”
月色下,她面容白皙好看,红唇齿白,双眸望着他,灵动又亮,似是深深幽潭,能引诱人坠下。
燕恒还是跟她进了屋。
最后,二人躺在床上说了一夜白话。
第77章
阳光温柔照进屋中,院外婢女的脚步声来来回回。
谢谭幽皱了皱眉,随后缓缓睁眼,身旁已经没了人,她也不知自己怎么睡着的,好像快天亮之时才睡下,想来才不久,轻轻动了动身子,她唤道:“银杏。”
银杏闻声,忙推开门进去,“大小姐醒了?”
“嗯。”谢谭幽嗓音有些哑:“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
银杏扶着谢谭幽起身,为她净面,换衣。
“要素净一点。”谢谭幽道:“我要出府。”
“这几年大小姐总是喜欢素净的衣裙,看上去总让人觉得身子不好,不如穿些艳丽的?奴婢看,昨日那件衣裙就很好看啊。”
谢谭幽摇头:“素净些好。”
银杏也没在劝。
简单用过早膳,谢谭幽本想直接出府,想了想还是先去了青枫院,孟南溪正在用早膳,见到谢谭幽,擦了擦唇角,然后伸手拉过她坐下。
四下打量她素净的装饰,轻声询问:“要出府了?”
谢谭幽颔首。
“太过素净。”孟南溪道:“这个年纪要艳一些才好,明日,我让人给你做几样好看的首饰。”
“母妃不必麻烦。”谢谭幽道:“我不喜这些。”
以前总喜欢玲玲铛铛的首饰,走到哪响到哪,又张扬,总爱穿红或是蓝,这般素净的衣服是绝对看不上,可或许是在青龙寺三年,太过安宁,受了感染,整个人也总想着素净些。
孟南溪也不勉强,只是瞧着谢谭幽这样宁静清冷的面容和瘦弱的身子,心下会有些心疼。
轻叹一声,她道:“阿恒已经与我明说,你若是想做什么便去做吧,万事小心就好。”
“母妃放心。”
“去吧。”
出了青枫院,谢谭幽带着黑云银杏便出了府,先回了一趟谢府,在成婚之前埋下的梅花酿想来是成了,埋得越久,它的香气和味道才会更淳朴好喝,现下不过半月,酒味会有些青涩。
不过想来,应当也是可以的,她得先去看看,然后才能算着清幽居何时开张,这小酒馆要在接近春闱之时开起。
那时,上下都需要银子,而她也需要这间酒馆做大,将对面的炊烟记拿下,然后才能做成很多事。
不过得一件一件的来,走的稳才能走长远。
她亦不能只靠燕恒或是温凛,一人权势会忽然倒塌,二人也会,三人亦是会,可若这人倒下之时,有另两人在侧,那人才得以从中存活。
每每想到上一世温凛最后的场景,她就吓的怎么都睡不着,全家老小,与定国将军府一样,一日便荡然无存,谁也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砍头。
谢谭幽怕极了,她怕上一世重演,更怕她还是救不了温凛,所以,她一直在想着怎么努力站的高,有权势。
后院的梅花树长高了些,谢谭幽从府内原有的一颗梅花树下挖出一坛梅花酿,盖子打开,清香扑面而来。
“哇,好香啊。”银杏语声欢快,又装作可怜巴巴乞求:“大小姐,奴婢能不能尝一口?就一小口。”
谢谭幽被她这模样逗笑了,伸手点了点她额头,语气无奈:“你啊,每次我干什么,就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是第一个捧场。”
银杏是不会喝酒的,幼时还想着和她与温凛喝酒,却才喝了一口便醉了,足足昏睡三天三夜才醒,她记得,当时的温凛吓得都不敢回定国将军府,直到看银杏无恙才回去。
也是因此,温栖罚她与温凛跪了一日,还被狠狠打了手心,自此,二人喝酒便离银杏远远的,就连味道都不敢给她闻见,就怕她嘴馋缠着人,或是偷喝。
银杏撇嘴:“哪有嘛,奴婢是觉得大小姐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谢谭幽弯了弯唇,看向黑云:“晚上我带回王府,我们一起喝。”
“好。”黑云应声。
“奴婢也要。”银杏急了。
“就不带你。”
“大小姐!”
谢谭幽将桃花酿塞进银杏怀中,调皮眨眼:“若你真想,便好好闻闻味道吧。”
银杏:“……”
“大小姐!”
谢谭幽低笑,没搭理她,转而同黑云道:“我们去青龙寺。”
“那奴婢呢?”银杏快走两步跟上二人。
“你抱着这个先回王府,天黑之前我会回来的。”
“啊?”银杏拒绝:“奴婢也要一起去。”
说着便快快跑着去将梅花酿放至沁麟院中,再回来,她笑道:“这不就好了?”
谢谭幽失笑:“那回来时可别忘了取,若是忘了,我得揍你。”
“放心吧。”银杏拍胸脯保证。
三人是坐马车去的,上了马车,银杏忽然想到什么,出声询问:“大小姐今日不是要报考春闱吗?”
“报过了。”
“何时?”
