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柔妃看向刻漏上的时辰,午时三刻。
她拢了拢身上的狐毛斗篷,凝香怕冻着柔妃,便让人搬来了炭盆,柔妃坐的离炭火近了些,将手伸向炭盆,那冻得冰冷的手也终于感受到了一阵冷意。
她轻抬眼皮看向宁王,提醒道:“午时三刻已到,可不能再拖了,再拖延下去,可就是抗旨了。”
行刑官孙大人看了看奉命监刑的宁王,未得到宁王的命令,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薛雁紧紧抓住父亲的手不放,急切地道:“女儿一定会救出父亲和兄长,一定不会让父亲和兄长有事的。”
她之前已经让罗一刀藏在人群中,便是打算等到了时辰,若是人依然没有出现,那罗一刀和他手下的那些弟兄们便会不惜一切代价拦住刀斧手,去劫了刑场,先救下父兄再说。
只听薛雁心急如焚,高声道:“再等一等,孙大人,请再等等。”
她看向城门的方向,期待那个人能及时出现,在最后的关头能救父兄于危难。
柔妃将手搭在凝香的手臂上,起身走到孙大人的面前,道:“孙大人,时辰已到却仍不宣布行刑,是想抗旨吗?
孙大人赶紧起身,跪在柔妃的面前,行叩拜大礼,“微臣不敢。”
“那就请孙大人行刑吧!”
孙大人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颤抖地举起手中的行刑令,高声道:“行刑的时辰已到,将薛远及薛家父子三人斩首示众。”
霍钰将手负于身后,手中捏着石子,只等那刀斧手的刀落下,若是到了时辰,那人并未及时赶到,他便掷出石子,打落了刀斧手手中的刀再说。
届时辛荣会安排一场意外,想办法先救下薛家人。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全都涌向刑场。曾经的薛府如此富贵显赫,却没想到一朝从高台跌落,薛远父子竟然连性命也保不住。
甚至有滔天的权势,富贵荣华随着那快刀的落下,一切也随着落地的人头,化为尘泥。
“斩——”
那行刑令被掷出,人群霎那间变得安静,落针可闻。
他们摒住气息,等到悬在薛家父子头上的快刀落下。
“驾——”
一辆马车飞速地驶入城内,径直驶入刑场。
架车之人高声道:“薛家父子谋害皇太子一案另有隐情,事关皇太子之死,肃州刺史秦世杰之女秦宓有要事要面见圣上。”
原本拥挤的人群被藏在人群中的罗一刀和辛荣快速将人群分开至一条大道,让马车先行,同时也防着柔妃的人藏身人群中,对秦宓出手,拼尽全力护秦宓周全。
薛雁看到秦宓所在的马车,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欣喜地主动握住霍钰的手,道:“王爷,秦娘子果然来了,父亲和兄长有救了。”
霍钰也紧紧的回握着薛雁的手,同样也是松了一口气,环住她的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都说了,无论任何时候,你都可以试着去信任依赖本王。”
薛雁红着脸挣脱他的怀抱,“都看着呢。轻浮,孟浪。”
“好久没听到你叫夫君了,想听。”
即便在温泉池中,她哭着求饶之时,也不肯叫他夫君。
等到这一切都尘埃落定,等到将薛家父子救出,他便会着手准备大婚。
马车缓缓停下,秦宓在侍女的文竹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对霍钰行礼叩拜,道:“当年太子殿下一案,与薛相无关,薛相是被冤枉的,皇太子之死另有隐情,请宁王殿下准臣女面圣,”
柔妃看到秦宓顿时变了脸色,更是没想到原来宁王竟然能请得秦宓前来,自苏州一行,秦宓病得不轻,即便是在清醒时,也时常看到幻觉,更何况秦家若是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怎会等到现在,只怕早就找到证据,替太子翻案了。
秦宓不足为惧,但霍钰让秦宓这个时候入京,难道当初宁王在苏州当真查到了什么?
柔妃冷笑道:“圣上给的两日的期限已到,已过了午时三刻,若是没有圣上的旨意,那薛家父子便还是死罪,至于是否冤屈,需得圣上定夺!”
只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月妃策马匆匆赶到,高举手中的圣旨道:“事关皇太子殿下一案,圣上有旨传秦宓和薛家父子入宫觐见。”
原来这宁王和月妃早就算好了时辰,秦宓入京,月妃便那早就求得的圣旨阻拦行刑。
薛雁扑在父亲的怀里,喜极而泣,父兄暂时无恙,终于死里逃生,等到入宫面圣,找出皇太子谋逆案的真相,父兄便也能得救了。
薛远将女儿紧紧抱在怀中,老泪纵横,霍钰见了不禁皱了皱眉头。
薛家的三兄弟也要上前抱妹妹,却被霍钰的剑柄拦着。
“你们就免了罢!”
薛远是他的岳父,得给他那未来的岳父大人一点面子,可这薛家三兄弟竟然已经抱薛雁,宁王眉头皱得更紧了,想着等薛家洗清冤屈,便赶紧为他们派差事,以免他们三个成天无所事事,在薛雁的身边晃悠。
薛雁偷偷抹去眼泪,看向霍钰,心想当初若不是他想办法请来了秦宓,父兄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霍钰张开手臂,以为薛雁也要主动与他相拥,心情激动不已,可薛雁只是对他福身一拜,“多谢王爷,若非王爷,父兄性命不保。”
他骄傲地昂起头来,指了指自己的脸侧,示意她主动亲吻自己。
薛雁故作不懂的低下头,霍钰知道她面皮薄,只是凑近在她耳畔说道:“过两日便是上元夜了,那天本王在仙缘桥上等雁儿。到时候本王给雁儿一个惊喜。等到那日,连这个吻,本王要一并讨回。”
薛雁嗔怒道:“父兄的案子还未查清,府中还有诸多事务还需要料理,我还要助母妃料理祖母的丧事,看到时候能否得空再说。”
“本王一定会等到雁儿来为止,雁儿若是不来,一定会后悔的。”
薛雁怔怔地看着霍钰,她好像知道他想做什么,红着脸,点了点头。
薛况被宁王拦开后很识趣的去抱了一旁的长兄,顺便在他的背后重重拍了一巴掌。
直到今日,在地牢中被关了大半个月,虽然有宁王暗中关照着,他和父兄也并未受苦,可却担心身上背负大案,总有一天被推往行刑台,到时候连命都保不住,此刻他才觉得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解脱的感觉,虽然还不知他和父亲的结局到底如何,可有薛雁在,他相信妹妹一定能助薛家度过难关。
薛远虽然才年过五十,但被关在牢中的这一个月以来,仿佛已经老了十岁,两鬓斑白,憔悴不堪。方才被囚车押送刑场,跪了好几个时辰,已经腿麻腰痛,他捶了捶自己的后腰,又捶了捶自己酸麻的腿,薛雁赶紧到父亲的身侧,搀扶他,“父亲,孩儿扶着您。”
薛远看着薛雁,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你母亲她还好吗?”
薛雁笑道:“父亲就放心吧,母亲只是昏睡一会,很快便没事了。不过您和母亲的感情真好,若是母亲知道父亲如此关心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父亲写下那封休书,见母亲般悲痛的模样,您可心疼坏了吧?”
“你竟敢取笑你的父亲,真是没大没小。”
薛远笑着握紧了薛雁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了几下,“雁儿,你是父亲的骄傲。”
说着便落下泪来,哽咽道:“这年纪大了,就容易伤感。”
用绣袍拭去眼角的泪,悄悄背过身去,不让旁人看到他失态的样子。
薛况跑了过来,将手搭到薛远的背上,笑道:“老头子还有如此煽情的时候。”
“又皮紧了是吧?信不信为父打断打你!”
薛远伤感地看向长子薛燃,他被打断了腿,因被关进牢中,未能得到及时救治,右腿落下了轻微的残疾,虽说已经不需要拄着拐杖,可却终究是有些跛足。
这时,吴公公也赶来宣旨,见到薛远,朗声道:“圣上口谕,准许薛相着官服觐见。”
薛远跪在地上,颤声道:“谢圣上隆恩。”他颤抖着从吴公公的手里接过官服,去梳洗整理了一番,这才携子入宫。
考虑到薛家父子在刑场上跪了许久,又恐薛远跪伤了腿,燕帝特许薛远父子乘坐马车前往皇宫。
眼看着薛家人都要被施以斩刑,却被及时救下,还被圣旨宣进了宫,柔妃眼看着自己的目的就要得逞。
可不知从哪里冒出个秦宓,皇上还要亲自诏见,她愤怒至极,竟一把将那花梨木的椅子都抓出了几道痕迹,还不小心抓断了手指甲。
小指的指甲从中间断开,指尖鲜血淋漓。
凝香心疼的上前替她包扎伤口,“娘娘怎可伤了自己,也可惜了娘娘蓄了这么久的指甲。”
手指的疼痛让柔妃觉得心里更加烦躁,她低声问凝香,“萧炎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秦宓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若是误了本宫的大事,本王可饶不了他。真是废物东西。”
原来就在薛家人被行刑前,霍钰假借薛雁去狱中探望家人之名,却暗中让人顶替薛燃,而真正的薛燃趁机被送出城去。
只因几天前,流云观的青莲真人来信,说是秦宓的病情已经稳定,但说她只想见薛燃,见到薛燃便会说出当年的真相。
霍钰便将薛燃悄然送去苏州,劝说秦宓回京,之后便单独回京,让秦宓随后便到。
那日柔妃的人在容华宫听到薛雁对霍钰说的那些话,以为薛雁已经束手无策,只为行刑前去大牢中探望家人,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秦宓已经在暗中进了京。
在苏州城的大半年里,霍钰一直暗中为秦宓寻访名医,想尽办法为她寻来珍贵的药草,加之清莲真人医术高明,秦宓的病已经逐渐好转,青莲真人鼓励她试着说出当年和皇太子的往事,劝她将心思都说出,这样也有利于秦宓的病情尽快好转。
此番秦宓在进宫前已经服用宁神的药丸,便是为了能回想说出当年之事时能够保持冷静。
入宫后,秦宓燕帝行跪拜大礼,叩首道:“事关皇太子,臣女这便将当年之事回禀陛下,绝不敢欺瞒陛下。”
秦宓扫视了周围的人,回想当年大声的事,将她所有有关太子的记忆都一一道来,“那一年,臣女将要嫁入东宫,那半年,臣女在家绣大婚的喜帕。太子殿下依然抽空来看臣女,可桂嬷嬷管的严,他便将约见的书信刻在树叶上,刻在花瓣上,有时候刻在扇面上。”
霍钰知道皇长兄喜欢雕刻,曾经将他亲手雕刻的私印送了自己。
薛雁心想将这刻在树叶和花瓣上,刻在扇面上,所为送信约见的信物送给心爱的女子,可见皇太子不仅温柔还是个很浪漫的人。
不禁在脑海中勾勒皇太子的形象。
“可那段时间,臣女明显感觉到太子殿下也很紧张……臣女。”秦宓红着脸,觑向燕帝,说道:“他说宫里不太平,恐有大事发生,还派人前来保护臣女。”
秦宓想到往事,面色泛红,情绪也渐渐变得激动。
薛雁知道她不能受刺激,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宽慰她道:“秦娘子别怕,你将当年的真相说出,咱们一起将当年谋害太子殿下之人揪出来。”
秦宓看向薛燃,薛燃冲她笑着点了点头,鼓励她说出真相。
朋友们的鼓励也为秦宓增加勇气,她鼓足勇气道:“太子殿下最后一次约见臣女,是在大婚前的三天,那天他将字刻在杏花的花瓣上,派东宫的赵常侍送来。”
秦宓将怀中的木匣子打开,那些杏花花瓣她收藏至今,她找人将那些花瓣熏干,避免花瓣腐烂发霉。
她将那些干掉的花瓣拿出来,抚摸着花瓣上的小字,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约臣女在杏林中相见,但那次臣女并未赴约,只有那一次臣女没去,却没想到和殿下竟是天人永别。”
她紧紧捂住胸口,大口的喘息,一阵阵疼痛蔓延开来,那种揪心的痛,她快要窒息了。
薛雁也似看到了太子殿下焦急等在梅林中,却苦苦等不到心上人出现。
直到红日西沉,金灿灿的阳光将那些洁白如雪的杏花染成了金黄。他打开抱在怀中的匣子,轻轻抚摸着那颗颗饱满的南珠。这些南珠难得,都是经历艰辛所得的珍宝,他要将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送给他最美丽的新娘。
或许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事,怕自己来不及将礼物,这才冒着危险与秦宓见最后一面。
薛雁轻轻叹了一口气,替秦宓擦拭面上的泪水。
而薛燃也低声道:“秦娘子做的很好,秦娘子很勇敢。”
说出憋在她心里很久,也折磨她很久的事之后,秦宓也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这时,柔妃似无意间说了一句,“太子与秦娘子情投意合,天造地设,你们的情意固然令人感动,但秦娘子说了这么多,似与先太子一案毫无关联,更不能证明薛家就没有谋害太子。”
秦宓看向宁王和薛雁,来京城前,薛燃对她说过,她只要将自己和太子相处的点滴都说清楚,剩下的都交给霍钰和薛雁。
薛雁问道:“为何之前的每一次秦娘子都会前去赴约,可最后一次却没去?”
秦宓面露惧怕的神色,犹豫了片刻,才说道:“我害怕所以没去。当我醒来之时,我发现府里所有池塘中的鱼都死了。不,不止池塘里的鱼,还有鸟雀,几乎所有的活物都死了,除了人。当时我怕极了,便将自己关在府里,不敢出房门半步。”
她想起当时的情景,现在仍然觉得害怕极了,一夜之间,府里的鱼死光了,全都漂浮在水面上,鸟也死了,全都掉在地上,就连花草也在一夜之间全都枯萎了。
府里负责洒扫的下人起床干活,发现整个秦府都是如此景象,吓得大声尖叫,还说是邪祟作怪。
“发生了这种事,莫说是秦娘子,便是全京城所有的娘子看到这种场景,只怕都会吓得将自己关在府里不敢出门了。”
柔妃故作疑惑的问道:“难道秦娘子是想说这背后之人与太子的案子有关?”
薛雁整理衣裙的褶皱,跪在燕帝的面前,朗声道:“这南珠头面是皇太子殿下送给秦娘子的大婚之礼,秦娘子却从未见过,臣女恳请陛下能让秦娘子看看这件首饰。”
皇太子之死成了秦宓的心病,更是因为她没有赴约,没有见到皇太子最后一面,成了她此生最大的遗憾。
燕帝点头道:“朕准了。”
吴公公将那南珠头面递给秦宓,这头面是由精心挑选的小颗珍珠和十二颗饱满的南珠串成,那些大小一致颗颗饱满的南珠,便是连贡品也比不上,是罕见的稀世珍宝。
那些珠子自带柔光,耀眼夺目。
秦宓将那些南珠捧在手中,眼泪无声地坠下。
“子苏哥哥宓儿好想你啊!“”
薛雁突然跪在秦宓的面前,眼含请求,道:“秦娘子,我有一个无礼的请求,这个请求会冒犯了先太子殿下,会对太子殿下不敬,也会冒犯你。可若非如此,便不能救我家人的性命,事后,我薛雁甘愿受罚。”
秦宓面露欣赏的眼神,笑看着薛雁,“薛娘子为了家人长跪雪地去告御状的事打动了我,这才给了我进京的勇气,薛娘子尽管说,我无有不应。”
“我要毁了这南珠头面。”
在场所有的人都震惊不已,秦宓更是将手紧握成拳,苦苦忍耐着。
“薛娘子方才说什么?”
第62章
“倒也不必全都毁掉。”
霍钰猜出了薛雁的心思,那时皇长兄在杏林中便是想见秦宓最后一面,但秦宓却因为秦府出了怪事,她却不敢赴约。皇长兄苦等心上人不得,皇长兄当初知道了自己会遇难,便将秘密藏在这南珠头面之中。
薛雁笑看着霍钰,知他已经猜到自己的心思,心中感到一阵甜蜜,没想到这一路走来,他们竟然如此默契。
霍钰道:“本王能请来最好的匠人替秦娘子将这南珠首饰恢复原状。”
秦宓满面忧伤,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不舍太子送给她的大婚礼物刚到了她的手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南珠头面最终被损毁,但还是点了点头,将南珠头面交给了薛雁。
薛雁接过首饰,触碰着那颗颗饱满的珠子,像是要在这些南珠上找到什么线索,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对霍钰道:“劳烦殿下剪断这串珠子的铜丝。”
“霍钰点了点头,道:“但为了避免破坏了证物,需找一位刀法极快之人将这铜丝切断。”
柔妃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故弄玄虚,这南珠头面她既然敢交给薛家,自是让人仔细检查过,确认过没有任何问题,这才放心将这首饰几经辗转,最后交到薛家的手里。
若是那南珠首饰能发现什么,她早就发现了,还能将证据送到他们的手上来拆穿自己。
不过看着霍钰绞尽脑汁却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柔妃的嘴角勾着一抹讽刺的笑意。她倒也不心急,等着看他们发现什么有用的证据。
薛燃看着薛雁手里的南珠首饰,便道:“二妹妹,让我来吧!”
薛雁抚掌而笑,“是啊,大哥哥一定能成,大哥哥跟罗大哥学过刀法,罗大哥的刀又快又稳,一定能干净利落切断铜丝,不留下半点痕迹。”
薛雁仔细检查那南珠首饰,确认从一处下手不会损毁一颗珠子,便对薛燃说道:“大哥哥,可从这里切断铜丝。”
霍钰交给薛燃一把匕首,只见他一刀挑断了串珠子的铜丝,手法极快,就连断口处也十分齐整,随着铜丝被割断,那些珠子全都散落在木匣子里。
众人都以为那些珠子有什么玄机,可薛雁却看向那根铜丝,道:“劳烦兄长将那根铜丝给我。”
那串珠子的铜丝极细,可看上去就是匠人们用来制首饰的铜丝,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薛雁那那根铜丝握在手里,一段段仔细触碰着细铜丝,终于让她发现了线索,果然那铜丝上有几次凹凸不平之处,她果然猜得不错,皇太子在这铜丝上刻了字。
皇太子霍启擅雕刻,能在轻薄的叶片和花瓣上刻字,自然也能将字刻在这些细铜丝上。
见薛雁如此聪慧,又能细致入微的观察,霍钰感到既欣喜又骄傲,心想果然他选的王妃果然便是最好的。
“雁儿可真聪明!来人,拿墨来。”
众人只见薛雁摆弄着那根细铜丝,又见霍钰用笔尖沾了墨,再找来了纸张将涂了墨迹的铜丝拓印在纸上,那纸上却出现了几个小字。
霍钰将那张用来拓印的纸张交给吴公公,道:“劳烦吴公公将这张纸上的小字交给陛下。”
众人都很好奇那铜丝上到底刻了什么,而柔妃也见到被霍钰和薛雁找到了证据,也紧张得抓紧了身旁的凝香。
燕帝看了那纸上的字,面色却变了。
薛雁看了一眼柔妃,见她似有些慌乱,缓缓开口,“臣女记得柔妃娘娘的名讳叫林月柔,曾在鹿鸣别院伺候过长公主殿下,之后长公主殿下病故,柔妃娘娘便被送进宫伴驾,但不知在进入鹿鸣别院前,娘娘曾做过什么?可有人知道娘娘的真实身份?”
