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水母
在后车厢埋头研究的刘天娥惊觉过来, 赶紧去查看官殷见的情况。
官殷见低着头靠在座椅上，整个脸都在头盔的阴影里。
他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昏过去了, 还是更糟。
方栩予看了一眼面板上的数据, 骂了一声。
车内的污染值已经升高了30%，可能是因为他和唐泽进来时开了天窗，让沼泽地的污染进来了。
上一次他们经过这里时，虽然也短暂地开过窗, 但因为停留时间比较短, 外界的污染也没有这么重, 因此在离开前都没有出现大的状况。
谁想到，这一次官殷见会出问题。
唐泽转过头去, 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刘天娥已经凑近了官殷见的身旁，小心翼翼地扶起了他的头。
官殷见紧闭着眼睛, 嘴唇抿得发紫, 看样子是失去了意识。
“队长，官殷见可能需要急救, 啊——”
话音刚落, 官殷见突然睁开眼睛，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刘天娥的胳膊。
他双眼通红，目眦欲裂, 好像有什么猛兽要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
刘天娥倒吸一口冷气。
“官殷见, 好像……要异变了。”
“什么？！”
方栩予大吃一惊, 刚想回头查看, 就被前方出现的异状逼得只能坐回去操作控制盘。
越往前走, 沼泽的地形越破碎，漂浮着的灯笼花和也越来越多, 根本无法分心。
后车厢，刘天娥被官殷见死死抓住。他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那么大的力气，手就像铁爪一样无法挣脱。
他的头慢慢靠近了刘天娥，瞪着她，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他的眼睛只是木然地转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出来。
方栩予心中的焦急达到了顶峰。
现在作战车不能停下，否则可能直接掉进泥潭里，被那些东西群起攻之。
但如果放任官殷见不管，一旦他在车内异变，对全车人都是巨大的威胁。
如果无法快速逃出去，就只能趁着官殷见完全异变前，把他……
方栩予咬紧了嘴唇。
下一秒，他把作战车的速度提到了最高，眼前的景象更加飞快地变化起来。
他必须赶紧冲出去，不能让自己的队员……一定要冲出去！
正想着，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唐泽从座位上起来，似乎想要爬去后车厢。
“唐泽你干什么！坐好！”
他大喊道。
“车速这么快，乱动很危险……不要去后车厢！”
唐泽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绿色的眼睛沉静得像一潭水。
“别担心，队长，没事的。”
没有波澜的语气让方栩予冷静下来，先前的慌张似乎也烟消云散。
他看着唐泽的眼睛，点了点头。
“队长放心，后面交给我们。”
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浮现在方栩予嘴角。
“好。”
接着，方栩予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逃离中。
唐泽从座椅的缝隙爬到后车厢，看到官殷见正在和刘天娥艰难地拉扯。
刘天娥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并没有慌神。她冷静地盯着官殷见的眼睛，双手一边努力和他抗衡。
唐泽抓住了官殷见的手臂，似乎想把他从刘天娥手上掰开。
“刘姨。”
“他的瞳孔收缩程度还处于正常人的范围，体征也没有明显变化，还有救。”
刘天娥说道。
“他可能有些缺氧。唐泽，你看能不能把他的头盔打开，把供氧给他罩上。”
“我来牵制他的手，你快一点！”
唐泽没有再坚持，松开手，在座椅周围摸索供氧管道。
车内已经关了内外空气交流，氧气本来就有限，如果给他专门供氧，消耗得就更快了。
但好在，罩上供氧后，官殷见似乎平静了一点。他抓着刘天娥的手慢慢松开，只是还在剧烈地喘气。