谢谭幽回想昨夜。
“我给你前后打点,保你最后定能拿个状元回来。”
“我不要状元,太过显眼了,旁人怕是会来暗害我。”
“我在,他们不敢。”
“你也不能日日在京城啊。”
“若我说,我可以一直在你身边呢。”
“……”
“这次,我想试试靠自己。”
“也行,那你要好好睡觉,明日我替你去报名。”
谢谭幽脸颊有些热,没有开口解释,掀开帘子看着热闹的长街,有些安宁之感,可这样的安宁许是只有最后的这些时间了,待她回京,恐怕不止百姓,就连朝堂都要乱套了。
到时也不知会到何种地步。
心头不明又乱。
所以,她想去见见空静大师。
*
谢谭幽与寺中小沙弥说明来意,却从小沙弥口中得知空静大师此时不在寺中,而是去了后山,虽有些疑惑却也没问。
与小沙弥说了声便抬脚往紫竹林而去,想着,在那里等空静大师回来。
许久未来这里,她有一瞬的恍惚,像是看见了那三年总是在鬼门关挣扎的自己,性子迫使变静,再也无法开口说很多话。
后来回京,好像是从遇见燕恒后,她的身子一日都比一日好,再后来,就是有了武功傍身,便再也没出现过羸弱之态。
是以,如今再回想,有点恍如隔世之感。
“谭幽。”才进院中,身后便传来空静大师的声音。
二人在石桌旁对坐。
谢谭幽瞧着对面之人一脸的如来笑,也没有与他说什么平常,而是开门见山,问道:“大师,如果以女子之身入朝堂,是否会重重动摇朝堂根本?”
“你想。”空静大师语气平静又肯定。
谢谭幽怔了一瞬,也不隐瞒,点了点头。
“若你执意,为何又要怕其他呢?”空静大师道:“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之路要走,你既是选择这条路便不能怕,亦不能退缩。”
“不是退缩。”
“那你今日前来,这般问我是想知道什么?”
“我怕有人因我而死。”
空静大师念了句佛号:“生生死死如何能随意掌控,不过就是能尽到最大努力护住想护之人。”
“就如你。”
“我?”
“你曾经亦是将死,不过是有人在为你续命,你才得以存活至此。”
谢谭幽心头一震,几乎是脱口而出:“燕恒。”
空静大师轻轻捻动手中佛珠,想起这些年的燕恒,大许是起了慈悲心肠,又或许是因谢谭幽,他不愿看到二人再落得那般的下场,心头长叹,他开口指点。
“你与他有前世今生的缘分,他今生为你而来,若你负他,便会使得他万劫不复,堕入十八层地狱。”
谢谭幽心脏微疼,她追问:“那如果我有部分本该不是我现如今的记忆丢失又该如何寻找?”
“时机未到,难记起。”
“……”
“言尽于此。”空静大师道:“谭幽,你做事可要想清楚。”
*
直至太阳快落山,谢谭幽才从青龙寺回京,到京城时天色已经渐渐黑沉,可此时,京中却乱如白昼,无人能安然入睡。
谢谭幽竟然报名了春闱。
此消息出,全城惊,大臣纷纷入宫,怒斥谢谭幽,更有甚者联合参燕恒,称他管教不利,竟让一后宅妇人出来丢人现眼。
百姓中,不喜她的大有人在,闻此,将人骂的什么都不是,就连温凛都跟着遭殃。
此时,宫中。
群臣跪了一地,左一言又一句的说着。
“自古以来就从来没有女子为官的!燕王妃这是挑衅权威。”
“当朝堂是儿戏。”
“这不好了。”燕恒语声慵懒:“她会成为第一个,很独特,但不会是唯一。”
秦国公冷哼:“女子整日抛头露面,日日与男子为伍,丢人现眼的东西,燕王也不怕旁人说闲话。”
燕恒嗤笑:“本王的王妃做什么本王都给予支持,倒是学不来秦国公那般,处处压制后宅妇人。”
“燕王何时也这般的不要脸了?”秦国公冷笑出声,燕恒竟然支持谢谭幽,疯魔不成。
“本王的王妃可做九天翱翔的鹰,若与本王相比,只胜不输,是顶厉害的女子,如何不能与本王一般?何来丢脸?”
燕恒语声渐冷:“何为男子?又何为女子?”
“难道这世上便只能男子在外,女子在内?女子有自己想法就是丢脸,那男子呢?三妻四妾不是丢脸?一群过了三十之人的男子在这辱骂一个不过十七的女子不丢人?”
“本王竟是不知,如今这漓国朝堂之臣竟是以打击女子而为骄傲。”
群臣脸色难看,更别说云崇,他脸色从消息传来便是一直阴沉着。
女子之身入朝堂,本身就如一个笑话,如果他真的允了谢谭幽,这朝堂便会四分五裂,这国怕是要亡了,而身为世代守护漓国的燕家人,却与谢谭幽站在一处,与所有人为敌。
云崇怒拍桌子:“燕恒!你可知谢谭幽若真的入朝堂,意味着什么!她这是要亡我漓国吗!”
“自然知道。”
听着燕恒无所谓之语,云崇怒气直冲全身,“眼下漓国要与南燕开战,又出这事,朝堂必定分裂,若此时他国趁机攻打,你让我国如何自处?”