嫔妃入宫前,宫里会有人专门调查她们的家世背景,以确保她们是清白人家的女子。
薛雁看着柔妃道:“还是说臣女应该唤娘娘为清泱大人。”
柔妃脸色骤变,那个名字已经很久没被人提及了,久得她好像已经忘记了。
提前“清泱”这个名字,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当年宁王协助太子掌管刑狱,在京中办如意坊便是为了抓捕藏匿在京城的暗探,那北狄暗探的首领的名字便是清泱,只不过她一直带着半截银色面具,没有人见过真正的清泱到底生的是什么模样。
宁王让如意坊查了大半年,终于查到了线索,得知清泱会带人前往地下赌饭与朝中的一位重臣见面,他便带了天字营的英武卫去抓捕,让人掘了地道,让英武卫藏身在暗道之中。
赌坊人多,鱼龙混杂,还潜伏着不少暗探,稍有变故,清泱便会有所察觉,这便是她选择藏在地下赌坊的原因,清泱在附近的铺子和妓院中全都安排了眼线和暗桩,一旦发现可疑之人,发现不对经,她便赶紧撤离。
宁王带人埋伏在地道中,只等那官员一出现,便将那人揪出,将埋伏在附近的北狄暗探全都一网打尽。
可不知为何,朝中的那名官员应是察觉了不对,并未前来,而清泱也得到消息,赶紧撤离。
宁王想抓活口,逼出那官员的身份和下落,他带着天字营的将士杀进了地下赌坊,又让辛荣带人堵住了地下赌坊的所有的出口。要将这些北狄暗探一网打尽,眼见着清泱已经插翅难飞,手下的暗探折损了大半,就连她的腰上也中了一箭,眼见着她再难逃脱。
可那时任副使的荣王世子萧炎出动了所有在大燕的暗探,舍了经营了十多年的暗中势力,几乎折了所有的人手,营救清泱。
为了助她逃脱,他最后替清泱挡了一箭,胸口中箭,假死逃脱。
当年的那一战太过惨烈,整个地下赌坊几乎血流成河,到处都是英武卫和北狄暗探的尸体,那些北狄的暗探多为女子,都是孤苦无依,从小被当成暗卫训练长大,她们的后腰处都有一道火焰的标记,是被烙铁生生烙印在肌肤之上的,她们也是北狄贵族和皇族的玩物,终身不能嫁人,长期被药物控制,活不过三十岁。
霍钰抓住了那些暗探,审问了三天三夜,最终熬不过刑罚,死在了牢里,却始终没有人透露关于清泱的相貌的半点消息。
从此以后,清泱便销声匿迹了,一直到今日,这个名字再次出现,清泱不仅身处皇宫,还成了柔妃,这些年在后宫颇得圣宠。
柔妃看向燕帝,只见他垂眸看着桌案之上白纸上拓印的小字,看不清面上的神色。
柔妃轻拍手掌,突然笑了,“宁王和薛娘子共同演的一出好戏实在太精彩了!但仅秦宓的几句话,铜丝上刻的几个字,便认定本宫是北狄暗探吗?”
她突然上前,跪在燕帝的跟前,“求陛下为臣妾做主,臣妾虽然出生低微,但臣妾是伺候陛下的人,容不得他人如此污蔑陷害!陛下,臣妾是柔儿,不是什么卿泱。”
燕帝一把捏住柔妃的下颌,“林月柔,你到底是谁?”
“不仅如此,皇长兄还提到了一个人,东宫书吏石靖。”
霍钰道:“此人官职低微,自皇太子出事后,东宫的大小官员全都被暗杀殆尽。”
石靖趁乱逃出东宫,进了一间茶坊,狠心一双刺瞎了眼睛,装聋作哑,三年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靠在茶坊靠给人写话本、抄书维持生计。
“事关皇长兄一案,儿臣恳求父皇准石靖入宫觐见!”
燕帝松开柔妃,那深邃的眼中绽着冷厉的光,冷声道:“准。”
一盏茶的功夫,辛荣已经将在清风茶馆找到了正在写话本的石靖,将他带入皇宫。
石靖自己刺瞎了眼睛,又装聋作哑躲在清风茶馆中,靠写话本子,抄书挣来的几钱银子艰难度日,日子过得清苦不堪,身上竟没有一件像样的衣裳。便是身上的那件破旧布衣已经浆洗了多次,破旧不堪,那衣裳上面打满了补丁,看得出这些年应该是过得穷困潦倒,极其艰难。
辛荣搀扶着石靖,走进大殿,将他引到皇帝的跟前,小声提醒道:“石先生,已经到了。”
石靖赶紧抚平衣裳的褶皱,跪地叩首,“草民石靖叩见陛下。”
“起来吧!”龙椅之上那道凉凉的声音传来。
霍钰上前扶起石靖,恭敬道:“先生这些年辛苦了。”
石靖紧紧抓住霍钰的手,激动不已,“是宁王殿下。草民终于等到了殿下。草民苟且求生,便是等到真相昭雪的这一天,若能还太子殿下清白,草民死而无憾!”
他正要对霍钰下跪,霍钰拖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起身来,“石先生受苦了。先生不必下跪,本王感念先生对太子殿下的忠诚。甚至敬重先生,日后先生见到本王可永不下跪。”
提起已故的皇太子,石靖不禁潸然泪下。
“太子殿下是难得的贤名主君。可却不幸遇难。”石靖三年没有开口说话,虽说喉咙有些滞涩,但却口齿清晰,说话铿锵有力。
他回忆着当年的往事,伤感地说道:“当年宁王殿下远征,与北狄人交战,战况紧急,太子殿下担心殿下的安危。更是担心被北狄人窃取了燕国的军情。当年清泱出逃之后,一直下落不明,还有那位萧炎萧世子的尸体却突然失踪,太子殿下忧心北狄的暗探势力仍然在京城,果然不久后,边关便传来了宁王殿下在雁门关遇到伏击的消息,太子殿下更是寝室难安,日夜难眠,一直让如意坊在暗中调查。通过打听当年清泱的身形特征,终于让他锁定了几个怀疑的对象,其中便有那位曾经在鹿鸣别院伺候长公的柔妃娘娘。太子殿下便让人暗中关注这几个女子的动向,直到太子殿下发现宫里有不少人失踪,便沿着线索一直追查到了摘星楼。”
石靖想起三年前的那天夜里,他随着太子殿下入宫,等到了夜里,太子殿下悄悄前往摘星楼,便见到了那般血腥的一幕。
只听得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有名宫女从高楼坠下,当场便死了,待霍启走近一看,那宫女被人挖去了眼睛,全身都是伤痕,死状极其恐怖。
太子殿下便找来仵作为那宫女验尸,却发现那宫女的那双眼睛是被猛禽所啄,身上的伤痕也是被猛禽啄伤。
石靖想起那般血腥恐怖的场景,至今觉得心有余悸,“太医说那啄伤宫女的猛禽应该是鹰。”
薛雁似想起那日入宫赴琼林宴之时,皇宫的上空便是盘旋着的就是鹰。
难道柔妃竟能掌控鸟兽,这也太可怕了,她曾听义父说过,有人懂兽语,能控鸟兽,利用天空飞行的鸟兽传递消息,若是柔妃真的能控制那些鹰,即便她不出皇宫半步,便也能知道天下之事,她突然想到当初她和宁王前往苏州城,宁王虽然是暗中行事,可还是有人了如指掌,只怕是柔妃让这些i鹰当成她的眼睛,得知了宁王去往苏州的消息,这才联合萧世子安排了那场刺杀宁王的计划。
石靖又道:“不仅如此,宫里经常有太医告病归家,而那些太医都曾经给柔妃看过病。”
那些太医为柔妃看病之后,不久便突染重疾辞官归家了。太子觉得奇怪,便让人追查那些太医的下落,却发现他们家中一切如常,并没有收拾行李的迹象,可家中老小全都失踪了。
太子殿下便让人查找他们的下落,终于在他们宅院的后院的瓦瓮中发现了太医和家人的尸体,全都被剁成了块状装于瓮中。
“他们的死状都是浑身乌黑发紫,在死前被人喂了剧毒。”
石靖想起那些太医的死状,惊骇不已,难以自控,高声道:“柔妃身边有一名来自苗疆的宫女,这名宫女擅毒,太子殿下曾派去去苗疆查探过,这名宫女就叫凝香。那苗疆女子随身带着毒草毒药,只需派人搜查她的周身便可知真相。”
霍钰厉声道:“来人,将凝香拿下。”
突然一阵异香传来,只见凝香的手指在半空中轻轻的舞动,指间香雾缭绕,石靖闻到那香气,不禁大惊失色,高声提醒道:“小心有毒。”
霍钰赶紧捂住薛雁的口鼻,高声道:“捉拿凝香。”
而殿中的宫女和守卫闻到那香气,身子绵软无力,守卫手中的刀都纷纷掉落在地。
眼见着凝香要药倒那些守卫逃出去。
锦衣卫指挥使韩世昭突然出现,“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一手用衣袖挡住袖口,一手持刀逼向凝香。
那凝香不仅擅长使毒,还习过武,她身形轻盈,像一只蝴蝶在半空中飞舞,但她身上带毒,又随身带着不少毒草毒虫,便是韩世昭也不敢轻易靠近她,不免让她占尽了先机。
辛荣上前支援,只见他飞身至半空中,一脚踢中了凝香的后背,而凝香的手飞快的舞动,便要再放香烟之时,霍钰从锦衣卫的手里接过弓箭,将她当场射杀。
之后,辛荣便从凝香随身带着的荷包中搜出了毒药和毒草,随身携带的琉璃瓶中还有不少浑身漆黑的毒虫,在那些药草中发现了一些失魂草,曾被薛凝放在香袋中,差点害了霍钰。
石靖又道:“事到如今,柔妃娘娘还不承认是你当初害了太子殿下吗?”
柔妃咳了几声,看了一眼被当场射杀的凝香,笑道:“凝香是鹿鸣别院的人,她曾随本宫一起进宫,本宫实不知她的底细。”
柔妃看了一眼燕帝,从容说道:“若说她是谁的人,那极有可能是长公主的人,那道长公主也是北狄的细作不成?”
只听“啪”地一声响,燕帝重重地打了柔妃一巴掌,“你不配提她。”
柔妃捂着脸,落下委屈的眼泪。
石靖激动得高声道:“即便柔妃娘娘不承认,柔妃娘娘擅长鸟兽之语,能控制鸟兽为她做事,什么天降异相,百鸟齐聚东宫,主天下异主的流言,根本就是她所为。她便是北狄的暗探卿泱,也是她害死了太子殿下啊!求陛下明鉴!太子殿下忠孝仁厚,他断然不会谋逆!求陛下明鉴啊!”石靖以额触地,重重地磕着地面,那一声声沉闷的响声传遍了大殿,他的额头上已经鲜血淋漓,仍在不停的磕着。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为之震撼动容。
柔妃突然笑了起来,看向燕帝,突然脱外裙。
燕帝大怒:“林月柔,你到底要做什么?”
柔妃笑道:“仅凭在铜丝上刻的几个字,和这个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书吏的几句毫无证据的推断,皇上便疑心了臣妾,臣妾也对当年之事有所耳闻,得知当年宁王殿下的那一箭几乎要了清泱的性命。敢问宁王殿下,中了那样深的一箭可会留下伤疤?”
霍钰道:“自是会留下极深的伤疤。”
随着柔妃身上的衣裙被退下,身上只剩一件小衣,她转过身去,只见后腰光洁如玉,别说是伤疤了,整个后背之上连一颗痣也无。
“如今陛下还认为臣妾是北狄暗探清泱吗?”
燕帝对柔妃伸出手,脱下身上的大氅替柔妃披上,“柔儿怕冷,又何必如此!”
第63章
霍钰却一把扣住了柔妃的手腕,对辛荣道:“去赵府请一个人来,将那位为赵文轩治病的杜郎中请来。再让人将那扁毛畜生捉来。”
如今天降大雪,天寒地冻,鸟兽不易捕食,倘若以食物相诱,便可抓住那只在皇宫的上空盘旋的那只猎鹰。
薛雁也提醒道:“鸟兽对气味感知灵敏,可用柔妃娘娘平日所穿的衣物相诱。”
“多谢薛娘子提醒。”
辛荣便快速出了大殿,很快去请了杜郎中来,而辛荣也在摘星楼设下陷阱,按照薛雁的方法,让一名宫女穿了柔妃的衣裳,再去喂食那鹰,那鹰果然闻到气味俯冲而下,可那鹰也很警觉,离近了看到那宫女的相貌觉得不对,便飞身扑去。
多亏辛荣出手及时,救下那宫女,又一箭射中那只鹰的翅膀,这才顺利将那鹰捉住。
他将那只猎鹰被关在笼中,带进来大殿,那鹰依然凶猛,竖起羽毛,疯狂地啄着铁笼子,嘴里还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叫声。
直到辛荣将那只鹰带到柔妃的面前,那鹰应是感受到主人的气息,疯狂扑打着翅膀,整个身子立了起来,对柔妃发出阵阵低沉的悲鸣声。
杜郎中也请进了大殿,对燕帝和宁王行跪拜大礼。
霍钰问杜郎中道:“请问杜郎中,不能用什么办法可去除人身上的陈年伤疤?”
杜郎中仔细思考了片刻,便道:“回宁王殿下,或可用药物涂在伤疤上,但既是陈年旧伤,那去疤的效果怕是不好。”
霍钰道:“可那人身上却了洁白无暇,肌肤完好无损,竟看不到一丝伤痕,又不知是何缘故。”
杜郎中轻轻捋了捋下巴的胡须,皱眉沉思着,突然,他开口道:“若是用匕首划连带着周围的肌肤一起剥去,再辅助药草,那新长出来的肌肤便可以像原来那般完好如初。可那般的疼痛非旁人能忍。”
薛雁看向柔妃,只见她唇角勾着浅笑,似毫不在意。霍钰则冷笑道:“清泱从小当成暗探培养,被训练为暗探之人,从小忍受着旁人不能忍受之痛苦,怕是连刮骨之痛也不怕,又何惧这般的痛苦。”
“本王还有一事想请教杜郎中。”
杜郎中道:“殿下但问便是,在下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霍钰道:“疤痕可以去除,肌肤可以再生,那被利箭从后腰穿过,洞穿脊骨的痛症可能根除吗?”
“不能。”杜郎中肯定答道。
他是陆枭远赴北疆为姐姐陆氏寻来的绝世名医,可人还未到京城,陆氏便死了,从此杜郎中便一直跟在赵文轩的身边,赵文轩极其低调,杜郎中又很少出赵府,很多人都没听过他的名号。
只是那日宁王从青城山归来,便去赵府抢亲,见到赵文轩的身上有伤,而第二日他便已然恢复如初,就连伤痕也变淡了不少。他便让辛荣去赵府打听便知,赵文轩的府上藏着一位绝世名医。
杜郎中医术高明,能通过诊脉诊断那人所患的病症,便是陈年旧疾也能准确诊断出。
杜郎中对霍钰恭敬地说道:“在下或可一试。”
柔妃知道若是让杜郎中替她诊脉,她受过重伤的事便再也无法隐瞒了。
她曾经让凝香想办法用匕首削去后背疤处的肌肤,佐以药物,生出新的肌肤,后背上再未留下半点疤痕。
但因为当年被宁王所伤的那一箭实在太深,伤口虽然愈合,但留下了一道极深的伤疤。
削去肌肤又需承受极大的痛苦,而她从小被训练为北狄暗探,身体曾受到过极致的摧残,重伤落下病根,更是伤了根本。尤其是下雪之后,她变得畏寒怕冷,只要那杜郎中一把脉便知她的体质异于常人,受过箭伤,到时候她的身份必然暴露。
而正在这时,月妃也进了大殿,带来薛雁的姨母余悠然和董菀的供词。
供词上写着他们是受柔妃的指使,这才联手指认薛家藏有南珠头面,栽赃薛家参与薛贵妃谋害皇太子一案。
那余悠然母女都贪财,薛雁让罗一刀拿到了地下赌坊的谢玉琦欠的赌债要挟,让王念云将姨母余悠然灌醉后,轻易便套出了她的话,柔妃答应事成之后,给余悠然银两地契,还给她的夫君王耀祖升官,封她为一品诰命夫人。
而至于董菀,谢玉卿绑走了董菀视为命根子的儿子谢玉彦,还将人劫走的地点也选在了玉龙寺的枫林之中。
以幼弟谢玉彦的性命逼迫董菀半年前买凶杀人,陷害谢玉琦轻薄她,原来谢玉卿竟然喜欢了自己的庶母董菀,后来被董菀发现,在谢玉卿的酒里动了手脚,等他闯入她的房间,再喊人捉奸,贼喊捉贼,而她害谢玉卿兄弟的目的,便是为了夺取侯爵之位和私吞谢老侯爷留下的大量钱财。
她还招供了自己曾经因为精通药理,曾经救过柔妃,之后便一直替柔妃做事,柔妃答应让她的儿子当侯爷,让她掌管谢家,有柔妃为她撑腰,她才敢买凶杀人,刺杀谢玉卿。那日,从薛府出来,谢玉卿去追薛凝,碰巧撞上了那眉心有刀疤的男人,那天也是凝香出宫,杀了那刀疤的男人,替董菀善后。
而从那时起,柔妃便已经在暗中策划了这场陷害薛家的惊天大案。
余悠然和董菀将事情的经过全都招供了,柔妃知道有杜郎中在,只要杜郎中把了脉,她后腰处受过重伤之事便再想抵赖也赖不掉了,证据确凿容不得她抵赖,她的身份已经彻底暴露了。
柔妃看向薛雁,心想她还真是小看了这位薛二小姐,没想到自己潜伏在大燕皇宫多年,竟然栽在薛雁的手上,只能怪她之前太过轻敌了。
她笑看着霍钰,道:“不必诊脉了,我承认我便是清泱,曾经的北狄暗卫,十三年前被派往燕国,担任指挥使,掌管燕国境内的所有北狄暗探。
众人无不精骇异常,更是没想到,整整三年,清泱竟然藏身皇宫中,更没想到燕帝的宠妃竟然是凶狠嗜杀的北狄暗探清泱。
霍钰拔剑直指她的胸口,“皇长兄是不是为你所杀?”
“不错。”
既然被发现了,当年她做下的那桩大案,那是他的得意之作,逼死了皇太子,害了东宫三十多名官员,几乎将皇太子的势力连根拔起。
“谁让他发现了我的秘密,还妄想替你扫清障碍。”
当年皇太子霍启为了宁王查清泱,通过摘星楼坠下的那些宫女的尸体怀疑到柔妃的头上,并暗中查到了那些告病回家的太医的身上,顺藤摸瓜查到了柔妃和宫女薛凝。
她便用鸟兽之语唤来那些鸟儿,将那些鸟儿养在摘星楼中,这摘星楼是燕帝为她所建,平日里除了她,不许任何后宫嫔妃靠近,她收买了钦天监的监正,动了手脚测出了那六字箴言,之后她让凝香杀了钦天监的监正,伪造成惧怕太子而悬梁自尽的假象。
更是让凝香下毒,毒死了秦府池中的鱼儿,用毒药浸泡的种子洒在地上让鸟儿吃掉,浇灌花草的水里下毒,等到第二日,秦宓起来一看,发现府里的花草死了,鸟儿的尸体掉了一地,就连池塘中的鱼儿也死了,只是害怕不已。
直到皇太子被关进了诏狱,眼看着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秦宓便用秦宓和秦家的命要挟太子,而太子一倒,先前站在太子这边的官员都被她暗杀清理殆尽。
而宁王与北狄的战事陷入胶着,燕帝下令不许消息传出京城,太子孤立无援,为了救下秦宓,不连累秦家人,最终自尽在诏狱之中。
柔妃见自己已然暴露了身份,便毫无保留的将当年之事全都道出。她看向龙椅之上的燕帝,见他始终拧眉不语,脸上未见半分情绪的起伏,他们说的什么皇太子,柔妃都似与他毫不相关。
直到霍钰手中的剑刺进了柔妃的胸膛,燕帝突然道:“住手!”
燕帝走到柔妃的面前,眼神似有万般不舍之意,他看着柔妃,一把捏住了柔妃的脖颈,冷笑着问道:“当年与你在地下赌场碰面的那个朝中大员到底是谁?”
柔妃抿着唇,紧牙忍着疼,她看着燕帝,笑道:“请陛下恕罪,臣妾无可奉告。”
清秧拒绝说出那朝中大员的名字,燕帝本应发怒,可他却似松了一口气,道:“即日起将清泱押入慎刑司大牢,直到审出当年与她见面的那位朝中大员为止。”
清泱的脖子上被掐住了一道极深的勒痕,因为她知道只要燕帝没找到比她更像长公主的人,他便不舍得杀她。
霍钰见燕帝似不打算处以极刑,急切地道:“父皇,倘若一日审不出呢?”
燕帝皱紧了眉头,面色不悦,“那便一直审下去。”
“可她害死了皇长兄,谋害皇太子应该被处以极刑,该五马分尸!”
燕帝怒拍桌案,冷声道:“这是圣旨,你敢抗旨!”