刘天娥不顾手臂的麻木，拿起车载的检测设备给官殷见全身扫描了一遍，看到绿色的指示灯亮起，这才舒了口气。
“还好，应该还没过临界点。”
“尽快送去医治，不会有问题的。”
听见这句话，方栩予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车内的存氧已经下降到了35%。
唐泽靠近了官殷见的脸，试图从那副扭曲的表情上看出什么。
他很清楚，官殷见并不是因为吸入了污染的空气才变成这样的。
今天这一路，官殷见表现都有些反常。
上一次到这里的时候，官殷见全程状态都很稳定。他在把唐泽送上车顶的时候，甚至直接暴露在了沼泽地的空气中，之后依然可以很好地辅助方栩予行动直到任务结束。
但今天刚进外场区域，官殷见就出现了恶心的反应。进入到这片沼泽地的时候，甚至开始呕吐。
官殷见是前作战队员，曾进入探索区边缘见到了真正的野外异变物。他见过太多倒人胃口的画面，不可能是因为看到哨兵的异变形态才生理不适的。
引起他反应的，是别的原因——
感应。
他现在的症状，恐怕和唐泽遭受感应的表现一致：极度惊恐，缺氧，对外界失去感知。
但唐泽不知道官殷见究竟感应到了什么。
根据他的推测，“感应”这种精神污染，理论上每个人都会遇到，只是需要对应的激发条件。
对唐泽来说，这个条件是“对上位者及周围一切的憎恨”。
而对官殷见来说，这个条件不成立，否则他会和唐泽同时遇到感应，也会被异变哨兵攻击。
引起他感应的，应该是新的条件。这种条件在先前所有任务都没有出现过，只在今天出现了。
究竟……是什么？
存氧跌到了30%。
官殷见似乎耗尽了力气，除了耗氧飞快，暂时没有什么攻击性。
唐泽看着他，萌生了把他弄晕的念头。
他还记得自己上一次遇到感应的时候，官殷见说“清醒状态比昏迷时耗氧更多”。
这样想着，他悄悄把手伸向官殷见的后颈处，一边留意着刘天娥的视线，打算伺机下手。
就在这时，车内响起了存氧不足的警告。
【车内存氧不足20%】
【车内存氧不足15%】
【请立即开启空气循环！】
还没等他们从存氧断崖式下跌的状况中反应过来，官殷见突然暴起，用力抓住了唐泽的手臂。
他的力气之大超乎想象，如果不是唐泽的身体自动强化，恐怕会直接被捏骨折！
一瞬间，唐泽的瞳孔缩成了针形。
他感应到了强烈的恐惧，一种让人无法动弹的恐惧。
四肢好像全都石化了，心脏紧缩到无法跳动，口鼻则是无法呼吸。
巨大……有一种非常巨大的东西在朝他们碾压而来。
这是官殷见感应到的东西，通过身体接触，又传递给了唐泽。
唐泽感觉自己的大脑被攫住了，眼前都是躁动的红色，却辨别不出任何东西。
他在一点点窒息，无论怎么张嘴，都吸不进一丝氧气。
他……
“砰——！”
唐泽猛地回过神，呼吸突然顺畅起来。
刘天娥举起急救箱把官殷见砸晕了。
“……”
“谢谢刘姨。”
“我们先把他拖到后面吧。”刘天娥说道。
“后车厢有扇隔离门，可以先把他关在后面，这样他就影响不到我们了。”
唐泽：“好的。”
……那些相亲相爱的同事呢？
官殷见昏过去后，车内的耗氧速度骤降，但也已经到了8%的水平。
唐泽和刘天娥把隔离门关上，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好让耗氧速度慢一些。
距离通往地下通道的另一扇门，还有两分钟的路。
唐泽慢慢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方栩予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进入了全神贯注的作战状态。在他们处理官殷见的时候，方栩予已经发射了十几次武器，解决掉了拦路的异变物。
现在只要通过最后这段路，他们就能到达地下通道口。
那边除了化成片的藤皮，应该不会有什么障碍了。
就在这时，作战车突然减速，一下子来了个急刹车。
唐泽因为惯性差点撞到前窗上，回过神来，作战车已经完全停了。
他抬起头，看到眼前是一片红色。
血？……不，不是。
那不是“一片”红色，而是“一根根”红色，只是因为太多太密集，看起来连成片罢了！
无数根灯笼花的丝线，不再只是浮在泥沼上，而是顶天立地地竖在他们面前！
唐泽小心地靠近前窗，顺着这些“丝线”往上看去。
——他看到无数的灯笼花全都汇聚到了一起，在空中形成了巨大的冠顶，就像一个水母架在他们头上！
而那些丝线，就像血管一样，全都深深埋没在泥沼里，从里面吸取营养，让冠顶变得越来越巨大！
这是……
“集体异变？！”
唐泽呼吸一窒。
