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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一天

    ◎灭门◎

    群山树影, 怪石嶙峋,屏风后清瘦的身影婷婷袅袅。

    少女语调幽幽怨怨,仿佛在和天下第一负心汉哭诉, 干净的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剑柄,先礼后兵的路数属实被她玩明白了。

    “金丹大圆满?”薄易兮看着令梨年轻的模样, 浑浊的眼珠不显露情绪。

    “是呀。”令梨笑吟吟地说, “差一步就和老祖您是同辈了, 但这一步也不难跨, 待我沐浴焚香敷个面膜, 挑个良辰吉日便结婴。”

    这话可不做假,仙府之行令梨收获良多,怀中抱美人闯剑门的经历更是不可多得。她出仙府后直接闭关消化, 闭着闭着,浩荡雷劫自会来劈她的门。

    水到渠成的事情,不需要令梨额外操心。

    薄易兮乃薄家太上老祖, 每一代家主都倾情赞扬他为薄家三百年来第一天才,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多厌恶这个称号。

    一次两次三次, 次次强调别人的年龄做什么!不知道老年人很敏感的吗!

    薄易兮暗戳戳生了好多次气,好在家主们的彩虹屁吹得极好, 薄易兮又常年宅家不出门, 受到的刺激不多。

    一直没受刺激的人,往往受不了刺激。

    一直被吹捧天才的人, 往往受不了真正的天纵奇才。

    “后生可畏。”薄易兮淡淡道, “老夫有些结婴心得, 不如传授给你?”

    令梨十分感动并坚决拒绝了他的好意。

    “人各有道。”令梨屈指敲击冰冷的剑身, “我走我的阳关道, 您走您的独木桥。说起来, 老祖特意上门求医,难不成是独木桥半途塌方,要医生帮忙补补?”

    比喻自己用阳关道,比喻他用独木桥,这姑娘小小年纪,竟深谙双标嘲讽的精髓。

    又独木桥又塌方,只差明说薄易兮前路已断,这辈子就这样了。

    薄易兮深吸一口气,元婴老祖的威严重重压下,直击令梨膝盖!

    给他把头低下来!

    元婴之威沉重如山,令梨一下回想起天蝎老人将她剥皮抽骨的时候,他也是如此,残忍地想听她哀求嚎叫。

    “我若还是筑基,今天确是要给你磕一个。”令梨咂舌,威压中她不动如山。

    开玩笑,区区元婴,他以为令梨这段时间在遭受谁的折磨?

    威压算得了什么,你知道被迫和大乘期尊者躺在一张床上还被威胁敢动一下就断手断腿的惨剧吗?

    令梨的心早已坚如磐石,甚至想顶着威压打一套太极拳活动筋骨。

    女孩子靠在屏风上屹然不动,她施施然掏出一本医书温故知新,薄易兮看了眼书名:《妇产科基础知识科普》。

    薄易兮:有点后悔杀掉薄幼鱼了,没有行医执照的庸医真的靠谱吗?

    他可以质疑令梨的医品,但不可以质疑她的医术。

    “老祖几个意思?”令梨沉下脸,勇敢直视薄易兮迟疑的双眼,“是瞧不起妇产科还是瞧不起基础知识?若真不信我的换丹手术,何苦囚本家人于笼中?”

    薄易兮眼皮微闪。

    消息可真灵通,老者慢慢地想,他刚设结界便赶往此处,往来不过三个瞬息的时间,谁能赶在他前面报信?

    那便不是消息灵通,是她猜到了。

    猜到他困于瓶颈,欲以邪法冲击化神,结界中得意洋洋的本家人自诩是他的后代,还没一个外姓人了解他的心思。

    “你特意送来薄念晨的尸身,是挑衅老夫吗?”薄易兮道。

    “怎会?”令梨惊讶道,“送一具尸体就算挑衅?那你也太不经气了。”

    她要是想挑衅薄易兮,会命人趁夜黑风高把命牌碎裂的本家人一个个偷偷吊死在内院门口,仿佛一排迎风晾干的腊肉,一家人整整齐齐,煞是壮观。

    “那分明是我诚心诚意的邀请。”令梨合上手中的《妇产科基础知识科普》,递给薄易兮,“医修一道有交流才有进步,我初次转职,内心忐忑,很需要前辈的肯定和认可。”

    薄易兮看了眼令梨的本命剑,心道剑修转医修,该忐忑的不是你,是你的病人吧。

    他终是接过了《妇产科基础知识科普》一书,克服内心的抗拒,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医书不是重点,但令梨朱批的笔记让老者神采奕奕,他如饥似渴地阅读,边看边拍腿赞叹,无意间的吹捧让令梨很是愉快。

    不枉她辛苦归纳换丹手术的重点,这都是令梨在凌云剑宗帮写笔记帮期末复习练出来的本事,客服小梨押题如神,不止一次考试后被老板抱着腿叫爸爸。

    人的才华就是很多种多样,令梨谦虚地想,成为打工皇帝并非她本意,奈何老板和金钱热情如斯。

    这本医修笔记可耗费了令梨不少精力,除了《妇产科基础知识科普》之外,她还额外阅读了《母猪的产后护理》、《调节产后抑郁的十大诀窍》、《缝针的艺术》、《教你如何具有美感的开膛破肚》……等一系列深奥的书籍。

    薄易兮读的只是一本医书吗?错!是令梨智慧的结晶!

    天下之大,除她之外上哪里找这般人才!

    “啪!”

    薄易兮猛地合上医书,他的神情狂热而亢奋,仿佛一个卡论文卡的生不如死的毕业生忽然醍醐灌顶灵感大发,满脸写着:我懂了我悟了我突破了!

    “可行!”薄易兮忍不住来回踱步,“血亲竟有如此妙用!你是从薄家秘法中得来的灵感?”

    “薄家秘法血腥残忍世所罕见。”令梨抱臂道,“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说弑亲可结虚丹。”

    就算有人无师自通这门秘法,铁定秘而不宣,哪像薄家强制推广到了整个分家。

    少女暗自的讽刺薄易兮听得明白,他看着手中的医书,没把自己真正的想法告诉令梨。

    虚丹不如金丹,若是给一位有天分结丹的修士使用秘法,完全是误人子弟。

    但若拿给一位寿元将近亦够不到结丹门槛的老迈筑基,堪为神法。

    如果再往上想一步呢?

    靠天赋无法结婴的金丹真人、靠天赋无法化神的元婴老祖——天资不够,瓶颈难破,退而求其次,薄家秘法何等不凡?

    杀百筑基可结丹,杀几金丹可化神?

    薄易兮想到从前听闻的传说,有大能杀妻杀子证道,有异军突起的天才全家灭门,越站在高处的人,好似越无血亲。

    “修仙本是逆天而行,斩断亲缘,杀伐果断,方能成仙。”薄易兮眼神淡漠,仿佛触碰到了全新的高度。

    “我庇护薄家三百年,轮到薄家归还我恩德的时候了。”老者脚下地面阵阵碎裂。

    他气势强盛如斯,俯瞰一切,刹那间神识与威压外放,遍布整个薄府!

    刹那间,无论是结界中的本家人还是惶惶的分家人,都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压力。

    一双双膝盖弯下去砸在地上,砸出的鲜血汇聚成小小的溪流,溪流彼此交汇连成蛛网,仿佛汩汩流淌的血脉。

    同源的血脉融合在一起,流向共同的源头。

    “你!”令梨大惊,“不止本家,你连分家都要献祭吗?”

    薄易兮闭着眼体会血脉朝他奔涌的奇特感觉,冷漠道:“本家人丁稀薄,怎么够用?”

    “既承我薄家的姓氏,自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老者挥手,联通薄府与山寨的通道轰然打开,居住在山寨中的薄家子弟扑通跪在地上,惶恐地望向山寨中最高的府邸。

    薄易兮的内心无比冷酷。

    他卡瓶颈卡了三百年不得寸进,绝望了无数次又不甘心,每每看到登临化神的天之骄子都嫉恨交加,恨自己为何没有天赋、没有悟性?

    “原来我的机缘在此处。”薄易兮自得地想,“薄家秘法,分家用错了。它不该是凝结虚丹的废物秘法,而是助我等直上青云的天梯!”

    “今日过后,修真界将再出一位化神尊者。”薄易兮俯视道,“传闻会这样赞颂老夫:他被灭满门,悲痛顿悟,怒而化神。”

    内院结界中,原本洋洋得意的本家人惨叫不休,求老祖饶命。

    薄幼鱼的诊所门前,有人扑到门上拍门叫喊,求神医救命。

    薄易兮听见了所有人的哀嚎,他超然度外地看向令梨:“尔乃外姓人,非我薄家血脉,此事与你无关。”

    “无关?”令梨的脸上带着惊怒的表情,“若不是我予你换丹之法,你怎会突然——”

    薄易兮嗤笑道:“后生,这是薄家秘法,我是薄家老祖,你的换丹之法只是让老夫更肯定对秘法的猜想罢了。即使没有你,过不了多久,老夫照样会如此行事。”

    “挣扎了三百年,我怎么甘心死于寿元耗尽!”薄易兮冷声道,“我早有计划,等到明年大寿,命本家开放后宅,命山寨中的分家子弟全部来薄府,以给老夫祝寿的名义。”

    喜气洋洋来和老祖祝寿的子嗣,他们端着酒杯遥敬老年斑爬满脸颊的太上老祖。

    老人端起酒杯回礼,他饮着烈酒,杯中酒水似血。

    无数认识和不认识的子嗣跪在他面前,高声道:“祝愿老祖与天同寿!”

    薄易兮撑着扶手站起身,笑纳了他们的祝福。

    一朵朵血花在老人眼前炸开,血脉交融,铺成一条血腥的登天路。

    “选生辰那日更有仪式感。”薄易兮遗憾地说,他看向令梨,“可惜越是拖延越多变数,今小友在此,为我做个见证可好?”

    少女脸上的惊怒缓缓褪去,变为平淡的漠视。

    屋外哀嚎无数,却不入她耳中。

    悬壶济世的神医倒在地上,倚靠在屏风边的至始至终是与救人二字无缘的剑修。

    “原来,这里才是幻境的转折点。”令梨轻轻地说。

    比久远更久远的岁月里,红眸少年被寨主带离了山寨,入住薄府,为本家做事。

    他那时刚结金丹不久,虽知道途断绝,却也有漫长的时间寻觅转机。

    直到某一天,他收到薄家要给老祖祝寿的消息。

    曾被圈养在山寨里的兄弟姐妹第一次离开笼子,他们局促又惊异地被带来薄府,薄辛带着薄念慈,交代他看好这支队伍。

    山寨里的孩子都知道薄七死去的消息,这一趟突然的出行简直摧毁了他们的世界观,忍不住围着薄念慈问来问去。

    他不耐烦回答,但比起压抑的薄府,薄念慈更亲近山寨,知道山寨里的人是他血缘最近的血亲。

    少年边挑着问题回答,边好奇地张望不许分家随意入内的内院。

    这儿真大啊,但怎么让人都进来了?本家不是最喜欢搞歧视这一套吗?不怕分家玷污了他们的地方?

    薄念慈很快知道答案:太上老祖思念子嗣,故叫来了所有人。

    红眸少年嗤之以鼻:薄家还有亲情这一说法?他怎么不知道呢。

    左右不关他事,薄念慈和寨里的人呆在一起,有人送来珍贵的丹药和灵石,称是老祖所赠。

    “百年不遇的机会,你们分家真是好运。”送丹来的本家人不满地说,“也不知道老祖怎么想的,这么珍贵的丹药竟人人有份,不该都留给我们本家吗?”

    薄辛陪着笑送走他,欣喜又严肃地说:“老祖亲命,言我薄家封闭太久,是时候入世修真界,打出一番名声,肩比正道第一宗凌云剑宗。”

    “这丹药可催化修为,辅以灵石修炼,珍贵得很。”薄辛命所有人都服用,“薄家乃魔门世家,魔道从不惮借助外力,此丹虽会损耗根基,但我们这些人……害,吃了就是,只有好处。”

    薄念慈明白寨主的意思:分家本就结虚丹,根基极差,再差一些也无妨,不如增加实力。

    寨子里的孩子奉寨主之命如圣旨,人人吞服,果真实力大增,各个高兴得很。

    内院人人服丹,无人不从。

    薄家正是这般扭曲的家族,视血亲相残为平常,却极重视阶级和命令,自小洗脑式教育,上面的人发话,下面的人一点折扣都不能打。

    薄念慈与愚忠二字无关,他敛目瞧着暗红色的丹丸,隐约嗅到血味。

    元婴以精血炼丹,可助服丹人实力大增。

    好一个大方慷慨的太上老祖,生辰之日不收礼物,反而自费精血赠予子嗣。

    这样多的丹药,这样多的精血,老祖准备了多久?

    兔子十九死后,薄念慈从未在薄家感受到丁点儿善意。

    他在彻头彻尾的地狱里。

    红眸少年碾碎了丹药,安静地等着太上老祖出山。

    老迈的身影慢慢走出,底下的人跪在地上,低下头颅,齐声道:“祝愿老祖与天同寿!”

    薄念慈跟着装个样子,他冷眼听着热切的祝寿声,百无聊赖心想:有几个人诚信祝寿?这般虚伪的言辞,上头的老东西听得舒坦?

    他思绪蔓延,鼻尖嗅到浓郁的血味。

    少年盯着地面的眼睛中渐渐出现血影,左边的、右边的、前面的、后面的。

    他的,别人的。

    红眸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他闷声吐出一大口血,耳鸣地跪不稳,重重摔倒在地。

    恐怖的威压压在每个人身上,薄念慈听到有人在哀嚎:老祖——老祖——

    为什么?薄念慈问,为什么?

    他不在乎那位太上老祖突下杀手,薄家是地狱,地狱里死几个人都不出奇,本家看不清局面,薄念慈出生起血就是冷的,他不在乎。

    他只是好奇。

    好奇太上老祖这样做的原因:聚集子嗣、予其丹药、突下杀手……

    啊,少年忽地想到了,是薄家秘法。

    杀血亲可结丹,是否也可结婴,也可化神?

    薄念慈撑在地面上的手刮起一抹鲜血,伸入口中。

    他无师自通地抢夺起了血脉的力量。

    杀戮与抢夺是刻在魔修骨血里的本能,薄家自诩魔门世家,魔尊也真诞生在这个扭曲的家族里。

    本能叫嚣着,撕扯着,天赋引领道路,罪恶的土壤提供了血腥的养分。

    薄易兮边吸纳子嗣的血脉力量边尝试晋升,没有第一时间发觉有人在争抢他的血脉。

    发觉了他也不在意,他逼出精血炼丹时刻意多加了几株材料,薄易兮提前吞服了解药,其他人可没有。

    剧毒缠绕在血脉中,一点点淌入红眸少年的躯体。

    好烫,好痛,好想死,虚虚凝结的金丹碎了又生生了又碎,金丹布满裂痕。

    虚丹无法碎丹成婴,可若金丹碎裂了无数次呢?