霍钰咬紧了牙关,极力忍受着内心的痛苦和愤怒。
却听燕帝道:“朕会将当年皇太子之死的真相昭告天下,让霍启葬入皇陵。恢复他皇太子的身份,并赐他封号。”
霍钰愤怒至极,父皇是想以此同他做交易,倘若他不答应,父皇便会收回这一切。
皇长兄分明就是冤屈之死,他身为人父,理所应当还皇长兄清白,他却以此作为交易,留住清泱的性命,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凉薄的父亲吗?”
薛雁也明白燕帝的深意,不禁为霍钰感到心酸难过,更是对他的感受感同身受。
燕帝是在拿皇太子的冤情和他谈条件,若要替皇太子伸冤,那他便只能退一步。皇帝这是逼他做选择,逼他退让。
燕帝明明知道皇长兄在他心里有多重要,此举无疑是用尖利的刀子剜他的心。
薛雁明白他心里有多痛,也明白他又有多恨,明白他想手刃仇人为兄长报仇,她将他的手握在掌心,提醒他不可冲撞了皇帝,报仇之事可徐缓图之。
霍钰回握着薛雁的手,看向跪在地上的薛远父子,父皇不仅仅是以皇长兄逼他退让,更是事关薛家,他们也是薛雁最在乎之人,为了薛家人,他也不得不退。
“儿臣遵旨!”
燕帝摆了摆手道:“朕乏了,至于薛家的事,朕就交给宁王处置。”
这算是打了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也是以薛家人的安危,敲打宁王让他适可而止。
此案历时三个月,薛远父子也被关在牢中三个月,此刻终于真相大白,薛家人被放出了地牢,薛远官复原职,仍是大燕的丞相。
余悠然被押送刑部大牢,只不过她刚从京兆府大牢放出来,却又被关了进去。但却因为勾结北狄暗探构陷薛相的罪名,被判流放三千里,贬为奴籍,不久后出了刑部大牢,被押送西北,便得到了王耀祖的一张休书。
她歇斯底里的哭喊着,王耀祖拜谢了刑部张尚书,他因为为人老实一直被余悠然瞧不起,动辄打骂,终于摆脱了这个恶妇,觉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
而刑部也很快判了董菀的案子。
她因牵扯到买凶杀人的案子,被处以斩刑。
而至于原刑部尚书赵谦则被关在刑部大牢中,因牵扯构陷薛贵妃和薛家的案子,被罢了官,关在牢房中,等张尚书审理此案后,按律法秋后问斩。
赵文轩由镇国将军保下,张尚书也查清了此案,证明他并未参与构陷薛家和贵妃一案,也并非是为了赵家做事,而且之后赵文轩主动离开了兵部,主动申请调出京城,前往洛阳任洛州刺史。
而听说昨晚赵文婕在谢府撞见了鬼,说是在府中见到了薛凝的鬼魂,几乎吓得去了半条命,锦衣卫奉旨查抄了赵家,去府中带人之时,她嘴里一直嚷着:“我没有杀她,薛凝不是我杀的,薛凝真的不是我杀的。你们相信我!”
可她越是如此说,旁人便越是不信,越发觉得薛凝落水至今找不到尸体,恐怕是被赵文婕所杀。
只是赵文婕关进大牢后便神智失常,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张尚书便暂时先将她关在牢里,只等找到薛凝的尸体,验完尸体,再提审赵文婕。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薛家人终于洗清了冤屈。
薛况激动不已,他握住薛雁的手,“多亏了二妹妹将我们救出来。”
其实他想抱薛雁,想告诉全世界,有薛雁这个妹妹是他一辈子的骄傲,可又暗暗觑向宁王霍钰,只见他面色阴沉吓人,又偷偷将手缩了回去。
薛燃将脸凑了过来,悄声对薛况道:“三弟,我见宁王他眼神如刀,这会儿看上去心情极不好,咱们还是不要惹他为好。”
薛籍也点了点头,郑重说道:“大哥说的在理,不能惹他,所以咱们还是暂时离二妹妹远些。”
薛况接过话头,“对,宁王将二妹妹看得如同眼珠子般宝贝,便是连碰一下也不许,大哥二哥说的对,咱们远离二妹妹,保命。”
辛荣准备好了出宫的马车,上前恭敬的对薛家的三兄弟道:“在下送相爷和三位公子回府。三位公子请放心,宁王殿下已经为余夫人请了太医,这会儿人应该已经服了药,想必已经并无大碍了。请三位公子上马车。”
三兄弟一齐摇头,看了一眼马车中的妹妹,“这个……我们还是去后面的那辆马车。”
薛家三兄弟都为自己那机智的举止暗中窃喜不已。
却见秦宓手里抱着木匣打算与薛雁同坐一辆马车。
薛况赶紧提醒薛燃,“你还不快去救秦娘子。”
薛燃震惊道:“不会吧!宁王竟然连女人的醋都吃吗?”
也太可怕了吧!
宁王虽然曾经和薛凝奉旨成婚,但自成婚后薛凝便主动要求和薛雁换亲,他们更是知道薛凝根本就不喜欢宁王,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强行绑在一起,势必会生怨怼。
如今宁王与薛凝和离,自是皆大欢喜,他们曾经在温泉行宫,亲眼目睹宁王甘愿受鞭刑,不顾违反皇帝的旨意,也要表明他想要薛雁的决心。
他们便觉得霍钰应是要娶薛雁为妃,自是盼着他们能在一起。
果然薛燃回头便见霍钰冷着脸走进了马车。
薛燃担心秦宓那个傻丫头会受到牵连,赶紧将人叫了下来,薛况便对薛籍使眼色,让他赶紧下马车,改骑马。
霍钰进了马车,便将薛雁抵在马车上,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眼含情/欲,带着侵略的占有。
“王爷……”
他双手握住薛雁的腰侧,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那坚实宽阔的胸膛将她围在怀中。
薛雁的唇被他吻得又痛又麻,感受到那灼热无比的胸膛,薛雁见他双眸通红似血,神色疯狂狠戾,似要发狂。
“王爷这是怎么了?”
“撕拉”一声,衣裙被撕碎了,裙衫坠地。
第64章
“王爷,你到底怎么了?”
他身上烫得吓人,将自己的全部重量全都压在她的身上,薛雁想要推开他,他抓紧她的手,与她十指紧紧交握在一处,不许她挣扎,更不由她反抗。
那深沉的黑眸被欲念覆盖,冰冷似寒潭,眼中却布满了血丝,像是染了血色一般。
大掌抚过腰间,粗粝的指腹磨得她的肌肤生疼。
平日里与她亲密时,他也不曾这般,还是很尊重她的感受。
但今日这般疯狂的模样,让她感到害怕,他的眼眸也越来越红,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似要将她拆吃入腹。
薛雁刚要张嘴说话,却被他含住了唇瓣,抵住她的舌,予取予夺,不容她抗拒。
马车不堪重负,不停的发出嘎吱的声响,薛雁更是惊慌失措。
父亲和兄长都在后面的那辆马车上,弄出那般大的声响,只怕会被人听见了。
薛雁感受他身子灼烫无比,此刻的霍钰已经失去了理智,愤怒而疯狂,他好似笼中兽,随时会挣脱束缚,彻底爆发。
“唔……不要在这里。”她艰难从唇齿间挤出这几个字,语调带着嗔,声音伴随着轻微的喘息,那声声含糊不清的娇吟,不听的在他的耳边刺激着他,让霍钰越发想要狠狠的欺负她。
他的身子重重压下,将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用力咬在他的肩头,“霍钰,你清醒一点,你弄疼我了。”
直到他的肩上被咬出了血,她的唇齿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咬得她牙齿发酸,她才松开。
她用了全力,他的肩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牙印,还出了血。
疼痛终于让他有了片刻的清醒,他的动作终于停了。
他的头埋在她的颈间,闻到那股熟悉香气,他身上的燥郁之气终于慢慢退去。他的心也慢慢开始变得平静。
薛雁感受到他停下下来,终于挣脱了他的束缚,用力将他推开,他狠狠地撞在马车上,头像针刺一样疼。
霍钰终于清醒,“对不起。本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方才竟然有那么一瞬控制不住自己。
只见她身上的外裙已经被撕开。只剩了一件可堪堪遮挡着身体的小衣,只见她那裸露在外的手臂和颈侧都留下了不少极深的吻痕,她的唇脂晕开,唇上红肿不堪,还留下了一些清晰的齿印,渗出点点血迹。
见她抱膝缩在墙角的模样,霍钰感到头部一阵剧痛袭来,心也跟着抽痛着。
“方才本王竟伤了雁儿?”
他想伸手去碰她的脸颊,想要替她擦去唇上的血迹,薛雁却拂开他的手,用力推开了他。
薛雁点了点头,瞳孔微缩,显然是在惧怕了他。
但见他眼中的血色渐渐退去,便知他应是已经恢复了理智,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她便赶紧去抓地上的衣裳,可衣裳已经被撕烂,不能再穿了。
霍钰解开玉扣,脱下身上的月白锦袍。
薛雁惊呼道:“王爷,你还要做什么?”
难道他又像方才那般,又要发狂吗?
霍钰将衣袍递给薛雁,“你的衣裳已经不能再穿了,还是穿本王的吧。”
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有先穿他的衣裳。毕竟也不能光着出去。薛雁换上了霍钰的衣裳。
宁王身高八尺,比她高了许多,是以衣裳穿在她的身上又宽又大,于是她将衣袖卷起来,露出纤细的手臂,见到玉臂之上的那些吻痕,霍钰的眸色又深了几许。
薛雁见状,赶紧将衣裳放了下来。
衣裳虽然不合身,但这衣裳上还残留着那股熟悉的冷香,留有他的体温,就像是被他轻抚过那般,薛雁不禁红了脸。
“雁儿穿比本王穿着更好看。”
霍钰觉得她穿着自己的衣裳,就像是在温泉池中与他相贴。
想起在温泉池中缠绵时,大掌抚过的那若丝缎般细腻的肌肤,他的眼中便出现了一抹浓重的欲色。
薛雁太熟悉他这般的眼神了。无论是在明月宫的清宵殿,还是在温泉行宫的温泉池中,他便是这般的眼神。
不过今日她可不想来累的下不了马车,不想闹出动静引来了父兄。
关键是方才他们在马车中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只怕已经惊动了马车外的人。
她不禁往一侧挪去,尽量坐的离霍钰远些。
霍钰却凑了过来,那无处安放的大长腿随意伸向远处。他轻声哄她,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软语道啊:“对不起啊,本王不该那般不知轻重,更不该那般用力伤了你。”
薛雁惊讶地看着他,他说的话怎的如此让人浮想联翩呢。
她抗拒般的往后退,霍钰却将她圈在怀中,只是用唇去蹭她的额头,去吻她的眼睛,即便只是轻轻碰了她,他也觉得内心的邪火乱窜。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她娶回家,成为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雁儿你打我,你咬我,只要你出了气,你想对本王做什么都可以。”
薛雁瞪着他,突然笑了,“不咬了,牙酸。”她看向他肩上的伤,他褪下外袍后,牙印上渗出的血迹已经染红了里衣。
在里衣上留下了两道清晰的牙印,薛雁问道:“疼吗?”
霍钰摇头,“不疼。”
他身上满是伤痕,随处一处刀伤,都远比这小小的咬伤要重得多。
“本王甘之如饴。”他不但没觉得疼,倒是觉得很喜欢也很享受,心想这便是闺房之乐吧。
他身上再多几道咬痕也没什么。
可薛雁却似红了眼,亲吻在牙印上。
虽说是隔着衣衫,那种温润的触感迅速传遍全身,他的身体为之一震。
霍钰动情地将她拥入怀中,亲了一下她的唇,却只敢亲一下,生怕他像方才那般失去了控制,更怕他失去理智伤了她。
“雁儿这般亲本王,本王会控制不住,就忍不住想……”
“不许想。”
他为何总对房事如此热衷,青天白日,也不知道稍微收敛克制一点。
“连想也不准想吗?那本王看到心爱之人却无半点想法,那岂不是与玉龙寺的那些和尚无疑?”
提起玉龙寺,薛雁的脸更是红透了,闭嘴不答他那些不正经的话。
“可若是……”
薛雁好奇问道:“若是什么?”
其实霍钰是想说“若是成婚后也不行吗?”可却总觉得在此处说显得过于轻浮孟浪,便想着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正式求娶她为正妃。
“雁儿,明日便是上元夜了。明晚在仙缘桥,雁儿可一定要来。”
“我再考虑考虑。”
霍钰不满的道:“还要考虑啊!”
他凑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方才本王弄疼雁儿哪里了?”
薛雁低着头,红着脸说道:“也就那几处。”
脖颈处,胸脯还有大腿内侧,应该都红了,可这些都是私密部位,她羞于启齿。
“那本王亲亲就不痛了。”
“想得美。”
薛雁气鼓鼓的起身,“王爷,告辞!”
却被霍钰从身后抱住,“雁儿就打算这样下马车吗?是想让所有人都该知道你进马车时穿着自己的衣裙,可出了马车却穿着本王的衣裳,怕是想要暗示他们你在马车里与本王发生了什么吗?”
经过霍钰一提醒,薛雁气鼓鼓的坐下,“都怪你。你得赔我衣裳。”
“赔,本王必须得赔。”
不只一件,便是十件大婚的吉服,他全都赔了。
霍钰出了马车,对辛荣吩咐道:“你去一趟成衣铺。去选一件王妃穿的衣裳来。”
辛荣却疑惑道:“王妃?”宁王不是已经和离了吗?哪来的王妃。
霍钰不禁皱了皱眉头,“就是薛二小姐。”
他有些嫌弃的看向辛荣,在他身边跟了这么多年,怎的他总是有一股呆傻气,连个这点眼力见也没有,心想辛荣呆呆的傻傻的,只怕他也不知道王妃的尺寸,又如何能指望他去买到合适的衣裳。
不过雁儿的尺寸他是清楚的。
他想起在温泉池中,他托举着她的后臀,与她紧贴在一处,自然对王妃的尺寸了如指掌。
于是他又将辛荣给叫了回来,“罢了,你还是去将通知织锦坊,让他们这几日不开门做生意,还有赶紧将华裳从扬州叫回来。”
辛荣不解道:“可江南的织锦坊离不开华裳姑娘。”
华裳是江南最好的绣娘,她的绣品千金难求,只要经她手的绣品,通常在市面上一抢而空,织锦坊是宁王的产业,霍钰将江南的织锦坊都交给华裳打理,华裳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刺绣了,可大婚的喜服,只有交给华裳,他才能放心。
若将华裳叫了回来,江南那边的织锦坊便要关门歇业了。
辛荣小声嘀咕道:“关了织锦坊,一天可要损失几千两银子呢!那便是王府三个月的开支啊,这多不划算啊!言观说的真对,王府没有女主人就是不行,王爷也太不会勤俭持家了。”
霍钰不禁皱眉道:“让你平时少和言观来往,身上沾染了奸商习气。”
辛荣连自己也没意识到开口闭口将“银子”“持家”和“开支”之类的词挂在了嘴边,便是天天听言观念叨,不自觉便已经被他影响了。
不过他也觉得言观说的没错,毕竟要赚银子不易,花银子可太容易了。
“好了,快去吧!”霍钰抬手扶额,觉得头有点疼。
“所以殿下为何要关了织锦坊?”
毕竟王爷名下的所有产业都是由言观在打理,倘若言观知道最赚钱的织锦坊关门,断了他财路,他只怕会一怒之下冲进王府找宁王殿下理论不可。
霍钰没好气道:“为王府找个女主人,这下行了吧?快滚。”
辛荣还是一知半解,不过他看宁王动了怒,便赶紧开溜,打算去问言观。
织锦坊关门和王府的女主人有什么关系。
“回来!”
辛荣刚打算离开,却又被叫了回来。
霍钰想起自己方才突然失控,还伤了薛雁,他后悔极了。但后怕的是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住发狂。
“将杜郎中请到府里来,本王有话要问他?”
怎的突然便要找郎中了?
辛荣焦急问道:“可是殿下哪里觉得不适吗?”
“没什么,一点小事罢了。对了,请杜郎中之事绝不可泄露出去分毫,尤其不能让王妃知道。”
辛荣拱手道:“属下领命。”
霍钰再次推门进了马车,见他手中空空如也,薛雁问道:“王爷赔给我的衣裳呢!”