过去诱发集体异变的只有树和藤，但那是因为有能量源的缘故。可是现在这片区域应该已经不存在巨大的能量源了，为什么会突然诱发集体异变？！
灯笼花，集体异变，让官殷见恐惧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警告】
【存氧不足5%，请立即开启空气循环】
面板上亮起了红光，和外面的红色混在一起，闪烁得更让人焦灼。
方栩予抿紧了嘴，沉默着。
过了几秒，他轻轻笑了一声。
“唐泽。”
他低声说道。
“好像要完蛋了。”
“队长……”
“这东西很韧，撞击是没有用的，还会被它缠上。”
“至于冠顶，以现在残余的车载武器量，没有办法一下子解决。”
“唯一可能有效的，就是陆芝制造的手持武器，也许能够通过节点传导扩大伤害。”
“但这需要开窗射击。”
“队长，不能开窗！”
刘天娥说道。
“外面全是密集的丝线，一旦开窗，他们就会入侵，根本没有绕开的机会！”
方栩予摊了摊手。
“是啊，死到临头了。”
他看着唐泽，脸上没有了任何紧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反常的兴奋。
他眼里闪着光，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笑。
“呵。”
“既然如此，出去搏一把又如何？”
第082章 「我厉害吧？」
下一秒, 方栩予提上武器站了起来。
“刘姨，关上驾驶席和后座之间的隔离门，你就在后面不要出来。”
“尤克尤里, 车辆控制交给你们。只要前方障碍清除, 不管什么情况，都操作车往前开，直到离开这里！”
“是，队长！”
「是, 队长！」
布置完任务, 方栩予一把揽住了旁边的唐泽。
“走, 我们去搏一搏。”
唐泽紧紧抱住了他的腰，眼底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是, 队长。”
天窗门猛地打开，污浊的空气一下子灌入驾驶室。
方栩予抱着唐泽跳上车顶, 看到车的周围都被那些丝线包围, 仿佛置身于巨大的红色牢笼。
穆之锦描述的“盛放的花”，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盛”放。
比漫山遍野的藤, 更加可怖。
「队长, 这些丝线只能扎根在有泥胞的地方。只要保证不粘上泥胞，车顶暂时是安全的！」
刘天娥的消息传了过来。
方栩予和唐泽头盔视界看到的影像，正在实时传输给特动队的其余队员。
只不过主要担当战术制定的官殷见无法参与, 这个工作只能让其他人协作了。
方栩予在车顶转了一圈, 小心地观察四周的情况。
整片泥潭都被这些“花”的丝线占据了, 它们汇聚而成的冠顶也几乎遮蔽了这片沼泽地所有的天空。在照明盘的冷光下, 天幕连带着地上的一切都变成了诡异的红色, 仿佛地狱。
唐泽努力嗅着空气中的气息。
他紧靠着方栩予，精神污染的侵蚀已经完全消失。在这种情况下, 他应该能感知到能量的来源——如果这里还有能量的话。
“咻——”
一道冷光在唐泽眼前闪过，消失在红色的血幕里。
几秒钟后，血幕崩开了半掌宽的一块。几道丝线从中断开，纯粹的能量泄漏出来。
Sybe突然醒来，猛吸一口气。
「呼，神清气爽啊！」
没等它唐泽反应过来，周围又接连闪出几道闪电。
血幕崩开了越来越宽的条子，能量也越泄越多。看起来，方栩予是逐渐摸到了对付这东西的规律。
「好多能量，干净的……在上面。」
Sybe吧唧着嘴说道。
「唐泽，这东西能净化能量！」
唐泽抬头望上去。
这个“水母”，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更像是一个循环系统。
下面的丝线是一根根血管，从泥胞中汲取散落的能量，净化后汇聚到顶部的“心脏”。
于是，无法被感知到的零碎能量，就这样一点点变得干净、巨大。
「唐泽，快让队长把它打下来！」
「我要饱餐一顿……」
唐泽回过神，之间作战车前十米左右的空间，已经被方栩予清出了一片空地。
可是要让整辆车开到出口，枪的攻击范围根本不够，更不要说四周铺天盖地的丝线。
那个巨大的东西并没有死，相反，它还是生龙活虎地汲取着能量，不断地长出新的丝线来。
“咳！”
方栩予突然剧烈咳嗽了一声。
他似乎已经忍耐了很久，但还是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他弯下腰，身子难以支撑地伏到了唐泽肩上。
“咳，咳咳……唐泽，我……咳咳！”
唐泽一惊。
他看向四周，周围的空气不知不觉变得十分浑浊。