“哪国敢来,我便灭哪国。”燕恒直视云崇,“如此,你可满意?”
第78章
哪国敢来我便灭哪国。
如此之话狂妄,嚣张,又不羁。
不论云崇还是朝臣都被这句话震的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纷纷看向燕恒。
他还是那般。
红色长袍耀眼又张扬,神情懒散而冷,抬眼扫了一圈大殿之中的人,有居高临下俯视之意,手上把玩黑玉,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是悠然自得之态。
即便是说出那般霸气之语,仍是漫不经心的态度,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的,只是有时又残忍的可怕。
那样的话若是旁人说出,不知要引来多少嗤笑,可若是燕恒,就是无端的让人心头震震又无法反驳,和止不住的信服。
而这偌大漓国,似乎除了燕恒也无人敢说出这般言语。
放眼看漓国,已经算是安宁很久,武将皆不惧战,不惧败,不惧死,不过是因身后有一人。
他在,便能永远保漓国安。
虽人人道燕恒残忍狠辣,不喜他的作风,可谁心里又不清楚,这漓国少了燕恒不行。
此次南燕之战,即便南燕与蜀国联合攻打漓国,朝中武将仍旧没一个怕的,所以他们统一请战,文臣亦是,他们努力阻战不过是过惯了被人护着的安宁日子不想就此被打乱而已。
为何不怕呢。
还不是知道有燕恒,有他在的战场绝对不会输。
十六岁以前,燕恒意气风发,带领千军护边疆百姓平安,是百姓心中最厉害的少年将军。
所以,即便后来因燕荣去世,他性情大变,杀了不少朝臣,又多次不敬云崇,甚至在长街明目张胆的射杀百姓,可在所有人心中他依然还是那个可以护他们平安,救他们于水火的燕恒。
恨他不喜他又不能没有他。
那三年,燕恒也是证明了他足以能撑起整个漓国,为漓国战神,定海神针。
大殿静的落针可闻,似是燕恒不开口也没人再敢说话。
*
而此时,长街。
谢谭幽才入了城,远远就瞧见燕王府外都是群群百姓,甚至有的还往紧闭的府门上扔鸡蛋和烂菜叶。
她眸子微冷,掀开帘子想过去将人赶走,却才下了马车便看见早已等候多时的高公公。
高公公看见她,忙上前迎了两步,恭敬道:“老奴今日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请燕王妃入宫的。”
“王妃放心,燕王府外有宫中侍卫,不会有事。”看谢谭幽一直望着燕王府,怕她担忧,高公公忙道。
宫中侍卫。
谢谭幽手心收紧,知道此事出朝堂上下会不安宁,甚至是抵制,如若云崇应允女子为官,便代表着女子地位要被提高,如此,便没有一个男子是会应允的,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可如今看着她还是太低估了这些人的反应,竟这般大胆,她生怕有人会对孟南溪不利。
而云崇竟然还派了宫中侍卫来了燕王府门前,看似保护,实则全权围住。
知道这皇宫是必须要走一趟,她同黑云银杏道:“你二人留在这里。”
有她二人在,谢谭幽才能放心的入宫去。
二人应声,目送谢谭幽离开。
谢谭幽被带到了干清宫,抬脚进去就见跪了一地的文武大臣,与燕恒视线对上,顿了顿,她俯身朝云崇行礼:“臣妇见过陛下。”
大殿之中因谢谭幽的到来气氛微微缓和,群臣也是将目光转到她身上。
白衣如雪,墨发简单挽起,清冷又有股与生俱来的傲然之气,见到云崇都是不卑不亢的。
云崇看向谢谭幽,眼眸阴冷,“未成亲之时,你便生了很多事端,闹了不少笑话,如今成了亲,还不消停!竟敢报考春闱,惹得朝堂上下不安宁。”
上次在宫门口见谢谭幽,因温凛归京,云崇对她说话还算温和,如今,只剩满腔怒气。
对云崇的怒意,谢谭幽显得格外平静,她道:“臣妇只是做想做之事,不觉得有什么错。”
“燕王妃此话何意?”有大臣听到谢谭幽这般言语,不等云崇开口,便忍不住出声:“先帝在时都没有允许女子为官的先例,如今燕王妃却是要以女子之身为官,倘若陛下允了,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陛下?”