霍钰笑道:“辛荣不知你的尺寸,这差事交给他定要办砸。而且本王觉得雁儿出了马车无故换了身衣裳更显得是在欲盖弥彰,本王还是觉得换与不换并无区别。”
“那现在该怎么办?”薛雁甚感苦恼,换衣裳惹人怀疑,不换也不行。
前面便是薛府,马车缓缓停在薛府的门前。
霍钰将薛雁横抱在怀中,笑道:“本王亲自将雁儿抱回薛府。若是雁儿觉害羞呢,便尽管将脸藏在本王的怀里,雁儿放心,有本王替你挡着。”
“挡着脸有什么用,父兄都知道是我。”
霍钰大笑了一声,道:“若是薛相和几位薛公子问起,那本王便说舍不得雁儿多走一步路,硬要抱雁儿入府。雁儿便尽管将责任推到本王身上便是。”
这算起什么解释嘛。
霍钰执意要将薛雁抱回王府,薛家父子知道宁王对薛雁用情至深,只盼着他们的好事能成,也盼着薛雁能找到好归宿。
薛府上下都为薛雁感到高兴,唯独一个人例外,那人便是薛雁的母亲余氏。
正当霍钰抱着薛雁回府之时,翠果正搀扶着夫人余氏走出屋子,得知夫君和儿子们归家,余氏的病也好了,便特地来迎接,可当她看到宁王和自己的小女儿如此亲密,脸色骤然变了,她取下头上的簪子捏手中,恨得全身发抖。
翠果见余夫人捏着簪子,浑身都在发抖,见她那般愤怒凶狠的眼神,翠果也吓得不轻。
“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余氏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簪子,赶紧将簪插回发间。回过神来,便赶紧去迎接夫君归府。对翠果吩咐道:“赶紧去准备火盆和艾草,为夫君和三位公子去了晦气。”
她也要去去晦气,祈求上苍保佑自己的小女儿不要再被宁王这个煞星缠上。
她因为这个煞星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了,不能再失去薛雁了。
薛家人跨过火盆,余氏熏艾驱散了霉运和晦气,薛家人便坐在一起用了晚饭。
到了入睡之时,一辆马车飞快在夜色中穿行,停下了薛府门前,只见一位男子下了马车,他将自己裹得严实,用兜帽遮挡着面容,仅露出一双眼睛。
他一遍遍的叩门。
薛管家三更半夜便被那一声声急促的叩门声惊醒,小声咒骂了几声,打着呵欠去开门。
见到那人,他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参见八皇子殿下。”
没想到八皇子深夜来访,还如此焦急。
薛管家不禁心中忐忑,薛家刚摆脱了厄运,可不要再被缠上了才好。
霍铮急切问道:“舅父呢!有人要杀我,我要见舅父。”
见八皇子惊惶不安,薛管家也吓得不轻,赶紧将霍铮引进了书房。
霍铮吓坏了,只是不停的对薛远说他感觉到有人要杀他。
薛远安抚了霍铮,柔妃已经被关进了慎刑司的地牢中,八皇子的也被解除了禁足,他目前的处境是安全的,只是可惜薛贵妃在冷宫已经疯了。
薛远亲自将霍铮送进入宫的马车。
就在霍铮入宫后,更鼓敲响了三声。
三更天已过,慎刑司的地牢中却发出一阵阵凄惨的叫声。
清泱被铁链缚住了手脚,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中,虽然环境还算干净,但整夜回荡的凄惨的叫声惹得她心烦。
这里关押着犯了事的宫人,日日夜夜都有人鞭打着她们。
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那人走到清泱所在的牢房前,轻轻揭下披风的兜帽。
清泱无论见到那张俊美的容颜多少次,都会觉得惋惜,那般绝美的容颜真是世间少有,可唯有右颊上刺了字,真是白玉有瑕,令人觉得遗憾,觉得惋惜。
“谢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了。”
那人叹道:“是啊!已经整整五年都没见了。没想到再次见面,你竟落得如此下场。”
清泱笑道:“既然谢先生能出现在皇宫,只怕这京城怕是要天翻地覆了吧!哈哈哈……”
“若是宁王知道太子之死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因为他为谢先生鸣不平,只怕他们宁王便会生反目成仇,谢先生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真正杀了太子其实是燕帝,燕帝因太子为这位谢先生鸣不平,燕帝这才动了杀心。
清泱看着眼前的这个俊美男人,他的名字便是燕帝陛下永远的禁忌。
——谢玄。
第65章
京城中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眼前之人便是当年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帝师谢玄。
他当年在迎娶了长公主为妻后,其宠妻程度可谓是闻名京城,长公主在怀有身孕后,胃口不好,他每日都去御膳房学点心。回到鹿鸣别院便亲自给长公主下厨,长公主喜欢喝酒,可怀有身孕不能喝酒,他便用去向西域的商人学酿那不醉人,不会伤害身体的果子酒。长公主最喜欢他酿的葡萄酒。
而在他们成婚五年后,谢玄获罪新帝,谢府一夜之间被抄家流放,而在流放的途中,谢家的人病的病,死的死。而谢玄也死在了流放途中。
而长公主悲痛欲绝,腹中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随着谢玄之死,京城第一名门谢家在一夜之间消声匿迹。
就在十年前,谢玄再次出现在京中,却被毁去了容貌,俊美如玉的脸上刺了字,不仅如此,他还受了宫刑,忍辱偷生,便是再回到京城再看一眼他的妻子。
当他趁夜偷偷前往鹿鸣别院之时,他却见到了那一幕。
他的妻子被别的男人压在身下,而那个男人便是当今圣上霍文绍。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是姐弟,燕帝又怎能乱/伦。
原来,燕帝觊觎长公主已久,但他隐藏的太好了,整整五年,他竟然从未发现霍文绍竟然觊觎他的妻子。想当初,霍文绍放低身段,求自己助他登上帝位,他曾以为霍文绍是明君,在帮他夺得帝位,霍文绍竟然夺了他的妻子。
而鹿鸣别院,再就成了燕帝为长公主打造的囚笼,“寡居”在家的长公主成了燕帝见不得光的外室。
他想过去死,但得知自己满门在流放途中被杀后,他想救出妻子想复仇。
可他一无所有,死里逃生,容貌尽毁,还成了流放犯,但他对大燕朝堂的了如指掌,多年在朝堂的经营,他的门生遍布朝堂,他便选择和北狄人合作,等到彻底覆灭了大燕,杀了龙椅上的那位,救出他的妻子。
他查得昌顺商行是北狄暗探的据点,这些北狄人扮成皮货商人,常年在黑市做皮货生意,用以隐藏身份。
可昌顺商行被宁王盯上了。
他便放出消息约见清泱,将约见的地点选在地下赌坊。
他们要见面的秘密还是宁王发现,宁王布下天罗地网抓北狄暗探,抓清泱。
那一战,北狄暗探损失惨重,清泱也命玄一线,是萧炎拼死救下她的性命,清泱才逃过一劫,而萧炎也因此身受重伤差点就死了。
清泱虽然死里逃生逃过一劫,但培养了多年的人手几乎全都被宁王拔除,她无处可躲,也是谢玄救她一命,为她治伤,他替她伪装进了鹿鸣别院,让她留在长公主的身边。
谢玄让清泱假扮长公主,将长公主救出,可却被燕帝抓了回去,不久后,他便听到了长公主葬身火海的消息。
他的妻子死了,他苟活在世上唯一的目标便是为了复仇。
长公主死后,燕帝便将与长公主长得相似的清泱带尽宫,这些年给她宠爱,封她妃位,他想给长公主的一切都给了清泱,自欺欺人的以为长公主还活着。
而清泱这一躲便躲了整整十年。
谢玄冷笑道:“这十年间,你有无数机会能杀了他,拿到解药,得获自由,可没想到你聪明一世,却爱上了自己那个不该爱上的人。那人凉薄至斯,他又怎会真的怜惜你。清泱,谢某早就劝过你,你不该动情的。”
清泱自嘲笑道:“明知不能却偏偏爱上了。这些年,他纵我宠我,什么都依我,他对我的恩宠超过了这后宫里所有的嫔妃,我与他做了十年的夫妻,又怎能独善其身,又怎能不动心。我也只是个寻常的女人,也渴望能得到夫君的爱。他越是忘不掉她,我便越是不甘心,总想着有一天能彻底取代长公主在他心里的位置,真正得到他的心。他越是不爱我,我便越想得到,越是得不到,我便越放不下。”
“你已经深深陷进去了。”谢玄摇了摇头,道:“这些年,你谋害嫔妃,谋害皇子,你以为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你这些年来都没有子嗣,便是他动了手脚。他在你的饭菜中下了避子药。他从来都不爱你。”
清泱大笑着,可笑着笑着却掉下了眼泪。
“可即便如此,我也舍不得恨他。”
“他将我当成替身又如何。可他有我一个人就够了。我既然得不到他的爱,那总该杀他几个女人来发泄,我讨厌他身边那么多女人,更讨厌她们能给他生孩子。我为了他亲手废了自己的武艺,为了他每月忍受着蛊毒发作的痛苦,他怎可负我。”
为了能留在燕帝的身边,为了不被人发现她北狄暗探的身份,她亲手废了武艺,那时她中了宁王一箭,本就身受重伤,废去武艺差点丢了性命。
北狄皇室多次让萧炎催促她刺杀燕帝,可她舍不得,便生生熬过体内蛊毒发作,无数个夜晚,她疼得在地上打滚,也舍不得伤他分毫。
她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将自己毫无保留的给了他,可却始终走不进他的内心。
他给她宠爱,给她妃位,准她后宫专宠却唯独不爱她。
“谢先生,难道我对他还不够好吗?我将心都可以剖出来给他,可他依然只想着她念着她……哈哈哈……”
谢玄沉默了,想起了他和长公主初次相见,她讨厌他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在学堂上点她的名害她出丑,趁他下朝出宫,爬上树吓他。可没想到被缠绕在树上的一条大花蛇吓到,从树上掉了下来。
谢玄急忙去接住她。两个人便一起摔了出去,她压断了他的手臂。那时,她急哭了。还说让他也折断了她的手臂赔他。
他那时开玩笑说摔断了手臂,需要人照顾,需要有人替他磨墨写字,她便自告奋勇去照顾他。
她每天都去找他,照顾了他一个月。他们互生情愫,私定终生,直到后来,他去求赐婚,他们成了真正的夫妻。
那五年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她不忍阿弟受苦,便陪伴他入北狄为质十年,她不忍百姓受苦,捐出了自己所有的金银钱财想为受灾的百姓出一份力。
她这般胸怀天下,胸中有丘壑的女子,这世上无一人能及。
清泱有怎会懂。他的妻子便是这世上最好的。
谢玄觉得同她多说无益,便道:“萧世子拜托谢某救你出去。”
清泱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乱颤,一动便牵扯着缚住手足的铁链,铁链碰撞,发出阵阵清脆的撞击声。
“我不出去。只要他一日不下旨杀我,我便一日不离开这间地牢。我等着他来找我。”
见清泱那般疯魔的样子,谢玄摇了摇头,戴上兜帽,遮挡脸侧的刺字,快步走出了地牢。
出了慎刑司,他便藏匿在黑处,只见几个宫女太监提着宫灯出现,见到身后太监抬在轿辇之上人,他握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将掌心掐住了血来,鲜血顺着掌心滴落,落在雪地里,像是冬日大雪中盛开的一朵朵妖艳的红梅。
燕帝下了轿辇,便进入了地牢,不久后,地牢中传来了阵阵丝乐声,紧接着是铁链碰撞发出的声声叮铃。
清泱手腕和脚踝上被锁上了铁链,但却并不影响她那绝美的舞姿。
一舞罢,燕帝掐住了她脖子,清泱的眼中却并无一丝惧怕,而是直视那双深邃的冷眸,笑道:“陛下来看妾了。”
“唤朕阿绍。”
燕帝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一把撕开她的衣裙,感受到她的身子一阵阵战栗不已。
“阿绍。”
燕帝将她抱在自己的腿上,很快那铁链的撞击声传遍了了地牢的每一个角落。
谢玄对身侧之人说道:“萧世子,她不想出去,谢某也无能为力。”
萧炎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她这一生从未体会过一丝真情,也从未尝过一丝温暖,一旦有人对她好,她便会毫无保留的付出。”
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只蝴蝶,那只蝴蝶扑腾着翅膀飞向了一名宫女手中的灯笼,然后猛地往上撞上。
可是这冬天太过寒冷刺骨,那只蝴蝶苦苦在寒冬中寻找温暖,感受到那灯笼发出的亮光和暖意,它便不顾一切的冲撞了上去。
却最终也只有一个结局,那便只能死在这个寒冷的冬日。
萧炎叹了一口气,觉得心口的疼渐渐蔓延,良久才道:“便只能由着她了,等到北狄大军拿下青州和洛州,攻入京城之时,杀了燕帝,到那时我便带她离开。”
“谢先生没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罢?”
谢玄笑道:“自然不敢忘,谢某之所以苟活于世,便是为了攻入京城,颠覆皇权,取他性命的那一日。”
他话锋一转,问道:“对于宁王,萧世子可有应对之策了?”
宁王手里掌握这天字和玄字两个营的军权,有宁王在,北狄人想要攻破京城,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萧炎愧疚得红着脸,低着头,“说来惭愧,先前几番刺杀,都没能得逞,宁王实在太强大了,强大到没有弱点。本来在青城山是最有希望刺杀他的那一次,我联合东夷国的人将他射落马背,但他竟然还能诈死脱身,他受了重伤,浑身是血,可却拼尽全力还差点一剑断了我一臂。他实在太过强大了,太不好对付了啊。”
谢玄却不以为然,冷笑道:“是人便会有弱点,既然萧世子甘愿认输,但便只能让谢某来对付他了。”
顾不得谢玄满脸嘲讽,萧炎降低身段,恭敬说道:“请谢先生出手。”
只听几声笑声传来,谢玄已经戴上兜帽,走进了大雪中,他迈上石阶,前往高高的城墙。
陆枭早已等候多时,他见到谢玄,恭敬行礼,道:“感谢谢先生对文轩多加照拂。不知文轩在洛州可好?”
谢玄道:“陆将军客气了,赵文轩有将相之才,将来他才能自会在谢某之上,他何须谢某来照拂。”
听谢玄如此夸赞赵文轩,陆枭自是心中高兴。
“只要他跟着先生历练,将来能学到先生一半的本事,我便心满意足了,也算是对我那死去的阿姐有所交代。”
谢玄轻拍在陆枭的肩头,“将军放心!谢某定会用心教他,但谢某有一事想请将军相助。”
“先生尽管吩咐便是。”
耳畔的风声甚急,此刻风雪甚急,满天飞舞的雪花絮絮而落,雪也下得越发大了。
谢玄为陆枭拂去肩头的雪花,“听说在琼林宴那晚有名女子落水,最后被将军所救,那人至今还养在陆将军的丹霞别院中。”
陆枭笑道:“当真什么都瞒不过谢先生,先生说的是薛家娘子?”
谢玄点头道:“谢某有一事想请薛家娘子助谢某一臂之力。”
陆枭道:“好,我去同凝儿说。”
*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地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今日是上元节,一大早起,宁王府上下便开始着手忙碌了。
周全指挥着府里下人扫雪,又嫌府里那些光秃秃的枯枝太过难看,便指挥下人们在枯枝上挂满了无数花灯。
凝雪院已经被从里到外重新布置了一番,换上了崭新的被褥,周全盯着府中的下人搬花盆,时不时地叮嘱几声,“都给我仔细点,今日是王爷的好日子,可不许出半点差错。”
见辛荣从一棵树上飞身而下,他赶紧将手里的灯笼交给辛荣,指着院中的那颗粗壮的歪脖树,“劳烦辛将军替我挂上去。”
辛荣接过花灯,飞身上树,将花灯挂在了枝头,再拍了拍手上的残雪,稳稳落下。“好了。”
周全提醒他道:“今夜殿下会在仙缘桥约见薛二娘子,也是殿下第一次正经约会,辛将军可要上心些。都准备好了吗?”
辛荣拍了拍胸脯,“放心,都准备好了。”
只听“啪”地一声响,一个宫女脚底一滑,打碎了手里花盆。
周全抬手扶额,小碎步上前,皱眉道:“都说了小心点,快快收拾了……我说你们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这时,一身月白长袍的言观飘然进了王府,一进门便直奔书房而去,对宁王报喜,“殿下,华裳说大婚的喜服这两日便能大功告成,若今日王爷能顺利求亲,两日后便可大婚了。”
霍钰将怀中一个小盒子拿了出来,将那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雕刻着梅花的鎏金镯子。
“这是殿下的母亲留给殿下的遗物吧?”
霍钰微微颔首,他自出生便再也没见过母亲,这只镯子便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言观问道:“殿下是想将对您最重要的东西交给薛二小姐来表明您对她的真心吗?真是太令人感动了。真是神仙爱情啊!”
他从袖中摸出了一张帕子,做了个擦拭眼泪的动作。
霍钰抬头睨了他一眼,“戏演得差不多得了。若没什么事,你便可以滚了。本王也打算出发了。”
言观惊讶道:“这才早上,灯会要等到天黑才开始。”
“本王不能让王妃多等一刻。”
言观心想今后成婚后,谁的地位高简直一目了然,他得赶紧想办法去巴结王妃才行。
霍钰推门出去,见府里空旷,从前他常年在外征战,很少归家,府里也没几个伺候的下人。
冬日花木凋零,树上也是光秃秃的,看上去很是单调,但好在周全已经让人挂了花灯,看上去也有了些过节的气氛。
可他仍然觉得府里既空旷又无趣,于是他看向言观,说道:“你觉得将小世子和小郡主的房间安排在哪里合适?”
言观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难道说薛二小姐已经有了身孕了。”
霍钰蹙了蹙眉,不满言观这副表情,认真地道:“以本王的能力,那也是迟早的事。不过若是安排在凝雪院,恐怕会黏着王妃,那王妃陪本王的时间就少了,那还是安排在碧春阁吧!”
言观顺着霍钰的手指的方向望去,那碧春阁离凝雪院足足隔了两个院子。言观轻叹了一声,可想而知,摊上王爷这个父亲,小世子和小郡主又多可怜。
言观看着被拢在大雪中的王府,想象着小世子和小郡主在府里打雪仗的情景,便觉得这般的画面很温馨。
“还愣着做什么,走了。”
与王府相临永安街,薛雁躺在贵妃榻上,吃着刚从炭盆里烤的橘子,她剥开橘子,将橘瓣放进嘴里,一阵暖意传遍全身。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福宝见主子还没有动身的打算,急得坐立不安,隔半个时辰便催促一次,“二小姐,您和宁王殿下约定的时辰就要到了,今日是上元节,各府小姐都出来赏灯约会,若去迟了,路上拥堵,便要误了时辰了。”
“等我吃完了这些橘子再说。”
“您就别吃了。”福宝急得将薛雁了出去。
“我的橘子。”
*
霍钰在仙缘桥头足足等了大半日,他撑伞立在桥头,每当有个女子踏上桥头,他便握紧了伞,心中越来越紧张急切。
眼见着天已经黑了,他赶紧吩咐辛荣在桥头挂上花灯,这些花灯都是他亲手所做,打算送给薛雁的礼物。
数百盏花灯挂于桥头,照得那桥缘桥上亮若白皱。
桥上的男女相约赏雪赏灯,甚至互赠荷包香袋,结伴离去。
桥上的人也越来越少,他却仍然未等来薛雁,等得越久,他的面色便阴沉几分,他一把扔了伞。
霍钰怒道:“本王如此精心准备,她竟真的不来。去薛府。”
他刚要离开,却见桥上站着的薛雁,可薛雁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霍钰赶紧追了上去,想问她到底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来了便要走。
第66章
薛雁被福宝拉出去,她嘴里咬着橘子,含糊不清的说道:“还没梳妆呢!”
福宝愣了一瞬,捂嘴偷笑,心想虽然二小姐表面看上去不急,但恐怕心却早就飞到了仙缘桥去和宁王相会了。
“奴婢就知道二小姐只是表面看上去不急,其实心里还是盼着赶紧去仙缘桥和殿下赴约呢!奴婢这就给二小姐梳妆。”
薛雁掰下一片橘瓣塞进福宝的嘴里,冲着镜中的福宝道:“这橘子真甜,福宝也尝尝。”
“呀,真酸。”福宝酸得龇牙咧嘴。
她知道二小姐害羞了,那橘子堵她的嘴,便不再打趣二小姐,专注替她梳发上妆,为她点涂了胭脂,看着她眼下那颗殷红的泪痣,白净的脸庞之上的那颗泪痣,更添一抹媚态。
福宝心想大小姐是那种高贵轻冷的气质,而二小姐则看上去聪慧狡黠,这颗痣也更添调皮之感。
二小姐虽然与大小姐相貌生的相似,但因为这颗痣的区别,气质却截然不同,但倘若她们不说话也不做任何动作,便只能通过这颗痣来分辨这对孪生姐妹了。
最后,福宝在那浅纷色樱唇之上点涂了一点朱红的唇脂,让镜中的美人变得更加光彩照人。
福宝眼光好,为搭配今日的妆容,她为薛雁挑了一件胭脂色的狐狸毛斗篷,为薛雁装扮得美丽又不失俏皮可爱之感,更加明艳动人,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若是王爷见到二小姐这般模样,只怕欢喜得连魂儿都被勾去了。奴婢听说今夜王爷要给二小姐一个大大的惊喜,不会是王爷想对二小姐当场求亲吧?”
福宝双眸放光,想象着二小姐赴约的情景,仙缘桥上花灯璀璨如星,一身锦衣的宁王殿下撑伞翘首以盼,苦苦等着佳人。
这时,一身绯红衣裳的薛雁直奔入情郎的怀中,两人在大雪中紧紧相拥。
王爷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定情信物赠给二小姐,对薛雁表明心意,再说出一番感人肺腑的告白之言。
薛雁轻点着福宝的额头,笑道:“还愣着做什么呢!”
福宝笑了笑,“奴婢话本子看多了,不禁想得有点多了,出府的马车薛管家已经安排好了,二小姐,咱们也快快出发吧!莫让殿下等久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宁王对二小姐表明心意,修成正果。
外头北风正紧,风雪甚急,大雪若纷飞的柳絮,在天空中飞舞。
余氏在门外听到福宝的那番话,紧握住手里的帕子,咳嗽了几声。
薛雁听到咳嗽声,见翠果搀扶着母亲前来,赶紧迎上前去,关切地问道:“外面天冷,母亲的风寒未愈,不能吹风的,还请母亲赶紧进屋避避风。”
“好。”余氏进了屋坐下,薛雁亲自替余氏沏了盏茶。
余氏捧茶轻抿了一口,看向薛雁,“雁儿可是急着出门?”
薛雁脸一红,低声说道:“今日是上元节,我想出去看看,便让福宝套了车,想去看灯会赏花灯。”
“是去赴约吗?宁王今晚约了雁儿吧?”余氏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脸上也染上了几分怒色。
“听说这几日宁王府正在大张旗鼓的准备,对外说是要办喜事了,雁儿,宁王再次娶妻,不会又与咱们薛家有关吧?”
余氏明知故问,是为试探薛雁。
昨夜月妃竟然亲自登门拜访,应该也是为了宁王的婚事而来,可长女死了,她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宁王再娶她的小女儿,她昨夜称病并未见月妃。
“雁儿不会是忘了,宁王是你的姐夫,你若与宁王相好,旁人会如何看待你,又会如何议论凝儿?凝儿已经死了,难道要她到死都要忍受非议,在地下都不得安宁吗?”