    薄易兮为晋升化神准备了大量灵石堆在内院,薄念慈不顾一切地去抢。

    灵石浇灌,血脉凝结,天赋开道,一只虚弱的仿佛没有皮肤的血婴儿缓缓浮现在他丹田。

    丑陋不堪,却真切存在。

    薄家太多金丹,薄易兮察觉不到不妥,可元婴仅他一位,从哪里多出来一个人?

    薄易兮终是发现了分家里与他争命的少年,他怒而抬手,重重一击!

    “噌!”

    令梨持剑挡在薄易兮和薄念慈之间,分毫不让。

    真实的历史与虚假的环境重叠,宽敞的内院改为薄幼鱼的小诊所,本该跪在地上低下头颅的少年站在令梨身后,脚下阵法血光大亮!

    “哪里来的小辈,竟然和老夫争夺血脉?!”薄易兮愤怒道。

    很久之前,他一定对薄念慈说过一样的话,老者怒而出手,新晋元婴胸骨尽碎,却绝不收手。

    薄家血脉只够一位元婴进阶化神!赢家得到一切,输家沦为养分,谁会相让!

    “你当时一定觉得念慈疯了。”令梨自言自语,“新晋元婴的小辈竟敢和你争晋升化神的机会,等同于连跳两级,荒唐程度约等于飞猪上天。”

    “就算你是卡瓶颈卡了三百年的废物元婴,好歹也算倾族之力养出的元婴后期修士,念慈一个元婴初期的小辈,拿什么和你争?”

    “当然是你自己为他创造的机会。”令梨呢喃道,“不晋升化神就要死,不吞噬血脉和灵石就要死,撑不住就要死,薄念慈是什么人?绝无仅有,浮世震惊的天才!”

    “天之骄子绝不甘沦入地狱,雷劫感念天道而生,自会知晓谁才是有资格踏上登天路的人。”

    “这一定是一段很痛苦的过往。”令梨凝望窗外血色遍地的光景,“他曾独自撑过去了,却不知道能否走出第二次。”

    孤独的、痛苦的爬出以血亲之名编织的地狱,薄易兮曾幻想过的赞颂之词终是实现在了薄念慈身上。

    “他被灭满门,悲痛顿悟,怒而化神。”

    真相掩盖在历史的废墟中,只留给他一个并不相衬的名字。

    薄是束缚他的家族,念是死于府中的同辈血亲,慈是与他本性的背道而驰。

    薄念慈留下了这个名字,留下了这段过往,因而他对令梨说:我一个人,或许走不出唤忆的幻境。

    “那就别一个人走。”令梨轻声道。

    年轻的剑修挡在红眸的魔修面前,剑指元婴。

    污浊的血色中,她剑锋寒光似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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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二天

    ◎叫点好听的◎

    白雾散尽, 雾中隐隐绰绰的红影渐渐清晰可见。

    高挑俊美的红衣男人掀开眼皮,他敛目看向干净修长的双手,耳畔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黑发少女急匆匆跑过来, 又在离他半米的位置刹住脚,探头探脑地打量薄念慈。

    “尊者?”令梨唤了一声, 目光移向周围, “这儿是仙府核心?幻境破了?”

    说是疑问句, 但令梨心里有判断, 小薄念慈再如何妖孽也是少年心性, 没有眼前男人从容不迫身居高位的气势。

    她果然猜得不错,唤忆截取的回忆核心正是薄家灭门,打完和薄易兮的一战, 幻境便碎了。

    这一战难打得很,刀光剑影鲜血乱飞,打到最后令梨满眼都是赤红色, 连幻境什么时候破碎都有些记不清, 傻傻持剑砍了空气好几下。

    热血沸腾, 又惨又爽。

    魔尊不愧是魔尊,年少经历曲折又热血, 妥妥的大男主逆袭流剧本, 比令梨看的话本精彩多了,真是多姿多彩的人生。

    能参与到久远过往的历史中, 令梨还挺新奇, 她和年少的薄念慈相处多日, 多多少少有把对方当成朋友。

    如今离开幻境, 身影单薄的少年变为挺拔俊美的男人, 朋友变绑匪, 令梨的心情有一丝丝复杂,又觉得理所当然。

    本该如此,要不是幻境压制了薄念慈的力量,大乘期尊者动动手指薄家直接灰飞烟灭,哪有令梨的事。

    她一向想得开,态度转化得很自然,也不像幻境中那样和薄念慈并肩而行,规规矩矩和他保持了半米的社交距离。

    “你叫我什么?”薄念慈声音微凉。

    令梨茫然道:“尊者?”

    有什么问题吗?她的语气不够恭敬谦卑又低调吗?

    薄念慈怎么回事,她刚刚帮他摆脱幻境就挑她刺?卸磨杀驴的速度也太快了点。

    女孩子的疑问明明白白摆在脸上,不自觉鼓起的脸颊上带了点不开心的色彩。

    看见令梨,幻境中的记忆在薄念慈脑海中清晰地轮过一遍:

    黑发少女靠在椅子上点着烛灯翻阅医书,她似是看到有趣的内容,抿直的唇角弯出笑弧,头也不抬地招手:念慈来看,这个有意思。

    在薄府喊一声姓薄的,回头率百分之百。令梨新认识了好多薄家人,一天到晚念“薄”字念得嘴皮子发干,她叫薄念慈时越叫越省略,偶尔漏出两句“慈慈”,又欲盖弥彰地捂住嘴。

    “你们薄家这一辈都叫‘薄念某’,唤你慈慈怎么了,多有分辨率。”女孩子狡辩地说,很快改口,“好好,我不偷懒,连名带姓的叫总行了吧,我很尊重你的。”

    一口一个慈慈,语气调侃得很,瞧不出哪里尊重人。

    半夜三更,令梨看医书看得困了,薄念慈让她去床上睡。她一边小鸡啄米一边使劲摇头,看得出脑子一团浆糊,学医学傻了,连“我们念慈真是绝世美人”的话都敢当着他的面说。

    或许是真的放松,年少的薄念慈在令梨眼中毫无威胁,她不带芥蒂地和他相处,朋友间的玩笑话便说得出口。

    令梨心里骂薄念慈卸磨杀驴,殊不知薄念慈也在心里想这姑娘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一般人离开幻境,幻境中的记忆总会多多少少影响他们的认知,分不出幻境和真实的大有人在。

    令梨倒好,说翻篇就翻篇,一分钟前两人还后背相靠踩在尸山血海之上,彼此是唯一的支撑和信赖,一分钟后令梨离他足有半米之遥,嘴上恭恭敬敬喊着“尊者”。

    这幻境还不如不破,糟心得很。

    “你之前不是这样叫的。”薄念慈几步跨过令梨刻意拉开的距离,落下的影子沉沉笼罩了她。

    向来讥讽冷嘲的美人语气意外平和,独独不容置喙的态度与先前并无不同:“幻境里不是做得很好吗?你知道我喜欢听什么。”

    令梨的念头不经大脑:“慈慈?”

    薄念慈:“……”

    红衣男人挑了下眉,慢悠悠地说:“也可。”

    令梨:我不行我不可你当我没说。

    “容我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令梨清了清嗓子,不太适应地说:“念慈?”

    “嗯。”薄念慈满意地应了一声,“阿梨。”

    少年与男人的音色奇异地重合在一起,令梨没由来地想:他们真的是一个人啊。

    踏着满门的鲜血走出来,一直登到顶点的人。

    令梨叫念慈叫的确实别扭,她很少直呼别人的名字,叫宿回云是师兄,叫伽野是少主或者猫猫,叫令桃是兄长大人。

    直呼令梨名字的人也少,一般只有兄长大人叫她小梨,宗门都是叫师妹,唯独伽野自来熟,一口一个阿梨叫得很欢。

    现在唤她阿梨的人又多了一个,但左右不是什么要紧事,称呼而已,怎样都行。

    “毕竟称呼也不是专属专用的东西。”令梨心很大地想,“少主和尊者品味还蛮一致的,这就是大人物的品味吗?”

    他们一定很有共同语言,说不定还一见如故拜把子,变成好兄弟呢。

    男人间的友谊,令梨参悟了。

    她不再纠结改口的事情,新晋医修小梨激动地搓搓手:“我再给你把一次脉好不好?”

    现在的令梨已经不是当初的令梨了!她是成功完成了大型高难度手术的天才医修小梨!

    虽然她学的是妇产科。

    但把脉的技术一定是共通的,令梨深沉地想,她如今连喜脉都会诊断了,好厉害的呢。

    薄念慈没说什么,挽起袖子露出小臂,递到令梨面前。

    令梨把手搭上去,熟门熟路地诊脉。

    “你身上的毒,是留在薄家时中的吧?”令梨小声问,“从那时起一直遗留到了现在?”

    “山寨里也流行以毒控制下属的手段。”薄念慈淡淡道,“五花八门的毒中了一堆,渐渐习惯了,若不是突破渡劫期有碍,我也不至于非要仙府不可。”

    令梨看薄念慈的眼神愈发敬佩。

    太强了,好可怕的妖孽,硬是顶着根基磨损和身负剧毒两个debuff修炼到了大乘期,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有些变态最喜欢看天才夭折,令梨恰恰相反,她喜欢看见有天资的人和努力的人走到他们应得的位置上。

    修仙的本质是不屈服。

    “我们已经到仙府的核心了,快去找你要的解药。”令梨催促道,“我感受到了剑道传承的气息,你要的东西应该在毒道传承里。”

    飞升前辈设计种种关卡,最终是为了给出传承,一路上的剑门是令梨出力,毒门的薄念慈出力,奖励的分配刚刚好。

    仙府核心房间里,两个淡色的光团静静悬浮,令梨招了招手,其中一只光团极其主动地扑向了她。

    令梨掏出她装过无数了不起东西的乾坤袋,小心地收纳好光团。

    这可是飞升前辈一生的绝学,绝非轻易可以消化,令梨隐约感觉得到,待她闭关冲击元婴之时吸纳光团最好,剑道传承正是她的结婴契机。

    “说来也巧。”令梨忍不住道,“我两次为了躲避魔域通缉令而离宗游历,第一次寻到了结丹契机,第二次寻到了结婴契机——若是没有通缉令这事,我还不知何时才下山呢。”

    薄念慈本是她最大的危机,如今再看竟也是令梨最大的机缘。

    着实世事无常。

    薄念慈闭眼吸收毒道传承,从中寻觅他需要的信息,闻言睁眼笑了笑:“听起来,我们缘分不浅。”

    令梨舌尖顶着孽缘两个字,机智地没有说出口。

    她双手揣在袖子里,换了副好声好气的商量口吻:“念慈,你看,我俩也算共过患难的人,勉强可以算是塑料朋友吧?”

    薄念慈眯了下眼,示意她继续说。

    “我想说,关于魔域通缉令。”令梨尽可能委婉道,“劳民伤财总是不好的。小小一张通缉令,九重宫财务总管眼睛都哭瞎了,多不好。”

    女孩子话里话外都在问:能把我的名字从通缉令上撤下来不?求你了。

    薄念慈不置可否,似乎并不心动。

    混球!恶棍!求她一起入幻境中口口声声说替她承担一切痛苦和伤害,结果连通缉令都不肯替她撤!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令梨牢牢记住了老祖宗的教训。

    不撤就不撤吧,令梨抬头打量这座防御极好的仙府,此处虽不像九重宫穷极奢华,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很适合闭关突破。

    “你的钱,你随意。”令梨边寻觅闭关的好去处边随意道,“看在我确实帮了你忙的份上,放我一次如何?”

    “我等会儿送你出仙府,我回来闭关。待我出关后,若我们再度相遇,生死由天,绝无二话。”令梨认真道。

    修真界最忌讳亏欠因果,她提的要求简单的不能再简单,薄念慈应该不会拒绝吧?

    黑发少女认真又固执地看过来。

    薄念慈感到荒谬。

    他与她缔结了承担伤害的契约,愿意让她见证他年少时最隐秘的往事,在幻境中他们甚至有过一场暴虐而热烈的亲吻。

    而令梨竟依然认为薄念慈待她一如初见。她试探性地询问通缉令的事情,没得到答案也不坚持,一副早知如此不抱希望的模样,顺势要他一个两不相干的承诺。

    ‘我送你离开仙府,我们两清。尔后我留在仙府闭关结婴,你回九重宫解毒疗伤,若我们再度相遇,依然为敌。’

    冷静,漠然,自有逻辑。

    她漆黑如墨的瞳孔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疏离和警惕,因他们身份的差异、修为的差距和旧日的恩怨升起的警惕。

    薄念慈揉了揉太阳穴,久违地感受到了无力,近乎烦躁。

    就像年少的他直白地表达情意,却被爱慕着的人以“你日后一定会后悔”、“现在的你怎么想都无所谓,清醒的你自会理解黑历史三个字的含义”、“我拒绝你是为了你好,你清醒后会感谢我的”为理由拒绝。

    令梨有一套她自己的逻辑,无论旁人废多少口舌,只要她的逻辑是通顺的,就休想扭转她的认知。

    好比她认为小薄念慈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大薄念慈想杀她之心不减,他们合作的蜜月期已经结束了,她要快快想办法保命。

    那颗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小脑瓜里,指不定正头脑风暴想些能气死薄念慈的东西。

    一颗真心喂进了狗肚子。

    说不通的事情,直接做就好。

    毒道传承被男人彻底吸纳,光团化为虚无,男人大手无情地拎住令梨衣领,轻车熟路地把她夹在臂弯下。

    “你要干嘛?”令梨蹬腿挣扎,“这么快就想杀人灭口吗?起码给我一点抢救的机会吧!”

    “杀你?我怎么舍得。”薄念慈挑起令梨的下颌,语气亲昵而温和,偏偏让她不寒而栗,“我只是想邀请贵客来我九重宫赏枫,今年的枫叶格外红,你会喜欢。”

    令梨:枫叶格外红所以不用赏我一丈红了吗?那我确实喜欢。

    “赏枫就不必了。”令梨委婉但坚定地拒绝道,“我急着闭关突破,事业为重,你理解一下。”

    “魔域最好的灵脉埋在九重宫地下。”薄念慈摩挲令梨的脸颊,淡淡道,“闭关需要的一切灵材,我都为你准备。”

    令梨挣扎的幅度略有减小。

    结婴消耗的灵石可是很大的一笔,能省则省,令梨不能说她不心动。

    “既为贵客,哪有挂上通缉令的道理。”薄念慈不急不忙地添上一把柴火,“我以魔尊的名义担保,我在位一天,魔域你横行无忌。”

    “如此,可否感受到我的诚意?”