说话之人是陈太傅,他从不与任何人为伍,只忠于君王,如今站出来说,也是实在看不过去。
起用女子为官,可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即便燕恒真的有能力灭掉任何一国,可他身为辅佐三代君王之人,是断然不能看着漓国陷入那般疯狂的水深火热之中。
“燕王妃有这般心思便是错了。”
陈太傅说完又看向燕恒道:“燕王幼时,我便与老燕王相识,老燕王是极其心疼百姓,忠君爱国之人,绝不会因自己而导致国危,燕王既是为他子,就应要秉承他的作风,女子为官是断断不可。”
与燕恒说,也是看准了今日一切重在燕恒,若无他的支持,谢谭幽定成不了什么事。
“女子也可医者仁心,也可为官救助百姓。”燕恒站到谢谭幽身旁,语声比刚才认真了些:“本王说了,会永远支持本王的王妃。”
陈太傅一噎,还想在开口,便听谢谭幽道:“我知这么多年以来,漓国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大家震惊是必然,而我选择这条路,不过是心中有想法,想努力达到而已,所以,我不觉得自己有错,相反,当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之时,我曾多次以自己为傲。”
“而这天下女子众多,试问哪个女子生来就是想相夫教子一生的?有想法的大有人在,有才学的亦是,可她们没有地方伸展手脚,所以只能将一生才学埋没,从而听从长辈话语嫁人生子。”
谢谭幽语声徐徐,身姿挺拔,不卑不亢:“诸位家中都是有子女,母亲,那你们可曾问过你们的母亲年少时的梦想?可又曾问过自己的姐妹或是妻子如今这样的生活满意否?想不想骑马走很多地方?又想不想和你一样为这国家做些事?”
“她们不是生来就这样的,是被逼无奈,是身后无人支持。”
在这样的国家,女子从出生起便被定了一生活法,从没有人问过她真正想要什么,又开不开心。
而男子也是从小便被传输着,自己与女子不同,可比女子高一等,可三妻四妾,可自由玩乐,可很晚归家,若女子晚了时辰归家,便是不检点,会被街坊邻居明嘲暗讽,满满的束缚将人勒的太紧。
朝臣面面相觑。
这么多年,他们似乎只管过自己,回了府便是入书房,忙完了便是等着妻子或是美妾伺候,而这期间,无论是谁都不可以表现出不开心模样,若有,便是不吉利,少不了的一顿惩罚。
听着她们的哭求声,心头十分顺畅,从未管过她们疼不疼,在府中又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这便是女子的一生,若是不愿可以一死。”见众人沉默,有一大臣冷冷开口:“若女子都要有自己的事做,那府中之事谁管?这天下岂不是乱套?”
“不愿可以一死。”谢谭幽慢慢重复着这句话,抬眸看向说话之人,是一名武将,眉间阴厉,看上去就是脾气暴躁模样。
谢谭幽不怒反笑:“轻飘飘的一句话若是家中妻子或是母亲听了去还不知道要有多伤心,而如你所说后宅之事,男子便做不得吗?”
“男子是家中顶梁柱,那般杂事自然得交给妻子,不然,娶她进府作甚?”
“为什么你就一定认定所有男子都是顶梁柱?为什么就不可以有才学并非那般好,从而与女子互换,男主内女主外?”
“笑话。”那武将冷笑:“没才便去学武,总有一样会抓住。”
“女子同样可以。”谢谭幽语声坚定,仿佛在她这里,万千女子便都是最勇敢,什么都可以之人。
“若是不信,大可召集全城女子,问问她们是否愿意读书识字甚至报考春闱科举为官。”谢谭幽道:“我相信定然会有一半的人愿意。”
“够了。”云崇脸色已经黑的不能再黑,满腔的怒气,“朕让你入宫,不是让你来这说这些不会成的废话的。”
谢谭幽看向云崇,又听他道:“女子就要有女子的样子,朕念你嫁与燕恒为妻,不做惩罚,此次之事莫要再提,若是……”
谢谭幽打断云崇话语:“陛下恕罪,臣妇还是会按照自己心中想法而来。”
“你!”云崇怒极。
“陛下。”大殿之外,忽然响起一道苍老却淳厚的声音。
众人回望,心头大惊。
帝师?
听闻帝师已经病的起不了身,如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有朝臣心头暗暗打鼓,莫不是因今日之事。
帝师是三朝元老,又是云崇的启蒙恩师,受万人敬,就连云崇见了他,原本阴沉的面容都渐渐缓和下来。
“恩师身子不好,怎么入宫来了?”
帝师被高公公请着进入大殿,他眼眸浑浊,有虚弱之态,脚步却是很稳,一步一步的,就如那么些年,陪着每个帝王走上高位一样。
眸光扫过谢谭幽微微停顿又移开,身侧拳头缓缓收紧。
虽云崇敬他,可对方毕竟是帝王,帝师还是行了礼:“老臣见过陛下。”
“恩师何必如此。”云崇上前扶起帝师,然后吩咐高公公:“赐坐。”
“陛下。”帝师缓缓坐下,抬眼看向云崇,有些恍惚又怅然,心头低叹一声,他道:“听闻今日发生之事,老臣有其他见解,不知,陛下可愿听?”