余氏这番话说得极重,带着质问的语气,当她以为一家人终于得以度过难关之时,却得知长女投河自尽的消息,她受不住痛苦,大病了一场,缠绵病榻,一病就是十多日。
那天,宁王亲自抱着薛雁回府,薛雁的身上还穿着宁王的衣裳,没想到他们竟然已经如此亲密,那谁又会在乎那个已经沉入那冰冷的湖里,再也无法醒过来的长女,得知长女的死讯她心痛如绞。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薛雁一再错下去,她要阻止薛雁和宁王再有任何牵扯。
她将薛雁的手握在掌心,强忍着心里的怒火,气得发抖。
见母亲面带病容,憔悴的脸上更添一抹忧虑,薛雁明白母亲出生名门,最看重规矩礼数,也知母亲因为姐姐之死,心中有怨。她理解母亲的心情,只怕她因为薛凝之死迁怒了霍钰。
但薛凝跳湖一事与霍钰无关,薛凝鬼迷心窍被柔妃利用去害霍钰,霍钰对她高抬贵手,并未追究她谋害皇子之罪。
“母亲忘了吗?我曾随义父四处行商,也曾被人指指点点说身为女子不该抛头露面,更不该与男子同桌喝酒谈论生意,但女儿觉得规矩礼数远没有一家子的生计重要。”
余氏气得摔了手里的茶盏,浑身发抖,“你……你这是执意要嫁给他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在乎你姐姐的死?”
余氏红了眼圈,滚下泪来,内心既失望又绝望,“那般冷的天,她掉进冰湖里,该有多痛苦绝望啊!而她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被宁王逼的,你当真要嫁给杀害你姐姐的凶手吗?”
几天前,有人来找她,说出了宁王为了娶薛雁为妻,如何逼得薛凝和离,最终逼得长女投河自尽。
福宝听到屋里的动静不对,便想着赶紧去找薛况想办法,谎称肚子疼要去茅房,却被守在门外的翠果给拦住,“夫人说了,今日你和二小姐哪里都不许去。”
“来人!”
只见两个身形高大的护院出现在福宝的面前,福宝刚要跑却被抓了回来,被绑得严实,还被堵住了嘴。
福宝瞪着翠果,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翠果对那两个护院道:“将她带上马车,夫人说过,今夜便出发离开京城。”
福宝拼命摇头,想要发出声音提醒薛雁,却被那两个护院拖走了。
余氏强压着心里的怒火,握住薛雁的手,柔声劝道:“这个世上还有很多比宁王好太多的男人,为何你偏偏选中了他。算母亲求你,这辈子都不再见他好不好?”
薛雁道:“若说逼死姐姐,那也是我而非宁王,姐姐被贵妃利用,用失魂草害宁王殿下,是我找到薛凝,让她离开京城。”
可没想到薛凝接受不了现实,竟会选择投河自尽。
“若非要说她是谁害死的,那也是我害死的。”
余氏气的一巴掌打在薛雁的脸上,可见到薛雁脸上瞬间肿起的五道指印,她发泄了心里的怒火和痛苦,渐渐冷静下来后,才彻底意识自己失控竟然打了小女儿。
她只是无法接受那个她付出了精力和心血,呵护了一辈子的女儿竟然已经死去的事实,可打完之后,她又便后悔了。她知道薛凝任性要换亲的事,也知晓了薛凝为了不离开王府,被柔妃利用,对宁王下毒之事,更是知道薛凝之死根本怪不到薛雁的头上,相反一直受委屈的是她这个懂事的小女儿。
可她就是没办法接受,没法接受薛凝就这样白白死了,她恨宁王,恨宁王苦苦逼迫。
她心疼的轻抚薛雁被打肿的脸颊,“对不起,母亲不该打你。母亲知道你为了救薛家吃了很多苦,更是知道凝儿的死怪不到你的头上,我只是接受不了你和宁王,和凝儿的夫君在一起。”
她将薛雁搂在怀中,面色凄苦,哽咽道:“雁儿,母亲就只剩你一个女儿了,就当母亲求你,求你别去见他。就你为你死去的姐姐留最后的体面。”
薛雁却道:“母亲……我不能答应你。从小义父便教我人应该为自己活着,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虽然我从小离家,并未养在母亲的身边,但我敬重父亲母亲的心思却一点不比姐姐的少,但即便如此,我的人生也只能由我自己做主,我的选择都只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作出的认为对的选择,因此,我不能答应母亲。”
“好好好……”余氏捧着茶轻抿了一口,长叹了一口气,“这些年你虽没有养在我的身边,但我也能看出来你是一个极有主意的人,我知道自己劝不了你。”
“谢母亲理解。”薛雁起身,对着余氏躬身一拜,正打算转身出去。
可余氏却道:“雁儿你知道吗?昨夜八皇子深夜来求你的父亲,晚上回宫便遭遇了刺客,八皇子遇刺身亡,薛贵妃也失足掉进了井里淹死了。不仅如此肃王也被人活活勒死在牢里。可柔妃已经被关进了慎刑司,那还有谁做得如此狠绝,还要对贵妃和八皇子赶尽杀绝呢?”
薛雁震惊不已,听说自从薛贵妃被打入冷宫后,人就已经疯了,八皇子断腿落下了终生残疾,没想到有人却仍不肯放过薛贵妃和八皇子。
“母亲怀疑是宁王所为?”
余氏皱起眉头,“放眼天下,皇太子死了,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八皇子和三皇子被杀,圣上仅剩下三位皇子,四皇子有眼疾,早已无缘储君之位,而五皇子只醉心吃喝玩乐,早早便去了封地。八皇子和三皇子死了,那唯一的得益之人便是宁王。薛贵妃是你的姑母,八皇子是你堂兄,他如此心黑手狠狠,绝非良配啊。”
“母亲,此事断然不会是宁王所为。就算是他为了皇位,薛贵妃和八皇子已经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了,他又何故再多此一举呢!”
余氏怒道:“他或许就是生性凶残之人,你别忘了薛贵妃曾经派人刺杀过宁王,或许他早就怀恨在心,利用柔妃的身份被拆穿,众人毫无防备之时,再下毒手杀人灭口!雁儿,你的父亲已经递了折子,提前致仕归乡,咱们一家人今夜便离开京城。”
薛家经历了被人构陷,薛老夫人身死,薛家阖府遇难,差点冤死在狱中,经过这件事之后,薛远更是明白只有一家人的平安才最重要,京城中争斗不休,危机四伏,倘若再留在京中,被卷入争斗,只怕就没有先前的那般好运气了。
薛远此举也是为了保护家人。
余氏看着薛雁说道:“今夜便走。”
“这么快吗?”她和霍钰约好今夜在仙缘桥相会,她看向窗外,只见天色渐暗,大雪纷飞,寒风怒号,只怕他早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生气发怒?
薛雁心想父亲突然决定举家离开京城,除了担心薛家被卷入风波之中,只怕也有躲着宁王的意思。
余氏说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卢州见你义父吗?老爷已经和许老爷通了书信,咱们便先去卢州后再做打算。”
薛雁点了点头,“好,母亲准我去和宁王告个别,再和父亲母亲一道前去卢州。”
其实她也担心自己不去的话,宁王会一直等下去,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在大雪中久等数个时辰,便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
余氏看了一眼香炉中缓缓飘出的香烟,说道:“宁王是什么人?他若想得到便会不择手段也要将你留下,但那时你还走的掉吗?不仅如此,只怕是薛家也走不掉。”
薛雁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向那香炉中飘出的香烟,突然感到有些头晕,虚弱说道:“母亲对这熏香动了手脚。”
是她忘了,薛凝那一手出神入画的调香手段便是跟母亲余氏所学,余氏也是真正的调香高手,她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余氏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薛雁,痛心的道:“我知自己无法说服你,但娘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选了一条错的路。”
她吩咐两个婢女将薛雁扶上了马车,等到出了城,到了卢州,再劝说她改变主意。
“夫人,准备好启程了吗?”
薛远看着曾经曾经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府宅和高悬着的匾额,心中感慨万千。
余氏叹道:“突然要离开了,还真是舍不得啊!”
薛远将她拥在怀中,看着府里的下人们正在忙碌着,他们将收拾好的箱笼抬上了马车。
他已经将府里值钱的物件都换成了银钱,除了那些视为宝贝的字画,其他的能卖的都卖了,便是为了更方便带走,留些银钱,也好为孩子们找些出路。
“但为了孩子们,还是要尽快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
薛远握着余氏的手,一起坐上了去往卢州的马车,对薛管家吩咐道:“出发吧!”
车夫赶着马车,匆匆前往城门,为了不惊动宁王府,趁夜匆匆出城。
薛远看着薛府门前的匾额,直到彻底看不见了,他才放下帘子。
以他朝中为官多年的敏锐,他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启明殿他进出十多年,可最近宫门的守卫频繁换人,还都是一些陌生面孔,他总有预感有大事要发生。
他心中愧疚自责,高居相位多年,竟然没有能力保住妹妹和八皇子的性命。
出了城门后,他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风雪肆虐,像是一团迷雾般让人分不清方向。
前路未卜,可出了京城,薛远心想不管怎样,前方的路也不会像在京城那般举步艰难,布满了荆棘。
薛况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父亲突然举家离京也就罢了。可薛雁却并未对宁王打声招呼,便突然离开京城,他觉得薛雁分明和宁王心意相通,盼着妹妹和宁王得婚事能成,可没想到薛雁竟然走的毫无留恋。
他赶紧策马上前查看,想问薛雁到底是怎么想的。
却见母亲一直守着妹妹,只说是薛雁累得睡着了,让他不要打扰了妹妹休息。
他眼见着马车就要出城南下,便对薛燃说道:“我这便去一趟宁王府,大哥护送父亲母亲出城,晚一点我再追上你们。”
宁王和二妹妹这一路走来不容易,他不想他们就此错过,便想着赶紧去寻宁王前来,至少也该说几句送别的话。
*
霍钰在仙缘桥上等了大半天,立在桥上,像是一尊雕塑,久等不到薛雁来赴约,他的耐心已经耗尽了,他气得扔了伞,怒气冲冲地走下仙缘桥。
他知薛雁喜欢看他穿白色,今日他特地换了一身月白绣云纹的锦袍,带玉冠,扮成矜贵公子的模样与薛雁共度佳节,赏雪赏花灯。
但上元夜的灯会已经结束了,桥上相会的男女也已经散了,却仍然不见薛雁的影子。
正当他怒气匆匆离开,却见到站在桥头的薛雁,怒道:“怎么现在才来?知不知道本王等了你多久!”
薛雁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霍钰赶紧上前,气的抓住她的手腕,来迟了也就算了,何故竟然转身就要走,可见到她却舍不得对她生气发怒。
“本王也并不是怪你的意思,本王是担心你会出事。你虽然来迟了,但本王不怪你,虽然灯会没了,但本王另有惊喜。本王为你准备了烟花。”
那些他亲手为她做的花灯都已经燃尽了,他拉着薛雁走上了仙缘桥,此刻,数道烟花一齐绽放,火树银花,璀璨夺目。
烟花绽放的那一瞬间,霍钰握住薛雁的手,拿出那只藏在心口的镯子,深情说道:“雁儿,从在大雅琴行第一见到你,本王便再也无法忘记你,那时本王将你认成了薛凝,得知母妃要请旨赐婚,本王便顺水推舟娶你为妃,哪知竟是本王认错了,后来在苏州时,本王认出了你的身份,从那时起,本王每天都盼着能与薛凝和离,能娶你为妻,这只镯子是本王生母的遗物,是本王最重要之物,本王现在将它送给你,雁儿,嫁给本王好不好?”
薛雁并未回答,而是看向仙缘湖的对岸,对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个人微微点了点头。
突然,一道冷箭裹挟着风雪的冷意迎面袭来。
为了不让薛雁受到伤害,霍钰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拔出长剑,劈开那道冷箭。
紧接着数十道暗箭射出,霍钰手执嗜血长剑飞快抵挡飞来的冷箭。
霍钰紧盯着河的对岸,那些射箭之人手上的力道惊人,箭法极准,王府的守卫被那些飞来的冷箭射杀,这些人像是军中才有的神箭手。
他对辛荣道:“有埋伏,你先架马车带雁儿离开。本王来对付他们。”
“雁儿,此地危险,本王先送你离开。”
霍钰一面抵抗飞来的箭雨,一面护着薛雁离开,可没曾想薛雁从袖中莫出一把匕首,对准霍钰的后腰猛地刺了进去。
而紧接着埋伏在黑暗中的那个人手里的箭对准了霍钰的胸口。只听嗖的一声,冷箭射入霍钰的胸口。
霍钰不敢置信地看着薛雁,“为什么?”
他胸口中箭重重地倒在雪地里,血染衣袍,鲜血自他的身下弥漫开来。
薛雁看了一眼他手里紧握着的鎏金镯子,转身大步离开。
上了马车,她抹去了眼角点上去的那颗殷红泪痣。
第67章
她正打算走上马车,突然一剑自身后刺来,陆枭赶紧抱着她侧身躲过,手臂剑刺伤,顿时鲜血淋漓。
只见霍钰手上抓握住他胸口的那一箭,手中的嗜血长剑正在滴血,他看着陆枭道:“原来竟是你。”
看来当初肃王能调动军营的黑甲骑兵也是得到了陆枭的相助,“敢问陆将军背后之人是?到底有什么目的阴谋。”
陆枭冷笑道:“自是要你的命。”
霍钰抹去嘴角的血迹,笑道:“想要本王的命?那你背后之人是志在皇城了?”
陆枭是镇国大将军,手里握着地字营的兵力,他暗中设局杀自己,便是为了他手里的天字营和玄字营的兵力,只怕那人的目的是为了皇城。
只是他受伤太重,方才刺出那一剑用尽了全力,已经精疲力竭,手中的嗜血长剑被插进了松软的雪地里,用来支撑身体的力量,方才他奋力刺向薛凝,便是为了引出设局之人,果然那人为护薛凝挺身而出。
“轰隆隆——”
声声惊雷传来,没想到雪天竟然打起了雷,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霍钰的那双染血的眼眸,他正在苦苦支撑,那把匕首还插进他的后腰,方才奋力一击,伤口剧痛难忍,血流如柱。
薛凝焦急扶着道:“将军的伤如何了?”
陆枭摇头,“并无大碍。凝儿别担心。”
他看向那身白袍几乎被血染的鲜红的霍钰,道:“不愧是宁王,即便伤成这样也能伤了本将军。”
雪夜里,霍钰发出一声冷笑:“陆将军的过奖,但陆将军的布局更高明。”
这怕这局从薛雁落水失踪便开始准备了,只为今日的行刺。
陆枭拱手道:“不过宁王是从什么时候认出她不是薛雁,分明她们姐妹生得一模一样,薛凝还在眼下点了一颗痣,旁人难以分辨。”
只见霍钰一剑削断胸口所中的箭,牵动了伤口吐出了一口鲜血,冷笑道:“因为雁儿不会杀本王,她也没有那么蠢,一再当成棋子被人利用。”
“你”薛凝气的咬牙切齿。
陆枭又道:“不过,即便你故意避开冷箭,躲过要害,后腰处却是实打实的中了一刀。即便你本事再大,也难以抵挡这百余位箭法高强的死士。今日你必死。”
霍钰轻蔑的抬眼,“想杀本王,那便就试试看!”
他一口血喷在剑上,他持剑飞身而上,只见身影形似鬼魅,长剑所到之处,那些死士被嗜血剑一剑封喉。
而正在这时,辛荣驾着马车冲了进来,高声道:“我来助王爷突围。王爷快上马车。”
霍钰长剑杀出一条血路,数十位身受敏捷死士全都葬身在他的剑下,霍钰从窗户跃进马车,身后的冷箭紧追而至,马车也几乎被扎成了筛子。
辛荣飞快架马车穿过街巷出城,担心霍钰的伤势,焦急问道:“殿下的伤势如何了?”
他推开车门,只见霍钰伏低在马车里,而马车中已经密密麻麻的插满了利箭。
霍钰面冷若寒冰,一言不发,突然他呕出大口鲜血,面色已是苍白若雪,虚弱的问道:“薛雁在何处?她可有危险。”
辛荣见霍钰身受重伤,浑身失血几乎连命都没了,他却仍然关心着薛家娘子。
他忍住泪意,气愤说道:“薛家举家离京,薛雁同薛家人早就已经出了京城。再说她根本就不在乎殿下,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打。还走得那样决绝,她不配殿下对她那样!殿下巴巴地等了她一整天,就连大婚的喜服和聘礼都已经准备好了,可她呢!竟让爽约不来,若非迟迟不来,殿下又怎会遭了薛凝的暗算,依属下看,她们薛氏姐妹都是灾星。”
他从未见过宁王殿下受如此重伤,都说宁王殿下是战神下凡,即便孤身冲入敌营,也能有办法全身而退,可如今宁王浑身失血,就连嘴唇也惨白无一丝血色,还不停的吐血,也不知道这一次殿下能不能熬过去,辛荣担心主子,声音也逐渐哽咽了。
霍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冷沉的眼眸中似染了血,似一只嗜血的猛兽。
身后马蹄声震耳欲聋。
辛荣大惊失色,“殿下,他们追来了。”
那些人的战马快如闪电,很快追上了宁王所在的马车,辛荣拼命地扬鞭打着马背,想要摆脱身后的那些追兵,只见两人突然从马背上跃起,飞身越过马车,落于马车的前面。
霍钰急忙提醒道:“小心绊马索。”
可已经迟了,那马的速度太快,根本不受辛荣的控制,只见那两名死士手握铁链,绊倒了马腿,马栽倒在地上,马车则不受控制地往前冲了出去,车身发出剧烈的震动,霍钰重重地撞在马车上,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可前面是悬崖,那辆失控的马车飞快地冲了出去,“砰”的一声,瞬间坠入山崖,霍钰所在的那马车顿时摔得四分五裂。
“走,追上去。”
那些死士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飞身跃至悬崖边上,只见辛荣正负着身受重伤的宁王,抓住悬崖边的一棵树正在往上攀爬。
而宁王应是重伤吐血,又因马车的震荡,伤势加重,奄奄一息。
“抓住他,抓住宁王,对先生交差!”那些死士以手中的铁链卫武器,缠住辛荣的双手双脚,手持利刃飞身袭来。
辛荣顾着宁王,只能尽力招架,却难挡四个高手的同时袭击。
领头的人高声道:“放箭!”
辛荣终是难敌对手,跌落山崖,那些黑衣死士在山崖边站了一会,又朝崖地射了几箭,见这山崖深不见底,这般摔下去非得粉身碎骨不可,久等不到动静,便回去对主人复命。
城郊的梨花别院。
陆枭接到宁王坠崖的消息,便推门进了书房,原本正在抚琴的谢玄,突然琴声嘎然而止,陆枭恭敬地对谢玄道:“先生,宁王已经伤重坠崖而亡,此次先生大获全胜,恭喜先生大功告成,先生等这一天已经等了整整十年,如今终于能得偿所愿。”
谢玄问道:“可曾找到他的尸体?”
陆枭摇头,“还没有,但宁王受了那么重的伤,又中箭坠崖,只怕是活不成了。”
谢玄轻抚着琴弦,那古朴陈旧,已经变色的琴身雕刻着一个敏字,他细细抚摸着琴声上的刻字,神色伤感凄苦。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记得要抓活口。”
毕竟宁王是她的孩子,宁王身上有她的一半血,若非宁王阻拦了他的大事,他也不会走到设局刺杀这一步。
谢玄心中伤感自责,心道:“他日我去地下见你,再向你负荆请罪。”
他将琴抱在怀中,似抱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宁王不在,通知天字营的陈景明和玄字营的夏弘秋,让他们今夜便开始行动。”
这陈景明和夏弘秋一个贪酒好赌,另一个贪财好色。
京城最大的地下赌坊销金坊和青楼兰桂坊其实是谢玄的产业。开青楼和赌坊最赚钱,谢玄在暗中蛰伏了整整十年,暗中招募兵马,培养死士,收买贿赂朝中官员和军营中的重要将领,若没有大量的银钱,便是寸步难行。
而那陈景明和夏弘秋是赌坊和青楼的常客,是谢玄让人抹去了陈景明多年的赌债,那夏弘秋娶了个母夜叉,管他管的紧,每次来青楼捉奸,都是谢玄派人暗中提前通知他彻底。
“伪造兵符,调动玄字营和地字营将士,趁着燕帝毫无防备,今夜便攻入皇城。”
陆枭问道:“谢先生准我带兵攻进皇宫!为我死去的阿姐报仇。”
当初她的姐姐陆明鸳被赵家逼死,赵妃也出了不少力,而他那时候只是宫里的一名小小护卫,若非被下朝路过的谢玄所救,他怕是早就死在了赵妃的手里。
后来他便被谢玄送到了军营,这些年不停的上阵拼杀,暗中替谢玄做事,终于成了掌握一方势力的大将军。
谢玄却道:“不急,陆将军此番受了伤,还是先在别院中休养几日,谢某自然有需要将军的地方。”
“好,都听先生的。”
这时,书房传来一阵叩门声,只听女子的声音传来,“陆将军还未上过药吧?凝儿想为陆将军包扎上药可好?”
