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妈请了半天的假,早晨七点多就回到梁家为他们做早点。

    梁叶青常年工作,已经养成了异常准时的生物钟,哪怕前一天晚上三点多才休息,第二天还是早早醒了。

    洗漱完吃过早饭,还是没有看到谢闻的身影。

    梁叶青朝熟悉的位置看了眼,听见黄妈有些担忧道:“谢先生一直没起床,要不要……?”

    梁叶青搁下筷子,“他昨夜三点多才去休息,就让他赖会床吧。”

    黄妈老实惯了,听见三点多也只是诧异了一瞬,没敢追着往下问。

    她亲自带着两人长大,对谢闻的感情自然是深厚的,默默洗了会餐碟,小声问:“要不我先放点糕点在谢先生床头,免得他醒后还要等一阵子,才能吃早饭?”

    黄妈觉得这个想法不错,继续喃喃,连称呼变回从前都没意识到:“谢小少爷血糖低,胃也不好,空腹太久肯定是不行的。”

    “可以,顺便送点茶水上去。”梁叶青拍了板。

    他用完早餐,看看还没到平时上班的时间,便在餐桌前看起了新闻。

    黄妈很快选好了糕点放在餐盘,顺便放上了小茶杯和保温茶壶,从梁叶青身后绕去上楼了。

    梁叶青刚看完第一版面,黄妈已经坐着电梯下来,焦急道:“糟了糟了,梁先生您快去看看吧!”

    他哗地合上报纸,黄妈快步走到他面前,圆润的手指紧张担忧地搓来搓去,“谢先生他……他咯血了!”

    梁叶青脑子里“嗡”地一声巨响,身体已经先于大脑,火速抽开椅子上楼,疾驰到谢闻的房间。

    谢闻伏在床边,浓黑色的发遮掩住了一部分情绪,那地板上的红色液体,真的是血迹!

    梁叶青难以置信,谢闻从出生起就体弱多病,接到梁家后也生过几场大病,可没有一次和现在这样,居然严重到吐血的程度。

    他逼迫自己从那摊刺目的血迹上移开目光,不断在心里祈祷无事,快步走上去坐到谢闻旁边,扶住他将倾的身体。

    “你怎么样?还能说话吗,我马上叫周医生来看看!”

    谢闻嘴边还染着几点血痕,沿着他素日淡色的唇线蔓延,在他苍白的脸上竟有一丝惊心动魄的妖冶。

    他疲惫地摇摇头,想开口安慰哥哥别担心,刚刚发出第一个音节却再一次咳嗽起来,呛出喉管里的血沫。

    “咳、咳——”

    梁叶青年纪轻轻就能在商场纵横捭阖,唯独在谢闻生病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看着弟弟饱受折磨,他脑子里闪过空白,心疼得要死了。

    他那双手悬停在空中,想去拍拍谢闻的背又怕下手重了,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几秒才想起周雪家,迅速站起来跟周雪家打电话。

    周医生没一会就提着大箱子火速赶到。

    他都惊呆了,这特么不是刚刚病好吗,怎么又病了?!!

    等他看见那摊血迹,眼瞳骤然震了震,快速拿出医疗设备给谢闻做初步诊断。

    谢闻静静地靠在枕头上,房间桌子上的糕点茶水一口没碰,梁叶青朝周雪家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是饿着了导致胃出血还是怎样?”

    周雪家有条不紊地进行检查,头也不回问道:“他上一次进食是多久?”

    梁叶青倏地沉默了。

    谢闻轻声道:“昨晚七点。”

    周雪家回头看梁叶青一眼,“一晚上没吃东西而已,很难导致胃出血。”

    房间里很快静了下来,只能听见周雪家检查身体和偶尔几声提问,谢闻都配合地回答了,只是嗓子有点沙哑。

    梁叶青从来没有这么煎熬过,小时候,尤其是爸妈都离开他后,他就把谢闻和爷爷奶奶当做亲人,世界上最亲密的存在。

    现在爷爷奶奶也不在了,他难以想象没有了谢闻该怎么办。

    那他就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了。

    周雪家缓缓起身,面色凝重。

    梁叶青追问:“怎么样?”

    周雪家摇摇头,“检查找不出任何原因,需要立即送往医院做检查,如重复内镜、胶囊内镜,放射性核素扫描或ct血管造影。走吧,我们一起去。”

    说完周雪家才想起面前这位老主顾是梁翡家主,“你今天还去集团么?”

    “不去了,我马上跟林秘书说一声。”

    梁叶青上前搀扶起谢闻,对方还穿着单薄的睡衣,触及到肌肤微凉瘦削。

    换好衣服后一行人快速到了医院,梁家除了翡翠珠宝生意外还投资了不少实体,这家私立医院就是他们控股的产业,梁叶青平时体检也是来这里。

    问题似乎比梁叶青想得还要严重,在医生的建议下做了x光片和ct扫描的检查,甚至还做了支气管检查,取了一部分组织样本,但在看完检查单后,负责的张主任面露难色。

    张主任:“目前我们进行的一系列检查,还没有明确显示出导致您症状的具体原因。”

    他取下眼镜,揉揉眉骨,握着检查单继续道:“我们建议进一步的专门检查,比如pet扫描或更详细的分子生物学测试。鉴于您的病情较为复杂,我们会竭尽全力召开会议。”

    梁叶青瞳孔一震,迅速低头看谢闻的表情,对方静静敛着眸,好像比他要镇静。

    梁叶青问:“完全检查不出来是什么问题吗?”

