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101】
【101】/晋江文学城首发
四月下旬,前线传来新的战报。
好消息,瓮城之围已解,肃王平安回到大营。
坏消息,谢明霁在营救肃王时,不慎中了流矢。
这两个战报传到了肃王府时,肃王妃一颗心就如在悬崖摇摆似的,上一刻还激动于丈夫脱困归来,下一刻就为儿子受伤而心如刀绞。
“那个傻孩子一定是豁出命去救你父亲,才会受伤。”
肃王妃捂着闷窒如割的胸口,姣美脸庞上好不容易养回的一点血气又陡然变得苍白,她泪落不止:“阿狼还这样年轻,他还没娶媳妇,要是真有个损失,叫我怎么办啊?”
明婳见肃王妃哭得伤怀,她心底也酸酸涨涨不是滋味。自夜袭晋州牧府后已经过了一周,裴琏整天忙于和晋州各地的官员和豪绅世家打交道,虽然晋州令已经被关押在府内的地牢里但是盐铁案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晋州的平静下是一片暗潮汹涌。
向皇帝汇报此次事件的文书已经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决断。但裴琏只要在晋州一日,就要尽量在此多安插自己的势力。
连续几日的处理公务让裴琏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前不久的落魄之事了,只是腿上时不时传来的疼痛还会提醒他这个事实。更让他烦躁的是几次午夜梦回时醒来他总会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还在那个破茅草屋里,疑惑为何身边少了一个瘦弱单薄的身影。
难道她真的会什么妖琏不成?裴琏摇摇头试图让那个身影从自己的脑海中消散。不过是时间还没过去太久罢了,裴琏告诉自己,时间长了自己自然就不会再被这些东西影响。
张恺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太子的不同寻常,看到太子走路还带有些许缓慢时他明白了,殿下这是因为腿伤而不爽呢。别人或许对裴琏不太了解,但张恺作为太子副官是知道裴琏此人是容不得自己出现一丝差错和瑕疵的。
平日里连皇帝多夸了晋王一句裴琏的眼神都会变的阴沉,更不要说此时自己的腿脚变得不便了。
于是,张恺为裴琏找来了一位晋州有名的神医前来为裴琏看诊。
裴琏听说此事也没有阻止,甚至想着开几副安神药这样夜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身影便会消失了。
然而,在神医看诊后却道:“看脉象殿下身体并无大碍,外伤恢复的很好,只是腿上的伤还需静养两月有余便可。”
“两个月?”裴琏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晋州无人会岐黄之琏了还是你这神医惯会招摇撞骗,居然说这伤要两个月才能好。”
神医听到这话连忙跪下,头发接近花白的小老头被人以礼相待了一辈子,此刻显得十分可怜颤颤巍巍道:“殿下息怒,草民岂敢欺骗太子殿下。这断骨之伤本就难好,殿下一个月便可下地走路便是草民行医一辈子也是没见过啊。”
看着眼前之人一副恭敬害怕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可是那个女孩明明说过……
只听那神医又道:“草民曾在医琏上看到过有一种药可加速断骨愈合,只是这药药方似是秘方医书上并未细写,且其中有一药材只在人烟稀少的悬崖峭壁上生长极其难得。若是殿下能寻到这种药想要快点愈合也是可以的。”
听到这话,裴琏突然想起那女孩曾和自己说过为了救自己她将压箱底的药材都拿出来用了,当时只当是那女孩夸张拿乔想要更多的钱,如此看来她说的倒是真的了。
想到那女孩裴琏的心里更加烦躁了,他当时自尊心作祟时确实想过带明婳回来。可他如今又变回了受众人敬仰的太子,又何必再去管一个村妇回来在自己面前碍眼呢。看见她,只会让自己想起落魄的自己,而他不喜欢自己的存在有污点。
“你下去吧。”裴琏不耐烦地挥挥衣袖。
神医听到这话如释重负赶紧退下,在外室写下一张安神药的药方头也不回的告辞了。
晚上,裴琏接下侍从递上的安神药,用完后便闭上了眼睛陷入沉睡。
这次他没有梦到这几日出现在他梦中的少女,而是梦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裴琏的母亲,当朝皇后在家给现在的皇帝时,皇帝还只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王爷。
皇后是当朝最有权力的世家——崔家的嫡女,莫说嫁给王爷,就是嫁给当时的太子也是配得上的。
人们都议论为何崔氏女会嫁给一个默默无闻的王爷,直到后来太子被废,那个名不见经穿的王爷成了有力的继承人,人们的议论便消失了。
人人都知道是崔氏扶持了势弱的王爷上位,但是没有人敢捅破这层窗户纸。当你有一些权力,人们会背后议论你;但当你足够有权力时,人们便会不敢议论你。
崔氏成了皇子们夺位的最大赢家,一时间风光无限。崔氏女成了皇后,而她诞下的皇子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
裴琏的人生,从开始就是顺遂的,他有很多兄弟姐妹但皇帝的眼中只能看到他一个。直到几年前皇帝突然开始宠爱贵妃,子凭母贵连带着晋王也成了有身份地位的皇子。
当天上的太阳习惯了自己霸占一方,连只能发出微弱光芒的月亮也会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看着以前只会对自己谄媚的人也会对晋王恭顺有加,以前只会夸赞自己的父皇也会在晋王回答出他问的问题时露出和蔼可亲的表情,裴琏的内心第一次滋长出了奇怪的情绪。
后来他才知道那叫嫉妒。可他是太子,不应该还有能让他嫉妒的人存在的。
裴琏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满是汗珠,虽然喝了止痛药但他此刻觉得自己腿上的伤口疼得比之前还要厉害了。
“来人!”他起身掀开床帘,“现在是什么时辰?”
守夜的侍从连忙起身:“禀告殿下,寅初初刻(凌晨三点)了。”
“唤张恺来,再备一辆马车,孤要出城!”
张恺被人从床上喊醒,听说太子要半夜出城连忙穿戴好去见裴琏。
只见裴琏已经穿戴整齐了,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眉眼间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难道是又出了什么事情?张恺问道:“殿下如此心急,可是有什么要事?”
“孤有一样东西忘在那个破茅草屋里了。”裴琏一字一字的说道,“一个,让孤心烦的东西”
自那天回来后明婳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出门。
裴琏消失了,他究竟是被自己的人接走了还是被他的敌人抓走了呢?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屋里屋外都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有门口留下了些许马蹄和车辙的痕迹。
难道有人来抓他还会带辆马车来方便腿脚不便的裴琏吗?
“裴琏,你个大骗子……”好讨厌,好讨厌的人。
只是明婳的脑海里始终回荡着裴琏的那句“必有重谢”。她等了六年才等来这一个机会,错过了这次机会,她的下一次机会又在哪里呢?难道她真的要在这深山老林里待一辈子吗?
第三天,明婳终于从床上爬起来,开始了和以前一样规律又无聊的生活,每天起床、采药、赶在天亮之前回来、就寝。
虽然她的行动还是和以前一样,但她的内心却不再像之前平静。
当生活中有了一线光芒后谁又能安心地待在黑暗中一辈子呢?
明婳决定自己走出这片树林。就算没有裴琏,没有人来拯救自己,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何况她还有一身医琏,她就不信自己还能饿死在外面。只要能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她就可以先去当地的药馆去找一份工了。
定下了目标明婳便开始为接下来的离开做准备,在离开前她还想再凑点钱顺便多为自己准备些干粮。
这天,正当明婳在屋里为自己缝制一套方便外出的衣物时卧在他身旁的飞飞突然起身向门口走去。
“飞飞?”明婳有些疑惑,却终于也跟着起身了,她知道飞飞不会乱走,他起身一定是外面有什么动静。没想到短短一个月她这小破屋来的人比过去六年都要多。
走出房门,明婳有些希冀地看向飞飞盯着的方向,会不会是裴琏回来了呢?
然而来人是一个莫约四十多岁的妇女,明婳不禁在内心苦笑,果然自己只是在空想罢了。
许是忌讳明婳身上不祥的名号,妇女的神情也显得不太自然,但她看到明婳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主动和她搭话道:“你就是明婳吧?”
听到妇人和自己说话,明婳忽然想起来对方是什么人了。她是王六的老婆。 夜市中人群熙熙攘攘,明婳和裴琏走在其中。这条街很长,人流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让明婳觉得这条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旁边的人们扶老携幼、嬉笑打闹的欢乐气氛感染了明婳,让她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原来活着是这种感觉,明婳想。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将这种感觉永远地记在心中,更让她感到激动的是这种生活将不再是奢望,她真实的在经历这一切。
然而她的兴奋却没能感染到旁边同行的人。裴琏闷着头拉着她走了大半个夜市只觉得吵闹。
在裴琏的记忆中这种节日总是和宫廷盛宴联系在一起。
宫里的宴席太多了,多到他数不过来,而每次宴席时吃饭赏舞反而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重要的是如何在盛宴中和各方势力周旋,如何讨贵人们的欢心。
裴琏是太子,是人们阿谀奉承的对象,可身为太子他同时也要谨言慎行,让皇帝满意。
裴琏不喜欢宴会,自然也不会喜欢在他眼中只有平民才会参加的夜市。夜市属于平民百姓,不属于他这个如高山明月的太子。
他看向旁边的明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因为一个简单的糖葫芦而如此激动。明婳此时已经吃完了糖葫芦,在一脸羡慕的看着什么,裴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那是一个普通的一家三口,看他们身上穿着粗布衣服应该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是此时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绑着双丫髻的小女孩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将父亲从摊子上为妻子挑选的木钗插在母亲的头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
这种温情让裴琏恍惚想到小时候,那个时候他和父皇母后依稀也有过这样的温情时刻。可那段时光太短了,也太远了,远到让他都怀疑自己的人生中是否存在过那一段经历。
裴琏别过头不再看那一家人,他拉了明婳一下:“别看了,回去吧。”
“啊?可是我们还没逛完,”明婳有些依依不舍。
“孤不想逛了。”裴琏撇了明婳一眼,看她一副不愿意的样子又加了一句,“孤的腿疼。”他撒谎了。
听到这句话明婳才想起来他还有腿伤,又想着他好歹刚才也陪她逛了那么久只好做罢:“好吧,那我们回去吧。”反正她之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机会。
回州牧府前明婳还不忘去东街帮芍药买她的梅子姜,是以一行人又绕了一圈。
明婳坐在马车里拿了一块梅子姜放进嘴里,还没等细细品尝便一副怪异的表情,但因为不方便吐只好又咽了下去。
没想到芍药喜欢吃这种又酸又辣的东西,又想起芍药的审美,明婳不禁汗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她转过头看见裴琏正盯着自己,尴尬地将梅子姜推到一边,又拿起刚才张恺买的一大袋糖葫芦中拿出一份推到裴琏面前:“你要尝尝吗?”
裴琏本想拒绝,但想起方才明婳吃了糖葫芦后又哭又笑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隔着手帕拿出一颗放入口中。
这一份糖葫芦是摊子上的招牌,糖雪球,砂化的糖像雪一样包裹在山楂外入口即化,过度的甜腻过后是极致的酸涩,两种口味混合在一起充斥着他的味蕾。
裴琏吃过各式的宫廷点心,每一样都是宫里的御厨费尽心思用上好的食材制作而成。这种糖雪球对他来说尝着新鲜却不惊艳,他只吃了一个便住口了。
他看向明婳,她此时还靠在车窗前掀起窗帘的一角向外看,想要抓住最后在外面的一点时光。
终于马车行驶到了州牧府门前,明婳也将帘子放下了。她拿起今日买的吃食跳下马车,刚进府门便有侍女上前带她回锦绣阁。
而裴琏则往书房的方向去了,根据线报国师秦玄明日就要到了,他要再检查一下各路环节确保不被对方抓住什么把柄。
明婳刚起步想要跟侍女回去,却不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和侍女小声说了一下转身向裴琏的方向跑去。
“裴琏!”明婳丝毫没顾忌周围人的目光,直呼裴琏的名字。
张恺听到这声内心大呼不好,往四周一看果然旁边的侍卫仆人们脸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惊讶。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有人直呼太子殿下的名字,全都半低着头假装没听到。
然而裴琏并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暴怒,只是回头皱眉:“又怎么了?”
明婳跑到他面前停下,因为天冷加上小跑脸颊有一丝微红,她望向裴琏的双眼,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裴琏眼神微动,似乎没想到少女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在他的印象中,对方之前说过最多的话大概就是:在他受伤时让他记得之后给自己报酬,或者说了他们两清了之类的云云。
他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听到有人会真诚的对他道谢,还是从眼前的少女口中。
裴琏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面前的少女就已经小跑着又回到了侍女身边,跟着她往锦绣阁的方向去了。
裴琏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明婳离去的背影。
张恺一直小心观察着裴琏的神色,对方虽然没有发怒但是也还是一副冷然的样子,他斟酌再三还是提议道:“殿下,明婳小姐既然负责您在晋州的医药汤液之事,也算是您的半个侍从,要不要臣找个有经验的侍从教一下明婳姑娘伺候您的规矩?”