    作者有话说:

    薄念慈:这你还不上钩?

    第123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三天

    ◎好狡猾啊这个人◎

    令梨虽人不在魔域, 但她的眼线一直在魔域潜伏。

    名为【凄苦有依葬父人-爱恩人,爱生活】的账号每天准时准点给令梨发送文档《今日魔域大事记.doc》、《九重宫八卦杂谈(无删减版).doc》,风雨无阻, 从无间断。

    卖身葬父把自己卖给令梨的师梓良自弃仙修魔后一直勤勤恳恳努力工作,凭借自己的双手成功在魔域内环买下一座小洞府, 有了安家之处。

    拥有新生活的他从未忘记自己惨遭通缉躲躲藏藏的冤种恩人, 师梓良时时刻刻关注着魔域通缉令的金额变化, 眼睁睁看着令梨一路身价过亿成为一款人人垂涎的理财产品。

    从前令梨还能借宿回云的庇佑悄悄穿行魔域, 如今她半只脚踏进魔域都会迅速被人认出, 开启全域大逃亡。

    要知道,令梨虽然极端唾弃背信弃义的小明师兄,但全WiFi覆盖的魔域一直是还未结丹前的令梨心中的天堂。

    被天堂拒之门外, 是个人都会伤心。

    薄念慈的提议不可谓不优渥。

    令梨忍不住回想过去,她还在凌云剑宗的时候是个多么低调的打工人啊,每天沉迷打工无法自拔, 宗门小透明, 全宗集会时必定站在最最最外围的被排挤小弟子。

    那时知道令梨名字的人都没有几个, 她低调做人低调敛财,做一只飞不出花花世界的迷醉小蝴蝶, 何等自由潇洒!

    和现在人人得而诛之的名声大噪截然不同。

    若是能撤掉贴满魔域的通缉令, 她再低调几年,日子一定会变回从前平淡如水的模样吧?

    “真能把通缉令撤下来?”令梨再三询问道, “押金要不回来, 岂不是很亏?”

    买凶通缉要交赏金的三成作为押金给中间商, 令梨痛恨一切不退还押金的消费行为, 所以她从不买.凶.杀人, 都是亲自动手。

    薄念慈睨了臂弯里扑腾的女孩子一眼, 眼里有一点你是不是傻的含义。

    “整个魔域都是我的。”他说,“谁有胆子收押金?”

    令梨嫉妒地生吞三颗大柠檬。

    打扰了,魔域最大的关系户竟在她身边。

    小姑娘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悬空待着,眼珠转动地打量空荡荡的仙府核心。

    这里实在是个好地方,唯一的钥匙在她身上,简直是绝妙的藏身所。

    唯一不好的是种在外面的莹蓝铃兰和白月魔昙,没有薄念慈替她承担毒素,令梨进不来亦出不去。

    “等到我化神期或者大乘期,把这儿改造成秘密基地倒是不错。”令梨思量着。

    狡兔三窟,令梨对自己一天冤种一生冤种的气运不抱希望,准备一条后路很有必要。

    “若我哪天散尽家财投宿无门,又不想被兄长大人教训耻笑,这儿就是独属我的‘桥洞’。”令梨越看越满意。

    她的丐帮朋友说过,丐帮四海为家,但每个丐帮人心中都有一个宛如白月光朱砂痣的桥洞,是他们永远的归宿。

    如今令梨也是有白月光桥洞的人了!

    一时间她看莹蓝铃兰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又漂亮又防贼的小花花上哪儿找,飞升前辈实在是太贴心了。

    进入仙府非择月圆之日,出仙府倒是并无规矩,令梨以剑魂开道,猩红魔气挟裹着她和薄念慈,瞬息间重回地面。

    薄念慈带着令梨回到了坐落于蜈城的随身洞府。

    府邸中红枫漫天飞舞,清澈水面下金红锦鲤摇曳尾鳍溅起水珠,仿佛在欢迎主人回来。

    薄念慈松开手,令梨双脚落地,踩在沙沙的落叶上。

    离开仙府时难免沾染到莹蓝铃兰,薄念慈抵唇咳嗽了两声,毒素入体显得他脸色苍白,嗓音沙哑。

    “我需闭关几日。”薄念慈没有选择回到魔域再解毒,他孤身前往南疆不带一名下属,故可看出他本性凉薄且多疑。

    祛除积年毒素时他的修为大不如前,魔修是最遵守弱肉强食规则的群体,薄念慈不会在任何不信任的人面前显露颓势。

    唯独令梨不算在内。

    薄念慈苍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如愿在黑发少女眼中看到纯粹的担心和关切,她想都没想地点头催促道:“应该的,快去吧。”

    薄念慈当然会信任她,在封存记忆的弱小的年少时光,年轻的剑修一次又一次持剑挡在他面前,剑锋寒光似雪。

    “祛除毒素的过程有一些难熬。”红衣男人拈起落在令梨肩上的枫叶,轻声道,“你能留在府中陪陪我吗?”

    令梨奇怪他的问题:“我人在这里,又出不去。”

    随身府邸认主,之前薄念慈抓她进来后放任令梨随意走动,正是因为令梨压根跑不出去。

    薄念慈没有回答,他捉住令梨的右手,咬破食指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了个“薄”字。

    血字泛起淡淡的光茫,融入令梨掌心消失不见。

    一瞬之间,令梨的神识自动蔓延至整座府邸,她‘看见’了水中游荡的锦鲤,‘看见’了飘落在屋顶上的红枫,只要她想,整座府邸任她予求。

    “好了。”薄念慈随意道,“府邸的所有权有你一半。”

    分享给令梨的权力明明白白出现在她识海:她可以越过薄念慈自由进出这里,亦可以随意带人入内。

    前者尚可,后者令梨微微一惊。

    这意味着令梨大可带凌云剑宗的长老们闯入薄念慈闭关之处,趁他祛除毒素实力减弱时一举绞杀魔道魁首!

    令梨很轻地咂了下舌,压下眼中复杂的神色。

    对待敌人,令梨一向热衷于趁他病要他命,从不手软,全无顾忌。

    但对待友人和愿意信任她的人,她从不辜负。

    “好狡猾啊这个人。”令梨仔细打量薄念慈略带病气却丝毫不损俊美的容颜,他微微笑着,凉薄的眉眼难得舒缓。

    他明明知道令梨不可能趁他闭关做坏事,最多偷吃他养的锦鲤,趁他闭关的时候去酒馆大吃大喝快乐蹦迪。

    可薄念慈不希望令梨离他太远,他想她留在府中陪他。

    薄念慈又想达成目的,又不想沿用绑匪和人质的关系,让一切变得像他强迫令梨。

    因此他给出一半的权力,大大方方告诉令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是自由的。

    但令梨真的做什么都行吗?万一她出去蹦迪的时候碰见了薄念慈的仇家,被逼着带人入府,岂不是她害了薄念慈?

    薄念慈赌的就是这一点。

    掌权者的心可真脏,令梨不甘不愿地承认她被抓到了软肋。

    既给她自由和选择权,又将命脉送于她手中,即使令梨察觉到其中小心机的算计,她也会上套。

    “我哪都不去。”令梨恶狠狠地说,“我要留在府里吃光你的锦鲤。”

    薄念慈笑起来:“你吃,要是喜欢,我命人在九重宫也养。”

    魔尊这个职业这么快活的吗,客服小梨心生羡慕。

    薄念慈还想再和令梨说会儿话,奈何黑发少女一脸你到底要不要命、人命关天别闲聊了的表情,硬把他轰进了房间。

    关门落锁,令梨拍了拍手,她走到枫树下,一跃而上,坐到了薄念慈日常赏枫的位置,背靠树梢。

    令梨慢腾腾伸展四肢,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她食指轻敲膝盖,思量着自己的事情。

    “无心剑尊虽然坑了一点儿,但南疆仙府之行竟真解决了魔域通缉的时间,好神奇。”

    令梨越琢磨越神奇,她抱着躲避薄念慈追杀的心态离宗,结果结结实实撞到薄念慈怀里,到头来竟以奇怪的方式达成了目的。

    这就是渡劫期剑尊的预言吗,恐怖如斯!

    “接着是到九重宫做客,闭关冲击元婴。”令梨掰着手指细数,“再之后……”

    她碰了碰后颈脊椎骨的位置,想到天机门鬼算子的推演。

    ‘无论你信与不信,抽了你天生剑骨的那个人,和宿回云有关。’

    令梨舌尖抵住腮帮,缓慢地回味这句话。

    她第一次离开凌云剑宗时,一是躲避魔域通缉,二是认为在宗门寻不到线索,想试试游历时能否寻到蛛丝马迹。

    但鬼算子的预言否决了令梨的思路。

    宿回云和凌云剑宗密不可分,或许不是令梨在宗内寻不到线索,而是她从前外门弟子的身份寻不到线索。

    “结婴后就回宗。”令梨盘算道。

    金丹真人还能算是内门弟子,元婴老祖是板上钉钉的长老身份,她正好借此接触宗门事物,把与师兄有关的人查个底朝天。

    “好似许久未与师兄联系了。”令梨摸出手机,先点进朋友圈。

    扑面而来的小广告震撼了令梨的双眼,她看了眼发布人,果然是妙青仙子。

    “仙子状态不错嘛。”令梨很欣慰地说,“果然被长老们救了回去,不枉费我辛苦周旋。”

    令梨谨慎地翻了翻朋友圈,没有看见“深切哀悼亲爱的令师妹,感谢她曾经来到人间为我们带来欢声笑语”的哀悼图文,显然宗门保密工作做的不错,没人知道令梨惨遭魔尊的冤种经历。

    “师兄只知我前来蜈城,救助深陷传.销窝点的妙青仙子,唯一知道薄念慈也在蜈城的只有妙青仙子一人。”令梨挑了挑眉,“难道妙青仙子也未说出真相吗?”

    令梨转念一想,顿时恍然。

    妙青仙子被救出后定然知道了令梨编织的借口,令梨不惜空口胡说也不暴露薄念慈的存在,显然是因为这样很危险。

    妙青仙子承她的人情,怎会拆她的台?令梨说妙青仙子失踪是深陷传.销窝点,她就是,她必须是!

    “只要再告诉师兄,传.销窝点的大本营在魔域,我这一路的逻辑漏洞就不存在了。”令梨太佩服自己了,瞎编也能编出合情合理的逻辑链。

    “宗门不知我一路经历,魔域不知薄念慈一路去向,等于说我们两人的关系天下无人知晓?”令梨琢磨。

    “我懂了。”她认真地点点头,“这就是传说中见不得光的地下情。”

    作者有话说:

    小梨:这份友谊是不被祝福的(深沉)

    第124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四天

    ◎我有一个朋友◎

    令梨, 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光明磊落实则刚出场就暗度陈仓盗窃宗主峰网线、公然违反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法外狂徒。

    这份见不得光的地下情谊,和她绝配。

    “妙青仙子不愧是宗门前辈,太上道了。”令梨亲切地给朋友圈漫天飞舞的美容美妆广告点赞, 隐蔽地告知妙青仙子诸事顺利,她人还活着。

    小红手刚刚点亮, 刷刷刷的消息跳出屏幕, 妙青仙子也不多话, 二话不说发来十连红包, 金光逼人。

    令梨:医修, 果然有钱!

    要不是对剑道是真爱,凭她新晋妇产科圣手的本领,早就转职奔向前途光明的医道了。

    妙青仙子:收红包。千万莫与我客气, 都是你应得的。

    妙青仙子:不止红包,我朋友圈发的广告你看到了没?喜欢哪套直接说,三件五折五件三折, 我用员工内部价给你拿折扣, 挑, 放心大胆的挑!

    人情生意两不误,人才啊。

    令梨收下了红包, 婉拒妙青仙子的打折推销。

    精打细算如她从不在非修炼领域花钱, 但妙青仙子发在朋友圈的产品确实不错,广告词吹得天花乱坠, 令梨眼尖地瞧见有不少被提名天下第一美人的女修求购。

    嘶, 虽然她自己没有需求, 但感觉很适合某人。

    令梨瞅了眼府中紧闭的房门, 思索她第一次去别人家登门做客, 是否要带点礼物上门?

    九重宫既是魔域的中心, 亦是薄念慈的居所,四舍五入等于他邀请令梨去他家里玩耍,按照礼仪空手去很没礼貌。

    令梨又是个常年没朋友的孤寡剑修,她有一套应付老板和客户的亲亲话术,但薄念慈必然不吃这套——客服小梨当初对他多亲切多有礼貌啊,通缉令还不是说挂就挂!

    “伸手不打送礼人。”令梨琢磨,“美人收到美妆产品应该是高兴的吧?他又不是剑修,只有如我这般一心向剑之人更喜欢收到磨剑石和名剑保养套装。”

    令梨犹犹豫豫,一会儿被妙青仙子的广告吸引升起下单的欲望,一会儿又回忆起她屡次叫薄念慈美人时他皮笑肉不笑的冷意,很是纠结。

    “人家天生丽质难自弃,万一他以为我送美妆产品是嘲讽他的容颜不够完美,一怒之下逼我写八千字彩虹屁小作文怎么办?”令梨深思熟虑,不敢小看薄念慈阴晴不定的作风。

    遇事不决,为什么不问问神奇猫猫呢?

    伽野是令梨第一个面基对象,也是她第一个朋友,初次见面她欢欢喜喜送了他精挑细选的礼物——既出不退不换便宜大碗新鲜木天蓼。

    然后造成了一系列惨烈的悲剧。

    “我不接受全责的指控。”令梨信誓旦旦地说,“就算百分之九十九的责任在我,我也有申请辩诉的权力,剑修绝不屈服!”

    被迫见证一切的令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反正受害者乐滋滋跟了令梨一路,看着高兴得很。

    令梨对送礼这事产生了心理阴影,为了不发展出第二位受害者,她选择去问一问第一位受害者的康复情况。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在吗?有事咨询(猫猫探头)】

    伽野秒回,速度之快仿佛他时时刻刻盯着手机只等令梨的头像闪烁。

    五花八门的猫猫表情包冲出屏幕,令梨几乎能隔着屏幕看到摇得飞起的长尾巴。

    不愧是网速和她一样快的冲浪少年,令梨一个个敲字,打出她的疑问。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我有一个朋友,她被人邀请去人家家里做客,是不是该带点儿礼物上门,显得更有礼貌?】

    伽野:出现了,经典的“我有一个朋友”环节。

    阿梨是不是忘了,孤寡如她目前唯一的朋友是他。

    没错,是他且只有他,师兄和朋友不可混为一谈。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凡事不可一概而论,阿梨朋友的朋友是做什么的?家里几口人,可有婚配?】

    令梨想了想,回复道:“山大王,收租的,全家满门被灭,比我还孤寡。”

    没毛病,魔尊坐拥魔域,落户魔修确实要进贡以换庇佑。

    伽野看到消息,一点儿不意外。

    阿梨这个人,干啥啥都行,搞事第一名,嘴上说着低调,实则一天到晚都在琢磨捅破天的活计,她新交的朋友能是什么正经人?