红色的雾气遮蔽了丝线组成的森林，远处的景象和天顶渐渐隐而不见。
是灯笼花在“净化”的过程中，排出了大量污浊的废气！这样的浓度对于人体来说就是高危污染了！
方栩予的面罩渐渐凝结了白雾。
他整个人伏在唐泽肩上，无力地搂着他的腰。无线寻环发出了报警，显示他的体征正在急剧变化。
“队长！”
唐泽凑近他的脸，在心里对Sybe大喊：
“快吸！队长快不行了！”
Sybe还沉浸在对大餐的憧憬中，猛地惊醒过来。
「什么？！有没有搞错！这东西排出来的就是纯粹的废气，一点能量没有不说，比之前的五手十手气都脏啊！」
「你就算掐着我的喉咙我也吃不……呕，咕噜噜噜……噗你……咯喽喽喽……」
唐泽打开了自己和方栩予的面罩，把脸伸进方栩予的头盔里，想把他周围的空气净化一点。
但外界的污浊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不要说方栩予，连他自己的眼前都开始模糊起来。
Sybe说得没错，这些废气完全被榨干了，一丁点能量都没有。吸进去只会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坏，甚至还会烧坏Sybe这个高级发动机。
“队……长……”
方栩予听到唐泽的声音，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唐泽，残存的意志瞬间迸发出来。
他用力搂紧了唐泽，抬起另一只手朝前开了几枪，接着就像耗尽了力气，连带着唐泽重重倒了下去。
几根丝线被方栩予的枪击中，闪电在雾气中闪了几下，消失在云端。
“嘭。”
伴随着轻微的声响，一丝干净的能量从天顶泄了下来。
Sybe垂死病中惊坐起，把那一缕能量吸食了个干净。
「啊！我活了！」
唐泽睁开眼睛，看到自己仰面躺在车顶，上方是红色的天顶和几根被击断后还在垂死挣扎的丝线，像是没头的蠕虫在无助地扭动。
方栩予倒在他身上，一只手还护着他的后脑勺，似乎是害怕他倒下时受伤。
除此之外，方栩予已经没有了意识，各项体征都变得极其虚弱。
唐泽扶着他的脑袋坐了起来。
“Sybe，我有一个问题。”
唐泽抱住方栩予的身体，抬头望向那几根截断了的扭曲蠕虫。
“既然你这么擅长吸食能量，那你能不能——”
“把那东西里的能量吸出来？”
Sybe一愣。
「能量在它里面，你得打破它让能量放出来啊，不然我怎么……」
“不。”
他指向那些丝线。
“那东西就像吸管一样，从泥胞里面把能量吸到冠体。但如果我拉住吸管的另一头，只要吸力足够大，就能把冠体里的东西吸回来。”
「……啊？」
唐泽小心地把方栩予放在车顶，自己站了起来。
那几截丝线离地太高了，他够不着。要是想碰到那东西，恐怕要再打几根丝线才行。
他慢慢捡起方栩予手中的枪。
「唐泽：这东西要怎么用啊？」
「尤克尤里：天呐小绿萝你还活着！」
「陆芝：开单管模式，举起来瞄准发射就行。」
唐泽举起枪，对于现在他的身体来说，枪的重量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
只是瞄准……
闪电从他手中发射出去，击中了远处的几根丝线。
几缕能量散落出来，被Sybe瞬间吞食了。
唐泽皱了皱眉头，又朝着眼前发射了一次，结果还是只击中了更远的丝线。
……这东西太细了，想要精准击中不登天还难，只有方栩予能做到。
要不，直接跳下去往沼泽中抓一把？
唐泽想道。
……可是方栩予说这东西很韧，而且应该扎根很深，恐怕徒手是弄不断的，搞不好会沉到泥潭里。
这里的泥潭下面是什么，他就无法确定了。
唐泽想了想，还是放下枪来，在方栩予身上摸索，想看看有没有刀一类的东西。
“咻——”
唐泽听到空气里传来轻微的声音，手一顿。
他循声回过头去，隐约看到雾气中有闪电闪过。
是……错觉吗？
思考间，Sybe又猛吸了一口能量。
「唔……多来点！」
唐泽眼睛一颤。
有人在攻击丝线？是谁……
“咻——”
这一次，闪电就出现在唐泽眼前。
他清楚地看见闪电是从侧前方的阴暗处发射出来的，击中了距离他几米的丝线。
断开的丝线扭动着，放出了轻微的能量。
“谁在那里？”
唐泽皱着眉头问道。
“咻——”
对面没有回答，闪电却在唐泽面前绽放了。
丝线精准地断开，正垂在他的耳边。
唐泽顾不得想别的，一手关闭了自己的所有通讯，一手迅速抓住了丝线。
然后他扯开手腕处的防护服，把丝线对在了自己的血管上。
在接触到皮肤的瞬间，丝线活了过来。它刺破唐泽的血管，迅速扎下根去。
唐泽感到自己的手腕处传来一阵刺痛，身体仿佛从那里被抽空，大脑一下子变得空白。