裴琏闻言看了他一眼,这才想起方才明婳是直呼了他的名字,怪不得张恺会突然如此说。
裴琏的身边没有人会直呼他的名字,他有很多个称谓,每一个称谓都代表着他的一个身份。
他是太子,是殿下,是学生,唯独不是裴琏。
而他遇见明婳的时候因为情况特殊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明婳便一直直呼他的名字,就算是知道自己是太子后这一点也没有改变。
张恺言毕等了半晌还没有等到裴琏的答案,心中不由的疑惑,正想再说些什么时听到面前的太子说:“不必了,由着她去吧。”
明婳回到锦绣阁将梅子姜给了芍药,又将一大包糖葫芦分给了芍药屋里的众人。
芍药今日吃到了心心念的梅子姜,心中开心便邀请明婳今日和她一起睡,两人又待在一起聊到了半夜。
芍药的床铺不仅比明婳的大,而且还软软香香的,明婳窝在被窝里感慨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睡在这种地方。”
芍药侧着身子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有翻身正卧着道,“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如今跟着太子,也算是有好日子过了。”
“我又不会一直在他身边。”明婳打了个哈欠。
芍药却有些吃惊:“待在太子殿下身边不好吗?好多人都挤破头想去这些贵人身边呢?”
明婳摇摇头:“他只是在晋州找不到合适的医师才找我来伺候他罢了。”
况且……
“而且,我才不想一直待在一个地方。”明婳将双手枕于脑后,“好不容易有了自由,我想有机会四处云游。这世上还有好多美景我没看过,要是有机会真想都看一遍。”
“不过,我要先去京城找我一个朋友。”想到那个人明婳不禁垂下眼睛,“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一定可以的。”芍药笑道,“那你日后要是再到晋州来,可一定要去我的胭脂铺。”
“好,我一定去!”
“那一言为定!”
夜半,锦绣阁内的一间屋子里两个少女言笑晏晏,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期盼定下了一个诺言。
第二日下午,明婳带着药箱跟着侍女照常去给裴琏诊脉。然而到了书房时裴琏却不在,问了在书房伺候的侍女二人才知道原是今日有贵客来了。
“张大人方才来禀告殿下,说是国师大人来了,殿下便去前厅会客了。”侍女道,“姑娘先在这里稍等片刻吧。”
侍女给明婳搬了个凳子在书房外,然而明婳等了片刻便有些坐不住了。
两个侍女见周围无人看管,裴琏不在她们也无事可做便凑在一起聊天。
“听说这次来的国师大人是皇上亲封的,是有大神通的人。”
“我也听说了,好想见一见这个国师大人,要是能让他帮我也算一卦就好了。”
“我方才听阿紫说她们偷偷去看了一眼,国师大人还是个年轻的公子呢,一身白衣像神仙一样。”
两人叽叽喳喳围绕着国师这个话题聊了好久,最后双双打算一起偷偷溜到前厅一瞻国师的风采。
明婳虽然对此人不感兴趣,但独自在书房前坐着未免太无聊,便也跟着二人一起去了。
三人溜到前厅侧门的柱子后,明婳依稀能听见裴琏和对方说话的声音,此人声音清冷莫名的让明婳觉得熟悉。
待她探出脑袋看清那人的面容时,明婳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愣在那里。
那个站在前厅同裴琏说话的人,分明就是六年前路过村子,预言过她是不祥之人的那个人!
当年明婳还没有被人说是不祥之人,还是个生活在村子里的懵懂的小女孩。她记得自己还参加过王六和眼前这位妇人的喜宴。
明婳很难将记忆中的那位少女与眼前的妇人联系在一起。许是嫁人后生活操劳,妇人的肤色已经变成了小麦色,上面也不乏有细纹,当年掀开盖头后青涩喜悦的神情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约约的疲惫感。
“你是……王六的老婆。”明婳努力地想要回想起眼前的人的名字,却只能记起其他都喊她王六家的,好像她没有自己的名字一般。
“是我。”妇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都长那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明婳不禁有些害羞,这还是她长大以来第一次有人拿自己和小时候做对比,虽然可能只是一句客套话,但这话听起来就好像她从小到大也是有他人关心一般。
“怎么了,是王六让你来的?”除了平日里和她的丈夫王六有些财物交易,明婳想不起来自己和眼前的妇人有什么其他交集。
然而妇人却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来让你快逃走的。”
明婳红着眼眶,定定地看向银色面具后的那双眼:“他在哪。”
面具后的是哥哥,那裴子玉去哪了?
谢明霁一时有些不敢直视妹妹的眼睛,喉头艰涩地滚了滚,才道:“随行的马车里。”
明婳原以为那随行一路的马车是载着哥哥,却原来……
她面色一白,转身便朝侧门跑去。
“婳婳!”谢明霁担忧喊道。
“让她去吧。”
肃王面容凝重,沉沉压下一口气:“迟早会知道的。”
第 102 章 【102】
【102】/晋江文学城首发
跑去侧门的途中,明婳脑中闪过无数的猜想。
她原以为有了心理准备的,然而看到暗卫阿柒推着轮椅走来时,心脏还是猛地缩紧。
轮椅上的人从头到脚都被一顶帷帽遮得严实,瞧不清模样,但那自然垂在腿侧的手,还有那高大颀长的身形,皆是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怎么会认不出呢。
毕竟是那样喜欢的人。
阿柒也没想到太子妃会在这时过来,看着她跑得满脸通红,却又戛然止步,迟迟不敢上前的模样,阿柒的目光微动。
他推着轮椅上前,躬身行礼:“谢二娘子。”明婳跟着裴琏一行人只在长水县住了一夜,第二日便快马加鞭赶回晋州首府。
之前马车速度缓慢时她还未有什么感觉,待到第二天众人提高了驾马速度时她便开始头晕想吐。
一开始裴琏还让她下车去吐,后来许是嫌她吐的次数太多耽误了行程裴琏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什么晕车药让她吃下,吃了之后她便昏睡过去。
看着她倚靠在窗前睡着,头时不时因为马车晃动而碰到窗沿,却又因为药效未能醒来只是迷迷糊糊的换个姿势继续睡几次险些晃倒,裴琏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抱到软榻上。
明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抱到了马车的软榻上,身上还盖了一层薄毯。
裴琏早已经下车了,他站在马车门帘外对着车里的明婳道:“还不快下来。”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州牧府门前。
“哦哦,好。”明婳连忙拿起包袱从马车上跳下来。
下车后明婳才看到眼前红砖绿瓦的高门大地,这才知道原来房子还可以盖成这样。房子的大门正上方还挂了一块牌匾上面刻了三个大字,不过她都不认识,只觉得这房子真是哪哪都好看。
裴琏看着她一副看呆的样子微微皱眉让她跟上,她接过侍从手里的飞飞背着自己的包袱连忙快步跟上裴琏的步伐。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明婳都快觉得这房子里面怎么这么大,是不是走不到尽头了裴琏这才停下。
只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太子殿下总算是回来了,让在下一个武将坐镇晋州整天和那些文官打交道真是累死我了。”
明婳这才看到一个身着华服与裴琏年纪相仿的男子正在倚靠在旁边的柱子上,他看见裴琏身后的明婳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这小姑娘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明婳被他打量的浑身不自在便不爽的回瞪过去,直到裴琏一个侧身挡住了两人彼此的视线。
裴琏没有理会赵信的话而是转而对张恺说:“你将她好好安置,我还有事情要办。”言毕便和赵信一起进了书房。
张恺接过裴琏的命令,转头看着明婳却犯了难。
虽然裴琏说是雇了她在府里当医女,但看这两天太子让她同驾的态度却不像是对下人那么简单,是以张恺也不敢让明婳去和下人们住在一起。
最后,几番权衡下张恺将明婳带到了锦绣堂——这里是原先晋州牧的小妾们住的地方,自从晋州牧出事、裴琏接手晋州牧府后她们仍旧住在这里,只是门口都有侍卫重兵把守都不能出来罢了。
见到有人踏足锦绣堂屋里的女人们纷纷都冒出头来,只是都不敢踏出房门只敢在门口驻足观望,好奇地看着被张恺带进来的明婳。
明婳同样也好奇的回视着她们,只见这些女人们环肥燕瘦,风格各异都是顶级的美人。
有一个女子尤其美貌,也只有她见到张恺来了从屋里走出步态松弛露出一个明艳的微笑:“张大人怎么有空来锦绣堂了?”随后她注意到张恺身后的明婳:“这位妹妹是?”
“这是殿下带回来的医女,明婳。”张恺道,“明婳姑娘可能要在锦绣堂住上一段时间,还麻烦芍药姑娘能多加照顾一下她。”
听说明婳是太子带回来的芍药的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道惊讶,她快速打量了明婳一下转而笑道:“张大人客气了,我自会好好照顾明婳妹妹的。”
张恺点点头:“麻烦姑娘了,那在下便告辞了。”随后又嘱咐明婳道:“有事和芍药姑娘说便是,她会照顾好你的。”
明婳点点头道了声谢,便被芍药搂着肩膀带进了屋里。
张恺从锦绣堂出来来到裴琏的书房前时正巧碰到赵信从里面出来。赵信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哎,那女孩到底是谁啊。”
“殿下寻回来的一个医女罢了。”张恺知道裴琏不想让别人知道明婳的事情,故而搪塞到。
“大半夜起来就为了去找一个医女?”赵信轻笑一声显然没有相信但也没有再追究下去,而是转而压低声音道,“刚来的消息,崔家老太爷薨了。”
“怎的如此突然?”张恺一惊,崔家老太爷是裴琏的母亲,当今皇后的伯祖父,今年虽然已是耄耋之年但身体健朗并未听说有生什么病,怎么突然就……
“是睡梦中去世的,寿终正寝算是喜丧。”赵信道,“虽然是喜丧,但我看崔家上下估计是不太高兴。”
要说这崔家为何伤心,两人心中都明了。缘是这崔家的大小姐崔琰和裴琏早已定下了婚约,两人都已到了适婚的年纪,若是没有意外明年应当就可以成婚了。可眼下崔家老太爷一去世,两人的婚事自然就要推迟。
果然,张恺问道:“那殿下和崔女公子的婚事……”明婳不是一直住在深山里的,也不是一直这样“特殊”。
她出生在镇上一个普通的人家,虽然家里不富裕,但明婳从未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父亲偶尔会嫌弃自己不是个男孩,这没什么,因为村子里其他人家也会这样。
母亲在生弟弟的时候难产一尸两命,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她从小就知道女子生育困难,危机重重,镇上时常有女子因为生产而逝去。
父亲再娶了后娘,还生了一个弟弟。这也挺常见的,她看其他女子难产而死时只有她家女眷才会悲伤,至于她孩子的爹,若不是真的穷的揭不开锅了大多也是会续娶的。
明婳小时候过年吃到的糖葫芦从此只会出现在弟弟口中,她也没有去争,因为父亲说自己长大了不应该再吃小孩子的东西。
明婳就这样,没心没肺,不争不抢的活了十二年。
直到那个人来了村子里。
明婳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
镇子里来了一个身穿白衣道风仙骨的男子,听说师从名门,是个大师,在去往京城的途中借住在村子里。
他见村子里人们生活困难,便乐善好施主动帮人们看病,还指导他们看天象知气节,很快便赢得了众人的好感和信任。
他对村子里的人们都很好,除了明婳。
年轻的白衣男子看到明婳,神色迷离,仿佛神游在外看到了什么其他东西一般。
过了一会儿,白衣男子眉头微蹙,只对明婳说一句话:“你以后切莫去京城,会引起祸端。”
男子在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便离开了,可他说出的话却永远的留在了村子里和明婳的生命中。
谣言在一天内便传遍了整个镇子。
大家不知道男子具体说了什么,却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了明婳是个“不祥之人”。
村里人和父亲的态度转变让明婳不知所措,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沉塘时,还是她的姥姥站出来护住她。
于是,十二岁的明婳跟着姥姥住进来深山之中直到现在。
明婳自己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不祥或者是什么妖女。
但她听到背后传来裴琏的质问时,还是莫名的心虚了。因为她知道,这种事情别人怎么看待从来都不会在乎她的想法。
裴琏是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
同样,他也不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有弱者在被压迫时才会转而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他是天生的强者,只相信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控制一切。
“真是愚昧。”明婳听到裴琏略带嘲讽的声音淡淡地从身后传来,不知道说的是她还是在说其他人。
看着明婳满脸泪痕的坐在地上裴琏觉得她才终于有了一些女孩子应该有的柔弱样子。
但不知为何,看到“柔弱”的明婳他心里反而有一丝烦躁,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有一个不喜欢的玩偶却被别人玩坏了。
这种想法让裴琏的心情更差了。什么自己的东西,自己和她不过萍水相逢罢了。
明婳坐在地上的身影太过刺眼,裴琏拿起被扔在一旁的被打磨过的手杖将手杖的另一头递在明婳眼前:“起来。”
明婳没想到裴琏会想要扶她起来,虽然两人的手掌间还隔着一根手杖。
她顺着手杖看向那个人的眼睛,没有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到她所害怕的鄙夷和嫌弃。
她抓住手杖借力起身,犹豫良久还是问道:“你不怕他们说我是妖女吗?”
“那你是吗?”男子淡淡的问道。
“我当然不是!”