陆枭看向谢玄,谢玄则笑道:“算起来,陆将军的夫人已经过世整整十年了吧,将军对先夫人的情意实在令人敬佩感动,不过,既然将军已有了心仪之人,便也可考虑续弦的事。”
“让先生看笑话了。”
谢玄抿唇一笑,拿起桌上的那张银色的面具戴到脸上,搬了琴,出了书房,走进雪地里,寻了凉亭的石凳坐下,轻抚着琴弦,那琴声甚是凄婉哀怨,薛凝听了好一会,不禁也为他的琴声打动,落下泪来。
“这位先生的琴技出神入化,闻之令人动容,谢先生的琴好生厉害。只怕便是在京城中,无人能超越他。只是这琴音实在哀伤,就像是承受过极大的痛苦,闻者为之落泪啊!”她擦拭眼角的泪,想到她和谢玉卿分道扬镳,也不禁泪下凄苦的泪水。
陆枭笑道:“外面太冷,自打你上次落水后,身体一直十分虚弱,绝不可再吹风感染了风寒,这种上药包扎的小事,让权叔来做就行,可别累着自个儿。”
“将军为救我而受伤,又怎会是小事。”
薛凝红着脸,想起那晚在琼林宴上,赵文婕来威胁她要去圣上面前揭穿对宁王下毒的事,她和赵文婕在拉扯间坠入冰湖,那时她大喊救命,可赵文婕却吓得头也不回的走掉。
她在冰湖中不停的挣扎,却越来越绝望,最后只能沉入湖底。
她感到浑身冰冷刺骨,快要窒息时,是陆枭救了她。
若非陆枭那晚也去了琼林宴,又碰巧路过,跳进湖中将她救起来,她便早就已经死了。
之后,她便被陆枭带进这梨花别院中静养,直到几天前,她偷偷潜入赵家,入了赵文婕的闺房,赵文婕见到薛凝,以为是女鬼索命,差点吓疯了。
听说赵文婕如今被关在地牢里,至今还神智不清,总说自己见了鬼。
薛凝觉得当鬼比当人更方便行动,便一直藏着不露面。
直到陆枭求她出面,扮成薛雁去见宁王。即便今日薛雁会出现,陆枭也会派人阻拦薛雁和宁王见面。
当初是宁王步步紧逼要将她赶出王府,逼着她签下和离书,害得她被赵文婕羞辱威逼,害她落水,险些死了,如今她捅宁王一刀,同他也算是恩怨相抵。尤其她听到宁王对薛雁表明心意的话,得知当初是他将她们姐妹认错了,这才顺水推舟,默许月妃去求赐婚。
见到到他手里的打算送给薛雁的鎏金镯子,那一瞬间,她愤怒至极。
薛柔脸红了,低声道:“凝儿想看看陆将军的伤势,当初若非陆将军相救,凝儿早就已经死了,今日将军又为救凝儿受伤,凝儿说什么也要来看看。”
陆枭褪去身上的衣衫,赤着上半身,“既然如此,那便有劳凝儿替我上药。”
薛凝从未见过男子赤身,羞得脸也红透了。
“这……这。”实在让人觉得难为情。
陆枭笑道:“凝儿若是不便就算了,我让权叔来替我上药便好。”
薛凝紧张得连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方便。”
她轻柔地将药粉倒在陆枭手臂的伤口上,替他用纱布一圈圈的包裹着伤口。
包扎完他手臂的伤口,她轻轻拂去额头的汗珠,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好了。”
她正打算离开书房,却不料被陆枭将她抱在怀中,“凝儿,从我第一次见你,我便喜欢你。我将你带回别院,每日见你愁思难解,只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叹气,我便想让你高兴,想让你多笑笑。后来,我见你每天都要出门。便以为你终于肯迈出屋子,肯与人打交道。后来我听伺候你的婢女说你每日都会去永夜巷的买胭脂,钗环。今日谢玉卿和三公主成亲,这几凝儿每天都出去,其实是去看谢玉卿的吧?我心悦你,但若是凝儿仍然忘不了谢玉卿,我不会勉强。”
薛凝不禁红了眼圈,落下泪来,“他已经成婚了,从前是我执迷不悟,总是想着从前发生的那些事,可今日之后我不会在执着了。”
陆枭的指腹摩挲着她的下巴,吻住了她的唇,“凝儿别哭,见到凝儿哭,我便会心疼的。凝儿,我知自己年纪比你大了八岁,还成过婚,但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凝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薛凝心中既惊又喜,同陆枭在梨花别院相处的这一个月,心中也对他生了情,但她出生名门,做不出同私定终身的事。
“可婚姻之事都是父母做主,我需先问过父亲母亲的意思。听说我的父亲和母亲已经离开了京城,也不知他们现在身在何处?也不知家人是否平安?”
“凝儿别担心,我会派人去打听你家人的下落,等谢先生攻破京城,到那时这天下尽掌握在谢先生手中,我再求谢先生让岳父大人官复原职。这样凝儿也能很快和家人团聚了。”
薛凝与陆枭紧紧相拥,点了点头。
*
薛家的马车出城后便一路南下,薛雁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好像到了仙缘桥,见霍钰的头上和身上都落满了白雪,俨然冻成了一尊雕塑,他板着脸,面沉似水。
见他黑着脸,神色不耐烦的模样,她赶紧跑上前去,想对他解释,并非是她不愿赴约,而是因母亲阻拦,她不能前来。
可当她走近一看,只见霍钰那双眼眸中似染上一片浓郁的血色,以为他又发了狂症,便想要去唤醒他,可却连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衣袍几乎已经被鲜血染成了鲜红色。
鲜血自胸口蔓延开,霍钰倒进了血泊中,他流了好多血,那些血一直从她的脚底下蔓延开。
“王爷!”
薛雁口中唤着王爷,她突然睁开眼睛,已是满头冷汗。
心想她为什么会这般可怕的梦,又想着定是自己思虑过重所致。宁王是战神,断然不会被人所杀。
她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头疼得紧,见薛况正满腹心思的看着自己。
她扯了扯嘴角,对三兄挤出一丝笑,“三哥哥这是怎么了,怎的竟是这副表情。”
薛况叹了一口气,心疼的看着二妹妹,“妹妹可要撑住,切不可悲伤过度,伤了身体。”
薛雁紧紧抓住薛况的衣袖,焦急问道:“是不是他出事了?”
难不成方才那个梦是在告诉她,他真的遇难了。
只听薛况苦着脸,脸带忧伤,“宁王在仙缘桥遇刺,身受重伤后,被人追杀,最后跌落身崖,粉身碎骨。”
薛雁只是怔怔看着薛况,面无表情,也没有半分情绪的起伏。
薛况吓坏了,急切地道:“妹妹别吓我,你要是觉得难过便哭出来,别憋在心里将自己憋坏了。”
“三哥哥是骗我的对不对,定是三哥哥又对我开玩笑了。他是战神,是大燕的战神,他不会死!他又怎会死!”
“呵呵……定是三哥哥骗我,我不信。”
薛雁推开门,看向白茫茫的雪地。
见薛雁要跳下马车,薛况吓坏了,他赶紧吩咐马车停下。
薛雁下了马车,往回京城的方向走去,可因为身中迷香,手脚发软,往前摔了出去。
薛况见状,赶紧追了上去,“妹妹,京城大乱,叛军攻入京城,城中无辜百姓惨遭屠戮,京城官眷的府邸被洗劫一空,叛军见人就杀,多少官员和其子女都惨遭杀害,多亏咱们父亲有先见之明带着全家逃离京城,逃过一劫,只怕咱们薛府也已经遇难了。妹妹昨晚是没看到,京城起了大火,烧了整整一夜。这个时候,咱们不能回京。”
薛雁看着薛况,眼泪沿着脸颊往下流,吐出一口鲜血,往后倒在了地上。
“二妹妹!”
自从薛雁悲痛吐血后便病了,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足足养了一个月才彻底好起来。
只是自那以后,她除了去看许怀山交给打理的铺子,便是关在房中算账,看上去神色平静,就像是不在意宁王已经遇刺身亡的消息。
薛家人安置在许宅之中,这天,余氏正和几个隔壁的几个中年妇人做针线女红,几个妇人便围着她打听薛雁的情况,见薛雁这般能干,都想让自己的儿子娶她为妻。
到了晚上,余氏叩开了薛雁的房门,“雁儿,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母亲知道你为了那件事心中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不如走出去看看有没有更适合自己的男子。”
薛雁怔了一瞬,“母亲是想为我说亲事吗?”
第68章
薛雁将门打开,让余氏进屋。
余氏满面忧愁说道:“我知雁儿怨我将你带走,也知宁王死了,你心中难受,但你难道一辈子都不嫁人了吗?你才十八岁,往后还会遇到很多比宁王更好的人。”
余氏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就算是雁儿恨我,我也要不后悔将你带走。”
若当时让薛雁去了仙缘桥,只怕薛雁也难逃那场劫难,只怕如今也听到薛雁的噩耗了。
薛雁却很平静,“母亲,我要今日还要去铺子。议亲之事还是往后再说吧。”
她拒绝了余氏,让福宝准备马车,去许家的铺子。
如此天下大乱,叛军南下攻占了卢州和荆州,半个月前由中山王陆枭带兵拿下了江浙一带,只待一举攻破京城,便可拿下大燕。
遭逢战乱,受苦的是黎明百姓,中山王四处征兵征重税,商人们更是首当其冲。地方州府征重税,收缴大量的银两购买军饷上交至军中,商人们不仅面临州府的盘剥,还要防着流民和劫匪抢劫铺子。
自叛军攻占卢州城以来,街上大量铺子都纷纷关门。
铺子少了,地方州府能征税的税额也就少了,为了对上头有所交代,他们便对剩下的铺子加倍征税,再按名下所有的铺子数量征户头税,不给卢州城的商户留活路。
许怀山在卢州经营多年,辛苦行商了大半辈子才挣得这份家业,许家共有十余间铺子,共有伙计约百余人,层层重税之下,许家的铺子几乎无半点盈利,就指望着许家织布坊送往宫里的那批布所得的银子,用于年底进货发工钱,维持铺子的正常运转。
许家是卢州城最大的商户,许家暂且如此,那其他商人更是不用说,铺子倒了,店铺的伙计们纷纷找到许府,希望善良宽厚的许老爷能收留他们,给他们一个生存下去的机会。
许怀山自己也只是勉强能维持铺子的运转,实在无力再请人,只得给他们一些银钱,客气地将他们送离了许家。
可今日许怀山的义子许远舟回家后便一直唉声叹气,一问才知如今扬州正在打仗,原来约定十日前便坐送到卢州的那批生丝却迟迟未到,织坊无丝可织,铺子里再没有多余的银钱进生丝。
许远舟心急如焚,“再这样下去,不但织布坊要关门,约定的期限无法交货,到时候宫里问责便是死罪。”
许怀山做了多年生意,为人热情随和,加之店铺的货物品质过硬,积累了多年的好名声,多年前得遇贵人关照,许家织布坊也被选做皇商,为宫里供货,倘若没有织布的生丝,按期交不出货来,不但许家的织布坊难以维系,许家上下都难逃一死。
许怀山怎会不心急,当即便下了决定,“我亲自去一趟扬州将那批生丝带回来。”
可如今陆枭自立为王,纠集兵马和粮草攻占了扬州城,打算再次攻入京城。
如今京城由月妃的弟弟韩世昭带兵守城,但韩世昭和陆枭的兵力悬殊,京城仅剩负责城防的神策营,仅有不到五万的兵力,历经两次进攻后,城墙破损严重,将士们死伤惨重,恐支撑不了不久,叛军便会攻入皇城。
许远舟担心义父的安危,劝道:“如今扬州战乱,义父这个时候去扬州也太危险了。”
许怀山看向薛雁,慈爱的笑道:“那雁儿觉得呢?”
薛雁点了点头,“若是家中已经没了退路,去扬州或可博得一线生机,我赞成义父去扬州,我将罗大哥留给义父,罗大哥有出海的经验,此番坐船前往扬州,他也能护义父周全。”
许怀山道:“不愧是我的女……”如此聪慧决断,但他想着如今薛雁的身份,觉得叫女儿不合适。
薛雁知道许怀山心思,像往常一样,亲密地挽着许怀山的手臂,“义父对我有养育之恩,在我的心里义父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是薛家的女儿,但更是义父的女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许怀山激动地握住薛雁的手,泪盈眼眶,“好。”
薛雁笑道:“义父就放心去吧,家中的生意交给我和远舟哥哥打理。”
当天夜里,薛雁便送走了许怀山,许怀山坐船前往扬州,他原本打算聘请一些搬运货物的伙计一同前往,可那些曾经受过许怀山恩惠之人都纷纷自告奋勇要随许怀山前往扬州,且分文不取,都愿意助许家渡过难关。
许怀山年轻时将从人贩子手里买下薛雁,便一直将她当成亲生女儿养在身边。恐担心她受到委屈,便一直未成婚,后来他渐渐挣得了这份家业,但随着年纪大了,便也没心思再成婚。
后来因为侄儿许远舟的父母出海做生意被流寇所杀,见许远舟年幼丧父丧母实在可怜,便将许远舟抚养长大,情同父子,而许远舟也改口唤父亲,这些年帮许怀山打理生意,他也没让许怀山的失望,他性情温和,为人谦和知礼,对许怀山也很孝顺。
这几年,许怀山的身体每况愈下,暗中也透露过打算将家中所有的生意都慢慢交给许远舟接管。
临走前,他还特意问过许远舟对薛雁的心思,见这个孩子从小养在自己身边,也算是知根知底,想为薛雁找个真心疼爱她的人,便打算撮合薛雁和许远舟。
他原本还担心薛雁是相国的千金,薛府的门第太高,许远舟商贾出身高攀不上薛家。可如今薛远已经辞官归乡,他也暗暗向薛雁的母亲余氏打听过,只说是家世门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和性情,要待薛雁好。
如此许怀山就放心了,那许远舟的性情最是温和老实,且擅长勤俭持家,从不奢靡浪费,临走时他叮嘱了许远舟,告诉了他关于薛雁得喜好习惯,希望他能讨得薛雁喜欢,成了好事。
故每日许怀山都去铺子给薛雁送饭,变着花样做她喜欢吃的点心,早晚一次,风雨无阻。
南方的冬天虽然没有北方的寒冷,但空气湿冷,寒意浸骨,这几日还下起了冷雨,南方的冷雨天气甚至比北方的大雪天还要难熬。
这天,天色骤变,许远舟冒雨前来,去了瓷器铺子,为薛雁送来了保暖的护膝和铜手炉,等她盘完货,再一道回许家。
不仅如此,许远舟对薛家人也是关怀备至,余氏的头痛症犯了,许远舟便忙前忙后替余氏请郎中,去药铺抓药。
但余氏的头痛症是顽疾,根本无法根治,许远舟为了替余氏缓解痛苦,有一次他得知了一种治头痛的偏方,便前往深山替余氏采药,那草药十分稀罕,生长在悬崖边上,他差点跌下悬崖,摔得鼻轻脸肿,回来后不顾身上的伤痛,又忙前忙后给余氏煎药熬药,余氏见了好生感动,
之后余氏便对许远舟赞不绝口,平日里同她一起做刺绣的好姐妹都说余氏好福气,能得许远舟做女婿。
许远舟仪表堂堂,温柔体贴,性情温和老实,是卢州城的女子最想嫁的如意郎君。
薛远与许远舟接触了几次,见他谦逊有礼,待人宽和,对长辈仁孝,也对他很满意,便总是在薛雁面前提起他。盼着他们的婚事能成。
薛家上下只有薛况不喜欢他,总是阻拦许远舟,不许薛雁和许远舟单独相处。
还见到许远舟时总是阴阳怪气,对他冷嘲热讽一番,薛雁曾在私底下问过薛况,问他为何如此针对许远舟,薛况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总觉得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就像是旺财看着盆里的肉骨头。”
旺财是许府养的那条狗,薛雁气得捶了薛况几拳。
见许远舟再次出现,薛况瞬间垮了脸,冷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头子又生了个儿子。许兄干脆改姓薛如何?”
许远舟脸一红,低声道:“薛兄说笑了。”
薛雁瞪了一眼薛况,提醒道:“你今夜要当值吧,还不快去,要迟到了。”
“哦,我差点忘了。”薛况匆匆出门,换了官服,腰挂佩刀,便去衙门上值。
来了卢州后,为了替家里分担,薛况凭借着一身好武艺去衙门寻了个衙役的差事,每月虽然只有二两银子的俸禄,钱少事还多,还要夜里当值,今日的任务是巡街,直到天亮才能归家。虽然辛苦,但他却干劲满满,就像当初他在锦衣卫当值之时那般,总觉得至少凭自己的能力谋得一门差事,便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了一步。
但他不放心薛雁和许远舟独自相处,便央大哥薛燃送薛雁回去。
薛雁等人出了铺子,便锁门打算去往许家。
见秦宓手中提着灯笼,焦急等在门前,发髻被风吹得凌乱,裙摆也被冷雨淋湿,见她在雨中冻得瑟瑟发抖,薛雁转头对薛燃道:“秦娘子像有话对大哥哥说。”
见未婚夫慕容澈就在秦宓的身边,薛燃便装作不在意,道:“在京城时,我便已经和她都说清楚了,让她回苏州,安心和慕容澈成婚,如今我和她已经没什么好说的。”
又对秦宓道:“秦娘子请回吧!”
秦宓却一直不肯走,倔强的等着,脸色苍白,冷的直发抖,却一直不肯接受慕容澈手里的披风。
薛雁见薛燃神色别扭,明白他心里的顾虑,知他是担心自己的腿留下残疾,又未寻到差事,心里难免觉得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秦宓。
薛雁握住薛燃的手,眼神中满是鼓励,“大哥哥,既然秦娘子能追到卢州来,便表明大哥哥在秦娘子的心里很重要,说明她根本不在乎大哥哥心中忧虑的那些事。如果大哥心里有秦娘子,便舍得将秦娘子白白让给那慕容澈吗?”
薛燃怔怔地望着秦宓,见她抱臂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实在可怜又心疼,便似下定了决心,道:“那我去见她。”
薛雁心想那秦娘子也是个可怜之人,此番终于伤痛中走出来,主动迈出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她也希望大哥哥和秦娘子的好事能成。
“既然雁儿妹妹能劝得薛家长兄,那雁儿妹妹自己呢?就不愿给自己一个机会吗?一个对人打开心扉,重新开始的机会。”原本撑伞站在薛雁身后的许远舟,走到了薛雁的身侧,与她并肩同行。
“家里的铺子急需处理,再说我现在并不想成婚。”她不信霍钰已经死了,他是大燕的战神,曾在雁门关外一举击杀了北狄十员猛将,他如此强悍,又怎会轻易便死了。
其实她是打算等许家的织布坊交货,她便亲自送那批货回京城打听霍钰的下落。
这间瓷器铺子离许家不远,只需穿过永夜巷便能到许家大门。
此刻三更天已过,卢州城不如京城繁华,到了夜间,街上清冷寂寥,如今流民流寇横行,街上更是人迹罕至,只闻几声犬吠。
许远舟将伞往身侧偏了偏,为她遮挡斜飞而来的冷雨,自己的袖袍却已经被雨淋湿,雨天风大,薛雁手中的灯笼被风刮得时明时暗。
只见那昏暗的巷道中出现了一个身穿华服的贵公子,那贵公子的身后是几个手握棍棒的随从。
贵公子摇着手中的折扇,看向薛雁,笑道:“都说卢州城来了一位绝世美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丞相的千金就是与众不同,这般的姿色在卢州城可找不出第二个,你们说对吗?”