    黑发金瞳的少年摩挲挂在颈间的龙鳞,试探性地问不知在何处不知做何事的少女:“阿梨准备了什么礼物,能发给我看看吗?”

    她送礼一向荒诞又离谱,给成年大猫妖修送木天蓼只因便宜大碗不退不换,赠予龙鳞如赠路边石子,一点儿没有手握妖族至宝拿乔要挟的打算。

    不知道这次又准备了什么幺蛾子。

    令梨很快发来截图,满满一页美容美妆产品小广告,看得伽野猫瞳昏昏。

    “阿梨交上了女性朋友吗?”伽野心里的小本本写上安全无害几个字,出于多疑,又多问了一句。

    令梨得到伽野的建议,正认认真真挑礼物,随手回复道:“人家可是天下第一美人。”

    伽野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天下第一美人……”

    伽野:“等等!”

    伽野:“什么美人?”

    如果他没记错,传说中让青丘狐族的小妖女捂着脸哭着弃权、让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头号撰稿人死遁保命的天下第一美人——

    “阿梨不是和薄念慈结仇,被他通缉了吗?”伽野错愕又茫然,浓浓的危机感让他警铃大作,“他们是怎么碰上的?”

    碰上就算了,她不逃命不求援,带着礼物上门做客又是为什么?!

    伽野绞尽脑汁斟酌措辞,想问令梨是不是被绑架了,绑架了就眨眨眼他立刻拖上他身为妖皇的老父亲杀去魔域。

    他爹很乐意的,听说能看见未来儿媳妇妖族少夫人,嘴都笑裂了。

    然而伽野打字打到一半,令梨选好了礼物请妙青仙子帮忙代购,屋里薄念慈哑声唤她能否进来帮忙。

    “来了。”令梨应了一声,她挑了个猫猫挥手绢的表情包发给正在输入中的伽野,顺手把手机扔进乾坤袋。

    薄念慈闭关的房间是他的卧房,令梨推门入内,看见半倚在贵妃榻上的红衣男人。

    他脸色倦怠疲惫,袖子挽起,小臂上紫色的诡异纹路蔓延游走。

    “毒逼不出来?”令梨凑近看了看,小心展开男人握紧的五指。

    薄念慈掌心鲜血淋漓,紫色纹路在他皮肤下乱窜,就是不肯顺着伤口流出来。

    “嗯。”薄念慈应了一声,轻轻勾了勾令梨的手心,“帮帮我?”

    “我学的妇产科,不会解毒。”令梨一脸超出她知识范围的表情。

    “不是。”薄念慈被逗笑了,惫懒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还记得我和你之间的契约吗?分担伤害,承受痛苦。”

    薄念慈简单说了说逼出毒素的方法:契约的承受方可以更换,换为令梨承担他的毒,毒素受契约牵引不得不离开薄念慈的身体,他会找准时机彻底断开契约,将毒素留在外界。

    令梨:等于说卡一个bug,玩弄毒素。

    毒素转移的时机不足一眨眼的时间,转瞬即逝,若契约没能断开,承受剧毒的令梨会当场横死——她可没有大乘期的修为!

    “好啊。”令梨不甚在意地说,“就这么办。”

    薄念慈冰凉的手指点在她掌心,他问:“这么信我?”

    “我刚刚还在外面挑去九重宫做客要带的礼物。”令梨扬起眉峰,“不便宜呢。”

    “是吗?”薄念慈颔首,“为了礼物,我也不能让你出事。挑的什么?”

    令梨:“妙青仙子倾情推荐豪华美容养颜神仙套装组合,我看了销量,这套卖得最好。”

    薄念慈:“???”

    “很贵的,打折了也贵。”令梨强调,她追问道,“你会用的吧?”

    平生最恨被叫美人,叫一次割一次舌头的魔尊:“……”

    “用。”他平静道,“你放心。”

    只冲令梨几次盯着他的脸微微失神,这份美貌就算有价值。

    薄念慈有些怀疑,令梨对他毫不犹豫的信任是否算一种色令智昏?

    也不错,男人唇角微勾地想,她再昏头一点,把自己打包卖到九重宫就更好了。

    “反正人也要跟我回去。”薄念慈屈指轻敲扶手,悠闲地想,“多住上一些时日,又有什么要紧?”

    契约碎裂消散,惨遭玩弄的紫色毒纹被一拥而上的猩红魔气搅碎,消失不再。

    “你可不要再随便将契约种在我身上。”令梨说,“我们剑修需要伤口和疼痛磨炼剑术,你见过哪家的剑修是娇养长大的?”

    薄念慈还真有再连上契约的意思,他僵持了片刻,点了点头。

    妄议他人道途是非常忌讳的事情,令梨不是娇养长大的梨花,也不许别人有敢将她娇藏在家的想法。

    血溅在她脸上格外好看,比如千树万树盛开的梨花,凌冽冰冷的杀意围绕着她更迷人。

    “都听你的,怎能驳了贵客的意愿?”薄念慈慢慢站起身,红衣拖曳垂地。

    他向令梨摊开掌心,握住她轻放上来的手。

    魔气翻滚,凝结成云,院中红枫随风吹向无尽高的苍穹,蜈城的白昼被黑暗笼罩,人人茫然敬畏地仰望天空。

    中州魔域,九重城。

    黑红色的宏伟宫殿俯瞰众生,静默守卫在宫殿各处的魔侍忽然齐齐低头半跪。

    枫叶开得最红最好的宫殿里,显现出两道交携的人影。

    令梨惊叹地欣赏这座无处不雅致的宫殿,她松开薄念慈的手,双掌交合接住一片飘落的枫叶。

    红衣男人站在少女身边,眼含纵容地看着她。

    “你答应我的,撤掉通缉令。”令梨没忘记这一茬,着重强调。

    “已经派人去撤了。”薄念慈回答道,“先休整两天,带你四处玩玩再闭关,如何?”

    结婴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令梨难得光明正大行走在魔域,欢快地点头。

    没了通缉令真是了却了令梨心里一件大事,她乏得很,薄念慈见状催她休息,什么事都留到明天再说。

    令梨听话地打着呵欠去睡了,睡前看了眼手机,坚定地澄清了伽野猜测她被薄念慈绑架的诽谤行为,再三强调她是个以和为贵的人。

    伽野将信将疑又不好打扰令梨休息,想着过几天再问,令梨盘好了操心猫猫,自觉再无事做,安心地睡了。

    她安心睡去的最后一秒,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妥的异样,却不知从何而起。

    左右这丝异样不是危险预警,令梨没当回事,舒舒服服地睡了。

    在她睡着的同时,高悬在魔域最引人注目的通缉令被九重宫撤销,引发全魔域热议。

    魔域是薄念慈的一言堂,发悬赏撤悬赏都是他一句话的事,魔修们不敢妄议。

    但不妄议,不代表不八卦。

    “听说了吗?”人们悄悄传言,“尊者不知何时离开了九重宫一趟,回来时竟带了人回来呢,就住在红枫殿侧殿。”

    “红枫殿不是尊者的居所吗?”有人嘶嘶抽气,“侧殿空了这么些年,是第一次有人住吧?”

    人们对上八卦的眼神,又道:“尊者带回来的是个女修,巧得很,被撤通缉令的那位也是个女修。”

    “这前后的时间差,不足一刻钟啊。”

    魔修们一拍大腿,感觉自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那女修不是正道第一宗凌云剑宗的弟子吗?”有人问,“咱们魔域要和正道联姻了?”

    “尊者的谋算,我等怎能知晓?”旁人严肃道,“说不定是尊者终于受不了手下魔尊抓人的效率,亲自出手抓到了胆敢亵渎他的小贼。人抓到了,通缉令自然作废,这才撤销。”

    另一人不服道:“可她住在红枫殿侧殿!知道住红枫殿侧殿是什么概念吗?那是你但凡半个脚丫子踏进门槛,你人都没了的地方!”

    好有道理,没有办法反驳。

    “住进红枫殿,就是我魔域人。”另一人大获全胜,得意洋洋道,“凌云剑宗此刻定收到了消息,真想知道他们什么反应。”

    几乎通缉令被撤下的下一秒,凌云剑宗宗主便收到了消息。

    他展开密信,陷入沉思。

    宗主看向自己最得意的首席弟子,他清了清嗓子道:“关于我宗弟子令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宿回云闻言看去,目光落在宗主手中密信上。

    宗主有一种预感,如果他再不说话,流云剑估计就架到他脖子上了。

    “好消息是,你师妹在魔域的通缉令被撤下了,且她人没事,活得好好的。”

    “坏消息是,”宗主顿了顿,“她住进了魔后的宫殿。”

    作者有话说:

    小梨:一无所知的zz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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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5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五天

    ◎你到底有几个好师兄?◎

    天光破晓, 令梨强大的生物钟准时上线。

    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凝望窗前洋洋洒洒飘落的枫叶。

    九重宫养花种树的园丁未免太过负责,生怕主人说出“今年的枫叶不够红”之类的台词, 赏他一丈红。

    令梨选了棵她最喜欢的枫树,开始她的每日练剑。

    剑修小梨一向心无旁骛, 因而没注意到清晨来红枫打扫的侍卫眼中的震惊。

    侍卫甲:折寿了, 有生之年竟能看到红枫殿的主人早起, 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吗?

    侍卫乙:完了哇, 男主人和女主人的生活习惯相差太大, 魔后殿下会嫌弃我们尊者像猪一样懒吗?这门亲事能不能成?

    侍卫甲乙忧心忡忡,抱着扫帚围观令梨练剑。

    他们本来只想等令梨练完再打扫院落,然而侍卫甲乙太小看令梨卷王的自我修养了。

    一个优秀的卷王不仅要偷偷发力卷死众生, 还要带动大家一起卷,越来越卷,卷得昏天黑地日月黄昏。

    窗外的声音渐渐噪杂, 薄念慈按着额头眯眼起身, 他不耐烦地撩起帘子, 想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东西在他寝殿外闹腾。

    定睛一看,魔尊陷入沉默。

    九重宫最尊贵的红枫殿内, 某令姓卷王于树下舞剑, 一干魔修跟在她身后或打拳或耍棍或推太极,一群人晨练练得热火朝天, 宛如新生的太阳充满对未来的希望。

    薄念慈回忆了一下窗外以往的景色:在他起床之前, 整座宫殿中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不许响起, 侍卫贴着墙根宛如隐蔽的阴影, 红枫殿外唯枫叶永恒飘落。

    “到哪儿都适应得这么好。”薄念慈摇着头笑, 被吵醒的起床气渐渐散了。

    剑光斩碎枫叶, 令梨呼气收剑,拭去额上细汗。

    “您辛苦了。”旁边有人小跑着送来净手的绢巾,魔修们以一种诡异的热情把令梨围起来,七嘴八舌地说话。

    令梨茫然地被服侍着擦汗净手,手里揣着一杯云雾袅袅的仙茶,香气悠悠的女修为她打扇摇风,拿着本子和笔的食修宛如记圣旨一样询问她吃食的喜好和忌口。

    小梨是个连断头饭都吃得很随意的人。她老老实实地说,她最喜欢喝凌云剑宗食堂出品的豆浆,早餐喜欢山下凡俗小贩卖的白糖烧饼,不喜欢任何口味的辟谷丹。

    令梨每说一句,食修眼中多一份痛彻心扉的怜惜,替令梨打扇的女修满脸义愤填膺的怒火。

    不急不徐的脚步声自令梨身后响起,围绕在她身边的魔修不约而同行礼告退,人群刹那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只余枫叶飘飘。

    令梨抿了口仙茶,奇怪地回头看向薄念慈:“今儿起这么早?”

    你从前硬拉着她睡回笼觉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说,是不是故意整蛊她?

    “院子里吵得很。”薄念慈瞥了眼院门外鬼鬼祟祟的人影,任魔修们说话再小声,落入他耳中清晰如雷鸣。

    食修:魔后殿下从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啊,豆浆、烧饼、辟谷丹……凌云剑宗就给殿下吃这些?

    女修:是啊!瞧殿下小小的个子,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错!什么正道第一宗,竟克扣弟子伙食,难怪我们尊者忍无可忍发布了通缉令。

    即使是自己的手下,薄念慈也不能不道一声逻辑清奇。

    好一套颠倒黑白的说辞,听着薄念慈像什么好人似的。

    “昨晚睡得还好?”他问。

    令梨点点头:“屋子很大,床也舒服,只是清冷了些,没什么人气。”

    像第一次住人的寝殿。

    “你住久了就有了。”薄念慈轻描淡写把这句话带过去,不等令梨细想,他又道:“早餐想在九重宫用,还是出去吃?”