“那不就行了。”裴琏的声音依旧和平日一样冷淡,但明婳此时却觉得很安心。
原来世上只有第三个人愿意相信她。明婳一愣。
听到自己愿意相信她就这么开心吗?裴琏看着明婳,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些刺眼,原来是明婳的脸上多了一道伤,只是刚才她一直背对着自己而且伤口被额发遮住了自己才没有发现。
“你受伤了?”裴琏伸手捏住明婳的脸,想要拉近些看她的伤口,却在进一步做下一个动作前被自己的行为惊到了,转而立刻松开了手。
明婳丝毫没有发觉裴琏一系列动作的不自然,也没有发觉自己额头上的伤。刚才的事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沉浸在激烈变化的感情中,此时才感觉到疼痛。
“啧,好疼。”明婳轻轻碰了一下伤口,随后吃痛的收手。
“没事,只是皮外伤罢了,我自己就能处理好。”明婳道。
两人进入屋里,明婳对着镜子熟练的清洗伤口、洒药、包上一层纱布。虽然只是皮外伤,但处理起来还是会有一些疼痛的,但明婳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快速处理好了伤口。
裴琏看着熟练的明婳,觉得她刚才柔弱的样子果然只是昙花一现。
“你处理伤口的手法很熟练。”裴琏道。n之前他不慎跌落在树林里,身上被树枝和山石刮出不少大大小小的伤。
他和明婳达成交易后便又昏倒过去了,等醒来时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好了,但时间却没有过去多久。
“嗯。”明婳收起包扎用的工具,漫不经心的解释道,“以前刚来到树林里时,出门采药经常受伤,一开始都是姥姥给我处理的,但后来她说不可能帮我处理一辈子的伤口,便都是我自己来了。”
明婳平日没有多问过裴琏的事情,相同的,她也没有多透露过有关自己的消息。这是裴琏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有关她过去的消息。
可能是因为刚才裴琏出手救了她,也可能是因为裴琏不把她当作妖女,明婳今日的话变得特别多。
她说自己的母亲在生他弟弟的时候死于难产一尸两命。
说自己被人当成了不祥之人赶出村子。
说自己的父亲将自己抛弃,只有姥姥愿意接受她。
她说完了名叫明婳的少女的故事。
“自从被赶出来后,我和姥姥相依为命,直到两年前她去世了,我便一直自己待在这里。”
裴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眼前的少女医琏高超却住在树林里,而且一门心思从他这里赚钱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你就没想过要报复回去吗?”裴琏道。
“报复?”明婳征了一下,将裴琏的话重复了一遍,似是想弄清对方话中的意思。
要说明婳恨将她赶走村子的人吗,自然是恨的,但她没有想过去报复,或者说她的能力让她根本不会去这样想。
就像被困于森林的雀鸟无法想象凤凰可以翱翔于九天之上。
“我可以帮你。”裴琏又继续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引诱。
明婳摇摇头:“我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很满足了。”
听女孩这样说,裴琏不禁在心里冷笑,笑明婳的天真善良。他自小是按继承人来培养的,自古帝王将相功成名就的哪个不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
不过他倒也不讨厌明婳如此,退一步说,若不是她天真不知世事,又怎么会救了自己呢。
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明婳会如此的喜爱金钱了,只是一个女子想在这个世道生存下去,只是有钱可不够的。
“那你拿到钱之后呢?”裴琏问,“你的亲人都不在了,你自己要怎么活在这世上呢?”
“我府上也有很多无所依靠的孤女。”裴琏漫不经心地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话。
只要眼前的女孩开口,自己也不会介意自己府上多了一个吃饭的人。
明婳听到这句话目光闪烁,这还是她第一次从裴琏口中听到他说自己的事情。
裴琏见状只当明婳是听到了自己的话心动了,内心不禁有些得意。只是他见过的依附于他人的女子太多,却忘了明婳和他平日见过的大多数女子不同。
只见明婳轻笑一声:“有钱就已经比现在好多了,更何况我才不是只有钱呢。”
明婳站起来拍拍胸脯一脸骄傲:“我还有我的医琏!”
裴琏没想到对方没有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不由得一愣,他看见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说道:“我之前听人说过外面的世界可精彩了,这树林子我早就待腻了,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少女的话语,活力中暗含着坚毅,若是一般男子说出这话裴琏可能会觉得对方身怀抱负,可放在这没见过世面的孤女身上裴琏只觉得她只是见的太少了,不知道能留在自己府上是多好的机会。
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裴琏想到这里轻笑一声,他本来只想给明婳一些钱财便一刀两断,可如今他改变了主意。没关系,等日后她随自己去了京城才知道什么叫“热闹非凡”“广阔无边”。
“自然是要推迟了。”赵信耸了耸肩摇头,“家孝在身,即便是太子也不能免俗啊。更何况当今圣上本来就不喜这门婚事。”
如今的皇帝虽然是借了崔家之力上位的,可近几年来大有打压崔家之势。虽然明面上并没有做什么,但是暗地里仍是一片暗潮汹涌。
张恺作为崔氏门生自然是不愿意看到此事发生,不由得摇摇头:“殿下知道后说什么了吗?”
“还能说什么,修了封书信快马加鞭的送回去了。说是等回京了再去吊唁。”赵信道,“如今晋州之事还需殿下在此坐镇,无论如何都是回不去的。”
“那边殿下和崔女公子的婚事推迟了,这边殿下又带回来一个医女。”赵信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若不是我要镇守边关无诏不得回京,真想跟着你们去京城看看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张恺没有理会赵信的调笑,他的衣角被一阵秋风吹过,他抬头看向天空才发现天上已经乌云密布:“要变天了。”
京城,崔府门前彩棚高搭,一众达官贵族来往吊唁。府内设席张筵,丝竹管弦混着和尚道士们的念经木鱼声沸沸扬扬。
灵堂内,一名身材伟岸的男子正跪在里面守丧。崔家大夫人刚送走一群诰命夫人,转头便看到自己的儿子仍跪在灵堂内不禁心疼,走过去道:“祁儿跪了一天了,不如去看看你妹妹吧,正好也休息一下。”
崔祁本无心起身休息,但想到因为伤心守夜晕倒的胞妹便道:“如此也好,儿子去看过琰儿就来。”又道,“母亲来往送客一天了也该休息休息,若是您病倒了便是儿子不孝了。”
崔夫人听到儿子的关心欣慰地点点头:“哎,为娘的知道,你快去看你妹妹去吧。”
崔祁起身行了一礼转身往内院走去,他穿过亭台楼阁,背后的丝竹管弦之声越来越淡,终于他走到一处竹子冒出墙头的院落钱走了进去。
院里几个丫头正在打扫洒水,其中一个见到他来了喊了声:“大公子来了,姑娘正在屋里呢。”
他点点头,刚走到门口便闻到一阵淡淡的桂花香——他的胞妹崔琰不喜焚香,觉得浪费奢侈不说还平添了空气里的尘埃。故而平时只用花香和果香,如今正值金秋便采了新鲜的桂花放在屋内各处以增添香气。
崔琰正半卧在床上举着一本书细细读着,因为正值新孝在身又在屋中她只穿了一身白色衣衫头上简单簪了一朵白花。即使这样简单的装扮也掩盖不了她的冰清玉润,反而为她添了几分清冷的气质。
她正读到精彩之处入了迷,直到崔祁走到了她的里屋前她才注意到:“大哥你来了。”
崔琰起身和崔祁来到八仙如意圆桌前坐下,手中仍拿着刚才看的书。崔祁看到她拿着书皱眉道:“这些天哭了那么久人都哭晕了,眼睛肿的像熟透的桃一样,如今不好好休息怎么还看起书来了。”
崔琰听了也不恼,将侍女倒的茶水递给崔祁:“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哥哥是知道我的,便是一日不吃饭也不能一日不读书。”
“唉……你自己当心身子便是。”崔祁摇头,“你又不考取功名也不知道读那么多书干嘛。”
这话让崔琰原本微笑的脸僵了一下,不过转瞬既逝让崔祁没有发现妹妹的不满。
“爱好罢了,即使考取不了功名我的文采也不见得就比那些状元进士们差。”
崔祁拿起茶盅微微品了一口茶:“即使是爱好你也应当分些时间在别的事情上,我看你案几上的账本都快落灰了。这些账本是去年茶庄上的账本,是母亲特意让我找来让你学着看的,你以后入主东宫少不得要看这些东西还是趁早上手为好。”
明婳的视线始终落在轮椅之上,见那人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具无知无觉的木偶般,心又沉了沉。
明婳低下头,一只手牢牢抓着裴琏的手,见男人满身满脸都是鲜血,就如那个可怖的梦境里一般。
连日的煎熬已叫她精神恍惚,终是再受不住这份突变,她放声大哭:“不要,我不要……”
“求求你,别抛下我。”
听着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声,明娓如梦初醒,再看床上那鲜血淋漓的混乱场景,双瞳猛地一缩。
一股强烈的愤怒直冲胸腔,她一把按住腰间的匕首,咬牙转身:“狗东西竟敢耍老娘,看老娘不宰了他!”
第 103 章 【103】
【103】/晋江文学城首发
裴琏回到书房处理了一会文书,面上似是与平常无异,但与平时相比显得略微噪杂的翻书声透露出了翻书人不佳的心情。
张恺在一旁见状垂下眼帘思索一番终是什么都没说退了出去。
一旁的侍从小心翼翼地将裴琏常喝的茶放在桌上,却在裴琏拿起尝了一口后以茶味太淡为由被训斥了一番。
奉茶的侍从只得将茶端下去重新沏茶,屋内众人都察觉到今日太子殿下似是心情不悦,一时屋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裴琏重重地放下一本文书,撇了一眼一旁还未处理的文书,堆积如山。
“来人。”
张恺不在没人敢上去触裴琏的霉头,一个张恺手下的侍从见众人都无人敢应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将长水县的文书都挑出来。”
听见太子只是让他挑捡文书侍从在心里松了口气,开始挑捡起来。
长水县的文书并不多,只是裴琏似是很心急的样子,文书被挑选出来一本他便翻开查阅,只是看了几眼后又扔在一旁,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侍从看在眼里却不敢问,只得低着头加速挑捡,没一会儿长水县的文书便被他全部挑捡出来了。
裴琏翻开最后一本被呈上来的文书,仍是看了几眼就放下了:“长水的文书就这么多吗?”
侍从低着头:“是,长水县的文书都在这里了。”他虽然看不见太子的脸,但觉得太子此时脸色定是不好看。
所幸裴琏闻言并未说些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他下去。
此时张恺不知道去外面做了些什么正好回来了,见桌面上文 他将文书都合上整理好,不动声色问道:“殿下为何突然将长水县的文书都翻出来了,可是还是对陈元心存有疑?”
裴琏摇摇头,陈元不过是一届县令,何况他也早已派了密探在陈元身边监视,就算他是假意投诚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就目前的表现来看陈元并不是有二心之人。
不过……
“长水县今年忽然出现了花豹食人一事,可长水并未有文书来报。”裴琏言语间似有不满之意,“可见陈元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野兽食人之事本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属下方才又去问了那个家住长水的侍女,她说至今只有一人遇难,想来陈县令也是废了些心思在上面的,只是觉得此事甚微不必向上禀告罢了。”张恺道。
裴琏闻言面上神色好了些许,但语气依旧严厉:“冬日将近野兽觅食只会更加艰难,此事若是不尽快处理好便会愈演愈烈,百姓只会终日惶恐不安,还是要传令下去让陈元尽快好生处理好这件事情。”
“是。”张恺点头领命,“属下会修书给陈县令让他尽快处理好此事,必不让殿下担忧。”
听了这话裴琏的脸色这才好了起来,不再像方才一般冷着一张脸。他拿起之前没有处理完的文书接着看起来。
奉茶的侍从此时也将新沏的茶冷好奉上来,见裴琏拿起喝了一口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专注于眼前的公文,侍从暗暗松了口气又退下。
“只是……”张恺欲言又止。
裴琏放下茶盅将视线转向张恺,看他一脸迟疑的样子便道:“只是什么?”
“属下是想,就算陈县令能将食人的花豹尽快捕捉完,期间也定是不免又有人遇难。”张恺见裴琏闻言并无反应,又道,“尤其是独自生活在郊外的人,更是容易成为被花豹猎食的目标了。”
此言一出,方才屋内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此时又紧张起来。
“……”裴琏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张恺见裴琏深色晦暗不明,正当他犹豫该不该再继续说下去时终于听见裴琏道:“她是不是已经出发快要到长水县了?”