随从们齐声附和,“对,公子说得甚是。”
“那般绝色的美人,也只有像公子这般才貌双全,风流倜傥的俊俏郎君才能与之相配。”那些随从争相对那锦衣公子一顿夸赞。
那锦衣公子对那些溜须拍马之言自是信以为真,哈哈大笑。
许远舟低声道:“这是卢州刺史卢大人独子卢照,已经娶了十八房小妾,为人霸道蛮横,只要被他看上的,便会强行抢入府中。”
如今天下大乱,地方州府官员无人管束,仗着自己掌管着一州之地,自然更是毫无忌惮,为所欲为,当起了地头蛇。
皇城被围,中山王不日便会攻入京城,已经有不少地方州府的官员投靠了中山王,卢刺史便是最先投靠中山王的那批州府官员。
卢照摇着手中的折扇,笑道:“薛相经世治国之才,可由家父引荐去见中山王,那中山王是个爱才之人,势必能助薛相国重握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卢照看了一眼身旁的许远舟,轻蔑笑道:“一介商贾白衣又怎能配得上薛二小姐?只有我卢州刺史之子的身份才能配得上二小姐这般的才貌。”
薛雁笑道:“请问卢公子冷吗?”
大冬天拿扇子,怕不是脑子不太正常,也不怕得风寒。
卢照突然被打断,心中有些不满,裹紧了身上得白色狐裘披风,打了个喷嚏,“你管我!”又继续酝酿情绪,说道:“不知二小姐意下如何?”
薛雁道:“卢公子想娶我?”
卢照皱眉思考了一瞬,便道:“正是。”还仔细想了一下,强抢回府中应该也算娶吧?
“那我有两个问题想请教卢公子,还请卢公子替小女子解惑。”
卢照收了手里的折扇,饶有兴致的看着薛雁,一般当他当街强抢民女之时,那些女子都会吓得不停地尖叫反抗,可像薛雁这般的沉着冷静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心想不愧是他卢照看上的女人,这薛二小姐果然与众不同。
于是卢照笑道:“二小姐请说。”
“第一个问题,卢公子说远舟哥哥是商贾布衣,那敢问卢公子可曾考取功名,可有官职在身?”
卢照如实答道:“没有。”
没等卢照说完,薛雁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那敢问公子正在做何差事?”
卢照道:“未领差事。”
薛雁冷笑道:“那便是说卢公子既没打算考功名,又没有做差事,那便是管家中父母要钱啰?如此说来,卢公子还不如脚踏实地,依靠自己双手挣钱的远舟哥哥了?”
卢照脸一白,狡辩道:“你……还真是伶牙俐齿啊!”
见手下的随从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卢照一把抽打在那些随从的头顶,“你们也敢瞧不起本公子,找死吗?”
薛雁继续问道:“那卢公子是打算娶我为妻,还是纳我为妾?”
卢照面露难色,对手下的随从说道:“夫人对我一往情深,又如此贤惠大度,从不管我纳妾,我实在不忍心休妻再娶。”
随从担心被打,纷纷点头,“公子对夫人一往情深,是在令人感动。”
卢照更为难了,“我见薛二小姐对我一往情深,要嫁我为妻,这该如何是好?既然夫人毫无过错,我却要休妻,女子被休弃,无异于让她去死,那本公子岂不成了禽兽了吗?岂不是遭世人唾骂!”
于是,他好生在心里思索一番,“若二小姐嫁过来,便只能先委屈二小姐做妾,等三五年之后,再抬为平妻,如何?”
薛雁冷笑道:“我堂堂薛家嫡女,怎可嫁与你这种无赖草包为妾。如此请卢公子回府照照铜镜,看看自己的脸到底有多大呢?”
卢照虽然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但总算也是听明白了,薛雁是在拐着弯儿的骂他不要脸。
见自己被戏耍了,他当即暴怒:“本公子为什么要同她浪费口舌!就像本公子那十八房小妾那般,先抢过来再说。”
随从附和道:“是啊,为什么?”
卢照挥了挥手,道:“给本公子上,抢过来,今夜便安排洞房,只要洞了房,保证她对本公子服服帖帖的。”
突然,许远舟拿起一旁的竹篙,高声道:“你们不许欺负雁儿妹妹。”
他手持竹篙向那些人冲了出去,可没想到脚下一滑,手中竹篙便打到了自个的头,打的头破血流,当即便晕倒在地。
卢照招呼手下都围了过来,打算将薛雁抢入府里,今夜便洞房。
薛雁看着躺在地上的许远舟,眼见着要被人拉入马车。
她盼着那个人能突然出现,就像那日她被肃王欺负,他如同天神下凡,救她于水火。
“住手!”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薛雁心中激动,心脏也砰砰直跳,眼眸酸胀,泪水一涌而出,“王爷。”
她欣喜回头,见到那永夜巷的尽头站着之人,当那人渐渐走进,她的心也像被人提了起来,待她看了那人的相貌,心中失望至极。
不是他。
她多么希望是他。
卢照不耐烦了,刚倒了一个不自量力的,又来了个一个柔弱书生,那些人怎么都来坏他的好事。
“来人,给我打!”
赵文轩不顾将薛雁护在怀中,那一根根粗大棍子打在他的身上,打在他的背上。他强忍着疼,忍受着棍棒落在他的身上。
薛雁怔愣了一瞬,突然推开了赵文轩,一把抓住了卢照的手腕,将他用力往后摔去,藏在袖中的匕首已经抵在卢照的脖子上。
方才她只是在赌,赌霍钰会来。
她赌输了,他没有来。
她怒吼道:“再不滚,我宰了他!”
卢照吓得浑身发抖,对随从吩咐道:“你们还不快走!本公子出事,你们担得起吗!”
见那些人都走后,薛雁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刀尖往下,“再让我碰到你,我废了你。让你当太监!可听懂了?”
卢照赶紧吓得两股战战,抖若筛糠,“姑奶奶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滚。”
卢照吓得连滚带爬逃走了,而薛雁也吐出一口鲜血,直直往下倒去。
第69章
经历那次肃王下药后,薛雁便跟罗一刀学过一些简单的防身术,何况如今遭逢乱世,若是不懂得自保,她一个女子要在卢州城里做生意开铺子,那些流民和流寇会将她活剥了去。
所以今日便是赵文轩不出现,她又等不到宁王,也会找准时机反击。
赵文轩见薛雁吐了血,赶紧将她抱在怀中,见她这般伤心难过,心也跟着揪痛不已,“雁儿又何必这般自伤自苦,看着叫人心疼。”
“我没事。”可薛雁已然十分虚弱,两眼一黑,彻底昏死了过去。
他将薛雁打横抱在怀中,送往附近的医馆,却不放心让那些民间的郎中替她医治,便着急将杜郎中唤来替她诊脉。
此番却牵动了背上的伤,疼得直皱眉头,杜郎中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公子这是连苦肉计都使上了,公子生得这般俊朗如玉,放着好好的美人计不用,偏偏要用苦肉计,白瞎了这张脸。”
赵文轩无视杜郎中的嘲讽,焦急问道:“她的病到底严不严重?那卢照胆敢伤她,我便要他的命!”
杜郎中替薛雁把脉,“并无外伤,只是连日郁结在心,悲痛过度导致吐血昏迷,但将那些淤血吐了出来,反而于她的身体有好处。倒是你,得知她来了卢州,便巴巴的赶来卢州赴任,为了使苦肉计,挨了一打,公子的手是不想要了吗?手若是被废,今后要如何握笔写字,要如何披阅公文,公子如此痴情,连老夫都感动不已。”
赵文轩怔怔地看着薛雁,见她双眸紧闭着,鸦羽般的双睫在皎洁的面容投下浅浅的阴影,面色苍白,唇也不见血色,他想伸手去触摸她的唇,看那唇是否如同自己梦中时的那般柔软。
可还未碰到,见她痛苦地皱了皱眉头,他便赶紧将手缩了回来,“能打动你,却不能打动她。她为了那个人竟然将自己弄成了这般模样,或许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如此深爱着那个人。”
“既然如此,公子又何必如此自苦自伤,明知她心里有了别人,公子便应该放下。”
杜郎中更不能理解赵文轩一厢情愿的痴恋,赶紧替赵文轩上药包扎,又重重叹了一口气,“自从公子认识了薛二娘子,受伤不断,旧伤未好,再添新伤。公子为了她,是打算连命都不要了吗?至少方才在面对卢照之时,公子便该亮出自己的身份,免得白白挨了这顿打。”
“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放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明知她心里没我,但还是想要试一试,想知道她会不会也有那么一丁点关心我。为了她一个关心的眼神,一句关切的话语,我便甘之如饴。”
杜郎中不停的摇头,“我看你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那公子要唤醒她吗?还是说你想趁她昏迷着再偷偷看一会?毕竟若是她醒了,便会离开这家医馆,公子便只能偷偷去看她的画像了。”
他家公子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书房暗室的墙上挂满了薛雁的画像,将爱慕心思藏在心里,不让人察觉。
赵文轩无奈苦笑:“请杜郎中救醒她。”
杜郎中为薛雁施针后,人终于转醒,可薛雁看到眼前的赵文轩,又不禁皱了皱眉头,“当初赵公子辞去兵部侍郎一职,主动申请调往洛阳,洛阳离卢州千里之遥。赵公子有怎会突然出现在卢州?”
当初赵文轩主动申请调往洛阳,前后不过一个月,陆枭便在上元夜行刺宁王,之后便在洛阳起事。看来赵文轩应该早就知道了陆枭要谋反的计划,若她猜的不错,而赵文轩去往洛阳便是为了替陆枭暗中招兵买马的。
赵文轩道:“我来卢州上任的。”
“那可真是巧了!”薛雁嘴角挂着淡淡的讽笑。“赵公子舍弃中山王麾下的要职,来到这小小的卢州,不觉得太屈才了吗?还是说中山王派赵公子前来是另有所图。”
薛雁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冷冷看着赵文轩,“若我猜的没错,中山王是请赵公子当说客的吧?”
来说服她的父亲入朝为官,等到陆枭拿下京城,再请薛远出面稳住朝堂,压住朝中那些反对的声音。不仅如此,薛远是文官之首,若他投靠中山王,往后中山王每占据一处,以薛远在朝臣中的威望,一定能替他尽快收服那些不服从他的官员。
“不过恐怕要令赵公子失望了,父亲无心仕途,只整日在家摆弄花草和字画,安享晚年,若是赵公子因为此事而来,我劝你还是快快回去罢!”
赵文轩盯着她的眼眸说道:“我是为你而来。”
薛雁怔了一瞬,她没想到赵文轩竟然如此直白。与他对视的那一眼,她仿佛被灼烫了一下,赶紧移开。
“舅舅确实有如此打算,不过被我拒绝了。”
谢玄志不在皇位,便将兵权都交给了陆枭,说他可相助陆枭当皇帝,条件便是他日攻破皇城,燕帝霍文绍交给他处置。
陆枭得到了天、地、玄三个营的兵力,彻底取代了宁王,手握重兵,自立为王,野心勃勃,志在当皇帝。
自从陆枭自立为王之后,眼里的野心再也藏不住了,为了让天字营和玄字营的将士彻底服从他为他所用,他杀了营中将近一半的将领。
更是在攻下卢州荆州和江浙一带后,将那些不愿投诚的州府官员当众处以绞刑,
赵文轩没想到人一旦手握权势后就变了,变得狠辣无情,如今大燕的百姓苦不堪言,陆枭却变本加厉对百姓征重税,这一路从洛阳到卢州,赵文轩见了太多沿路乞讨的流民,各州百姓冻死饿死的不计其数,他们被逼得没了活路了,那些杀人抢夺财物的流寇更是肆意猖狂。
他劝过舅舅让他善待百姓,让他颁布政令安民,但陆枭一心只有大业,根本就不听他的劝告,只是敷衍他,说是等他人登上龙椅,他再想办法安抚百姓,当务之急是杀进皇城,抓住燕帝。
道不同不相为谋,赵文轩见劝说无果,便自请前去卢州当刺史,又听说许家的铺子出了事,他此番匆匆赶往卢州也为了助薛雁一臂之力。
薛雁见他言语真诚,不似欺瞒,便暂且信了他的话,问道:“赵公子伤势如何了?可上过药了?”
“谢二小姐关心,已经并无大碍了。”
见赵文轩如此畏首畏尾,连勇敢表明心意都不敢,杜郎中一掌拍在赵文轩的背上。
赵文轩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杜郎中却笑道:“还以为我这药真是仙丹灵药,能让人一夜回春,现在看来确实再寻常不过。公子为了不让二小姐担心,实在不必隐瞒伤势,夸大其词,委屈求全。”
薛雁面色一红,赶紧转移话题,“既然上过药了,那赵公子便好好休息,如今夜已深,我不便再打扰,便先回去了。”
“那我送送雁儿。”
薛雁刚打算出去,想到有一处觉得不对劲,便问道:“不知卢州如今有什么官位空缺?”
赵文轩迟疑了片刻,便道:“卢州刺史。”
薛雁看着他,突然冷冷一笑,“是不是觉得耍我很好玩吗?”
而后头也不回,径直出了医馆。
赵文轩急切追了出去,抓住她的手腕,却被薛雁一把甩开了触碰。
“我错了。”赵文轩轻扯着薛雁的衣袖,低声下气地道:“我知你在气什么,若今夜我表明身份,那卢照便不敢伤我,但我想查卢刺史,想找到他贪赃枉法的证据,但我需要一个契机,那卢照殴打朝廷命官,便是那个契机。借此契机,我便能查卢刺史,揭穿他欺上瞒下,纵子当街强抢民女的恶行!当今天下大乱,百姓饱受战乱之苦,而像卢刺史这般的贪官污吏更是变本加厉趴在穷苦百姓身上吸血,再这样下去,卢州的百姓都没了活路了。”
他方才着急将薛雁拉回来,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薛雁皱了皱眉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赵文轩嘴角控制不住翘起,将外衣解开,薛雁见他伤得甚是严重,背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淤痕,红肿不堪,不禁皱了皱眉头,“即便你要查那卢刺史,你也不必如此拼命,伤得这样重,你这是连命也不想要了吗?”
赵文轩却弯起了嘴角,欣喜道:“雁儿是在为我担心吗?”
又低声添上一句,“得你这句关心,便是被打得再狠,我也甘之如饴。许家铺子的事我也听说了,若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对我开口便是。”
薛雁摇了摇头,道:“义父已经去了扬州,只要能将那批生丝带回来,许家的绸缎庄就能度过这次难关了。不过,我想问赵公子打听一事。”
“你是想问宁王遇刺的经过吧?”
“是。”薛雁握紧了茶杯,虽面上不显露声色,但心却紧张得砰砰直跳。
赵文轩起身为她添茶,“上元节那日,薛凝扮成你的模样去见了宁王,那晚百余死士行刺,他被薛凝刺了一刀,以致重伤!”
原本她还抱有一丝希望,觉得霍钰不会出事,但没曾想他是被薛凝刺伤,他身受重伤,胸口中箭,又被打落悬崖,他还有生还的机会吗?
薛雁强忍着心中的痛楚,已是浑身冰凉,如坠冰窖,连说话都在颤抖,“薛凝之前一直不出现,便是为了这次行刺吧?如此看来,在琼林宴的那天夜里,她是被中山王所救。听说中山王就要迎娶王妃了,那王妃应当就是薛凝,对吗?”
赵文轩知她聪慧,没想到她能通过一处细节便能推测出这一切,对她更是心生倾佩。
见她双手紧握成拳,紧紧咬住牙关,神色痛苦不堪,赵文轩担心她伤了自己,用力掰开她的手掌,见她的掌心已然被指甲掐破,鲜血淋漓,更是心疼不已,
“你何苦伤了自己,若你实在难受,咬我便是。”
赵文轩卷起衣袖,将手臂伸到她的面前,见薛雁脸色苍白,紧咬着唇,眼神中满是痛苦愤恨,唇已经被咬破,渗出了血珠。
见她不松口,赵文轩不顾一切掰开她的齿,将手指塞进她的口中。
被她死死咬住,“别咬伤了自己,咬我!若是难过便哭出来,别为难自己。”
两行泪自脸颊流下,薛雁已是泪流满面,终于松开了齿,赵文轩将她拥在怀中,见她这般自伤自苦的模样,更觉心疼如绞。
“你若想出气,便打我骂我,千万别为难了自己。你心疼他,为他而伤,同样也会有人心疼你,为你而伤。”
他紧紧地将薛雁拥在怀中,想要温暖她冰冷的身体,感到她的身体微微发颤,那极低的压抑的哭声,让赵文轩心口滞塞,一阵阵疼痛自心中蔓延开来。
哭过发泄过后,薛雁终于恢复了平静。
“那中山王的人可有找到宁王的尸体?”
赵文轩摇了摇头,“舅舅已经派人去山崖底下搜寻,并没有收获,但那山崖深不见底,底下都是乱石,那些死士亲眼看着宁王坠崖,还朝崖底放了箭,除非宁王有飞天遁地的本领,否则他没有生还的可能。”
没找到尸体,中山王想必怀疑宁王还活着,他这个时候准赵文轩来卢州,必定也是将赵文轩当成一颗棋子安插在她的身边,势必为了逼宁王出现。
那她若是中山王,会如何做?
薛雁已经在心里仔细盘算了一番,“此番除了赵公子,还有何人来了卢州?”
赵文轩道:“王妃薛凝。”
*
永安巷,卢府。
卢裕一巴掌打在卢照的脸上,他已经接到消息,陆枭已经将侄儿赵文轩派来卢州接手刺史一职,古今他官位不保,偏偏在这个时候,卢照还闯了祸。
他派人去调查赵文轩,派去打听的人回来告知他,才得知儿子卢照当街强抢民女,有个男子替薛家二小姐打抱不平,卢照出手打了那男子,而被打的男子便是赵文轩。
见儿子捅了马蜂窝,卢裕更是气得将卢照狠狠打了一顿,打算将卢照绑去赵文轩宅院负荆请罪。
府中的师爷宋桥曾是得陆枭手下一员副将的同乡,得知赵文轩要来卢州,他便去打听赵文轩的消息,得知赵文轩此番来卢州是为了查卢裕贪赃枉法一案,卢裕绑着儿子去负荆请罪根本就行不通。
宋师爷为卢裕出主意,只说是王妃今夜会到卢州,若是能想办法见王妃一面,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而此刻,王妃薛凝的船已经到了。
卢裕便马不停蹄地赶往码头迎接中山王妃。
船已靠岸,陆枭替薛凝披上斗篷,嘱咐道:“本王还有军务要忙,现要赶回洛阳,此番不能随凝儿去见岳父岳母,还请凝儿同岳父岳母说一声,等他日拿下京城,本王定会风风光光的迎薛家人回京,等本王当了皇帝,便立凝儿为皇后,丞相之位还是岳父的。”
薛凝靠在他的怀里,“当不当皇后倒是无所谓,夫君已经在洛阳城给了妾身最隆重的大婚,妾身更担心的是夫君的平安。”
她从荷包中取出一枚护身符,交到陆枭的手中,“希望这枚护身符能庇佑夫君平安无事。”
陆枭地头亲吻在薛凝的额头上,“放心吧,凝儿等着本王攻破京城,迎娶你为皇后。还有,若是凝儿觉得那件事难办便罢了,本王另想办法,此番回到卢州是为凝儿和父母家人团聚,其他的都不重要。”
薛凝微微蹙眉,“不就是妹妹的婚事吗?如今妾身已是王妃,自然也会让她寻得一个如意郎君,风光出嫁。”
此刻,卢裕匆匆赶到,见到中山王和王妃,赶紧行礼跪拜,“下官参见王爷王妃。”
陆枭赶紧搀扶他起身,笑道:“卢大人有礼了,此番王妃到卢州探亲,还请卢大人照拂一二,王妃心善,想为亲妹妹寻一门好亲事,若是卢州城有什么青年才俊,请卢大人多留心些。”
卢裕恭敬说道:“下官自当尽心竭力,为薛二小姐寻一门好亲事,让她尽快风光出嫁。”
见陆枭面色一沉,道:“本王不忍心见王妃时刻忧心,寝食难安……”
卢裕在官场混迹多年,当即便明白了陆枭的意思,三日之内,定会让薛二小姐风光出嫁。”
“好。”陆枭满意地点了点头,同薛凝告别后,便坐船离开。
*
出了医馆,薛雁便回了许家。
薛况正焦急等在许家门前,他见到薛雁便焦急迎了上去,见妹妹毫发无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妹妹竟然遇到了卢照那个恶棍,好在妹妹没事,不然老子去剁了那个畜生。”
薛雁心中感到暖暖的,“三哥哥,我没事,那卢照被我吓得不轻,今后他要是见到我,只怕会饶道走,绝不会再敢招惹,再说我还有个那么厉害的三哥哥,为了保住他的小命,他也不敢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薛况叹了一口气,“就连妹妹也觉得我这个小小衙役没什么前途吧?”