    令梨一直以为魔域像凌云剑宗一样鼓励修士辟谷,但不愧是以自由闻名的魔域,口腹之欲人人享受。

    “出去吃吧。”令梨期待地说,“我只来过一次九重城,脚都不曾沾地。”

    薄念慈听在耳中以为令梨是说她御剑飞行的路过九重城,没有落脚。

    实则令梨是真脚不曾沾地,她一路是被师兄抱着走的。

    九重城多用红黑两色装横,大气庄雅。城门滚动的大屏幕上更新了新的通缉令,令梨驻足看了一会儿,一想到她的名字和照片当了那么长时间的顶流,她就有种搬家去地府生活的欲望。

    这阳间一天都留不得了。

    好在薄念慈在她身边,令梨大为庆幸。

    人家可是魔域的主宰,不比前通缉犯小梨更引人注目?令梨身上目光的压力被薄念慈分担了一大半,她只恨不能躲在他袖子后面。

    对魔修一无所知的令梨并不知道,薄念慈走在九重城中其实不会引来太多人瞩目。

    一来是魔尊出现在魔域中心城太过正常,不值得稀奇,二来是魔修们又敬又怕,不敢打扰。

    但今天可不一样。

    身价过亿的前通缉犯?不不不,魔后殿下怎能如此妄自菲薄,大家只是想多认识认识未来的女主人罢了。

    复杂又炙热的目光让渴望低调的令梨无从适应,她看了眼背后的长剑,思索御剑飞行一路逃回宗门的概率有多大。

    “好了。”薄念慈淡淡道,他随意瞥了周围一眼,噪杂的声音瞬间静音,魔修们恭恭敬敬行礼,纷纷离开。

    令梨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不由得感叹:“念慈在魔域犹如我师兄在宗门,周围总是围得人山人海。”

    想来伽野在妖族也是同等待遇,令梨很不高兴地想,一个两个,都妨碍她闷声发大财的处事准则。

    “改天介绍我师兄给你认识吧。”令梨兴奋道,“到时候你们走在前头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我就能无事一身轻地混在人堆里了。”

    她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没看见薄念慈抿直的唇角和偏冷的气场。

    令梨口中的师兄是专指,不带姓氏,指的是凌云剑宗首席弟子宿回云。

    当日令梨为救妙青仙子给宗门传信,收信者正是宿回云。

    薄念慈那时与她水火不容,担心这条消息是自己最后遗言的令梨打字可认真了,来回检查了好几次有无错别字才把消息发出。

    薄念慈冷眼旁观她编造谎言,却也看得出字里行间宿回云对师妹的关系,几乎超出了他身为首席弟子该有的关心范畴。

    几道念头在薄念慈脑中闪过,他特意将令梨安置在红枫殿侧殿,自有私心。

    一来他不想令梨离他太远,二来唯有侧殿的布置规格勉强与贵客相配,三来,红枫殿乃魔尊寝殿,空余多年无人入住的侧殿是为了留给谁,魔域人尽皆知。

    但令梨是不知道的。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为家,薄念慈让她睡侧殿和让她住桥洞,在令梨心里没有差别。

    她最多觉得魔域待客之道不错,薄念慈很大方,再多就没有了。

    不怪修真界杀妻正道话本里的反派男主角几乎被剑修包揽,这群人是真的没有心。

    没有心的剑修里,令梨一定是格外没心肝的那个。

    黑发少女快快乐乐走在九重城的街道上,过路摆摊的婆婆笑眯眯送了她一根冰糖葫芦,女孩子侧着脸颊咬下一口,腮帮鼓鼓。

    “议论归议论。”薄念慈平淡地说,“别传到她耳朵里。”

    墙根下的影子扭曲一瞬,像什么人半跪行礼。

    令梨右手拿着糖葫芦,左手拎着大包小包的小吃。九重城的居民对她友善热情地过了头,令梨瞅了眼旁边的薄念慈,怀疑是他故意安排的待客项目。

    传闻席卷魔域,久住魔域的魔修收到了九重宫传来的暗令:住在红枫殿侧殿那位是魔尊亲自安排,个中深意自己八卦可以,说出来传进贵客耳中不可以。

    魔修们秒懂:尊者还没追到人家,尊者不行!

    魔修们痛心疾首,纷纷一边闭口不言一边莽足劲助攻,令梨满手小吃几乎拿不下,薄念慈替她分担了大半。

    “魔域竟然是这般民风淳朴之地吗?”令梨吃得嘴唇亮晶晶,感叹道,“我不该以偏概全,用对小明师兄和你的印象迁怒魔域。”

    迁怒这个词用的很妙,薄念慈似笑非笑地睨了逐渐胆大的令梨一眼,指腹贴在她后颈微微用力。

    “别别别。”令梨不舒服地挪了挪身体,“你怎么老是掐人脖子。”

    “小明师兄又是哪一位?”薄念慈问,“你到底有几个好师兄?”

    呸,小明师兄能和宿师兄比吗?登月碰瓷!

    令梨啧声道:“小明师兄,明朗真人,不是你的手下?”

    话一出口,令梨咦了一声,忽然想到一个很妙的主意。

    弃仙修魔小明师兄和她反目成仇,令梨一路逃亡的路上,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扮演拦路虎的角色,可以说令梨对魔域的坏印象百分之五十来自明朗。

    受她恩惠的师梓良一度努力冲击魔君的位置,就是想用官职压制小明师兄,风水轮流转,轮到他给人装孙子。

    令梨虽不是魔君,但如今魔尊站在她这边!

    记仇小梨一下就兴奋了。

    “小明师兄和我,是不能呼吸同一片空气的关系。”令梨眼睛亮亮地看向薄念慈,“此人罪行罄竹难书,且听我细细道来……”

    女孩子叭叭叭讲了两个时辰,用尽了她丰富的词汇,勾勒出一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形象。

    她说得口渴,又有点饿,九重宫任职的食修看着薄念慈眼色,殷切地把令梨带进了小厨房随吃随做。

    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不多时,一道身影急匆匆赶来,差点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

    “尊者。”明朗低头谦卑道,“属下有事回禀。”

    小明师兄多精明一人,令梨的通缉令一被撤他就知道大事不好,再一听说红枫殿侧殿住了人,更是差点心肌梗塞。

    他坑害小梨师妹多次,这姑娘不记仇才是见了鬼。

    明朗清晰地意识到,他能不能活命,全看他有多少价值。

    没有价值的人只配沦为尊者讨心上人欢心的玩物!

    “说。”薄念慈神色如常道。

    “属下弃仙修魔,幸得尊者收留,不胜感激,自该急尊者之所急,想尊者之所想。”

    “据魔域安插在凌云剑宗的暗探所言,凌云剑宗宗主已得知令姑娘在我魔域做客之事。”明朗道,“尊者待客之道绝无问题,只恐怕正道之人心思龌龊,浮想翩翩。”

    什么叫职场的艺术,这就是职场的艺术!

    明明是自家魔尊暗戳戳安排了让人想歪的住所,硬是被明朗扭曲成凌云剑宗戴有色眼镜看人心思龌龊,甩锅本领一流。

    薄念慈不做评价,听他颠倒黑白。

    明朗松了口气,继续说:“凌云剑宗宗主知道的事,他门下最得重视的首席弟子必然得知。”

    “宿回云其人,在凌云剑宗地位之高甚至超于宗主。好巧不巧,他与令姑娘同为剑修,他们之间有一些……别样的情谊。”

    最后一句,明朗说得看似委婉实则直白,只差把宿回云是尊者你情敌几个字写在脸上。

    “我所言绝非猜测。”明朗发毒誓,“凌云剑宗内部早有论调,或许尊者以为净是些捕风捉影的八卦谣言,不足为惧,但下属手中却有铁证。”

    他深吸一口气,怀抱极大的勇气,点开手机相册。

    明朗低头献上照片,脑袋恨不得埋进砖头缝里:“尊者请看。”

    相册里是一张日期颇久之前的照片,那时的令梨还是筑基期的外门弟子。

    照片里,高大英俊的白衣剑修背对镜头,他怀中抱着的人双手搂住他的脖颈,脑袋埋入他胸口,只露出头顶的发旋。

    饶是女孩子的身影被挡得严严实实,事到如今,无人不知她姓甚名谁。

    作者有话说:

    小明师兄:没想到吧!我有证据!

    第126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六天

    ◎都是没有名分的男人◎

    令梨在吃柿饼。

    九重宫小厨房出品, 又甜又糯不黏牙,柿肉甜如蜜,外头撒了一层细细的雪白糖霜, 滋味俏皮得很。

    令梨一手喝茶一手吃柿饼,食修殷切地问她吃不吃桂花酒酿汤圆, 又道烤炉里的鸭子皮脆肉多, 汁水滋滋冒油, 给您切一块尝尝?

    九重宫小厨房一时间在令梨心里的地位超越了凌云剑宗食堂, 她幸福地头顶冒花花。

    薄念慈撩起帘子走进来时, 正巧看见吃得肚皮圆滚的女孩子喝山楂茶消食,嘀嘀咕咕说吃太多了,等会儿得去练剑。

    她看起来自在得很, 盘腿坐着,指尖轻快敲击膝盖,敲出自创的音节。

    薄念慈一来, 小厨房里忙碌的食修自觉告退, 甜香麦香扑鼻的屋子里只剩他们二人。

    “肚子饿啦?”令梨热情地推荐, “尝尝柿饼,青团也好吃, 要是喜欢咸口, 那边有刚炸好的小鱼干。”

    薄念慈扫了眼林林总总的美食,知道小厨房里的食修是真喜欢她, 什么口味都备了一份。

    讨人喜欢的本事真是不得了, 薄念慈想。

    同为中招的对象, 这话他说了像没说似的。

    “闭关的洞府在为你准备了。”薄念慈坐到令梨对面, 两人隔了一方小小的几案, 稍稍探身便会撞到额头。

    “烦劳。”令梨道了声谢, 她悄咪咪试探,“小明师兄如今?”

    “他做错了事,打发他外派去了。”薄念慈随意道,“你要是不满意,杀了也成。”

    那倒不至于,令梨摇头:“好歹是唤了一声师兄的人,我很宽容的。”

    师兄两个字一出,不知为何周围的温度冷了两度,令梨疑惑地瞧了眼屋外的太阳。

    “凌云剑宗首席弟子声名赫赫,在魔域也不逞多让。”薄念慈摩挲袖口,“我听闻他在凌云剑宗地位极高,旁人轻易不得相识。”

    师兄在宗门内的地位是很高,但你身为魔尊在魔域的地位就不高了吗?令梨奇怪地想。

    搞不懂,男人的心思好复杂。

    “是呀。”令梨如实道,“宗门集会的时候师兄站在宗主旁边,我站在隔了三座山头、四个广场、乌泱泱如汪洋大海的人群最边缘踮脚才能看到他呢。”

    薄念慈:“隔了这么远,有什么好看的?”

    “毕竟是宗门偶像嘛。”令梨咬了口青团,含含糊糊地说,“剑修里高冷款人气很高,我从前和师兄只是路人关系,后来才熟知。”

    她平静中暗含控诉地看向薄念慈:“很巧,正是我为了躲避魔域通缉令前往秘境的路上,由师兄领队。”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令梨还记得薄念慈说动手就动手的喜怒无常,控诉后她用青团占住嘴,一心一意啃团子不吭声。

    她话中的意思已经足够薄念慈想通一切。

    他想到明朗偷拍的那张照片,白衣剑修将怀里的人遮得严严实实,令梨主动把脑袋埋入他胸口,俨然是一副不想被看见脸的模样。

    抛开亲密无间的姿势不谈,本质是遮掩容貌的行为。

    再看拍摄日期,是通缉令刚挂出不久,只有贼人姓名没有照片的时候。

    令梨为什么肯乖乖被抱的原因一目了然,只是不想被魔修看到真容罢了。

    薄念慈在心里衡量亲密行为的定义。

    令梨闲聊时说漏过嘴,她被兄长大人独自养大,身边一直缺少女性长辈。

    宿回云抱她的姿势像抱小孩,令梨搂他脖颈的姿势很熟练,在她舒适区内。

    师兄和兄长都占一个“兄”字,令梨的想法不言而喻。

    “所以那张照片什么都算不上。”薄念慈漠然地想,“至少对她是这样。”

    这就好办了。

    薄念慈回过头思量宿回云。

    修真界人才辈出,非天资惊艳绝伦者与位高权重者不得闻名,能留下名声的皆是不俗之辈。

    薄念慈自己不必多说,宿回云从前在他眼里是个小辈,只是背靠凌云剑宗和无心剑尊,值得他几分注意。

    红衣的魔尊倚在椅背上,回忆底下人呈上来的情报,三两下勾勒出宿回云的形象。

    极其优秀的首席弟子,冷感淡漠,不理俗务,在宗门内地位与人气极高,凡凌云剑宗弟子无人不爱慕敬佩。

    为人相当冷淡,只在职责范围内庇佑同门,行事作风看不出半点儿偏颇,很符合人们对剑修冷心冷情的定义。

    这样的一个人,会因为没有交集的外门师妹的请求,抱着她一步步离开九重城吗?

    荒谬。

    提出请求的令梨一颗心系在通缉令上,答应她的人可不是如此。

    没有私心?薄念慈看他怕不是已经把首席弟子的责任抛到脑后了——领队领队,合着队伍里只有令梨一个人?其他弟子呢,不管是吗?

    难怪凌云剑宗内部心照不宣,被丢下的弟子们个个都是大师兄失职的人证。

    与宿回云相关的事在凌云剑宗内部论坛有最高的讨论度,明朗生怕一张照片不够自己买命,整理出了厚厚一沓情报。

    他不愧是被小梨师妹尊称一句小明师兄的男人,情报网之复杂令薄念慈叹为观止,很有些真东西。

    令梨口中,她和宿回云熟识是在前往秘境的路上,但明朗的调查结果绝非如此。

    在更早之前,宿回云监考了令梨的御剑飞行考试科目三,她以一骑绝尘的碾压成绩夺得满分。

    凌云剑宗奉行学分制度,弟子们的学分修炼情况被排名公式,宿回云的名字后年年紧跟一个匿名“**”的神人。

    出发前往秘境的前一天,流云剑上剑穗仍在,出发当日宿回云剑穗神秘失踪,又在离开秘境时再回剑柄。

    金鳞城风云会,宿回云携手一位神秘黑袍剑修连闯两场比试,决赛时两人双王相见,宿回云因其剑术突破瓶颈,渡劫结婴。

    ……

    薄念慈一页页翻过情报,了然于心。

    高冷淡漠一心求剑的首席弟子?

    不,薄念慈看到的是一个被师妹迷得神魂颠倒的昏头剑修。

    “凌云剑宗的人知道吗?”薄念慈嗤笑,“当他们因为慕强爱慕宿回云的时候,宿回云也因慕强爱慕他的小师妹。”

    个头小小的女孩子,曾站在人群最边缘一手豆浆一手花卷地踮起脚,仰望距离她三座山头、四个广场、乌泱泱如汪洋大海的人群的白衣青年。

    她滋滋吸着甜豆浆,眼中既有好奇,又漫不经心,背后凡铁制成的劣剑破破烂烂。

    她仰望宿回云的时候,是否知道,也有宿回云仰望她的那一天?

    大概是知道的。

    比如那枚神秘消失又被归还的剑穗,像个隐秘的信号,唯有同道剑修读得出意思。

    宿回云烦人就烦人在他是个剑修,但凡转成别的职业,薄念慈只会说一句不足为惧。

    “剑修。”薄念慈缓慢念道,似乎要嚼碎这两个字。

    令梨有多热爱剑修这个职业呢?三百六十五天风吹雨打打不消她破晓爬起来练剑的决心,今天的剑练不完她直接通宵不睡,舞剑舞得走火入魔,让人看得心里发寒。

    今早红枫殿集体内卷事件,令梨收剑后只和同为剑修的几个魔修聊了聊,比划两下剑招。

    论修为薄念慈是她大前辈,但令梨从来不向他讨教修炼的问题,因为两人不同道。

    若是宿回云,恐怕会多出不少共同话题吧?