张恺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次算是赌对了。
他连忙道:“今日明婳姑娘身体不适,属下便留了明婳姑娘仍住在客栈内并派人在那里看着她,打算明日再送她回去。”
“想不到送个人回去还能耽搁那么久。”裴琏虽是如此说但言语间并无责备之意,也并没有追究下去。
“罢了,备车孤去看看她。”裴琏恍若无事般淡淡道,“怎么说也是从府里出去的人,免得在半路上病倒了被人抓住把柄说孤苛责下人。”
张恺虽然早就猜着会有这么一出,但听见这话从裴琏嘴里说出来心里还是不免一惊。对裴琏来说这大概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去客栈的马车很快就备好了,裴琏先行走在前面,张恺在后面跟着。
正当他们走到门口时张恺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从后面轻轻拉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是州牧府内派去国师身边伺候的侍女。
“张大人,国师大人方才离开府里了。” 明婳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就被抓住,她本以为至少自己可以爬过这个山头。
她也没想到村子里的人会对她如此恨之入骨,到了要赶尽杀绝的地步,居然不惜在大半夜带着能识别气味的兵犬也要抓到她。
明婳被村子里的人绑起来推搡着往前走,刚才逃跑时她的心里很乱但此时被抓住了内心却意外的平静。
她突然想到小时候听别人说过人在死之前生平会像走马观花一样出现在眼前,而现在自己大概是快要死了吧,为什么脑海里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然后就是几天前,裴琏还在的时候。
虽然裴琏不怎么说话也不和她交流,受伤了还需要她照顾,但是每天回家后家里还能有一个活人在那里让她觉得自己似乎也是在过着正常的生活。
裴琏,明婳想起这个人不禁心酸:“裴琏,你个大骗子……”
将明婳围起来的村民听见她似乎在低喃着什么,只当她是在垂死挣扎罢了,并没有在意。
村子里的人也都渐渐围了上来,明婳看这眼前的人们里面不乏有熟悉的面孔都是明婳小时候的邻居,他们此时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人想要站出来发声。
在明婳十二岁那年出了那样的事情后她的父亲便带着自己娶的新媳妇和后来生的儿子搬走了,她的舅舅一家也在她的姥姥去世后不久也搬走了。是以,周围根本就没有可以帮她说话的人了。
其实就算有人帮她说话又怎样呢,明婳突然在临死前想明白了,他们不会在乎真相如何只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明婳低下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掉落在地上溅起一个个小泪花,突然一双绣着金丝龙纹的锦靴进入了明婳的视线中,她抬起头却看见了她从没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裴琏?”
只见裴琏站在那里身着一袭黑色锦袍长身玉立,眉眼间有说不出的威严,与周围的破落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众人虽然不认识他,但不知为何也没有人敢上前阻拦他的脚步。而刚才被他们搭话的妇人更是上前将自己夫婿从人群中拉了出来直往人群边缘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离那个佩剑的黑衣男人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裴琏盯着眼前的明婳,这几天的天气比之前他还在山林中的时候要冷,可明婳还穿着和之前一样的衣服。他曾想过自己回到太子的身份后再见到明婳时一定要让她对自己谄媚恭敬,可此时看到落魄的明婳他居然只觉得她还是不哭的时候比较好看。
“怎么又哭了?”裴琏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明婳脱口而出的居然是一句听起来在关心的话。
明婳征征地看着他说不出话。她没想到裴琏会出现在这里,在她最狼狈的时候。而且既然已经选择自己独自离开又为何再回来呢?
裴琏看着她双手被绑在身后还被人按着只觉得碍眼,拔出自己随身短刀想将她手上的绳子砍断,却被旁边的村民拦住。
然而那村民连他的身子都没碰到便被一群侍从上前围住。
一旁的村长看到事态有变赶紧上前,单见裴琏气质不凡不像是寻常人物只得先态度恭敬的问道:“不知阁下这是要做什么?”
裴琏并未将目光看向他,手起刀落便把绑在明婳身上的绳子砍断,将她拉起径直往马车走去。
一旁的村民见状也忍不住了,纷纷上前想要拦住裴琏,其中更是有冲动的人上前直接站在马车前拦住裴琏的去路。
裴琏带的侍从们也不是吃素的,纷纷拔出佩刀。村长看到双方矛盾激化害怕出事忙上前道:“慢着慢着。”
村长看着眼前这个要带走妖女的人,甚是眼生,这十里八村有钱有势的人家他也都认识,没见过哪家有个这样的公子。又想着那妖女平日里都在树林子里怎么可能会认识其他人呢,更不要说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了。
“村长,这帮人好像是从外地来的。”旁边有人说道。
如此便是了,村长明白了,这是有人路过在打抱不平。
他不禁心生愤恨,这些富家公子平日里好日子过惯了以为世间都是好人,见到有事便要惩恶扬善、拔刀相助。可曾想过自己救下的人就是恶人。
不过即是如此也好办,若是这人知道自己手中抓的人是妖女,怕是要吓的魂都丢了,二话不说就将妖女甩开。
“这位公子且慢。”村长叫住裴琏,“公子路过此地有所不知,此女并不是什么好人,乃是一名妖女啊。”
明婳听到妖女这两个字突然抬起头,感觉好像被毒蛇咬了一般,开口便想反驳道:“我不是妖女!”
待她刚张开嘴还没发出声音,裴琏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一般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噤声,并将她拉到身后。
只见裴琏挑眉,仿佛饶有兴趣:“哦?不知此女是怎么个妖法?”
村长听了这话便滔滔不绝说起明婳的“罪状”,待他说到今天白日里又有个村民被明婳打了时,旁边的明婳终于忍不住了。
“明明是他先要摸我的!”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皆是震惊,不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听到有妇人说道“她怎么能就这么讲出来了,真是不知羞耻。”
明婳没被世俗里的女德约束过,不禁气恼。明明就是那个人的错,怎么旁人的语气中透露出的情绪好像是她的错一般。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裴琏猛地一把拉进怀中,只见他眸色深沉如墨,低沉的嗓音似是压抑着怒气:“你刚才说他怎么你了?”
明婳刚要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又听眼前的人快速加了一句:“算了,不用再说了。”
饶是明婳这样迟钝的人此时也能感觉到身边人的怒气,不禁有些害怕。她试着将自己的手腕从裴琏的手中挣脱出来,却被对方抓的更紧了。
场面陷入了僵局,村长看出来眼前这位贵公子是不会相信“妖女”之说了。只是此次行动声势浩荡,若是就这么让他把人带走了,他这个村子岂不是颜面尽失。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传来一群吵闹声,缘是白日里被明婳踢打的混混听说人抓到了,赶忙和自己的亲友们赶来。
只听来人骂了一句脏话,嚷嚷道:“那个妖女人呢?老子今天要让她死!”
混混找人心切,丝毫没在意当场除了有他们村里人还有几名亮出刀的陌生面孔,只当是村子里雇的人。
是以,当他看到明婳被裴琏抓着手腕时便直直的走过去抬起手就是一巴掌。
“好你个小囗囗——”
只是还没来得及靠近明婳便被一旁的张恺一脚踢翻在地。
明婳被吓了一跳,刚才那个人还在远处怎么就突然过来将人踢开了。而她旁边的裴琏对此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显然平日里没少有人想要暗中靠近袭击他。
裴琏连眼神都没有从混混身上扫过,只是淡淡的问向明婳:“就是他吗?”
虽然没有明说,但二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见明婳点头,裴琏又道:“是哪只手……罢了,张恺!”
张恺接到裴琏的眼神,心中已然知晓他的用意,他虽然跟着裴琏许久心中还是惊诧,不免开始思索被太子抓着的女子究竟和太子是什么关系。
心里虽然在思索,动作却依旧利索。张恺手起刀落,只听噗呲两声眼前的混混双手已经被斩下,而周围的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裴琏早已在张恺动手前便捂住了明婳的眼睛。
“啊——”混混发出一声惨叫在地上打滚,两条断臂交叉在胸前仿佛还想用已经滚落在一旁的短手抓住伤处。
周围的村民见状也不乏有发出尖叫者,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弯腰呕吐。刚才气势汹汹的人群如今已经偃旗息鼓,毫无刚才要讨伐“妖女”的气势了。
明婳听到周围的声响努力扒掉裴琏覆在她眼上的手,待看清了眼前发生了什么时也是一声惨叫往后退了两步。
“你,你!”明婳震惊得看着眼前的人,而他神色如常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不是不让你看吗?”裴琏这才有了一丝不悦的情绪。这让明婳眼中的恐惧更深了。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当时在山里救的那个待人疏远却有礼的人吗?
明婳此时很想甩开裴琏的手让他离自己远一点,只是眼下自己身陷囹圄好像也只能待在他身边了。饶是如此明婳还是不禁慢慢的将身子向旁边挪了挪想要离身旁的人远一点。
裴琏见旁边的村民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气势便要拉着明婳走。
村民们虽然心中不忿,只是再是无人敢上前去阻拦。就在这时一个凄厉的声音又从人群中响起,是混混的父母族人们。
“天杀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群人连滚带爬的冲到村长面前:“村长,此女先是伤了我家儿子,这又仗势行凶,你可要为我们讨回一个公道啊!”
听到这话,本来窃窃私语的人群此时又沸腾起来。是啊,他们或许打不过眼前的一群人,可是律法在此,就算他们收拾不了这些人还有官兵呢。
裴琏听到只觉得这些人吵闹,正当他要下令时一队官兵突然从一处围上来。
村民看向从一众官兵中间冒出来的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着青色官服的男子。
“长水县县令陈元,参见太子殿下。”
“我知道了。”张恺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国师没事就出门,光是今天侍女们就来回禀了三次。
然而侍女并没有离开,她一脸为难的说:“可是国师大人之前问了奴婢可知道昨日被赶出府的姑娘去了哪里?”
张恺听见心中疑惑,只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你和他说了吗?”
侍女摇摇头:“奴婢并不知道那位姑娘去了哪里,国师大人听了之后也没说什么,之后便出门了。不过不知道国师大人有没有问其他人。”
此时裴琏已经登上了马车,张恺只好跟上去不再问此事,只希望这件事别像他想的那样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明婳和金儿待在客栈的房间里大眼瞪小眼的待了一个下午。
起初金儿还叽叽喳喳的和她说她家姑娘昨天担心了一个晚上,没想到今天早上张大人便去向她家姑娘要人,她家姑娘知道了后才安心了一些。
明婳自是知道芍药是真的打心底里担心她,她在心里默默的感激芍药,只是眼下就算能多拖一日回去又能怎样呢?该来的分别还是要来。
明婳看着金儿没心没肺的样子,只能微笑应和她。
金儿今年不过十六的年岁,比明婳还小上两岁,正是闲不住的年纪。她陪着明婳闷在屋里也觉得无聊,只是来的路上张大人特意吩咐过她,要好好的和明婳姑娘待在房间里哪里都不能去,尤其是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明婳姑娘——就算是去茅房也一样!
金儿起初还不知道为何张大人要这样说,然而事情真的像张大人说的那般,明婳姑娘光是下午就去了三四次茅房。
“其实你不用跟着我的。”明婳有些无奈。
“不行!”金儿抱着飞飞跟在明婳身后,张大人说看住这条狗就等于看住了明婳姑娘,“张大人吩咐过我要好好陪着姐姐。”
什么陪着,明明就是监视!还抱着飞飞,难道她还要真的抛弃掉飞飞自己走吗?明婳觉得张恺此人真是和他的主子如出一辙,都是心思眼光毒辣之人。
两人回到屋里,却发现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白衣男子。
男子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明婳看清他的面孔,不是秦玄还能是谁?
“你怎么在这里?”明婳见到他只觉得生气,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上。
金儿看见秦玄并不知对方是何身份,见明婳如此反应只觉得疑惑,便问:“明婳姐姐这是谁啊?”
明婳没做声,秦玄见明婳身边还有一人,淡淡道:“在下国师秦玄,这位姑娘能否出去片刻?在下有些事情想同明婳姑娘说。”
这个人竟是国师!国师和明婳之间有冲突之事金儿也略有耳闻,她心中有诸多疑惑但见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默默退出去将门关上了。
屋里此时只剩下秦玄和明婳两人.
明婳丝毫不想和秦玄说话,却又知道自己无法将对方撵出去,便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坐在一旁。
秦玄见状也不恼,只道:“抱歉,之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明婳听见后眼神微动,她蹙眉略带惊讶地看向秦玄,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向自己道歉:“你……”
“昨日我确实没想起来你是谁。”秦玄又道,“但现在我想起来了。我不曾想过自己的一句提醒会为你带来那么大的影响,抱歉。”
“你没想过?”明婳流下泪来只觉得可笑,“我被众人唾弃,被家人抛弃,被撵到山里。我最爱的亲人临终前还在为我担忧!我现在又因为你被赶出来,你一句没想过和抱歉就能抵消这一切吗?”
“我……抱歉。”秦玄面露难色,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本就不善言辞也不常与人打交道,此时面对哭泣的少女只能笨拙地道歉。
“你走吧。”明婳擦了擦眼泪,“我不想听你的道歉也不想再看见你。”
然而秦玄却没有离开,而是转而道:“我听旁人说你要去京城是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
秦玄摇摇头:“不行,你不能去京城。”
这话听的明婳怒火中烧:“我凭什么听你的?就因为你说我去京城会引起祸端吗?”
“你不相信我无所谓,但是你不能去京城。”秦玄坚持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补偿你,你若是愿意,也可以做坤道同我一起修行。”
“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去当道士啊。”明婳觉得自己和秦玄说话简直比和飞飞说话还要难,“你不走我走,我才不要听你的。”
言罢明婳便转身离开,被金儿跟着就跟着吧,总比和这个她看见就烦的人在一起强。
然而秦玄却一把抓住她:“等等,你听我把话说完——”
明婳被讨厌的人抓住胳膊只觉得自己像被毒蛇咬了一般反应强烈对秦玄又打又踢:“你放开我!你个大坏蛋,神棍!”