“怎么会呢!我觉得三哥哥很了不起。”她挽着薛况的手臂,“我还觉得终有一日,三哥哥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就像那璞玉,历经打磨雕琢,便能成为价值不菲的珍宝,我相信三哥哥有一天一定能做到的。”
“有妹妹这句话,我一定脚踏实地当差,做出一番大事业。对了,那许远舟呢?不是他送你回来的吗?怎的连人影都没见到,果然不靠谱。”
薛雁将薛况悄悄拉到一旁,低声道:“三哥哥能替我找两个身手不错的护卫吗?”
薛况问道:“怎么?你也觉得许远舟不对劲?想打他一顿?”
薛雁摇了摇头,“还不知道,但我觉得义父不在,心里不踏实,总觉得铺子会出事。”
她想起方才卢照带人将她强抢进府里,许远舟的举动。
他虽然拿着竹篙冲上前,但腿却分明在后退,而且许远舟虽然看上去性子温和老实,但他将铺子打理得紧紧有条,其实是个极精明之人。
又怎会被自己手中的竹篙打到了头,这未免显得过于刻意愚蠢了些。
她摇了摇头道:“但愿是我多想了。”遇到危难,难免优先想到自保,或许并非是他别有用心。
只听一阵马蹄声传来,薛燃策马回府,满脸喜色。
薛况笑道:“兄长见了秦娘子,便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不再垂头丧气?”
“不许取笑大哥。”
薛雁问道:“大哥哥可是有什么喜事?”
薛燃笑道:“都站在外面做什么,妹妹身体弱,不能吹风,还是进屋再说。”
兄妹三人进了屋子,薛燃得知喜讯,不停地赶路,此刻感到口干舌燥,饮尽了杯中茶水,“妹妹,我打算去参军。”
薛雁诧异道:“那秦娘子呢?大哥哥怎么突然想去参军。”
薛燃笑道:“我和她约定了三年之期,三年之后,我若能闯出一番事业,我便去苏州城的慕容家提亲。”
薛雁道:“所以,大哥哥是想当大将军。”
薛燃点了点头,“如今天下大乱,在民间出现了一支义军,首领名叫卫凌,卫将军英勇无敌,又肯善待百姓,每到一处,便为当地的百姓开仓放粮,如今卫将军正在招募兵士,如此大义之士,我薛燃必定跟随。”薛燃说话自带一种豪气,听了薛燃的话令人觉得热血沸腾。
“大哥哥一定能成。”
见长兄踌躇满志,薛雁也深受鼓舞,又想到了自己的事,薛凝为了逼霍钰现身,她会如何做呢?
她摩挲着衣角,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对两位兄长道:“见两位兄长信心满满,踌躇满志,我也不能再消沉下去,明日便劳烦两位兄长替我张榜选婿。”
与其时刻被人惦记婚事,倒不如主动出击,大张旗鼓远夫婿,若是霍钰还活着,他醋性那样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嫁人吧。
第70章
卢刺史连夜放出消息,说是中山王的王妃嫡亲的妹妹要招婿,一夜之后,卢州城中人尽皆知,待那选婿的榜文往城中一贴,城中的贵公子们更是趋之若鹜,毕竟若是谁有福气娶了薛雁,那便能和中山王攀上关系。
当今天下中山王占据南方,手中的兵力最多,韩世昭守卫皇城,卫凌算是新气之秀,在民间招募组织的义军,他的势力最弱。
卢州城的那些贵公子除了看中薛雁的相貌模样,他们更是看中王妃妹妹的这层身份,若是中山王当了皇帝,娶了中山王的妻妹,那他们便也是皇亲。
张榜不出半日,报名选婿的便已高达两百余人。薛雁让人将那些人的画像和家中情况都登记造册,待到报名截止,再具体看报名的是何人。
今日,薛雁核对了账本,清点了铺子的现银,便回到许家,见薛况和薛籍两位兄长早早地来了房中等候。
“二哥哥和三哥哥找我有事?”
薛况和薛籍将手中那两本厚厚那册子放在桌上,“妹妹可知,报名的竟然有两百多人。二哥在誊写那些人名字的时候,人差点被挤出去了,妹妹是不知道,当时那场面可壮观了,人山人海,正条长宁街拥堵不堪。”
“竟有这么多人报名?”
薛况坐下灌了一口茶,“还不止呢?足足有三百五十八人报名,三哥已经帮你把年纪太大的,手脚残疾的,已经娶妻生子的全都一一排除在外,剩下这两百人通过初选。妹妹是不知道你有多受欢迎,张榜已经截止了,仍有许多人家追赶着二哥的马车,希望能将他们的名字添进去。”
薛雁冷笑道:“可不是因为我受欢迎,这其中大数人应该也是冲着中山王妻妹这个身份而来。”
“这些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小人,依我看妹妹不选也罢。不过还好,赵文轩和许远舟都报名了。”
薛雁抬手扶额,“赵文轩又来凑什么热闹。对了,薛凝可有出现?”
“没有。但我见到了卢府的师爷宋桥和卢裕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卢照。”
薛雁疑惑道:“他们来什么?”
薛况摇了摇头。
不管他们因何前来,只怕也没好事。
“不管怎样,还请三哥哥在选婿当天帮我留意卢家的人。”
卢家已经投靠了中山王,他们只怕也是受了中山王的指使,恐会对宁王不利。
薛况看着那两本厚厚的册子替薛雁犯了愁,“话说这么多人报名,妹妹要看到什么时候?”
兄妹三人正说着话,只听到后院传来一阵怒骂声,薛雁与两位兄长对视一眼,道:“看看去。”
三人来到后院,见父亲薛远面色铁青,怒骂道:“我宁愿你死在外头,我们薛家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又见薛凝哭着跑了出去。
余氏紧追了出去,想要将女儿叫回来,却被薛远阻拦,“你不许去!”
余氏满面泪痕,凄然说道:“老爷又何必这般疾言厉色,如此狠心,凝儿也是一片孝心,想来看看妾身和老爷,老爷竟然将她赶走。她在冬日坠湖,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一条命,难道老爷就不能心疼心疼她,也替她着想吗?何苦刚见面就要赶她走!”
薛远气红了眼,指着已经跑出了许家的薛凝,怒道:“那中山王陆枭是叛军啊!从古至今,那些与叛军勾结的能有什么好下场!陆枭心狠手辣,苛待百姓,民心尽失,她不与家里商量,嫁给了那种人,被人利用了却不自知!我怎么生了那样一个蠢货,她也不想想陆枭娶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样大逆不道的残暴之徒,难道还指望他能有真心吗?”
余氏也跟着抹眼泪,“老爷,或许事情还没到哪般糟糕的地步,我听凝儿说中山王待她不错,再说这天下落在谁的手上还不一定呢!”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民心尽失,将来必败!”
薛远轻哼了一声,“都怪你,纵她太过,平日里将她宠坏了。”
他背过身去,偷偷拭去眼角的泪。“你若真心疼她,便该去劝她与那陆枭和离,从此一刀两断。若她不答应,我便与她断绝父女关系,从今往后,再也不必见面。”
薛况见父亲低头佝偻着背,默默走进了书房,不停地叹气,他平日里在家喜欢练字,可此刻他将桌案上的纸铺开,笔沾了墨,却迟迟不下笔,手不停的颤抖着,一块块墨团在纸上晕开,手抖得似是连笔也握不住。
薛况觉得眼睛酸胀不已,对薛雁说道:“妹妹有没有觉得最近老头子老了许多?”
薛雁道:“护住家人,父亲舍弃了官位,离开京城便是为了护着我们平安,之前姐姐出事,父亲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三日未出,他其实也很担心姐姐,他只是心中越失望才越生气。”
薛况怒道:“这个薛凝真是不知好歹。我这就去将她骂醒,让她回来给父亲认错。”却被薛雁拉了回来,“如今中山王宠妻的名声在外,她连父亲和母亲的劝说都不肯听,你觉得你去有用吗?”
薛况无奈摇了摇头。
“她喜欢一个人,便会毫无保留的付出,谢玉卿是这样,如今的陆枭也是这样,她宁可为了他人委屈了自己,可她不知道越是如此,那人珍爱她便罢了,若是贬低她轻视她,那人的一言一行都会成为伤她的利器,她若只是一味放低姿态,旁人又怎会珍惜她,尊重她。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可惜薛凝上过当,却还是不明白。”
谢玉卿便是如此,倘若她再日发现谢玉卿并非良人,早早的放下,或许她也会有另外一番境遇。
薛况不懂情爱,不懂她这般弯弯绕绕的到底说了什么。
“那二妹妹的意思是?”
薛雁笑道:“爱一个人要有所保留,永远不要让对方觉得自己已经被那捏了,因为先动心的那个人就输啦!”
薛况摇了摇头,心想这谈情说爱实在是太复杂,他可应付不来,还是当好差事,踏踏实实的过好每一天要紧。
只听外面一阵吵闹声传来,只见有不少男子拥堵在许府门前,想着能在选婿之前能见到薛雁,给她留一个好印象。
薛况见到他们那般狂热疯狂的模样,头痛得揉了揉太阳穴,“妹妹还是先说说该如何解决了他们吧?”
薛雁也没想到会来那么多堵在许家门前,都是借着招婿的由头前来相看的,许家被围得水泄不通,就连出行都受到了阻碍,薛雁去铺子也遭多人围观尾随,这些已经对她造成了严重的困扰。
她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招婿,而是为了引霍钰前来。于是她下决定,对薛况说道:“三哥哥,我已经有了主意,此次招婿分为三日,第一日是文试,由二哥哥出题考考他们。”
薛况抚掌而笑,“我觉得妹妹这主意好啊,二哥学富五车,由他出面考察学问,免得某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字弟混了进来。”
薛籍感叹道:“没想到如今三弟也瞧不上纨绔子弟了。”
薛况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笑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二哥可别再提了,可羞煞我也!”
薛雁抿嘴偷笑,赶紧替三兄争回面子,“明日也要劳烦三哥哥帮忙,请三哥哥出面考验那些人的武艺。文选和武选之后,应该便能筛选掉大部分人。”
薛雁低声对薛况说道:“此番还请兄长试出那些人的真本事,倘若发现有武艺高强之人混在其中,三哥哥不要声张,悄悄告诉我便好。”
薛况笑道:“我明白的。”
若有人混在那些报名之人当中,只要三哥哥薛况全力试探,一定能试出他们的真实水平,霍钰武艺不凡,若混在那些报名之人中间,三哥哥一定能觉察出不对劲来。
两日后,文选和武选的结果已出。
薛雁站在仙凤楼上,看着经过文试和武试各选出的十五人。
当薛况看到那清一头戴布巾着青衫,手捧书卷的文弱书生,这些人看上去呆头呆脑的,似不太灵光,于是皱紧了眉头,“这便是二哥哥选出来的十五人?”
薛籍笑道:“正是,他们所写的策论观点明确,针砭时弊,文章流畅,华而不俗,甚是不错,他日金榜提名,朝堂之上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薛况听了直翻白眼,“我看二哥是为自己挑学生罢?”
薛籍曾在刑部大牢中受了拶刑,从此再也握不稳笔,此番来到卢州,见两位兄弟都出去寻了差事,他便不愿闲在家中,那些富商得知他曾高中状元,曾是翰林院修撰,便亲自登门聘请他去当教书先生,好教自家的子弟成才。
原本薛雁觉得她这个二哥哥只醉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怕是不愿教授学生。薛籍执意想去试一试,薛雁担心他不喜与人接触,只说若不喜欢便不必勉强。
但薛籍去过一次,他却觉得能教书育人也不错,将自己所学传授给自己学生,也算是一种做学问的境界。
更何况自从他收了弟子后,便不再只知埋头读书,而是想着如何将书中所写讲的更生动透彻,能让学生都能听懂他的课。
几日后,薛籍竟似改头换面了一般。曾经的那股书呆子气已经没了,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
薛籍笑道:“也未尝不可,以他们的才学,只等天下初定,朝廷恢复科举考试后,他们一定能榜上有名。”
他指向台上武选出来的那十五个人,“这便是三弟替二妹妹选出来的?起码我挑选的至少五官端正,才华出众,看上去也顺眼,再看看三弟挑的那几个歪瓜裂枣,还好意思说我。”
薛况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人是不怎么样,但武艺出众,拳脚功夫一流,我实在不忍心将埋没人才。”
薛雁看了看自家的两个兄长,捏了捏眉头,她算是看出来了,薛家的三位公子都有一股子痴劲,都一头扎进了自己感兴趣的领域,靠着这股子痴劲,有何愁不能成大事,他们早晚会发光发热,只是需要打磨历练罢了。
薛雁看着台上的赵文轩和义兄许远舟,这两个人容貌俊朗,气质出众,在那几个人的衬托之下,显得鹤立鸡群,格外与众不同。
薛况和薛籍异口同声道:“不如妹妹便从他们中间选一个吧。”
至少各有各的长处,已经远远超过了前来报名的所有人,有两位公子在,其他人都显得太过普通平庸。
薛雁低声提醒两位兄长,“你们别忘了我招婿的目的。”
“是为了宁王。”
*
仙凤楼的暖阁中,慧儿替薛凝换了手炉中的碳,再将热乎乎的铜手炉递给她。
自从落水之中,薛凝便一直畏寒怕冷,郎中替她诊脉,说是冬日落水,寒气入体,伤了根本,以后不容易有身孕了。
可陆枭先头的那位夫人身体弱,也没给陆枭留下儿女,如今陆枭已经三十五岁了,膝下无子无女,他父母早亡,从小和姐姐相依为命,小时候吃了很多苦头,如今膝下尤空,难免觉得孤单凄凉。
她想为陆枭生个孩子,想为陆家留后。
慧儿将那手炉套在狐狸毛缝制的口袋中,“王妃可用它来暖暖肚子。郎中说只要王妃调理好身子,将来定会有孩子的。”
薛凝叹道:“但愿如此吧!”听到外面的喧闹声,薛凝皱眉问道:“我倒要看看,她闹出这般大的阵仗,到底想做什么?”
慧儿因为先前被薛雁打了耳光,因此事怀恨在心,心想不愿薛雁嫁得良人,便道:“王妃也太纵容她了,这都已经选了两日了,闹得卢州城人尽皆知,又是文试,又是武选,如今这外头的人都说王妃的妹妹爱胡闹,她自己丢脸,连累王妃也被人取笑。”
她将那补身体的人参养荣丸递给薛凝,薛凝强忍着那股难闻的药味,将那药丸吞了进去,惠儿赶紧将一颗蜜饯递给她,让她压下嘴里的苦味。
又调油加醋道:“中山王为了宁王的事日夜悬心,倘若一日未发现宁王的尸体,中山王便不能安心。”
薛凝微微蹙眉,“夫君也同我说过,说是不日便要北上,再次攻打皇城,倘若宁王带兵截断了退路,夫君怕是会一败涂地。这打仗之事我也不懂,只是见夫君日夜忧心,我却帮不上忙,我心里难受。”
慧儿道:“所以啊,王妃便要想办法促成二小姐的亲事,王爷说过,只要宁王出现,他必定会有办法将宁王除之而后快!”
“嗯,那你替我去催催她,让薛雁不许再胡闹,今日便若是还选不出夫婿,我便随意指一个,到那时,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了。我同她姐妹一场,让她自己选,是给她留一丝体面。”
“是,奴婢这就去知会二小姐一声。”
慧儿出了暖阁却去见了卢裕,卢裕将一袋金珠交到慧儿的手上,恭敬道:“不知此番王妃有什么吩咐?”
慧儿在卢裕的耳边说了几句,“请卢大人将此事办妥当了。”
“下官一定谨记王妃的吩咐。”
待慧儿走后,卢裕便对身旁的随从吩咐道:“去准备罢。”
看来这王妃并非真心心疼妹妹,说什么想为妹妹找如意郎君的话也是一些维护自己名声的场面话。
“你们想办法混进那招婿的人当中,伺机而动,好助那个人当选。”
*
文选和武选的结果出来后,慧儿便带着薛凝的命令前来,说是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在这些男子中挑一个,如若不然,便由王妃便会为二小姐随手指一个。
薛况见慧儿趾高气扬,仗势欺人,为妹妹打抱不平,便对着慧儿一顿冷嘲热讽,将人骂哭了。
等慧儿走后,他看向薛雁,“妹妹,接下来该怎么办啊?要不妹妹就选赵公子罢?至少赵公子对妹妹死心塌地,痴心一片。”
薛雁摇了摇头,“自然是要选的,但我不选赵文轩。”霍钰的醋性这般大,只怕会牵连了赵文轩,她已经负过他一次,不能再辜负他第二次了。
但她已经等了他整整两日了,他仍然不肯出现,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她看向仙凤楼外来往的路人,下了决定,“抛绣球来决定。”
“这”薛况和薛籍面面相觑。
她让福宝昨夜做了绣球,那可爱的红色绣球上还缝了几朵花,绣球上还挂了几个小铃铛,看上去很喜庆。
薛况和薛籍都惊呆了,原来妹妹早就已经准备好要抛绣球选夫君了。
此刻薛雁已经抱着那绣球站在楼上,楼下那些入选的报名者顿时蜂拥而至,往仙凤楼跟前挤。
他们好不容易文选和武选入选,此番终于见到了薛雁,心情激动澎湃,高声欢呼,都想挤到最前面,希望这天大的好运砸自己的身上。
“薛二小姐,往这里扔!”
“我爱慕二小姐已久,二小姐便是我梦寐以求的妻子。选我!”
“我为二小姐做了一首诗,只便念给二小姐听。”
薛家兄弟看得瞠目结舌,他们没想到那人竟然当众诵读诗文来,声情并茂,极度煽情。“什么天上的明月,池中鸳鸯”,薛籍听了也不禁抽了抽眼角,恨不得冲下去将那日的嘴缝上。
不仅如此,薛雁还开口说道:“感谢大家前来捧场,今日不仅是入选之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有机会,只要接到绣球,我便嫁给他为妻。”
她将绣球捧在手中,看着楼下的众人,心中紧张,再次扫向楼下众人,希望能在人群中发现那人的身影,可还是没能见到那个人的身影,她闭上眼睛,终于下定决心将手中的绣球用力抛出。
人群中一阵哄抢,卢裕的手下混在人群中,浑水摸鱼,抢夺绣球。
几番抢夺之下,这绣球一直被人夺来抢去,甚至有不少武艺高强之人为夺绣球打了起来。
薛况紧紧抓住薛籍的手,心中紧张极了。见那绣球一会飞向东边,一会儿又飞往西边,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了片刻,那绣球便会从他的视线消失。
在打斗之间,有人用球顶了一下,那绣球径直朝一个人飞去,落在那人怀里,只见那人抱着绣球,高举于头顶,高声欢呼道:“我抢到了,雁儿妹妹,是我抢到的。”
见是被许远舟抢到了绣球,薛雁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看来他是真的不会再来了。
薛况见薛雁眼神失望又落寞,宽慰她道:“若是妹妹不想嫁,没有人敢逼你出嫁。”
“谢谢三哥哥。”
许远舟抱着绣球正要穿过人群,来到仙凤楼的二楼寻薛雁,可却乐极生悲,一跤跌了下去,绣球从手中滚了出去,一直滚到一人的脚边。
那人红衣黑靴,一张银色面具遮挡面容,头发高束脑后,虽看不轻面容,但给人一种狂放不羁的感觉。
那人拾起脚边的绣球,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将绣球塞进许远舟的怀中,“你的绣球挡道了。”
见那红衣身影逆着人群,渐渐远去,薛雁死死盯着那人的背影,心口一滞,不管不顾朝那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