云崇看着帝师良久,四目相对,仿佛知对方所想,只是一瞬,便又沉了脸。
第79章
“恩师有何见解?”云启语声冷淡,转身坐回龙椅,居高临下瞧着这个从他成为太子时便被父皇安排在身边的长辈。
帝师轻喘一口气,从三月前大病一场,就一直卧病在床,清醒之时很少,今早却是格外的出奇,竟早早醒来,还能换了朝服入宫,虽是累了点,但也不至于再陷入昏迷状态。
听闻谢谭幽报考春闱,有为官想法之时,一向最重礼法,处处只以君王和国为重之人,靠在床榻之上怔了很久很久。
之后,吩咐人扶着他去晒晒太阳,却瞥见自三年前回家来便日日不与人来往,只知抱着一本书看的长女,那一刻,也不知道是着了魔还是怎么,更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就只是张了口让人给他换了朝服,然后入了宫。
他到干清宫时,正好听见谢谭幽那番言语。
可曾问过家中妻子或子女这样的生活满意否。
陷入深深回忆无法自拔。
直到云崇再次发怒,他才出声进去。
帝师眸光轻轻扫过谢谭幽,又看向云崇,他曾陪伴云崇多年,怎会不知其如今心思处境,心头有愧,却还是道:“老臣曾在一本书上读到过一个国家,那里女子为尊,男子为奴,俗称女子之国。”
“书上对女子描写很多,可顶天立地,可救民于水火,亦可为官治病,甚至,可以一人之身击退千军万马。”
帝师此话出,群臣窃窃私语,似乎谁都没想到帝师今日前来是来说这些的,什么女子为尊,男子为奴,简直荒谬!
有人心头震怒,却也不敢言语,毕竟那是君王恩师。
谢谭幽听到帝师这般言语,眸中讶异一闪而过,不禁开始打量起这个帝师来,她没见过他,却是听闻过他帝师府中的女儿,最令她记忆深刻的是帝师府的长女箫婉,她与温栖一般大。
听闻,那时先帝尚在,而那个时候京城有三女被称三才,其一便是箫婉,二是孟楠溪再就是温栖,前二者文才颇高,琴棋书画又是样样精通,甚至可以说是一绝,而温栖能文能武,曾多次说要随父亲出征,都被女子之身禁锢住。
先帝为人温和,得众多人拥戴爱护,他亦与大臣亲近,多次戏称三人若与男子相比,定然能赢过不知多少。
如此高之言论,旁人只当笑话,可却无人深究她们三人真正才学,也无人在意,因为是女子,早晚得嫁了人,嫁了人又怎会成日在外呢。
的确,他们三人也是如旁人所想那般,嫁了人,生了子,而如今,无人是幸福美满的。
一人逝去,二人死了丈夫,孤独一生,再也无法完成年少之时心中所想。
听闻箫婉丈夫死后便被帝师接回府中,再未见过生人,想到此,谢谭幽手指轻轻摩挲,心头涌上一个不明想法,没有开口,而是静静凝着帝师。
云崇拳头攥紧,在帝师开口说那句话时,他便知道帝师今日来意,可他想不通,身为帝师应当是支持他的,为何会反过来劝解他,甚至还以一本书旁敲侧击的劝解。
明眼人谁听不出其中意思。
云崇眼底愈发冰凉:“一本书而已,今日恩师前来,是想说什么?莫不是也让朕下旨女子为尊男子为奴?那是不是朕也要退位让贤。”
“……”
帝师手指颤了颤,扶着座椅扶手站起身来,似是很累,重重喘了口气,才道:“陛下,臣并非此意。”
“只是近月来,时常梦到先帝,先帝与陛下都乃明君,可即便明君仍旧有缺点,先帝在时,漓国是在强胜之路,先帝曾有大胆想法,却并不敢去实现。”
帝师道:“而如今的漓国,是鼎盛之国,可谁敢保证国能一直强胜呢?陛下觉得取用女子为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惹他国笑话,可陛下忘了晋国吗?”
晋国,几年来一直都是依附漓国的弹丸小国,但,自从去年换了个君王,便开始有些不同,云崇曾几次派人查探,也查不出什么,心中虽有怀疑,却因漓国此时强胜,并未将脚下之国放在心头,如今听帝师提起,心头猛然一震。
晋国,如今的君王便是女帝,年方十九,才上位便能让整个漓国都感觉到晋国的些许变化。
国宴之上见到年轻女帝,漓国朝臣还多次暗讽对方及身后朝臣,一个女子罢了,能成什么气候,云崇从未阻止,或许,就连他也信了这般言语。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晋国女帝真的不能成事吗?
帝师从胸前掏出一封信,道:“臣永远忠于陛下,今日来也是还想告知陛下一事,看完了信,想必不用臣多言,陛下便能懂。”
高公公躬身接过然后恭敬递到云崇跟前。
云崇打量帝师一眼,还是伸手接过,拆开信封,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却才看见第一行字便猛地顿住,攥紧纸张,从上往下仔细看去,越看脸色越沉。
“此信,帝师从何处得来?”
“陛下忘了,早在晋国依附我国开始,臣最小的儿子便去了晋国,如今,已有三年未见了。”
或许是感觉自己时日无多,说到此处,堂堂帝师竟然有些哽咽,为这个国,他付出太多,如今虽包存了一点私心,就让他死后去和先帝赎罪好了。
云崇眸子微眯,怒气与嘲讽翻涌。
信封之上明确写了,晋国如今状况,与他们掌控的丝毫不符,甚至还有一支不知何时出现的强悍军队,都是那女帝亲自训练。
区区弹丸小国,竟敢背着他练兵,难不成还想攻打漓国?简直痴人说梦。
云崇道:“那朕便将这群人趁早捏死。”
“然后呢?”帝师问:“日后,漓国还如何在数国之中立足?”
晋国表面上安分守己,漓国却将其铲除,日后打仗,谁又敢降服于漓国?