    张主任摇摇头,“恐怕是疑难杂症,有相同病例并治愈成功的概率小得可怜。我们只能先开点抗生素和维生素,后续需要继续观察。”

    张主任拿出一张x光片,“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在患者肺部发现了这处可疑阴影,初步不好判断具体是什么,压迫到肺部后可能会导致呼吸问题,持续咳嗽或咯血。但此处阴影较小,这次的咯血应该不是阴影造成的。”

    好像看懂了梁叶青的话,张主任严肃道:“患者身体病弱,免疫力差,外加有轻度凝血障碍,现阶段不能做手术。”

    梁叶青头疼地撑起额头,“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张主任道:“密切观察患者身体情况,同时我开一些补充维生素k的药。患者身体的维生素k元素太少,是导致轻度凝血障碍的重要原因。”

    一行人又交谈了一阵才离去,在医院的座椅上,周雪家拿着诊断单,越看越纳闷。

    “着实有些奇怪。谢先生的五脏六腑是病弱吧,但也没到咯血的程度。而且,这么多年在家里好好养着,就算是植物人也该动动指头了。”

    他看向梁叶青,“也许是刚刚痊愈身体还不稳,就遭受了刺激?又有人气他了?”

    梁叶青沉默了一会,自责和愧疚敲打着良心。

    要说上次发烧是受了王冉的气,他还好受那么一点,毕竟王冉才是罪魁祸首。

    但这次,谢闻可是等自己等到了凌晨三点,还是为了给自己准备醒酒汤。

    平时谢闻十点过就睡了,他身子骨薄弱,等待过程中估计也不怎么好受,所以最后才生了气。

    这可不就是自己害的吗?

    艹,好好养病十年,一朝爆发瞬间。

    梁叶青坦率道:“是我惹出来的事儿,他昨晚等我到凌晨三点,给我打了几个电话也没接。”

    一直安静休息的谢闻却开口了。

    他摇摇头,尽管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温柔:“哥哥,我等你是我愿意的。我很快就会好起来,你不要自责。”

    一旁的周雪家摇摇头,感慨道:“谢先生真是太懂事了。”

    梁叶青低下头,试图在那诊断报告上寻找蛛丝马迹。

    “横竖我今天不去集团,要不多跑几家大医院。既然是疑难杂症,说不定别家就有病例呢。”

    他起身,将谢闻拉起,快速选了三家云锦市最为出名的医院,花了一天的时间去检查。

    只是,每去到一家,梁叶青的心就更凉一点。

    正如张主任所说,谢闻的病很罕见,暂时找不到情况相符的相同病例。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他肺部的阴影可以通过做手术祛除,但目前由于身体限制,暂时无法动刀。

    而且,祛除阴影后并不代表谢闻的病好了,阴影很可能只是病症的表现形式之一,如同咯血和咳嗽。

    等到日落西山,两人才回家。

    梁叶青很久都没有这么无力过。

    他一回来就瘫在沙发上,仿佛所有的支撑都在那一刻离他而去。

    一整天的奔波劳碌好像耗尽了他的能量,哪怕坐下耳畔都能听见医院滴答的钟表声响,闻到那淡淡的消毒水味。

    十几岁时,父亲去世后,他也是这样。

    一声不吭,坐在角落,任由世界继续旋转。四周的家具、画作、甚至那些兰花,敲打着他的神经。

    不多时,手臂忽然被温热的东西碰了碰,梁叶青睁开眼,是谢闻递了杯水过来。

    “哥,我没有那么难受了,肯定能好起来的。”

    谢闻静静欣赏着梁叶青为他担忧的表情,不自觉浮现起一丝笑容,连带得那小酒窝也若隐若现。

    他把杯子塞到梁叶青手里,对方喝了一半才停下来,今天渴极了。

    在梁叶青心里,谢闻越是乖巧懂事,他越是不好意思,见到谢闻反而倒过来安慰自己,一时间五味杂陈,好像又回到父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

    那时的谢闻也是这样,整日整日陪着他。

    谢闻最初被收养,他不止一次听见别人背地里讨论,问为什么梁小少爷没有半分介意。

    他从来没有回应过。

    道理其实很简单。

    梁父梁母几乎没有给他关爱,就更不可能将爱分给谢闻,他便没什么好介怀的。

    谢闻是爷爷替他找的,新的家人。

    这么多年一路长大,羁绊已经融进骨髓。

    梁叶青眼眶有些濡湿,今天给他的打击太大,他睁眼闭眼都是谢闻咯血的场面。

    一旁的谢闻察觉出他的情绪,迟疑了片刻,伸手揽上他的肩,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他眯起眼睛,不断喃喃道:“哥……没事……真没事……”

    梁叶青沉浸在悲伤里,咬着牙不让泪滚落下来,便没有听出谢闻语气中,潜藏的深深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