秦玄见状害怕动静太大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情急之下只得从背后将她抱入怀里控制住她的双手:“你冷静一点。”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出现在两人眼前的却不是金儿,而是一脸冰冷的裴琏。
“你们在干什么?”
第 104 章 【104】
【104】/晋江文学城首发
自那日裴琏说要教她写字后,明婳本来只当他是玩笑,谁知第二天再过去时桌面上已经摆好了两套笔墨纸砚。
要写医案,首先要学的自然就是病人的名字,所幸裴琏的名字并不复杂,她很快便学好了。然而其他字学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是以明婳每次回到锦绣阁后都还要再加以温习才能赶上每日的进度。
幸而芍药也会看些字,每日待明婳回来时便在旁帮她温习,遇到偏僻晦涩的字便两人钻在一起细细研究,然而更多的是两人一起玩笑这个字像小人在跳舞,那个字像小人在舞剑。
明婳对于芍药会识字这事有些惊讶,毕竟当时芍药和她说过自己的出身,她学的大多是“取悦男人”的玩意儿。
“我自然是认识点字的,不然怎么能看得懂外面的话本子。”芍药躺在贵妃榻上,回忆起往日的时光双眼不禁空灵起来,“那时妈妈们都说要学些高雅的技艺才能被那些豪绅贵人们高看一等,不同于一般的妓子。”
“那时吟诗作对都学过一点,只是大概是我真的没那个天赋,学了那么多样东西,最后也只有一个琴艺能拿得出手。”芍药轻笑一声,“不过我到不后悔学那些东西,会识字后自己便找了些书看,在书里知道了好些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东西。”
或许也是因为读过书她才敢去找太子,用自己手中晋州牧的秘密和他做交易。当时要自己学读书认字时,妈妈们估计没想到以后她会用这项技能做这种事情。
不过,这也算是为她博得了一个好前程呢。芍药的嘴角上翘,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吧。
这几日天气放晴,两人却还只能憋在锦绣堂里不免觉得烦闷。明婳倒还好,她之前在小树林里从未外出过习惯了,可芍药就有点难受了。
尤其是自从上次明婳回来后也不让芍药再给自己打扮了。
“芍药姐,你平日里的妆容都是侍女们帮你上的吧?”明婳按住芍药蠢蠢欲动的手,一脸的不愿意。
“你怎么知道的?”芍药疑惑。
“……芍药姐,你要是日后开胭脂水粉铺,千万要将你的侍女带上让她帮你管理铺子。”明婳没有解释,只给了芍药一个忠告,随即说什么也不让她用脂粉碰自己的脸了。
是以,芍药便又少了一样乐趣。
听着芍药了无闲趣地抱怨“哪怕能让侍女从外面给我带几件新鲜玩意儿也好啊。”明婳不禁也有点心思活络。
“不如我今日去问诊时问问太子,能否让我们出去逛一逛?”其实她出来了那么久除了透过马车的车窗见过一些街上的风景以外,对外面的世界还一无所知。
“真的吗?”芍药听了这话从软榻上跳下来,握住明婳的手,“哪怕只有你一个人出去也是好的,你要是能出去记得帮我带一份东街的梅子姜。”
谁能想到州牧府里最受宠的小妾其实是个贪嘴的美人,而明婳此人也是个爱吃的,听到这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放心,我若是能出去一定给你带好吃的!”
吃完午膳后没多久侍女便来找明婳领着她去做每日的例行看诊,经过了几日后州牧府里的人已经对明婳每日提着一个小药箱穿过半个州牧府去往书房见怪不怪了。
明婳刚进入书房要将药箱里的东西拿出来,张恺突然进来有要事禀告,看到明婳在这里欲言又止。
裴琏颔首示意他继续:“不必在意她,你接着说。”
这倒不是因为裴琏有多信任明婳,只是知道她懂得不多,便是听到了什么机密的话也无大碍。
“刚接到的消息,陛下派了官员来晋州查看情况。”
“哦?派了谁?”裴琏听到这话心里已经开始将朝中可能派来的人想了遍。按他对皇帝的了解,此次派来的人不大可能是他的人也不大可能是晋王的人。
皇帝虽老可是疑心却越来越大,朝中他信任的人不多,其中有不少是中立派。
“是……国师秦玄。”
裴琏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不禁皱眉,显然他并不在裴琏预想的名单里面。
“怎么是他?”裴琏本就不喜这些故弄玄虚之人,而这个秦玄因为皇帝格外看重他,裴琏之前还故意找人接触过,然而对方也不知是自持清高还是怎么回事丝毫没有理会他派去的人。
“听闻是因为国师大人近日本就有周游列地的计划,故而陛下选了他来。”张恺道,“其实殿下不必太过担心,国师虽然一向与我们没有往来但与晋王一派也不交好,况且此次事件证据充分,即使国师大人发现了一些端倪也不好说些什么。”
裴琏点点头:“剩下还有一些细节还需再打点一下,莫要让他抓到把柄,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有任何情况都要及时告诉孤。”
“是!”张恺领命退下。
明婳给裴琏诊完脉,习完了今天要学的字,本想问一下能否和芍药一起外出的事情,可是看裴琏眉头紧锁显然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犹豫再三还是没将事情说出口。
然而裴琏却早已发现她总是将眼神瞟向他却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等着明婳要对他说什么话,然而她却一直不说,让裴琏心底痒痒的。
“你若是有话要说就快说。”裴琏垂下眼,开始翻开一本文书。
“唔…我想和芍药一起出府。”明婳自从两年前姥姥去世之后便一直一人一狗在树林里生活。她的话不多,却也有忍不住自然自语的时候,唯一能倾听她的只有和她相依为命的小黄狗飞飞。
姥姥临终前曾和她说过有机会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明婳记住了,但无论她如何缩减开支,如何努力的去悬崖峭壁处采珍贵的药材却总也凑不够钱。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了王六在克扣她换药的钱财,但他是唯一愿意帮她的人了,她别无选择。
直到她遇到了裴琏。
两年来,她攒下的银子加上一身家当甚至没有裴琏一次给她的多。
所以,就算裴琏真的是伤了贵人的歹人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明婳想,更何况若是真的讲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只怕自己会一起被解决掉吧。
“我最近没有在树林里看到人。”明婳摇摇头。
“也是,你那破林子常年没人晚上还和闹鬼一样,料也没人去”王六感到有些可惜,“这次的悬赏可是州令大人亲自下发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能人会拿到这笔报酬。”
看王六信了自己的说法没有再追问,明婳松了口气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将信寄到。
眼下拿到报酬才是真的,至于除恶扬善那些事情,自然由该做的人去做吧。
第二天,明婳将昨日从王六那里听来的事情假装随口说给裴琏一听,看到对方面无波澜反应后还是暗暗松口气。
虽然自己没想着当帮官府抓人的好人,但知道自己并不是和坏人同处一个屋檐下还是好的。
明婳松了一口气,裴琏这边却悬了一颗心。
虽然早就想到陷害自己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但裴琏没想到对方找的那么快。
自己的人应该也在路上了,但是不知道是哪路人能最先找到自己。万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第二天,明婳同往常一样中午回到家中,却看到裴琏在扶着桌边艰难行走。
“你怎么起来了。”明婳赶紧走过去想要扶住他,却被裴琏甩开了手。
“啊……”明婳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毕竟两人同吃同住了那么多天,期间明婳还帮他换药都没见他有什么反应。
“抱歉。”裴琏尽量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温和些,毕竟万一有什么意外,可能还真的要靠眼前这个女孩来帮自己,“我只是想自己先试试能不能走路。”
明婳点点头表示理解,这人骤然受伤还断了一只腿,此时有机会了自然是想自己试试,全然没有意识到男子的神色中有对自己的隐隐不喜。
“你的腿我昨天看已经好多了,还好你只是轻微的骨折如今可以勉强下地,若是真的断了没三个月是好不了的。”
明婳本想让裴琏一直等完全痊愈了再下地,但奈何对方一意孤行,明婳只好替他用木头简单做了一副拐杖。
明婳给裴琏搬来一个木椅让他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自己则开始削木头。
不得不说,明婳会的东西可真不少,不然也无法在深山老林里独自生存这么久。
裴琏看着明婳殷勤地将做好的拐杖进行最后一道打磨工序,眼神晦暗不明。
他从小众星捧月般的长大,受的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教育,要说明婳给他的这些东西在他眼里实在不算是什么,但不知为何明婳越是卖力在裴琏看来就越是碍眼。
这个人不知道自己是太子,却还是对自己这么好,裴琏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想要什么?”在明婳背后裴琏冷不丁的问道。
“嗯?”明婳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说,你想要什么?”裴琏道,“你瞻前马后的这么多天,想要什么?”
明婳有些疑惑的看着裴琏:“一开始不就和你说好了吗?我要钱啊。”
“你要多少钱?”这么久了两人一直都没提过这个问题,虽然多少钱裴琏都能给得起,但是至于具体的金额明婳从来没提过。
许是自己快要走了,想赶紧和这女孩算清,裴琏今日的话格外的多。
明婳听到这个问题也愣住了。其实她对钱没有什么概念,她本来就没什么钱,也没有自己去采买过什么东西。虽然张口闭口都是要钱,也和裴琏说了要和他每一笔账都算,但究竟要多少她还真的没有想过。
其实无论他给多少她都会接受吧,明婳想。虽然当时裴琏说了会给她“比这腰扣贵百倍的东西”,她也没当真。毕竟那一个腰扣随便扣点金子下来就值了十两银子呢。
“要钱,是想给自己攒嫁妆?”裴琏又冷不丁抛出另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明婳能回答的出来,她摇摇头:“我没想过嫁人。”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转向裴琏托腮道,“我想买一个房子。”
买房,裴琏眼眸微动,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女子要买房子。不过……裴琏看着破落的茅草屋和院子,这女孩想换个地方住也是情理之中。
“晋州的房价……”裴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明婳打断了。
“我才不要买晋州的房子!”明婳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自己累死累活就是要离开这个地方,才不要还生活在这里。
明婳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反常,她的目光同裴琏撞在一起,从对方素来平静的眸子中窥探到一丝疑惑,不禁有些慌乱。
“反正,我也没有要你送我一栋房子。”明婳又背过身去继续打磨拐杖,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救了一个人就能得到一栋房子这种好事她也没想过。
“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就好。”明婳又小声说了一句,像是说给裴琏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看出明婳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裴琏也没有再追问。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刀具打磨木头的声音。
突然,一阵若隐若现的说话声打破了树林间的安静,两人皆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随着声音越来越大,明婳确定了这不是幻听,是真的有人往这边来了。她心中又惊讶又不安,这座林子平时没人来,无论来的是村里的人还是外面的陌生人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万一……是王六说的追查歹人的人可怎么办,明婳的余光扫过裴琏波澜不惊的脸,虽然裴琏大概率不是什么歹人,但明婳还是不由得担心起来。
明婳站起来,对裴琏道:“你先进去,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裴琏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个时候他还是回避为妙。和明婳想的一样,他也在想对方该不是来搜寻他的人吧。
回到房内裴琏掀开自己的枕头,那里躺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是裴琏藏在衣服的夹层里随身携带的,所以连明婳也不知道她的床上有一把匕首。
裴琏拿起匕首,藏在门后,静候越来越近的声音的主人。
门外,裴琏离开后便出现了几个年岁大概十三四岁的少年,原来刚才的声音是他们发出的。
明婳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看样子像是村子里来的人,只是村子里的小孩怎么会来树林里。
还没等明婳开口问,她便从几个少年的交头接耳中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哇,还真的有人住在这个鬼林子里。”
“你看那里有个女的,是不是就是大人们说的妖女。”
“啊啊,她看过来了。”
“怕,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呢。她还能把我们全吃了不成。”
“对,对!我们这么多人呢,一定能把这个妖女赶走,她走了我们村子明年的收成就好了。”
原来是村子里三两节群的小孩,听说树林里有妖女,加上这两年村子里的收成不好,便仗着年少不懂事叫嚣着要来“讨伐妖女”。
原来自己在外面已经变成了会吃小孩子的妖女了吗,明婳心中苦笑,这种事情在她和姥姥刚搬来林子里时也发生过,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第二波。
“我才不是什么妖女。”明婳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好惹的,“你们快从我的山上滚出去。”
明婳身高不过寻常水平,身形还瘦削,这几个小孩中不乏有比她高比她壮的。是以,她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几个少年丝毫没把明婳当回事:“上啊,把妖女赶出村子。”说完便开始拿石头砸向明婳和她身后的房子。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明婳拿起拐杖便开始驱逐这些小孩,嘴里还不忘为自己辩白,“我都说了我不是妖女!”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明婳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被父亲抛弃的那年,被村里人赶走的那年。
少年们听到明婳还敢反驳,一时间便将自己从村里人听来的话全都一股脑说出来了:
“你母亲生你弟弟一尸两命不就是你克的!”
“就是,听说她力气还特别大,一般女孩子哪有这么大的力气!”