    两个同辈的,惊才绝艳的剑修。

    先不提当事人的想法,至少在外人看来很是般配。

    外人——不包括魔域人,休想给他们灌输邪门思想,他们一颗真心向尊者。

    令梨如今身在魔域,算半个魔域人,她也该这么觉得……吧?

    薄念慈不喜欢自欺欺人,他一脸冷漠地拿起夹在情报中的一张照片。

    明朗送来的照片太过时了,薄念慈手上是更新的消息:宿回云身上雪白的道袍是件罕见的法衣,法衣上连凌云剑宗的宗徽都不绣,偏偏突然多出了一片云藏梨花的绣纹,他甚为爱惜。

    刺绣之精湛令人赞叹,薄念慈眼熟得很,他有两条一样绣工的手帕。

    很好,竟然是批发的。

    薄念慈气得想笑,但转念一想,他难道不知道令梨是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吗?他早知道了。

    小混蛋谁都不放在心里,薄念慈和宿回云半斤八两,都是没有名份的男人。

    区区一个情敌罢了,只是在本来就很艰难的道路上多加了一层难度而已。

    若不是对方是宿回云,薄念慈早先下手为强把人杀了。

    天下之大,只有极少数人是薄念慈不能杀的,除了宿回云和另一个家伙,剩余的要么早已婚配,要么断绝情爱。

    想到另一个人,薄念慈顺带看了眼属下递上来的情报,妖族最近确有大事发生:

    化神期的拟凤道君被妖皇处死,同时被处死的还有妖皇一位血缘颇近的兄弟,罪名是谋害本族少主。

    妖族少主伽野,妖皇膝下独子,正是薄念慈想起的另一个不能杀的人。

    伽野常年在外搜寻妖族至宝龙鳞的下落。妖皇许多年前曾在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上刊登了重金求龙鳞的悬赏,一口气把独子的终身许了出去。

    据九重宫暗探的消息,龙鳞竟被人归还至妖族,往日反对封建包办婚姻的妖族少主伽野态度大变,一口咬定要嫁给恩人。

    但他恩人信奉自由民主,没答应。

    妖族的事情与魔域无关,薄念慈只粗略记下了这件事,有点好奇这位自由的恩人是谁,幸灾乐祸堂堂妖族少主的恨嫁之路。

    左右伽野已有心上人,不可能是他第二位情敌。

    作者有话说:

    少主:冷笑

    第127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七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光线明亮的书房里, 令梨放下手中的玉简,神情严肃。

    她刚刚浏览的是九重宫管事收集送来的《论冲击元婴失败的一百零八种死法》,在此之前令梨还看了《修真界本月闭关运势详解》、《你是否在闭一种很新的关》、《论风水对闭关成功率的影响及洞府买地营销策略》等等专业论文。

    不可谓不慎重。

    人这一生能碎丹成婴几次!令梨仿佛刚被拎上战场的新人, 全无经验,只能埋头汲取前人的智慧。

    引气入体是毫无难度的第一步, 令梨像吃饭喝水般自然地学会了, 难度还不如她跌跌撞撞学走路的时候。

    练气到筑基中间有个难爬的小山坡, 令梨本来慢吞吞走得很好, 结果凌云剑宗招生要求向外一贴:本宗内部人员家属亲族及推荐者优先录取, 外来人员仅录取筑基期修士。

    贫穷小梨没有关系户的福利,她生怕自己盘缠花完前住不了凌云剑宗提供的免费洞府,连夜筑基, 筑得飞快,生怕被生活的迫害扯住衣角。

    凝结金丹的过程更难一些,置死地而后生, 令梨浑身是血的被天雷劈了又劈, 劈得她差点以为自己糊了, 滋滋冒烟。

    “如今,到了碎丹成婴的时候。”令梨双手按在桌面上, 庄严道, “这个关,我一定要好好闭。”

    闭关进阶是很讲究的一件事, 最规矩的流程要从手持罗盘寻脉驻府开始, 感应天道, 为自己挑选风水宝地和良辰吉日。

    修士比凡人的优越性正在于此:凡人只会在结婚和下葬的时候认认真真算风水选吉日, 修士闭一次关算一次, 等于比凡人多结几次婚、多下几次葬。

    血赚。

    这一步令梨不需要自己做, 薄念慈替她安排了,他事先问过令梨偏好哪种风水宝地,令梨回答得非常实诚。

    加财运的,或者离地府近的。

    前者不必多说人人都懂,后者令梨觉着方便:万一碎丹成婴失败了,碎了丹结果没成婴,临近地府她还能就近投胎,下辈子练号重开,多方便。

    令梨说得振振有词,薄念慈了然点头,一看就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可恨的强权主义者!一点不懂令梨深思熟路的品味!

    令梨敢怒不敢言,九重宫管事擦着汗去收拾唯有历届魔尊可用的闭关福地,府邸禁制重重防御阵法包裹得层层叠叠,保证人在里头死了,阴差都勾不走魂。

    闭关地点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令梨抗争无果,只好捧着《论冲击元婴失败的一百零八种死法》熬夜苦读。

    这枚玉简给了令梨极大的启发,她叹为观止地欣赏到了过往岁月中无数修士作死的集大成之作。

    有修雷法的修士冲击元婴,他雷元素亲和极佳,心道天雷又如何,我们是一家人啊!于是面朝滚滚天雷扬起笑脸张开怀抱,如愿被劈成一块漆黑的焦炭,碎了满地。

    有修土法的修士畏惧天雷,灵机一动在结婴时拼命刨土挖坑,像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进土中。奈何天雷携带暴雨,一阵噼里啪啦的动作后,土坑焊死,第二年长出一棵茁壮的歪脖子树——你问土法修士去哪儿了?无碍,唯肥料尔。

    有修士网瘾晚期,结婴不忘开黑打游戏,天雷一怒之下劈断了他的网线,他走火入魔大喊一声“贼老天!”,口吐鲜血,怒气而亡。

    其他几种死法令梨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边看边笑,等看到网瘾真人这一条,她的笑容逐渐消失。

    她,好像也是个网瘾少女来着?

    “闭关不能带手机吗?”令梨纠结道,“可以带吧?全魔域WiFi覆盖,包括闭关的洞府。”

    令梨的游戏瘾不重,但她的打工瘾很重,万一她闭关闭到一半有老板霸气甩来十个红包求她代打上分,她是答应呢答应呢还是答应呢?

    剑修小梨的自我修养和客服小梨的职业操守激烈地扭打在一起,令梨手忙脚乱地劝架。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令梨狠狠心咬咬牙摸出一张黄符贴在手机上,“做出选择做好的方式是逃避选择,在闭关结束前,就当客服小梨圆寂了罢!”

    客服小梨圆寂不仅是打工皇帝的圆寂,更是令梨社交帐号的全部离线。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全线加载自动回复,无论谁给令梨发消息,都只能看到她最后的留言。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我若安好,便是晴天。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本客服即日起闭关下线,家人们江湖再见!(此条为自动回复,请勿留言)】

    “这样就行了。”令梨满意点头,她把贴上黄符的手机塞进乾坤袋最底层,继续捧着《论冲击元婴失败的一百零八种死法》认真研读,时不时做下笔记。

    与此同时,离中州魔域颇为遥远的北域妖皇宫,黑发金眸的少年精挑细选发去一个无敌可爱的小黑猫摇尾巴动图,却收到客服小梨冷冰冰的自动回复。

    “闭关这么重要的事情,阿梨怎么可以选在阴险狡诈又危险的魔域?”伽野啧声。

    “定是薄念慈不要脸哄骗了她,他们魔修净喜欢做些诱惑良家女子坠入魔道的坏事!”

    伽野脑补到邪恶的魔尊桀桀怪笑,指尖挑起女孩子精致柔美的下颌,在她瑟缩的畏惧中冷酷道:“小美人,落到我手里是你的不幸。”

    伽野分别带入薄念慈和令梨的脸念了念台词,怎么看都有一丝违和,最正确的发展更像是黑发少女一把推到红衣男人,捏着他的下颌细细打量,仿佛在挑拣一颗香甜的小南瓜,轻佻道:“美人,还不从了我?”

    嘶,好合理,一时间竟不知该担心谁。

    “最该担心的当然是我,我许久没去见阿梨了。”伽野摩挲龙鳞,这块龙鳞比令梨送给他时缩小了近乎一半,少年金色的猫瞳却越发明亮,熠熠生辉。

    令梨闭关,伽野也在闭关,他正以龙鳞为媒介提纯血脉,从龙裔脱骨为真龙。

    这是妖族最最重要的大事,由伽野的父亲现任妖皇亲自守护,方圆千里但凡有异动便会被妖族全力绞杀。

    提纯血脉的过程痛苦又难熬,好在不需要伽野费太大心,忍着剥皮抽骨的疼痛就行,凭着意志力他甚至还能摸出手机上会儿网。

    一向看不上网瘾少年的妖皇出乎意料地很鼓励儿子,亲自牵来网线,可能是伽野结识网友面基竟带回了至宝龙鳞和未来妖族少夫人的成功令他大为欣慰,只差高歌一曲我的好大儿。

    伽野闭关前做的最理智的一件事是拦下了父皇企图写给令桃妖君询问亲事的信,他用令梨最喜欢的绒尾巴和毛耳朵发誓,令桃妖君收到信后只会冷笑一声,发下宏愿誓要杀净狻猊全窝。

    “看样子我是赶不到魔域了。”伽野趴下来,脑袋搁在手臂上,他的皮肤一寸寸裂开,血纹与金纹交相蔓延。

    难熬的痛苦中,短发少年懒洋洋地想:没关系,有人会赶过去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猫吃黄雀。

    联系令梨却只收到自动回复的,当然不止伽野。

    长段的消息跳出聊天框,宿回云一眼扫过,目光定格在“闭关”二字上。

    师妹离宗前是金丹大圆满修为,再闭关,只能是结婴了。

    是该恭贺的喜事,宿回云想。

    通缉令被撤,结婴有望,令梨果真得到了无心剑尊点拨的大机缘,顺带还救下了化神前辈妙青仙子,可谓丰收满载。

    一切的好消息,都止步在“红枫殿侧殿”五个字上。

    宗主和他非魔域人,收到消息都瞬间了然,魔域中的魔修又该多清楚自家魔尊的意思?

    魔域是薄念慈的一言堂,他是历届魔尊中对下属掌握程度最深的一位,权柄犹如被红衣男人玩弄的器物,肆意而无畏,残忍且强权。

    宿回云自是不畏惧他的,他只担心师妹。

    以宿回云对她的了解,令梨不可能知道自己住的宫殿有什么讲究——不就是薄念慈的侧殿,和客房不是一个意思吗?

    她哪怕察觉不妥去问,那帮魔修也会信誓旦旦地说:“没错,殿下,只是客房而已,您千万别多想,住就对了。”

    魔道之人放荡不羁,热衷于言语陷阱,最喜欢和人纠字眼:哪条法律规定红枫殿侧殿不可招待贵客?我们尊者说是客房就是客房,一切解释权属于我们九重宫。

    宿回云厌恶费口舌之事,和邪魔外道有什么好争的,他的师妹,他比谁都了解。

    别说住进魔后的宫殿,妖皇金口定下的姻缘婚约都不能在令梨脑子里留下半点儿痕迹,她听后只会笑笑,道一声“不了吧”,又快快乐乐练剑去了。

    薄念慈既然有心,不可能不知道令梨格外没心没肺这一点。

    “让师妹住进红枫殿侧殿,他是要做给别人看。”宿回云淡淡道。

    或者说得更直白的一点。

    宿回云:“是做给我看的。”

    明目张胆的挑衅,宣示主权,圈定他的狩猎场,同时震慑看中同一只猎物的捕猎者。

    大乘期的魔尊,天下有几人胆敢匹敌?

    何等的势在必得。薄念慈兴许从未将其他人看进眼里,只是他心仪的猎物太过棘手,他不得不做好完全的准备,先把人圈进自己的地盘里,再徐徐图之。

    师妹一向是干大事的人,宿回云早知道,可这才几日的功夫,通缉追杀她的人一举转变成她的追求者,她又在宿回云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什么?

    “罢了,总归不是师妹的错。”

    宿回云抬手,流云剑噌然出鞘,直指中州魔域,恢宏的黑红宫殿仿佛被雪白剑锋一分为二。

    “既是做给我看。”青年剑修平静道,“便让我亲眼看看。”

    作者有话说:

    师兄径直杀向魔域

    第128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八天

    ◎“你猜她第一眼看的是谁?”◎

    令梨断网已经三天了。

    三天里她滚瓜烂熟地背完了整本《论冲击元婴失败的一百零八种死法》, 四舍五入她排除了一百零八种错误的结婴姿势,结婴成功率超过了修真界百分之八十八点八的金丹真人。

    天晴了雨停了,令梨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凡事一鼓作气, 再而衰三而竭。”令梨拍案起身,庄严宣布道, “我决定了, 我要闭关。”

    她捧着《论冲击元婴失败的一百零八种死法》读得如痴如醉时, 薄念慈随意挑了个话本坐在旁边陪读, 书桌被令梨拍得一震, 他撩高眼皮瞥了女孩子一眼。

    令梨决心已定,她凑过来好奇地看向薄念慈有一搭没一搭看的话本,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内容:“竹马师兄大战天降郎君, 谁能夺取小娘子芳心……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征服剑修最好的方式是把她打得半死或被她打个半死再碰瓷……教你如何虐杀情敌,请按以下说明依次操作……”

    令梨:你在看什么鬼东西?

    “魔域的话本内容这么火辣刺激的吗?”令梨叹为观止, “是我见识不足。”

    她发出感叹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 她的人生比任何话本都更火辣刺激, 更让人叹为观止。

    薄念慈合上手中话本,也不说他为什么看以往不屑一顾的杂书, 只道:“准备好了?”

    “书上说金丹大圆满修士结婴有七成死在天雷下, 洞府一闭生死不知,后人破开禁制, 只看见洞府中一具焦黑的骸骨。”令梨晃晃手中玉简, 兴奋地问, “听描述, 你觉不觉得很像烤鸭?”

    薄念慈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看不出令梨的幽默, 她失望道:“不像吗?烤鸭就是这样烤的啊。鸭皮上刷满油和酱料, 撒上调味粉,放进密闭的炉子中等上一段时间,拉开炉门,香喷喷油滋滋的烤鸭飘香十里——这套流程和结婴闭关不是同个道理么?只是把火烤换成了雷轰。”

    令梨是有些举一反三的本领在身上的。

    薄念慈沉默了一会儿,顶着令梨百般不舍的恳求眼神下令九重宫膳食单子上永久撤去烤鸭烤鸡烤鸽等一系列能被令梨举一反三的菜品,名曰:吉利。

    “给自己积点德吧。”杀人如麻的魔尊如此劝告道。

    多好的魔道苗子,当初怎么被凌云剑宗抢了去呢?