“再者,如今要准备南燕之战,要如何再分出兵力去对战他国?”
眼下,他们又不知晋国真正实力,不惧战是真的,可百姓呢,也不怕死吗?
听闻帝师与云崇的对话,朝臣大概率猜出了点什么,只怕又要起战事了,好不容易安宁下来的日子,真的要被打破了。
云崇将手中信放到桌上,盯着帝师良久,才冷声道:“今日恩师前来说了这么多,真正目的是什么?是来劝解朕还是来告知朕?”
帝师轻轻咳了一声,身子站直,语声定定:“老臣和先帝一样,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女子能与男子一般,可自由自在,不必在被女德二字约束,有才者居高位,而不是只有嫁人一条路。”
云崇冷笑:“和先帝一样?”
“是,当年先帝曾想启用臣之长女为礼部之人,迎外使,是臣迂腐,未经她同意便拒绝,然后将她早早嫁人,导致她后半生都如此枯燥乏味,甚至是恨着臣。”
先帝有雄心壮志,一统天下之心,是难得的好君王,见法也是超出常人,却因那时的漓国正在强胜之路,做很多事才不得已考虑考虑再考虑。
当年,先帝也是考虑了很久很久,才勇敢迈出这一步,他第一个告知的便是帝师,当被拒绝,又被帝师轻轻说了几句之后,他便就此放弃,身为君王,虽然很想,也不敢轻易做这般事。
“先帝曾说,女子也是这个国的百姓,她们不该是低人一等的,也该是自由自在的。”
云崇总算是明白了,抬眼冷冷盯着帝师:“恩师今日这般言语,就是为了您的爱女。”
爱女二字咬的极重。
帝师怔了一瞬,缓缓点头,那一点私心,真的就只是为了他的长女。
帝师长女,箫婉,自小心中便有报复,想法,又被先帝多次称赞,是以,想法越发明亮,过了及笄之年也未嫁人,后来还是先帝开口后,帝师才将箫婉早早嫁出去。
可箫婉行事太过偏激,大婚之日竟敢逃婚,帝师府的人寻了三日都未能寻到,第五日,箫婉却忽然出现,身旁跟了一人,做平民百姓装扮。
箫婉称:“嫁人可以,我只嫁他,若父亲执意逼我,我便死在府前。”
帝师气得当场吐血,觉得箫婉丢尽脸面,一时说了气话,称以后不再有这个女儿。
此后,旁人只知大才女箫婉嫁了一个平民百姓,帝师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箫婉淡出众人视线很久。
直到三年前,众人见帝师亲自出城将箫婉接回,城内谣言四起,帝师出面,才以平息,却也有暗暗讨论的。
原来,箫婉是死了丈夫,帝师心疼女儿才将人接回来的。
时至今日,帝师都还记得接箫婉回府那日的场景,她整个人都很憔悴,哪还有幼时那般的活泼动人。
回到府中,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父亲,我不想这般,您帮帮我吧。”
那一次,帝师还是没有应。
以致于,后来的三年他们父女便没再说过一句话。
这三月病重,昏迷之中时,他有感觉到箫婉来了,可他睁不开眼,整个人陷入梦中,都是年少时的箫婉。
她笑的温婉:“父亲好厉害,我也想像父亲一样,虽永远成不了父亲这样的人,但我想和父亲一样厉害,一样的为官,造福百姓!”
“父亲,我今日与人比诗拿得了头筹。”
“父亲,今日陛下夸我了,说我比男子还要厉害。”
“父亲……”
“父亲……”
第80章
帝师抬眼看向谢谭幽,也是年少之时,性子冷却傲然,有野心想法,早就听闻她与谢靖断绝关系,当时听,只觉此女子简直荒唐,生而为人,怎能不敬生父?
可今时今日,他忽然换了想法。
能将所有女子算在心中,大胆与文武大臣和云崇直言女子皆可之人,还丝毫的不怯场,如此之人,又怎会是外人言的那般。
看到她,也是更加想念幼时的箫婉,那本该也是闪闪发光之人啊,可因他,和这个时代世俗的眼光而就此陨落。
年少之梦,是她一生追求,被人毁了,她抑郁很久。
如今将死,他也想放开些,是先帝不够大胆和相信自己,而他又太过迂腐,注重世俗眼光,才成就了如今漓国女子地位更加低下,处处被压制。
帝师道:“陛下,不论男女都是我国之人,他们始终是忠于陛下的,如谢谭幽所说,有才之人并不少,可就是因一个身份而被困住一生。”
“如若,这其中有人可以助陛下往后一统天下,让百姓永远安宁,四海再无战火纷飞,将士离家呢?