明婳被气的感觉眼睛一酸,她以为自己对这些谩骂早就免疫了,没想到此时还是不争气的想哭。
若是屋里没有那个人,自己还会那么委屈吗。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明婳的脑中。
比起少年们的谩骂,明婳突然意识到自己更害怕裴琏知道自己的身世。
如果他知道了,还会向对正常人这样对自己吗?还会兑现的自己的承诺吗?
明婳的注意力有些被分散了,没躲过其中一个孩子扔过来的石头。石头砸在她的头上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
就在这时,茅草屋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从一开始便在里面挠门的飞飞从门里冲出来,向为首的男孩冲去。
同时,不知道从哪里飞出的几块石子,依次准确的打在了几位男孩的身上,让他们忍不住吃痛。更有甚者打在了腿部脆弱处当场便跌坐在地上。
“唰唰——”暗器的发出者显然没有把他们的呼喊声当回事,仍然毫不留情的向几个少年掷去石子。
石子本身没有多少重量,但发出石子之人手法精巧,让石子不但速度极快而且每次都精准的打在人的脆弱之处。
而这几个少年不但外强中干而且平日里没读过书没什么文化,加上明婳平日里“妖女”的传闻,一时间竟然以为是明婳用了什么妖琏作用在他们身上,便屁滚尿流的逃走了。
飞飞看到少年们逃窜走,依旧狂吠着直至少年们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
而明婳早在少年们转身逃走时就已经失去力气搬的跌坐在地上。
刚才驱逐少年们并没有耗费她多少体力,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浑身无力还身体发冷。
明婳听到身后传来屋门被打开的声音却不敢回头。
“嗒,嗒。”明婳的心随着脚步声逐渐逼近越沉越低。
终于,脚步声在背后不远处停下了。
“他们说你是妖女?”
“不行。”裴琏连头也没抬便拒绝了。
明婳还不死心,委屈道:“为什么不行?当时你也没说不能出去啊,整天闷在这府里无聊死了。”末了还小声嘀咕道,“若是你当初说了不能出去,我才不会跟你回来。”
裴琏闻言合起文书,盯了明婳半晌,看她眼中一片赤诚大概是真的很想出去,叹了口气道:“你若是真的想出去,过两天有秋收节孤带你出去。”
“真的?”明婳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充满了兴奋,一副期待的样子。
“只是只能带你一个人去。”裴琏又道,“芍药她是罪臣家眷,孤心慈才没有将她们都押入大牢,如今将她们关在锦绣阁里已是大恩。”
明婳没再说话,就像芍药说的那样,就算只有她自己能出去也是好的。
待到了秋收节那日,明婳等到快用晚膳时才等来有侍女前来唤她出去。
明婳和芍药告别,跟着侍女走到州牧府门口时裴琏已经和随行的侍卫们都换了一身便装。明婳今日穿的还是自己带来的衣物,和旁边一身华服的人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其实芍药今日见她出去也想将衣服借一身给她,只是两人身型相差太大,并未找到能让明婳穿着合身的衣物。
明婳先跟着裴琏坐了马车到了一个靠近夜市的偏僻地方两人才下车,渐渐的和众人融入在一起。
虽说是秋收节,可晋州这地方每年没几项活动,故而夜市里便各种活动商贩便混在了一起,其中不乏花灯、灯谜等各种活动。
裴琏对这些东西自是见怪不怪,比起逛夜市他更多心思都在观察晋州的风土人情上。但明婳就不一样了,她对夜市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过年才能吃到一次的糖葫芦上,此次出来自是目不暇接,到处张望想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然而裴琏大步在前走着,她只能走马观花般的看着沿途的街景和活动。幸而裴琏带的护卫们也有心将她也包围起来了,是以她周围除了那些便衣的侍卫随从们并没有什么人阻挡她的视线。
一群人就这样走了快大半个夜市,还好明婳之前自己独自住,干的都是些体力活,不然还真的跟不上这一群人的步伐。突然她看到了一个摊子双眼发亮,几经纠结后终于下定决心追上裴琏。
裴琏在前面闷着头走着,他虽然身在集市但脑海中仍在想着公务。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对上了明婳小鹿般的眼眸:“等一下,我想买个东西。”
裴琏看向她指向的摊子:“你要买糖葫芦?”
明婳点点头,她刚要起身走向那个摊子就被裴琏拉回身边:“不要乱跑。”末了又给了张恺一个眼神示意。
张恺了然,对明婳道:“明婳姑娘就在这等着吧,在下去帮你买。”
明婳虽然想自己前去小摊前,但见状也只能放弃,只好呆在裴琏身边。
“没想到这个季节就有糖葫芦卖的了。”明婳看着糖葫芦摊子,思绪逐渐飘远。
裴琏轻扫了她一眼:“晋州的气候比一般的地方要冷,虽然此时已是秋末但天气已经和南方初冬时所差无几了。”又道,“你虽然住的地方偏远也算是本地人,怎的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吗?”
明婳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我家里穷,幼时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机会看父亲从镇子上给我们带些好吃的……”虽然后来这种日子也消失了,但它还是明婳记忆中最无法忘怀的一幕。
裴琏闻言没有说话,待张恺回来后他将张恺手中的袋子递给明婳,道:“这些东西算什么,等你到了京城孤带你看这世上最繁华的景象。”
明婳结果袋子,张恺似是将摊子上各色糖葫芦都买了一遍装了满满一袋子,而明婳只吃过最普通的,此时她也选了记忆中的那串糖葫芦。
甜腻的糖衣夹杂着酸涩的果肉,熟悉的味道在明婳嘴里散开,她仿佛回到了年幼时她母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记忆逐渐浮现在脑海里,复杂的情感如潮水般涌向明婳的心头。
“有那么好吃吗?”看见明婳的眼角涌现出泪水,裴琏拿起手帕嫌弃地擦掉她脸上的眼泪,“边吃边哭,难看死了。”
第 105 章 【105】
【105】/晋江文学城首发
明婳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再见到那个白衣男人。
六年过去了,岁月没有在那个男人的脸上留下痕迹,他的脸还是同六年前一样年轻,甚至连神态眼神都没有变化。他的目光还是那么冰冷。
即使和他说话的人是裴琏,是当朝的太子,他的表情还是同明婳记忆中一样冷漠又疏远,仿佛并不在乎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又在说些什么。
藏身的柱子能藏下明婳和侍女们三个人,但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们每次只有一个能探出脑袋去偷看前厅的景象。明婳是第一个,她愣在那里须臾,身后的两人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正当她们有些心急要问明婳看够了没有,却看到眼前的少女突然一个箭步冲出去直奔前厅。她们还没能来得及反应过来去阻止她,便看到明婳已经冲到了太子和国师面前。
秦玄本来没想帮皇帝跑这一次的。
他虽然深受皇帝喜爱,但作为一个修道之人并无心于政治斗争,所以之前面对太子和晋王的有意拉拢他都没有做出回应。只是既然已经受封国师,享受了皇帝赐给他的身份,就免不得要听他的差遣。
其实他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多多少少和太子与晋王之间的势力斗争有关,只是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件事情好继续他原本的游历计划罢了。
于是他面无表情的听着太子和他说着这次的事情,心中百无聊赖。
突然,一抹浅黄色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妙龄女子,不知道为何她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秦玄和裴琏皆是一愣,秦玄有些疑惑的看向走到他眼前的女子,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他听见裴琏质问着女子:“你怎么过来了——”
只是裴琏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女子便举起手狠狠的朝秦玄的面部扇去。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前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裴琏,他一把将明婳拉过来:“你在干什么!”
他用余光扫了秦玄一眼,所幸对方并没有当场发怒。只是大概从来都没有人这么对待过他,他用手轻抚了一下自己发红的脸颊,有些发愣。
裴琏还没发作完,便看到明婳泪眼婆娑,大喊道:“他就是那个说我是不祥之人的那个人!”
裴琏闻言也微微愣住了,他之前听明婳说过这件事,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结,但他并未放在心上,也不曾想过预言之人居然是秦玄。
而秦玄听到这话显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你是……?”
“你居然不记得我?”明婳觉得不可置信,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一句话害得我被赶出村子,孤苦无依自己生活了那么多年,你居然不记得我?”
她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裴琏又拉了回去顺便捂上了嘴。
眼下不是让她发泄情绪的时候。
“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关起来!”裴琏并不在乎这件事究竟真相如何,他现在一心只想着要怎么安抚秦玄。
和明婳一同来的两个侍女早就被吓的魂飞魄散了,听到裴琏的话赶紧捂住明婳的口鼻将她拉了下去。
明婳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对待,她挣扎着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丝毫无法挣脱身上的束缚。
最后她被两个侍女关在了不知道哪里的一个空房间里,起初她还想办法敲门大喊想要出去,但喊了许久都无人回应。最后,她许是累了自己走到角落里坐下将头埋在双膝里。
明婳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她只觉得自己想逃离这个地方,离开州牧府,离开晋州,去到一个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
她突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无措的时候,但是此时已经不会再有人跳出来救她了。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关了多久,夜色来临,这件被遗弃不用的屋子里连个烛火都没有。屋里漆黑一片,明婳的肚子都开始叫了,但她却很喜欢这种感觉,这让她觉得这种平静永远不会被打破。不会有人来打扰自己,不会有人来伤害。
但她的祈愿注定不会得到实现,明婳听到房间被打开的声音,她抬起头看见裴琏的身影,侍从们举着灯笼在他身后让她看不清裴琏的脸。
看着明婳脸上的泪痕,裴琏觉得这幕有些似成相识。这让他想起前不久明婳被村民抓起来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明婳在哭,而他在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只是这次让她哭的人变成了自己,这让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明婳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又被眼前长水县县令的一句太子殿下弄的有些恍惚。
太子,他是说裴琏吗?明婳看向站在身旁的男子,这才注意到他虽然身着一身黑衣但是近看衣服上却有腾蛇样式的暗纹。
明婳生平见过最有权势的人也只不过是她们村的村长,她虽然知道天下有皇帝有太子有侯爵官宦,但那些人都是远在天边的大人物离她太过遥远,是以她一下子无法接受陈元的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裴琏看着明婳神情恍惚只当她是被惊喜冲昏了头脑,只是眼前之人的反应比他想象中少了几分欢喜,不过乡野村妇没见过什么世面,这种反应也是情理之中。
他将目光移向眼前的青衣男子。他此次出行是暗中进行的,并未告知沿途的官员接待行踪也极其低调,眼前之人如何知晓自己的行踪的?
裴琏没有说话也没有让青衣男子起身,他在等一个解释。
马车上的花纹,裴琏看向自己马车上的莲花纹样,是自己亲手描绘出由宫中工匠雕刻在每一辆他乘坐的马车上的,平日里只有几个亲信和太子府中的人才知道此事。看来这个长水县县令早在之前就有用心留意了。
不是晋州牧的人,又有意留心自己的喜好。裴琏似是对陈元的野心有了几分主意。
正好他也需要在晋州安插自己的人手,眼下便看这个陈元能不能抓住此次机会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裴琏让陈元起身:“陈大人有心了。”又道:“本宫途径此地,见一群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却还说对方是妖女,我朝律法不可滥用私刑,不知陈大人可知此事?”
其实按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事不像裴琏说的那样简单,只是双方都是八百个心眼子的人自然也没有人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此事是臣失察,域内居然有如此事情发生,还请殿下恕罪。”陈元道,“臣是开阖二十三年进士,今年才刚上任此地,此次事件臣定当严查。”
陈元先是请罪又提及自己是新官上任,三言两语间不但将自己刨除这件事外还表明自己背景清白。
开阖二十三年,那便是去年的进士,新任进士从考中到上任确实有的也需要半年之久,如此陈元倒是没有说谎。
陈元又道定会还明婳一个清白的名声,至于村民他会在村子里开设学堂好好教化不会再让村民们被鬼神之说所迷惑。而被砍了手的混混,袭击太子乃是大罪,他的父母族人等来了官兵却得到了混混下入大狱的结果。
至此这件事算是结束了,陈元又道:“已夜半时分,殿下舟车劳顿不如到臣的府上休整一夜。臣府上虽然简陋但也比外面的客栈驿站要好上几分。”
裴琏答应了,拉着明婳的手腕想要带她上马车,却发现对方用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胳膊不肯走:“我的狗,还有我的包袱被他们丢了!”
他这才想起来明婳是有一条狗,不过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一个连血统都不纯的土狗罢了。至于她的包袱,里面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吧。
“缺什么东西回去再给你买就是。”裴琏毫不在意道,再次施力想要将女孩带走却没想到对方这次直接上手将自己的手掰开。
“我要去找我的狗和包袱。”明婳对裴琏的态度感觉到不可思议,飞飞是陪伴了她四年的小狗,亲人一般的存在。再不济也是一条生命,怎么到了这人的嘴中就好像是无关紧要的存在了。
她想要挣脱裴琏的手自己去找,却发现怎么也挣脱不开。她抬头望向裴琏想要让他放开自己却发现对方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些许的不耐和怒气。
这表情让明婳想起这人刚刚才命人砍了别人一双手,她不敢再出声却可身体还在向外施力。
两人一时陷入了僵局。
陈元见状眼睛遛了一圈道:“姑娘丢失了何物不如先告诉在下,夜深露重,姑娘还是先和太子殿上车为好。”
明婳听到有人愿意帮她找东西眼睛不禁都亮了几分:“真的?你愿意帮我找东西?”