    吃不到皮脆汁多的烤鸭,令梨的人生了然无趣,她收拾收拾,预备去领教天雷的洗礼。

    令梨自认为做好了万全准备,但薄念慈送她进洞府的时候,令梨脑子里不知为何出现了长辈送小孩进考场的场景,突然紧张起来。

    人家小孩考不好最多被压在地上打屁股,复习再来,她考不好人都没了,投胎重开。

    小姑娘看向洞府的眼神一时间复杂难懂,薄念慈见过很多冲击元婴的修士闭关前要么自信满满坚信自己是龙傲天转世一定能行,要么战战兢兢怀里塞着亲笔遗书,连墓碑用什么材质都提前挑好了。

    令梨两者皆不是,她面容纠结地问薄念慈:“等我从这儿出来,是不是……”

    薄念慈自动联想出下一句:是不是能脚踢师兄拳打魔尊,一跃成为三界最强剑修,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宗主见到我都得叫一声爸爸?

    她在做梦,薄念慈冷静地想,但孩子闭关结婴不容易,想听一句善意的谎言也不是不可以,等出来了再和她算账。

    令梨:“等我从这儿出来,是不是别人就要叫我祖宗了?”

    薄念慈:“……什么?”

    “元婴老祖,不是祖宗吗?”令梨振振有词,“比如我搭乘中州修士专属列车,一个百来岁的老头金丹倚老卖老嚷嚷我给他让座,我可以理直气壮告他:兀那竖子!竟不知尊老爱幼之礼,敢对你祖宗嚷嚷!”

    辈分超级加倍,走出去挥挥手认一群大孙子大孙女,孝出强大。

    黑发少女陷入离谱的幻想中,薄念慈瞧一眼她嫩得能掐出水的脸蛋,再想到旁人论修为确实要恭恭敬敬称她一声“老祖”,忍不住笑了笑。

    “你笑啦。”令梨弯弯眼睫,很高兴地说,“明明是我渡生死劫,可我看你一天都不高兴得很,还以为我又哪处惹恼你了呢。”

    薄念慈一怔:“我哪里不高兴?”

    还装,令梨悄悄咂舌,这人这几天都没嘲讽讥笑她,一直耐着性子陪她看书,还叫元婴期的魔君来叮嘱她种种细节,耐心得完全不像见面差点把令梨掐到窒息的那个人。

    令梨懂,她从前看送自家孩子去学府考试的家长,和薄念慈一个模样,不管平时管教孩子有多凶,考试当天都柔情似水,轻声细语得很。

    “不用担心我。”令梨拍拍男人的胳膊,语重心长道,“令某一生行善积德,天道有眼,不会真把我劈成烤鸭。”

    薄念慈睨她一眼,忽地点头:“也是,祸害遗千年,你必然不会丧命于此。”

    令梨:怎么说话呢!我还不够好心不够善良吗?!

    黑发少女不开心地拍开薄念慈,气势汹汹走进洞府,凌冽剑气封住入口,化为完满的禁制。

    洞府外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余枫叶飘落的沙沙声。

    薄念慈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一如令梨初次见他时凉薄漠然的模样。

    “尊者。”魔君无声无息半跪在地,声音很轻,“凌云剑宗宿回云已踏入我魔域境内。”

    “动作挺快。”薄念慈懒散道,红衣拖曳在地,“来找我要人?不巧,打扰人闭关可是天打雷劈的孽事,我不做这个孽。”

    魔君不敢接话,只噤声等命。

    薄念慈不做声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除他之外,可有别的动静?比如妖族。”

    “未曾收到消息。”魔君答曰,“妖族近日戒严,怕是在忙狻猊化龙之事。”

    薄念慈哦了一声,又问:“伽野一心报恩的女修又是何人,若是方便,我也乐意送个人情。”

    “听说是一位大妖的妹妹。”魔君如实道,“更多消息再打探不出来了,听闻妖皇与那位妖君关系匪浅却复杂,不敢轻易提亲,悄声瞒着消息。”

    看样子是妖族内部的事宜,而令梨是个纯粹的人类,虽然她口中有一位兄长大人存在,但总不会和妖君有什么关联。

    能让渡劫期妖皇忌惮的妖君起码是大乘期,若令梨有这等靠山,她还会任自己被魔域通缉好些日子?想也不可能。

    令·不要用凡人的思维定义我·自立自强不啃老不坑哥·梨:猫猫揣手.jpg

    妖族的事情暂放一边,九重宫位于魔域的中心,剑修的御剑飞行向来被誉为修真界最高效率的代步方式,怕是再过三五息的时间,宿回云便杀过来了。

    “区区元婴……”薄念慈嗤了一声。

    他瞥了紧闭的洞府一眼,想到令梨听他地图炮指不定眼睛睁大要和他理论一番,男人勉强咽下剩余的半句话。

    元婴在他面前当不了老祖,里头这个却是货真价实的小祖宗。

    “宿回云来势汹汹,莫不是来兴师问罪?”薄念慈挥手为洞府又加上几层防护,这才缓步离开。

    “有意思。”他轻笑,“九重宫按贵客礼仪招待我亲自请来的客人,吃穿用度皆是最佳,本座亦让出侧殿供贵客休憩。”

    “不知凌云剑宗首席弟子哪里不满,千里迢迢赶来,魔域惶恐得很。”红衣男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本座倒要好生问问。”

    洞府外再无人影,洞府内令梨盘腿坐在蒲团上,源自仙府的剑道传承光球在她眼前起起浮浮,照应出一双黑曜石般澄澈的眼眸。

    令梨沉迷剑道传承无法自拔,她的感知与外界完全隔开,听不到薄念慈和魔君的对话,亦不知师兄此刻已然踏过九重宫的门槛。

    外界的纷纷扰扰与令梨无关,九重宫的兵荒马乱与令梨无关,两个男人之间的交锋也与令梨无关。

    她眼中唯有玄之又玄的大道,手中唯有伴她岁岁年年的长剑。

    令梨腹中金丹圆润金灿,它安静地浮空旋转着。

    不知过了多久,嗡嗡的剑鸣自四面八方响起,金丹表面猝然生出一道细细的裂纹。

    如一盏琉璃灯摔在地上,密密麻麻的裂纹向周围扩展,一道又一道,层层叠叠。

    令梨注视着不再完美漂亮的金丹,看着它一寸寸裂开,泯灭成灰,她的道基摇摇欲坠,气息转瞬即下,似乎要修为倒退变为废人!

    忽然出现的风扬起少女黑色的长发,她仰头看向密闭的洞府顶端,剑道传承的光球没入令梨眉心,地脉中灵气上涌如泉。

    黑压压的雷云遮盖了九重宫。

    蓝紫色的雷光穿梭在乌云中,隐隐绰绰,兀自酝酿一场惊天的雷暴。

    红衣白衣两道身影不约而同出现在雷云边缘,修士畏惧天雷一哄而散,他们却站在雷劫可波及之处。

    两人隔了数十米的距离,像是多看对方一眼都生厌。

    薄念慈姿态慵懒,神色凉薄,一身红衣于昏暗天色下惊色绝艳。

    宿回云身姿挺拔,眼眸淡漠,一身白衣铅尘不染。

    他们不发一言,明摆着和对方无话可说。

    雷云之下,渺小的身影踏出洞府,年轻的剑修剑尖指地,无畏无惧地仰望天道。

    许是白色红色在昏暗的乌云下极为显眼,她偏头看来,扬起轻快的笑容。

    刹那间,闪电雷鸣淹没了令梨的身影,轰隆巨响震碎苍天土地!

    天摇地动,周围人早已闭门不出闭眼捂耳,唯有站在雷暴边缘的两个男人屹然不动。

    薄念慈扬了扬下颌,轻飘飘地问宿回云:“你猜她第一眼看的是谁?”

    作者有话说:

    小梨:人有两只眼睛

    第129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九天

    ◎我,元婴,打钱◎

    “我耳朵快麻了。”令梨麻木地说。

    耳朵麻, 手麻脚麻骨头麻,令梨感觉自己像一根全麻麻花,重麻重辣口味。

    眼见皆是雷光, 耳畔皆是雷鸣,恍惚间令梨还以为她已经化成了光, 离开沉重的凡壳, 灵魂飞升。

    “轰隆!”

    雷霆万钧, 新的雷劫不期而至, 把令梨飘飞的灵魂劈回她的身体。

    汹涌的灵气如海浪披头打来, 金丹尽碎,空荡荡的丹田隐隐孕育玄之又玄的某物。

    令梨双手摊开,任由雷鸣贯穿她的躯体。

    黑压压的乌云盘踞在魔域上空许久不散, 灵气搅成通天的漩涡,空中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尔后突然激烈, 化为瓢泼暴雨。

    暴雨倾盆, 落在衣衫上勾勒出朦胧的光晕, 飘落的枫叶被雨水打湿掉在地上,青石板洗刷如新。

    雷鸣声渐渐微弱, 漫天的雨声淹没了噪杂的雷鸣, 哒哒的脚步声一路小跑着过来,淋着雨的少女长发湿透, 黑眸亮如水洗。

    “成了成了!”令梨欢呼道, 她耳畔仍有雷鸣残存, 一时间只顾着分享喜悦, “如今走在外头, 我也是能被叫老祖的人了。”

    辈分超级加倍, 爽啦!

    “恭喜。”拖曳在地的红衣落入令梨眸中。

    含笑的魔尊挑起令梨颊边碎发挽到她耳后,男人修长的手指划过少女眼尾旁的雨珠:“新晋元婴,要给你办个结婴大典吗?”

    令梨使劲摇头:“低调,做人要低调,宗门里有那么多师兄师姐还在筑基和金丹期挣扎,邀请他们参加我的结婴大典和明摆着打脸有什么区别?我是个以和为贵的人。”

    你们魔修攻击性太强了,一点都不和平。

    “那就不邀请他们。”薄念慈理所当然地说,“我来替你办,保证半点儿烦心事都不会有。”

    令梨还是摇头:“结婴的大事,怎么着也要和我师兄说一声。说来也怪,我出洞府前好似瞧见了师兄的身影,但师兄怎会来魔域,一定是我看错……”

    少女忽然噤声,剩余的话头吞咽下舌,她眨眨眼睛,目光随着月白色剑穗晃啊晃。

    “师兄?”令梨小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宿回云平静道:“我来此半月有余。”

    闭关不知年岁,令梨在洞府里断网断联,她好似度过了漫长的时间,又好似一眨眼功夫便出了关,挨了好一顿雷劈。

    令梨的手伸进袖口摸摸索索,她翻出手机瞧了一眼,果真看到了几个和自动回复聊得起劲的人。

    比如每天打卡给她发晨安晚安和各种猫猫表情包的伽野,比如习惯了令梨的自动回复霸凌,把聊天框当树洞的轩晓轩师兄。

    令梨一目十行扫过轩晓发的牢骚。整整半个月他都在控诉一言不合离宗下山的大师兄,恨自己像个工具人一样被宗主使唤来使唤去,又问令梨跑哪去了,问大师兄是不是去抓离宗出走不听话的小师妹,满怀恶意地给令梨科普触犯宗规的种种下场。

    轩晓的幸灾乐祸快从聊天记录里漫出来了,令梨都不好意思告诉他,她曾经是天天偷宗主峰网线的凌云剑宗第一法外狂徒,逃避宗规的本事令梨认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何况宗规只针对宗门弟子,元婴修士自动晋升长老位,宗规压根管不到我。”令梨取消自动回复,淡定中暗含炫耀地给轩晓发消息。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轩师兄,我,元婴,打钱。】

    不等轩晓一口茶喷出来连环轰炸,令梨迅速收起手机,她甩了甩手上的水:“雨太大了,换个地方说话可好?”

    薄念慈和宿回云皆有灵气护体隔绝风雨,但令梨刚结婴,这场雨由雷云唤来,她淋着舒服。

    回到宫殿里屋,一条毛巾飞来盖在令梨头发上,她熟练地捧起毛巾擦拭湿漉漉的长发,动作快又粗暴。

    薄念慈见不得她糟蹋一头绫罗绸缎般的黑发,正想唤令梨过来给她擦发,宿回云默不作声地走到令梨身后,指尖按住毛巾,耐心地吸走滴落的雨珠。

    令梨突然被人抢了活儿,双手无所事事地揣在袖子里,问了她疑惑的问题:“师兄来魔域半月有余,又出现在我闭关洞府外,师兄可是有事来魔域,正巧听说我闭关,刻意等了些时日?”

    令梨的逻辑简单得很:她离宗前往南疆这事宿回云知道,与薄念慈相遇一事除妙青仙子外无人知晓,宿回云得知她的行踪,只能是依据通缉令被撤一事。

    通缉令被撤是好事,没什么可担心的,师兄日理万机,离宗寻她作甚?

    定然是宿回云有事来魔域,碰巧听说令梨在这里闭关结婴,本着一腔爱护同门师妹的善心,等了些日子。

    令梨顺了遍逻辑,非常通顺,不等宿回云回答便继续说:“仙府之行我收获颇多,意外结识念慈,受他之邀来九重宫做客,顺带闭关冲击元婴。”

    “烦劳师兄久等。”令梨笑道,“其实不必如此,结婴后我自会回宗……嘶!”

    令梨头皮一疼,小声道:“师兄轻点儿,扯到我头发了。”

    “要不还是我自己擦吧。”她心疼地护着头发,“虽然我头发多,也不能随意挥霍,万一沦落到要靠生发神丸续命的地步可怎么办?”

    薄念慈看热闹般嗤笑:“毛手毛脚,不如给我。”

    宿回云低声道歉,他让开令梨的手,依然替她擦发。

    薄念慈最不耐烦看些无意义的温情戏码,他冷声道:“你师兄在我九重宫住了半月,可不见他有什么事要办。来势汹汹闯入我宫中,不过是来兴师问罪,责问魔域的待客之道罢了。”

    令梨咦了一声,她稍稍偏头看向宿回云:“也就是说,师兄是特意来找我的?宗门出了什么要事吗?”

    宗门出事的确可以召回在外游历的弟子,但已经闭关的不在其内,令梨的自动回复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啊。

    “非是要事。”宿回云以指梳理令梨长发,淡淡道,“我想来而已。”

    他抬头和薄念慈对视,红衣男人挑了挑眉,眼含讥讽:说啊,告诉她,看能不能达到你要的结果。

    告诉她住红枫殿侧殿意味着什么,告诉她你为什么一言不发地赶往魔域,这些事你都可以说,没人拦你。

    无非是把双方的心思同时挑到明路而已,薄念慈眼中的嘲讽更甚:比起和她由敌化友的我,以好师兄形象陪在她身边的你更无法接受被拒绝的回答吧?