一统天下,永远安宁。
几个字在大殿之中响彻,云崇瞳孔一震,眸中冷意散去,只余震惊,这是他登基为帝以来,第一次有人同他说这样的话。
虽先帝曾有这方面的想法,但他却从未想过这方面,也不是没有,是不敢,他不相信一国可以如此,也是想着安稳便好了,若是他国递了战书再应也不迟。
现下这样的话就从他的恩师,还是跟了先帝很多年的人口中说出,他心头不自然的跳动。
文武大臣亦是震惊,其中大多都是跟着先帝一路来的,先帝在时,即便前方困难重重,还是一直领着他们向前,那时,朝臣统一,只为那个长远的目标。
后来,云崇登基,他从未提过这方面,战场之上自然也有人,朝中之臣从一开始的忧心到后来的平淡,反正不用努力,也不用上战场,自有人站在他们前方。
“陛下又可想过,如若漓国止步于此,他日,漓国便会成为他国的脚下地?”自云崇为帝后,帝师很少教他或是与他分析什么,往往都是旁敲侧击。
一个是因身体不好,另一个是因知道他不是先帝,不是什么话都听,亦不是会容忍旁人指点他之人,是以,帝师只能小心劝解,今日是最大胆的一次了。
“陛下不若想想,南燕为何敢出战呢?”帝师声音徐徐:“莫非就只是因与蜀国签订了盟约?”
帝师冷冷扯唇:“陛下莫不是忘了,蜀军最怕什么。”
云崇脑中电光火石一闪,猛地看向帝师又看向燕恒。
见此,帝师颔首。
蜀国惧怕燕家军之名早已传遍列国,说句张狂的,只要是燕家军在,蜀军便不敢动,实在是被打怕了。
可云崇最终还是下了圣旨,让秦国公前去,甚至让他带领边疆十万的燕家军。
为何呢,帝师能不清楚吗。
心头失望也是恨铁不成钢,堂堂一君王不想着富民强国,一统天下,还百姓安宁,倒是会想着如何残杀我国勇将,将士死了,谁为他守国?
帝师轻叹一声:“陛下还是不清楚眼下列国的局势和看不明列国未来想做之事。”
帝师看着云崇,心头很是担忧,身边就没一个用得上的,就连为他分析列国,教他之人都没有,难怪如此的看不清局势,就只知下圣旨,保自己的皇位。
见云崇看着他,似不明,他万分无奈:“陛下,南燕此次发战,恐怕是报了灭漓国之心啊。”!
灭漓国?
这下,不等云崇开口,文武大臣便直接炸了,纷纷只觉帝师是不是老了,还是病久了糊涂了。
“帝师这话说的未免惹人笑话,南燕要灭漓国?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是啊,就算南燕与蜀国前来都灭不了。”
“何止啊,怕是十个南燕前来,也灭不了漓国。”
“……”
朝臣语气嘲讽,就连带着看帝师的神情都变了。
帝师闻言和见此情此景,心头失望又凉意嗖嗖,文武大臣无一个谦虚之辈,纷纷觉漓国如此强胜,是灭不掉,不仅灭不掉还能一次灭二国。
心头又是一声沉叹。
君王如此,大臣又怎会还有其他心思呢。
谢谭幽瞧着那满脸沟壑又虚弱的帝师,他很累,手指时不时颤抖,身姿却仍旧挺的笔直,面对朝臣如此张狂之语,眸底的失望快要溢出来了。
她偏眸,打断还在说着狂妄之语的朝臣:“不知诸位大臣何处来的底气?”
十个南燕前来,都是灭不了……
如此之话,竟也是说的出口,她到底是该说这些人蠢,没有远见,还是该说这些人看得起漓国。
“我漓国军队上百万,兵强马胜,何惧列国?”有朝臣冷笑着回。
“恐怕,此次要让诸位失望了。”谢谭幽冷声道:“此一战,南燕准备了四年之久,即便没有南燕皇帝一事,他们依然会在此时出兵,其目的明确,先灭掉在他们统一天下这条路上阻碍最大的漓国。”
上一世,就是在这个时候,南燕起兵,这一战漓国输了,周边城池民不聊生,而南燕新帝发了一道圣旨,但凡漓国百姓入南燕者,可免税费三年,赏良田三亩。
消息才出,周边七城百姓纷纷涌去成为南燕百姓,南燕军队还在前进,漫天火光,是一座又一座的城池被烧毁,不愿入南燕的便是被烧死其中。
后来,是燕恒赶到战场才就此平息,虽保住漓国,漓国却已不是鼎盛之国,处处艰难,只能退后修养身息,可偏偏此时,他国还处处来犯,或是联合攻打,其目的就想分割漓国肥沃土地。
是燕恒和温凛联手才能勉强护住。
也就是在那个冬日,云崇驾崩,云启登帝位。
“胡说八道什么。”秦国公冷哼:“此次老夫对战南燕,定会踏平南燕城池,绝不会让南燕人染指我国一丝一毫。”
说着,便抱拳朝云崇道:“陛下,此次,臣只会胜不会败!”
“谢谭幽如此说也不知是厌臣还是怨恨陛下,竟敢诅咒。”
谢谭幽不语,只是心头冷笑连连,对上云崇看过来的目光也是不慌不忙。
云崇却是出奇的都没发怒,而是问她:“你从何处得知?”
“放眼一看,只要一想,方知晓。”
谢谭幽道:“那年,诸国欲要灭漓,根据当时传闻,便是南燕私下联合他国,而如今,南燕沉浮四年都从未与他国打仗,一出手便是对漓国使用阴厉手段,陛下难道就从未想过,南燕的动机?”