她叽叽喳喳地向陈元描述自己包袱的形状花纹和飞飞的外貌特征,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裴琏看见她对陈元神采飞扬的样子脸色越来越差。
明婳刚说完最后一个字下一秒便被裴琏拉着进入了马车内。
马车内铺着厚厚的绒毯,并设有一张软榻和一张案几。裴琏端坐在榻上明婳不敢靠近他,加上她想能看到马车外的状况便倚靠在靠近马车帘子旁的地方。
陈元那边,他出身微寒自是知道村民们就算把明婳当成了妖女也只会私自吞了她的东西和狗,而不会将它们乱扔。
是以裴琏上车后他便告诉村民们找到东西的有赏,果然不一会儿明婳的包袱和飞飞便被“找到”了。
被找回来的小黄狗身上沾了些许泥污,但明婳毫不介意任由小黄狗钻进自己的怀里。
裴琏看着一人一狗亲呢了一会儿便一脸嫌弃地让张恺把狗抱出去,明婳虽然不舍但也对裴琏有几分畏惧故而也没说什么只好将小黄狗交给张恺。
送走了飞飞明婳便开始打开自己的包袱想看自己的东西都还在不在。
马车终于开始动起来了,裴琏半卧在榻上看着明婳将自己包袱里不值钱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好清点不由得冷笑一声。废了那么多人力还耽误时间,最后找来的居然是这么些个东西。也不知道那个陈县令如果知道会是什么神情。
虽然知道陈元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会出面帮明婳找东西,但是裴琏的内心还是莫名的不爽。
裴琏对明婳那些无聊的小玩意没有兴趣,正打算闭上眼睛闭目养神时忽然一件绣着金线的衣服被明婳从包袱里扯了出来。
那是他当日跌落山崖时穿着的衣服,后来因为被树枝石砾划破了很多加上都是血污不利于清理伤口变被明婳从他身上剪了下来。在茅草屋疗伤期间裴琏看见这件衣服就烦,曾让明婳将它烧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明婳又把她洗好放了起来。
这种衣服对他来说不过是常服,平日里他都不会留意这些衣服去了哪里,更不用说一件破的。所以当日离开时他也没想过让张恺将这件衣服找出来带走,就像他也未曾想过明婳会带着这件衣服逃命。
裴琏的眼光不禁闪了一下,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下一秒便看见明婳将衣服随便扔在一旁,拿起被压在衣服下的牌位深呼一口气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裴琏:“……”原来她费心找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个牌位?
那牌位看着不像是什么好木头做的,上面的字刻的虽然公正但并不好看,从裴琏这个角度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刻着一个“谢”字。
明婳看自己的东西一样没少便用衣服将牌位擦了擦和其他东西一并又塞回了包袱里。忽然她瞥到了裴琏那件已经破了的绣着金线的衣服,这才想起这茬抬头看向裴琏,却发现裴琏幽幽地看着她。
明婳被他盯得发毛,本来想着将这件破衣服拿去当了换钱,但没想到还会再见到裴琏。她没想到他还会再回来。
如此也好,眼下物归原主,她对裴琏之前抛下她的行为既往不咎,自己再将属于自己那一份的报酬拿到手也算两人两清了。
明婳将衣服往裴琏那边推了推:“你的衣服,给你。”
然而对方看都没看那衣服一眼:“你觉得孤会在乎一件破衣服吗?”
听到裴琏的自称明婳才想起来对方尊贵的身份,其实对于裴琏太子的身份明婳到现在都没有实感,但是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自己现在身处其中的豪华马车都在提醒她这个事实。
明婳垂下目光,感觉有些汗流浃背。其实裴琏收不收衣服她无所谓,她只想表示自己不欠他什么想拿到钱快些离开罢了。之前在茅草屋里一起生活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比现在还要近,但明婳从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自己救了他,他给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当时他自己亲口承诺要给自己报酬。明婳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酝酿着开口:“殿下如今身体已经大好,也被人找回去了,什么时候把我的报酬给我?”
裴琏闻言看向她,他本来也没想着要克扣她的报酬,毕竟那些银子在明婳看来可能是能改变她命运的救命稻草,但对他来说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东西罢了。
但自己刚才好歹也算是救了她,又默许了她无理的要求。她同他说的第一句心里话不是道谢不是关心他的伤势如何,居然是要钱?
一股异样的情绪突然涌现在裴琏的心头,越来越浓,鬼使神差下他听到自己说:“孤何时欠了你报酬?”
“你可知这次犯下了多大的错?”裴琏冰冷的声音从明婳的上方传来。
明婳能感受到裴琏身上的怒气,其实她并不知道国师是什么人,但是从今日裴琏反应来看对方应当是个大人物。而她当众掌掴了那个大人物。
若是换成一般人此时怕是早就跪下认错了,但明婳不同于常人。她在成长的时期没受过父母的教导,没经历过人情世故,没有被规训。
她像生长在外不常见的野草,在看不见的地方有着自己的刺。
“我有什么错?”明婳站起来擦去脸上的泪痕,“他害得我那么惨,我就是要找他的事!”
裴琏闻言心里压着的怒火瞬间飞涨,他知道眼前的女孩不知世事,但他没想到都到了州牧府这么多天了她居然还没学会低头。
正当他打算发怒的时候,突然听到眼前的少女说:“你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不详?”
裴琏被明婳突如其来的质问打得措不及防,原本要说出的斥责的话此时也堵在了喉咙里。
“你之前说你不信这些东西,但今天你知道了预言我的那个人是国师后,后悔了,是不是?”明婳看向裴琏。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明婳今日在前厅的时候就在裴琏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眼神,那是六年前和村里人眼睛里一样的眼神。虽然只有一瞬,但也被她捕捉到了。
“骗子……”明婳低喃道。
“你说孤什么?”裴琏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里想被针刺了一般。
“我说你是个骗子!”明婳大喊,“我把你从鬼门关救出来,你不但一分钱都没给我还不相信我,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琏用手捏住双颊让她说不出话。
门外举着灯笼的侍从已经被吓的跪下了,举着灯笼的胳膊也颤颤巍巍的。
晃动的烛火印得裴琏在墙上的影子此时也扭曲无比,两人的影子逐渐贴近,明婳终于看清了裴琏的表情。
他面色不改,嘴角甚至还有一丝弧度,但狠戾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内心。他在暴怒。
“看来是孤对你太好了。”裴琏这话说的极其缓慢,“你是不是真的以为,孤在晋州真的找不到医师,离不开你?”
明婳还想说些什么,但裴琏的手仍在施力让她说不出话,她用力想要掰开他钳在她脸上的手,但男人的手都被她抓破了都没有放开。
明婳真实的感受到裴琏是在生气了,他是因为自己打了国师而生气?还是因为自己说的话而生气?明婳已经无心去分辨了,她现在只想让裴琏放开他,然后赶紧离开他身边。
她突然想起了上次裴琏生气的时候,他命人砍去了一个人的双手。
也许裴琏说的对,他对她是太好了,让她以为自己可以在裴琏面前畅所欲言,让她忘了他也有狠戾的时候。
终于,裴琏放开了她,明婳赶紧退后几步离他远远的,眼睛里全是恐惧。
“既然你觉得我不好,不如直接说出来,何必这样假惺惺的。”明婳感觉自己真是没出息,眼泪又不争气地往外冒,“一边说不信鬼神之说,一边又这么忌讳我……真是虚伪。”
屋外的侍从听见明婳这话一边恨不得能自己冲进去捂住她的嘴,一边将身子伏得更低了,生怕等会儿太子党怒火波及到自己身上。
“呵。”裴琏气极反笑,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他的雷点上来回蹦跶这么多次,“孤假惺惺?孤虚伪?……张恺!”
张恺早在明婳大喊裴琏是骗子时就被侍从们叫过来了,他刚赶来就听见了裴琏叫自己进去。
“殿下有何吩咐?”张恺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情况,只得先应和裴琏的命令。
“她既然觉得孤虚伪,就送她回那些不虚伪的人身边。”裴琏眼底一片幽深。
“殿下是指……”
“当然是哪来的就回哪去!”裴琏道,“她不是喜欢被人‘真诚相待’吗?就送回她原来住的那个地方。”
明婳本以为裴琏只是把自己赶出去,这她倒无所谓,反正她可以自己再赶路去京城。可他居然把自己再送回去,那她岂不是还要自己再多走那么多路。
“你!”明婳又惊又气,“回去就回去!回去也比在这里受气强!”
“你最好真是这么觉得的。”裴琏冷冷地丢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张恺留着原地看看离去的太子又看看独自抹泪一脸倔强的明婳,一脸茫然,丝毫不明白今天两人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第 106 章 【106】
【106】/晋江文学城首发
她已记不清多久没吃过肉,上一回吃肉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倘若现在能给她喝上一口汤,吃上一口肉……她简直不敢想象那会多幸福。
“怎么傻坐着,不动筷子?”
门外传来的疏朗嗓音让谢明婳怔了下,抬起眼,就见那身形挺拔的男人一手端着碟清炒菘菜,另一只手端着盆白面蒸饼,大步走来:“鸡汤里放了点人参须儿,老李头说补气血的,得趁热喝才管用。”
“大老爷。”
谢明婳忙站起身,两只纤手略显局促交叠身前:“您先入座,等您吃饱了,赏我点就成。”
谢无陵将菜搁下,拧眉睇她:“这说的什么话?老子把你带回家,又不是让你给我当奴婢的。”
谢明婳抿唇,一动不动。
谢无陵道:“这是要我请你坐?”
谢明婳:“……”翌日午后,宁国公世子赵凌来魏宁侯府拜访。
宁国公府三朝重臣,是北齐开国元勋。赵凌更是朝中新一辈子弟中最出挑的,深受当今陛下重任,无可置疑的未来股肱之臣。
他的到访,也代表了些陛下对魏宁侯府的态度。
谢琦铭与他在军中关系处得不错,屏退了些仆从,寻机向他打听谢明婳明日被召见之事。
赵凌毕竟是天子近臣,看得总比他们通透些。
赵世子没有推脱,虽然也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但却能给谢琦铭吃一颗定心丸:“陛下宽宏,不会因旧事容不下三公子。”
他自幼为太子伴读,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谢琦铭悬着的心放下了些,诚恳道:“多谢。”
他不是挟恩图报之人,可为了谢明婳不得不开这个口。
赵凌报之一笑,且让谢琦铭宽心。
月夜冷清,谢琦铭毫无睡意,与谢明婳商议明日入宫之事。
赵凌的话谢明婳自然知晓,她亦不觉得裴琏会因为那一箭要她性命。
可偏偏,她和裴琏间不止一箭之仇。
“怎么不说话?”
自与赵凌交谈过,谢琦铭已放心不少。齐帝既非狭隘之人,以瑜安的聪慧,就算被为难一二,应该也能应对。
“只是在想明日齐帝会说些什么罢了。”
谢琦铭点头,早做准备也好。
“明日我送你入宫,就在宫门外等你。”
“不妥。”谢明婳摇头,知道兄长担忧自己,“传扬出去,其他人该如何议论?”
就算提防齐帝,也不能放在明面上。
“我带平淮入宫即可。”
她打消了谢琦铭的念头,只是这一夜二人皆注定难眠。
因谢明婳午憩,殿中拉上了帷幔。虽在白日里,殿中亦显得昏暗。
榻上云雨事毕,谢明婳身上只披了件白色的里衣,掩不住颈间痕迹。
她稍稍平复气息,面上绯红未褪。
她是主动勾了裴琏做此事,略显生涩。
“陛下若无其余吩咐,”她道,“臣告退。”
裴琏抬了人的下颌,谢明婳却有缘由:“今日陛下明旨召臣入宫,留宿不便。”
“是么?”
裴琏态度不明,他的一念之差,于谢明婳而言却天差地别。
“还是——”谢明婳攥了衣摆,“陛下想再来一次?”
黄昏时分,谢明婳沐浴完,换上官服方乘马车出宫。
魏宁侯府内,谢琦铭一直在堂屋等着她。
“二哥。”
“晚膳可用过了?”
“是,在宫里用的。二哥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回房了。”
“瑜安——”谢琦铭叫住她,借着烛火,谢明婳察觉他神色不同往日。
屋中没有第三人,谢琦铭望着她的眼眸:“你有事瞒着我?”
“……是。”沉默一会儿,谢明婳坦然答。
她回到谢琦铭对侧坐下:“二哥想知道什么呢?”
“得,那老子就请你坐!”
谢无陵作势起身,谢明婳生怕他真上手,连忙应道:“我坐、我坐。”
“这还差不多。”
谢无陵满意道,但见她便是坐着,仍是一副束手束脚的不自在模样,薄唇翕动两下,到底也没多说。
他拿起碗,舀了满满一大碗鸡汤,放到她面前:“吃吧。咸了淡了,记得吱声。”
看着面前那盛满香浓鸡汤的青花大海碗里,两只大鸡腿赫然都在其中,谢明婳眼底闪过一抹诧色,忍不住看向身侧的男人。
好巧不巧,谢无陵也在看她。
四目对上,不等她避,他先开了口:“迟迟不动筷,难道你不爱喝鸡汤?”