    互相捅刀的事,当谁会怕似的。

    高居上位的魔尊眼中深意,宿回云看得分明。

    乖乖站着让他擦发的少女眉眼间仍是新晋元婴的兴奋,她察觉不到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你叫他念慈?”宿回云轻声问。

    令梨顿时露出师兄懂我的表情。

    “直呼大乘期尊者名讳果然很不礼貌是不是?”令梨小声说,“我本来叫尊者叫得好好的,可他不喜欢,非要我改口。”

    “左右是换个称呼的事情,倒也不必纠结。”令梨认真地说,“我一向敬爱师兄,绝不会冒犯师兄名讳。”

    宿回云指尖微动,他看着少女清澈明亮的眼眸,到底没说出心中所想。

    薄念慈冷眼旁观,将宿回云的未尽之语尽收眼底。

    师兄这层身份,既是桎梏又是便利,令梨的师兄可以兴师问罪不费口舌将她带走,若是没了这层身份,他和她又算什么关系?

    嫉妒吗?不满吗?没用的东西就该任由负面情绪淹没。

    魔修的恶意明目昭昭。

    少女的长发自青年指尖梳顺,宿回云松开手,令梨的黑发如月光垂落。

    “多谢师兄。”她脆生生道谢,很自然地拉着宿回云衣袖寻了相邻的位置坐下,探身去拿案几上的茶点。

    九重宫的小厨房令梨熟得很,她挑了只糯糯的团子咬在嘴里,把一叠桂花糖糕推到宿回云面前,含糊道:“这个好吃。”

    “借花献佛借得好生顺手。”薄念慈离她也近,不悦道,“我不能吃?”

    “你又不喜欢这个口味。”令梨撇嘴,拿了块桃酥给他,“何况你和师兄不都是辟谷过的吗?”

    在场唯一需要吃吃喝喝的人明明只有她。

    “被你带坏了。”薄念慈眼皮不眨地说,“你反省一下。”

    令梨:拳头硬了,但吃人嘴短。

    女孩子闷不做声地吃点心,她一不说话,室内的气氛便凝滞得像一滩死水,守在门外的侍卫悄悄擦汗。

    “师妹之前说,结婴后便回宗。”宿回云道,“何时启程?”

    “结婴大典都没办,不急这一时半会儿。”薄念慈懒散道,“魔域又非虎口,急着走作甚?莫非我待客还不够周到?”

    “结婴大典若是要办,自该由宗门承办。”宿回云蹙眉,“仙魔殊途,魔尊自重。”

    薄念慈:“凌云剑宗承办?让一群要被阿梨叫师兄师姐的人恭贺老祖结婴,你们剑宗脸面不要了?”

    宿回云:“正道修士在魔域举办结婴大典,你想天下人以为师妹弃仙修魔欺师灭祖?”

    令梨:“……那个。”

    令梨:“有没有人,愿意听我说句话?”

    薄念慈和宿回云同时停下,看向令梨。

    她舔了舔唇角沾染的糖粉,委婉道:“何人承办结婴大典,一是师承,二是亲族。我虽并未拜师,但也不是个孤儿。”

    “我兄长大人还活着呢。”令梨颤颤巍巍地说,“你们三言两语定下事宜,莫不是当他死了?”

    薄念慈/宿回云:“……”

    失算了,竟然还有个家长碍事。

    结婴这么大的事,令梨得回家一趟告知兄长大人。

    令桃一向疼她,结婴大典必定会办,终年隐居的十里桃源也会因此开门迎客。

    “我亲自写请帖。”令梨开心地说,“师兄和念慈都来吗?兄长大人一定很高兴见到你们。”

    还有远在妖族的伽野,令梨可不会忘了他。

    见家长……薄念慈和宿回云对上视线,又很快别开眼。

    “师妹相邀,我自然会去。”宿回云平静道。

    “看在你亲自写请帖的份上,去也行。”薄念慈懒散道。

    令梨轻快地点点头,在心里盘算还有谁会答应她的邀请,兄长大人是否又有友人来祝贺。

    令梨朋友一向不多,虽是隆重的结婴大典,应该还是会办成小聚会一样的形式吧?她轻松地想。

    此时的令梨并不知道,她想象中轻松愉快平淡如水的结婴大典,从请帖名单定下的那一刻起,注定荡然无存。

    一场即将占据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全年头版头条的大典,正缓缓拉开帷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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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天

    ◎人活着就是需要一些刺激◎

    令梨在红枫殿门口与薄念慈告别。

    说好了来做客, 没有一直赖在别人家的道理。师兄在魔域等了她半月有余,若是再呆下去让人误以为令梨拐带宗门首席弟子弃仙修魔,令梨宗门罪人的罪状又添一重。

    她的罪状已经很罄竹难书了, 不需要额外添砖加瓦。

    “我得回宗门一趟。”令梨解释道,“上一次回去我结丹, 学籍从外门弟子改成内门弟子, 这次回去我结婴, 要把学籍从内门弟子改成长老。”

    仔细想想也蛮唏嘘的, 不知道赵师兄和赖师姐如何看她:离宗游历一次, 修为上窜一截,好比大家勤勤恳恳在教室里学习,令梨却偷偷在外面报了补习班悄悄努力卷死所有人。

    像她这样的学婊是要被人打死的, 特别是师兄师姐发现自己竟然要称呼令梨为“老祖”,她如今是集挑衅于一身的存在。

    头一次离宗的时候,她明明是个低调做人的好师妹啊。

    “改完学籍我就回家去。”令梨笑眯眯地说, “上次见兄长大人时我还挺狼狈呢, 知道我结婴他肯定特别开心!”

    “大典的事一定下来我就给你发请帖。”令梨抬头看向薄念慈, 轻快地说,“我的家乡很漂亮, 种了许多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你会喜欢的。”

    虽然是一碰就死人的桃花,但薄念慈是大乘期修为, 他一定能欣赏它们的美!

    薄念慈倚靠在枫树上懒洋洋听令梨叽叽喳喳地说话, 宿回云站在离令梨半米远的位置, 平淡地等待着。

    白衣剑修素来寡言, 薄念慈又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 令梨闭关的半个月里九重宫阴风阵阵, 往来魔修蹑手蹑脚恨不得趴在地上刨土前进。

    自古仙魔不同道,魔修们立场坚定,格外不爽宿回云的存在。

    凌云剑宗首席弟子怎么啦?我们魔域都要和你们正道第一宗联姻了!你若是识相,我们勉强称你一句小舅子,把你当成魔后殿下的娘家人;你要是不识相,叫你走不出九重宫大门!

    魔修们心里叫嚣得声势浩大,面上声都不敢吭。

    元婴是修真界绝对的上层人物,剑修又是出了名的杀胚,实打实杀出来的凶名。

    况且道理站在宿回云这边:身为大师兄,他来魔域领回贪玩的小师妹,有问题吗?

    没有,令梨乖乖点头跟他走。

    “好了,我知道了。”薄念慈屈指弹了下令梨的额头,打断她推销桃花的长篇大论,“再说下去天都黑了,不如你多住一晚再走?”

    御剑飞行又不是不能赶夜路,令梨摇了摇头,侧头看向宿回云。

    “回去了。”宿回云淡声道,“感谢尊者半月来的招待。师妹,和魔尊道别。”

    一句话划分了亲疏,薄念慈轻嗤一声:世人都道宿回云寡言,这不是挺会说的吗,三言两语激得他想把人永远留在这里。

    “道什么别?不日再见而已。”薄念慈逗猫似的勾勾令梨软软的下巴肉,语调亲昵。

    令梨和他相处了整个幻境,距离感磨练得近乎为零,她不当回事地笑了笑:“嗯,不日再见。”

    黑发少女跃上长剑,薄念慈夹住一片自他眼前飘落的枫叶,殿外两个剑修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层光影被抛掷身后,令梨张开五指抓住溜过她指缝的风,活跃的灵气困住几缕风,她好奇地伸手捏了捏。

    “道法自然,天地山水皆含道义。”令梨弯了弯唇,“元婴果然不凡。”

    “等回宗后,师兄要和我练上一场吗?”她兴致勃勃地邀战,“仙府之行我收获良多,正要向师兄讨教。”

    事关剑道,宿回云自然不会不允。

    但在此之前,他有话要问。

    “师妹与魔尊,是否在南疆蜈城相遇?”宿回云道。

    令梨下意识点头,忽然一个激灵。

    宿回云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翻出令梨和他的聊天记录。

    准确来说,是令梨歪曲事实,只说让宗门派人来蜈城救妙青仙子,绝口不提她深陷险境的谎言记录。

    令梨眼神飘忽了一瞬,诚恳道:“师兄,我错了。”

    “说谎是绝对错误的行为,我不为自己辩解。”令梨语速飞快,“即使事况紧急,为救妙青仙子我不得不与念慈虚与委蛇,我也不该编造谎言欺骗师兄,让师兄担心。”

    “但我确实没有办法。”令梨小声说,“那时我和念慈结仇很深,也想不到之后能关系和缓。”

    要是知道过不了几天他们能变成互称名字的关系,令梨还怕什么?蜈城她横着走!

    女孩子道歉的声音很诚恳,但宿回云知道,即使重来一回,她还是会做一样的决定。

    因为向宿回云求救并无意义。

    薄念慈是大乘期魔尊,若是他真想杀令梨,她喊宿回云过来作甚?给她陪葬吗?

    令梨宁可死也绝不干这种事,她心里能给她陪葬的只有她的宝贝令瓜剑,她的生死安危从来与宿回云无关。

    宿回云当然不是没有办法救她,他师承渡劫期剑尊,说动师尊出手救人不难。

    问题是,建议令梨前往南疆仙府的人,正是无心剑尊。

    令梨听从了沈无的建议,千里迢迢赶赴南疆,谁曾想竟恰好撞见薄念慈,直接沦为对方的阶下囚。

    师妹当时是怎么想的呢?觉得自己被骗了,还是觉得宗门不可信?

    宿回云眼眸低垂,无数念头自他脑海掠过,他看向自由自在穿梭在云层间的少女,令梨的模样很放松。

    对她而言只要结果是好的,一切都好。

    无心剑尊前期坑人了一点儿,但最后通缉令的事情真的解决了,她还顺带结婴成功,在魔域也受到了不错的招待,五福临门的好事,令梨喜滋滋。

    “我其实猜到妙青仙子之事有异。”宿回云突然说。

    “也猜到师妹不想让我插手。”他说,“你不愿之事,我自然不做。”

    令梨:“师兄……”

    “但我没猜到此事与薄念慈有关。”宿回云平静道,“他与你结仇颇深,不惜发布通缉令要师妹性命,魔修生性残忍暴虐,与我等并非同道中人。”

    “师妹与妖族少主亦是友人,我可有阻止你们来往?”白衣剑修反问道,“人族与妖族即使互为异类,亦互相友好,结为挚友属是佳话。”

    “薄念慈曾一心想要师妹的命。”宿回云看着令梨的眼睛,深深地问,“师妹为何信他?”

    信到被那人拐回了家,险些走不了了。

    令梨不自觉摸了摸她的喉咙。

    被薄念慈掐得几欲窒息的难受感觉,她至今仍会想起。

    好疼,眼中满是血色,似与灵魂即将远离人世。

    但令梨可以承受。

    因为这远不是她受过苦难的极限。

    天蝎老人的手指陷入令梨后颈皮肤时,炙热的扭曲的痛苦仿佛从回忆中被深挖出来。

    朦朦胧胧的视野中,女婴睁不开孱弱的眼皮,只感觉身体里最重要的一根骨头被活活抽出。

    ‘这份因果无论如何都要了结,我必须补全我的骨骼。’

    ‘但若问我是否怨恨,我是不恨的。’

    “念慈的确曾数次伤我。”令梨道,“可师兄不知,他欠我的因果已经归还,林林总总算下来,反倒是他受伤更重。”

    “能化敌为友,就不必纠结旧怨。”令梨坦然地说,“我心里只有一个必须杀死的对象,只有一个绝不相信、绝不妥协的人。”

    鬼谷子的卦象又一次浮现在令梨脑海。

    抽走她天生剑骨的那个人,与宿回云有关。

    比起抽骨之仇,魔域通缉令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令梨偶尔还挺怀念她身价过亿的时候,万一她穷得过不了日子,把自己提现不失为破局之法。

    “我知道师兄担心我。”令梨御剑和宿回云并肩,勾着宿回云的袖子晃了晃,“敢请师兄知晓,是我交付信任,也由我承受代价。”

    她愿意和曾经想要她性命的薄念慈化敌为友,也愿意承担万一他出尔反尔的代价。

    她愿意叫宿回云一声师兄,也愿意承担万一他与抽骨之人关系深厚密不可分的代价。

    “人活着就是需要一些刺激,一些赌局。”令梨弯了弯唇角,心情很好地望向逐渐出现在眼前的凌云剑宗群山众峰。

    曾经魔域是令梨的禁区,宗门是她的避风港。

    如今,两极反转。

    薄念慈以为令梨乖乖跟宿回云回宗是因为听师兄的话,他不知道令梨当初从秘境跑路跑得有多积极。

    宿回云以为令梨乖乖和他回宗是因为正道之人不喜魔域,他不知道通缉令被撤后令梨在魔域如鱼得水。

    “我可没有说谎,把学籍从内门弟子改成长老确实是我回宗的目的之一。”令梨飞向宗主峰的方向。

    “但更重要的目的,是确定来参加我结婴大典的宾客名单呀。”令梨的声音被风吹散,听不清晰。

    灰色的记忆里,抱着婴儿的男人将她弃于院墙下。令桃跨过院门,瞧见差点被野狗叼食的女婴。

    十里桃源隐秘在不起眼的小镇之中,弃婴之人随手抛之,不知身侧是一位妖君的庭院。

    “若是故地重游。”令梨喃喃自语,“或许会露出些许破绽。”

    当他知道被他抽去天生剑骨的孩子没有死,当他受邀参加她的结婴大典,他会怀着怎样的心情前往祝贺?

    “师兄。”令梨轻快地说,“我一路想了又想,只办个用来庆贺的大典未免无趣。我辈剑修许久不曾有切磋磨练的机会,不如由师兄牵头,我来作东,比较一番如何?”

    “但凡师兄熟识的剑修,皆可邀请。”她笑吟吟道,“不拘修为和辈分,我相信师兄的眼光。”

    作者有话说:

    小梨:请给我海选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