“漓国与南燕在南,南面大部分都被漓国占领,剩下的便是南燕和小小晋国,倘若,南燕灭了漓国,当今天下局势又会如何?”
云崇垂眸。
若漓国真在南燕手中没了,届时南方便都是南燕的。
“陛下可又曾想过,南燕为何一定要拼尽全力都要先灭漓国,而不是比他还要弱些的国家呢?”
不等云崇开口,谢谭幽便沉沉道:“因为,南燕想要一统天下。”
“所以,他们一定要掌控整个南面才好逐鹿屠尽他国,倘若漓国在,一旦发现他们的目的,漓国便会先发战争,定然不会让南燕得逞。”
谢谭幽道:“南燕这是兵行险招,只要成便是一统天下,输了便是亡国,而从他们的上任君王到这任便能看出,南燕全国上下齐心,只为一统,所以,他们敢冒险。”
若不是上下齐心,又怎会在帝王死后迅速安安排一切后就要灭漓国,丝毫不提南燕皇帝人头一事,想来此战,他们是做了必胜的把握的。
云崇眉心狠狠一跳,脸色黑沉。
南燕当真是存了这般心思?可他怎么敢呢?前不久,不是还递了信给他,此次要与他做一个交易?
“陛下。”帝师也适时开口:“不止南燕,晋国若非没有强国想法,又怎会偷偷练兵呢?放眼诸国,唯有漓国止步不前。”
“老臣并非说什么女子可救全国,老臣只是想同陛下说,不论男女,有才华者,陛下都可重用,能人用不完,国之才能长久不衰。”
云崇不语,静静望着语重心长与他说的恩师,脑海记忆闪过很多,年少时,父皇似乎从未夸过自己,甚至是冷落自己,母妃去后,他便一个人住在府邸很是孤单,直到遇见了燕恒。
燕恒。
他忽然有些恍惚,那个时候,燕恒好像并不是这般,他是燕王府唯一的世子,性子虽冷不爱讲话却对人很好。
云崇记得很清楚,遇见燕恒的那一年,他很狼狈,燕恒也好不到哪里去,可燕恒还是将手中伤药分了他大半,给他包扎,送他回府,听他说话。
后来,似乎每每狼狈之时都能看见燕恒,而他也会护着自己,他说他很孤单,没有亲人,燕恒也说,他也一样。
“可你不是燕王府的世子吗?那般尊贵,听说燕王和燕王妃感情也很好。”
“你也是九皇子。”
或许是都是同样孤单的人,没有明说,可他们却默默在对方身边,偶尔说话下棋,燕恒出征时他也去送了。
他祝他:“凯旋而归,做漓国第一大将军。”
燕恒骑于马背,轻笑了下:“到时,我定护着你,让这京中再无人敢欺你。”
日落之下,他们仰头饮下碗中酒。
后来,他为太子,帝师被父皇安排在他身边,从此,在这个世上就有第二个跟燕恒一样对他好的人。
那时,好像很快乐吧。
再后来呢,他为君,二人为臣,君臣君臣,又怎能是好友,又怎能是亲如父的恩师?从此,就只有臣子。
一晃而过,时间竟然过了那么久了啊。
他与燕恒没再下过一次棋,更没有饮过一次酒。
而恩师,满头的白发,怎么就忽然老了那么多?
云崇喉头翻滚,默了好久好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陛下要近忠臣,远小人。”帝师道:“而重用真正有才学之人。”
若是日后天下真的能一统,他很希望是漓国,他甚至想看看,女子与男子一同为官的场景,更想看看她的女儿再扬起很久之前那般的欢快笑颜。
想着,他眉眼都缓缓涌上了笑意,眸色有些模糊,依依稀稀能看清谢谭幽面容,她语声铿锵,一字一句讲解真正南燕,那眉眼与身姿,倒是像极了一人。
若是投入战场……
可她眸子很干净,情绪种种,唯独没有敬,她不敬云崇,甚至不喜,为官真正目的怕也不是造福百姓,可她能管众女子,能为女子说话抱不平,便是好的。
再看身旁的燕恒,冷厉的眉眼不耐,他征战多年,如何不知南燕心思呢,可他却没有告诉云崇,在云崇让秦国公上战场之时,也没有前去请战,就只是静静观望。
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若非云崇,燕恒何至于如此与他离心。
“陛下。”帝师有些站不稳,却还是坚持着将话说完:“不是燕家军勇猛,而是有燕恒在的地方,任何一支军队都可是燕家军。”
燕恒每打的一场仗,他都有仔细琢磨,欣赏之余又是担忧,却从没有厌恶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就连他也知道那些人该死。
帝师的话可谓是在提醒云崇。
云崇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今日得到的消息太多,脑海有些乱,他甚至不知是否该信,毕竟漓国军力是如此的强胜,南燕真的能将他们灭了吗?
可心头似乎又有某种声音,迫使他不得不去信一点。
他沉默良久,抬眼看向燕恒,似是想开口,却被燕恒抢先一步。
“身子不好,去不得边疆之地。”
“……”
云崇又看向温凛。
温凛:“?”
死死瞪着燕恒。
他们来时不是这样商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