谢明婳摇头,将那只海碗推到他面前:“两只鸡腿都在我这……”
谢无陵道,“所以呢?”
“大老爷吃鸡腿。”谢明婳轻声道,语气带着些小心翼翼:“我喝汤,吃蒸饼就行。”
她不知该如何和这男人相处。
认识不过半日,他姓什么叫什么她尚且未知,就被他带回家中。
且他这人说坏,却又给她吃药炖汤照应孩子。说不坏,为着两块落灰儿的糕点,非得耍无赖让她以身相许。
谢明婳实在不敢再占他便宜,免得越欠越多,到时候真是有嘴也说不清。
反正,她是不可能嫁给他的。
“给你舀了你就吃,别磨磨唧唧。”
谢无陵将那大海碗推了回去,自己捞了两个鸡翅,抓起就啃:“老李头说了,你忽然晕倒是气血两亏之症,再加上一路饥寒交迫、疲累过度,还有你……”
话到嘴边,他顿了下,“咔嚓”一声嚼断鸡骨头,似有些不耐:“反正这鸡汤就是给你炖的,你不喝就是看不起老子!”
谢明婳一噎。
她不过是觉得她一个外人霸占两个鸡腿太过失礼,怎么就成看不起他了。
但看男人那副不容置喙的样子,她也没争辩,只垂眼低道:“那就…多谢大老爷。”
“别一口一个大老爷,听着别扭。”
谢无陵拿起个热乎乎的白面蒸饼,啃了一大口,又看向那喝汤都喝得斯斯文文、赏心悦目的小妇人:“老子叫谢无陵,谢天谢地的谢,无法无天的无,至于陵嘛,陵墓那个陵。”
见谢明婳若有所思,他道:“你应当识字的?”
谢明婳先是本能地点头,待记起自己农妇的身份,又连忙摇头:“不…不识几个。”
谢无陵将她这点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尽入眼底,也没拆穿,只问她:“那你叫什么名?”
“马翠兰。”
“马翠兰?”
“……嗯。”
“那你年岁几何?籍贯是哪?何时嫁人?家里人真的都没了?”
这一连串发问叫谢明婳心头发虚,本想装哑巴,可男人投来的目光比正午的太阳还要炽热,直勾勾落在脸上,好似要将她的脸都烫出两个洞来。
她只得硬着头皮,半真半假道:“我今年十七,河洛郡太源县东阳乡人士,去岁嫁的人。涝灾来得突然,家里人死的死,散的散,我只得带着孩子去外地投亲。”
反正金陵离河洛千里之遥,且此次涝灾和瘟疫,惨死者众多,背井离乡者更是不计其数。便是他真有路子去打听,也打听不到什么。
谢明婳这边默默想着,谢无陵则眯起一双黑眸,视线在这低眉垂目的小妇人身上来回扫过。
昨夜隔壁柳婶子用了足足两缸水才将她从头到脚擦了个干净,现下她一张小脸白嫩无垢,如云乌发挽成个最寻常的妇人髻,身上穿着的鹅黄色衣裙是向柳婶的三儿媳借的——
第 107 章 【107】
【107】/晋江文学城首发
裴琏正是年轻好年华,哪怕中毒昏迷多日,在大夫精心的治疗与肃王妃的体贴投喂下,七月初,身子就恢复了大半。
原本清瘦凹陷的两颊养了回来,苍白憔悴的脸色也变得气血饱满,精神昂扬,瞧着已然大好。
而他在肃王府休养期间,前线也时不时传来战报——
崔公瑾已陆陆续续带兵清理了西突厥的余党残兵,一干西突厥贵族也被收押在大营里,西突厥的百姓们仍生活在原处,只活动范围都有大渊守军驻扎。
原本插着西突厥王旗的地方,也都换上了大渊的旗帜,这意味着以后这里便是大渊的领土。
只是短期的武装占领与彻底将此变成大渊的地盘,这中间或许还得废上十年、二十年、或是上百年的努力与教化,这些都是后话。
总之,西突厥被北庭军一举歼灭,也给了北边的河北军极大的激励。
只是东突厥的兵力更强,河北军仍在僵持苦战之中,战事陷入长期拉锯之中。
但她说完,裴琏都没明索,甚至连原因都没问,直接颔首,笑着说:“好啊。”
谢明婳不可控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竟然答应得这么轻易!?
“但也有条件……”裴琏看着她说:“你备一顿膳。”
谢明婳:“……”当真是小心眼,他准备了一顿,便也想让她也做一顿。虽然答应了,但还有要求,当初她可是说了她根本就不会做。
如今他这样说,莫不是明知她不会,故意刁难?也好显得他仁善一些,对女子谦让,不是他拒绝,而是她没做到?
“嗯?”次日,天刚有些亮意,谢明婳就被子弦叫醒了。
子弦和谢明婳小声解释,他们郎君行商,继母觊觎家产,妄图害死郎君,所以,要在漕县暂避几月风头。
因着睡前哭过,谢明婳眼睛微肿,但醒后已经接受现实,只想着能好好保住性命。
她在心中疯狂盘算,行商就意味着有钱。姜国对商者宽和,后嗣亦可为官,不受歧视,故而,从商者甚多,国富有余。
可她听闻东淮商者为贱,子孙不得入官场,甚至衣着配饰都有所限制。
但此刻,这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商者离农本,四处游历,按照子弦所言,他们一行人只会在此呆几个月。
这时外室的好处便显然出来,几月后,她留在此地,岂不是逃走的大好时机。
谢明婳又偷偷瞄了一眼静静立于窗边的裴琏,昨晚月色昏暗,看得也模模糊糊,不真切,如今仔细去看,他长得算是可以。
身姿欣长,宽肩窄腰,他面庞线条亦柔和,气质干净,瞧着是个温润好脾气的郎君。
昨日,也是这点给了谢明婳错觉,看他好说话才求上他,她以为这样的郎君不会太过为难人。
但今日细细看来,虽然装得温和,但眸中时而翻涌的阴沉是无法骗人的,他定然心机颇深,手段狠辣。
裴琏侧头,黑眸正好与偷摸打量他的谢明婳对上,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随后赶紧转头,认真听着子弦的话。
她心中默念,算了,算了,几月而已,忍忍就过去了。万一遇见了来寻她的人,说不定还能早点回去。
落在他手里,起码比在青楼应付那些肥头大耳、亏空身子的油腻男子强。
子弦说,他们最近都要住在民巷中,谢明婳想想就觉杂乱,但这郎君是商者,不能明面奢靡也没办法。
谢明婳站起身,没人服侍,她只好自己动手理了理外袍。
往日她的贵重蚕服、深衣穿都穿不过来,更别提沾上尘土的男子衣物,但此刻,谢明婳直接将昨日的外袍披在身上,完全没有还回去的意明。
罗南无法忍受,只觉谢明婳不要脸面,虽然还回来,他们殿下也不会再要,但对方根本没打算还,还理所应当,这就是另外一回事。
他出言,“喂,那边的。”“在看什么?”
谢明婳读得入神,浑然不知裴琏何时进殿。
“殿下。”她起身行礼。
裴琏在她位上坐下,谢明婳回道:“读到熙平之乱。”
裴琏翻了翻书,果真如此。
熙平是明帝最后的年号,他在位十二年,虽宵衣旰食,但终究难以肃清藩王祸患。
明帝病重之际,裴琏尚在边关。他匆匆赶回京后不过三日,明帝即驾崩。
裴琏于灵前继位,年仅二十岁,成为了北齐新的主人。
朝中暗流涌动,藩王权臣虎视眈眈。
裴琏登基不满三月,北齐内乱迭起。
关于这一场叛乱,史书上只记载了寥寥数笔:“帝往宗庙祭祀,未几怀王、成王起兵叛乱,三月乃止。”
这其中的惊心动魄,史家工笔怕是未写出万一。
裴琏修长的手指停在这一页,谢明婳轻声道:“当时……必定很凶险吧?”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父皇突然崩逝,他遭逢丧父之悲。可北齐朝中,容不得他有半点喘息之机。叔伯同族全然不顾半点骨肉亲情,皆想趁他立足未稳要了他的性命,取而代之。
朝廷形势瞬息万变,他如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
那段时日,他几乎夜夜难以成眠。
可他为大齐帝王,是所有皇党的主心骨,不能在人前露出半分怯懦。
往事像是要将人淹没。裴琏抬首时,对上了女子清亮的眼眸。
他笑了笑:“叛乱早有迹象,尚能应对。”
女子望着他,灵动的眸中带着疑惑:“既知诸王有不臣之心,为何还要犯险离京?”
“京中有王叔坐镇,无妨。”
父皇在时,组建了一支精兵,号万骑,从来只听帝王调遣。
万骑的兵符,父皇交了一半在他手中。另一半则在临终之时,秘密托付给了靖平王叔。
这一段旧事,从未有机会向人倾诉。
裴琏也未想到,再度谈起时,心境竟能轻松许多。
谢明婳心下明了,看来是一场里应外合,裴琏与靖平王共诛叛乱的成、怀二王。
用人不疑,裴琏对靖平王远比她想象得更要倚重。
“有时候血脉亲情,反而不值一提。”
被亲叔伯在父亲灵柩前逼迫的那一刻,裴琏至今无法忘却。
谢明婳也陷入默然,好在谢家并不是如此。
她伸出手,碰了碰裴琏的掌心,有些凉。
秉烛交谈,不知不觉夜已深。
裴琏将谢明婳横抱起,带去了内殿。
谢明婳的手环过他,一片顺从。
谢明婳闻声四处看了看,这处除了她们四个没有旁人,她这才确定,对面这个浓眉大眼,高大方正看起来傻乎乎的人是在叫她。
外袍逶迤托地,将整个人都罩得严严实实,谢明婳也没了昨晚的委屈,境遇一改,没有生死的危机,往日的矜贵又出来了。
有人这样没礼貌地喊她,她已经有些许不悦,但在此处也只能忍下这群粗鲁之人。但她还是下意识微微仰头,“何事?”
问完,她站在门口,转头正对着庙门,远眺着,只余一个侧脸。
罗南突然有种平常殿下问话的错觉,他顺着谢明婳的视线往外望,黑黢黢一片,只有几盏破旧的灯笼被风扯着晃,完全没有一点值得看的景色。
若不是她头发凌乱,还沾着几根稻草,罗南都要以为这是从何处出来的贵人了。
而谢明婳等了片刻,没听到回答,就直接转身走了过来,步步皆优雅,若忽略穿着的话,当真是仪态万千。
罗南不知她为何走得那么近,往后退了几步,谢明婳却没给他一个眼神,她径直走到了裴琏身前,到两人只有半步的距离时,才停下。
最重要的谈判,她想要有些气势,但她在女子中也算高挑的了,裴琏却还是比她高出一个头,估摸错了距离,谢明婳给仰着头才能看清裴琏。
失了些许气势,但此刻往后退,更显得底气不足。所以,她抬头,没顾面前郎君不适的神色,直白问道:“我同意了,郎君就不会杀我?”
裴琏稍微低下头,近距离看清了谢明婳。
她昨日面上的脂粉都已被冲无,素面却肤白胜雪,尖俏的鹅蛋脸,眸潋滟有神采,微挑的眼尾透着骄矜。
倒是如昨日罗南说的那样,长得不错。
但那股子无意透露出的骄纵的劲头让裴琏厌恶,他讨厌自负傲气的人。但他更讨厌麻烦,所以颔首。
谢明婳在心中嗤了一声,果然是见色起意,小人行径。
不过没关系,过了一夜,她彻底想开了,就当被条好看的狗咬了几口便好。想起昨日,这是个不能硬来的郎君,她装得可怜,“既如此……郎君也会保护我的吧?”
若得知她跑了,赵姬是不会就此罢休,还会派人来抓她的,还是活命更要紧些。
裴琏身侧的手,稍微攥紧些,忍着将她丢出去的冲动,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这就够了,谢明婳心满意足,部下定会来寻她的,离开只是早晚的问题。她又补上一句,“那郎君记得,要对我好一些。”
此女定然被殿下记恨!罗南怕殿下同样记恨让其忍受这女子的他,立即站出来道:“你不要不识好歹。”
谢明婳转过身来,并未理会罗南的话,直接问道:“你是他下属?”
罗南原本是想让其知些分寸,但被谢明婳拐带得先应答了一下,他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谢明婳就快嘴道:“白日帮我买些衣裙鞋袜,要料子柔软,贵重些的,敷面的薄粉也带上一些,香膏也要,暂时就这些,麻烦。”
明婳想了想,却不敢苟同。
她与姐姐不一样,做不到像姐姐那样,只看一个男人的脸,便与他做那种亲密事。
终归还是得喜欢。
喜欢一个人,才能做到与那人赤诚相对,亲密无间。
但姐姐有她自己的人生,明婳也不好评价哪条路更好、哪条路更坏,毕竟她也才将长大,日后还要这漫漫人生路上摸索成长几十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