“Sybe……快吸……快！”
“上面就是你喜欢的能量，无数的……特别多！”
Sybe：「唔……」
唐泽的身体急剧虚弱下去。
过往Sybe的积累都在被这个强大的吸血怪物掏空，他感觉自己在一点点干涸，连意识都在消退。
“你可是S级……拿出点……S级的样子……”
“……Sybe！”
流失突然暂停了，两秒钟后，形势开始逆转。
唐泽失去的能量在一点点回到身体，意识也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方栩予旁边。几根丝线扎在他的手腕上，已经比先前粗壮了数十倍，像是几条小蛇。
巨大的能量正在通过这几根“输液管”导入唐泽的体内。
红色的冠顶一开始还没有什么变化，在两分钟后突然塌了一小块。
接着，远处的丝线相继开始崩断、湮灭，短短的几分钟后，巨大的水母裂成了几块，轰然倒塌。
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的碎块，最后像纸片一样纷纷从空中落下，变成一场具象化的“腥风血雨”。
“花”死了。
唐泽喘着气，慢慢坐了起来，瞳孔从针形变回原本的模样。
连在他手上的“丝线”已经湮灭。他的手腕上并没有什么伤口，一切复原如初。
他的体内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能量，要是在过去，他一定会被这样巨大的能量冲击得昏了过去。
但他的身体已经慢慢发生了变化，现在，他完全能消化掉这些东西。
真是……强大的东西。
唐泽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冷冷地笑了一声。
五色石一个废弃的试验场，竟然还能留着这么多东西，可见他们手里究竟掌握着多少能量。
只可惜……将来我一定会把这些都夺过来，当成自己的养料。
唐泽收起眼中的寒意，换上了无辜的表情，俯下身去查看方栩予的情况。
“队长，队长？”
随着水母的解体，空气中的雾气也淡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被泥胞重新吸收了。
方栩予大概是因为先前吸入了过量污浊的空气，一时半会还没法醒来。
唐泽心想，或许只能让尤克尤里操作车回到A区，再把方栩予送去治疗了。
他正想打开通讯通知队友，突然眼前一黑。
接着，他感到一种无法抗拒的力气拉着他往下沉去。
“咻——”
意识短暂地空白了几秒。
重新恢复意识后，唐泽睁开眼，心脏骤停。
他正俯在方栩予的脸上，睫毛和他交错在一起，双唇……
「感觉自己格局打开了，没想到我这么能吸，简直就是宇宙最强吸能器！不愧是S级！」
「我把队长体内的浊气也都吸干净啦！」
Sybe骄傲地叉了叉腰。
「我厉害吧？嘿嘿……」
第083章 心跳
在唐泽失去思考能力的半秒后, 方栩予的睫毛似乎颤了颤。
唐泽瞬间清醒，直接从他身上弹起来，重重倒在了旁边。
他两眼一闭：装死。
似乎是发现前路没有了障碍, 作战车缓缓动了。
颠簸间, 方栩予轻咳了一声，紧接着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他的身体随之扭动了几下，接着猛地坐起，一睁眼就开始找人。
“唐泽, 唐泽！”
他摸到了旁边背对着他躺着的唐泽, 赶紧把人抱了起来。
“唐泽, 你没事吧！”
唐泽眼睛紧闭，没有一点反应。
方栩予查看了一下无线寻环上, 数据显示唐泽的体征很稳定。
他疑惑地晃了晃唐泽，又喊了几声他的名字。
唐泽还是一动不动。
“是不是太累了。”
方栩予自言自语道。
他有些心疼地抱紧了唐泽, 小心地帮他把面罩带好。
“别担心, 我们这就回去了。”
“队长在呢。”
接下来，唐泽愣是憋了一路, 从他们艰难地通过地下通道, 到进入A区的层层检查，他都保持了这样一副“明明没事但就是叫不醒”的状态，最后终于被直挺挺地送进了胶囊。
等他再次睁眼, 已经是两天后了。
唐泽在布满液体和管道的胶囊里醒来, 回忆慢慢涌入了他的脑子。
那一幕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
唐泽：……
@#%&！！！！！！
他并不知道过程是怎么样的, 在他恢复意识的时候, 看到就只是一个触碰的结果。
那时候他和方栩予的通讯应该都还是关闭状态, 其他人也要么在车里要么在车底，理论上来说, 是天知Sybe知他知的才对。
可是方栩予……那时候真的还没醒吗？
“身份：初级作战士兵，唐泽。”
“身体机能正常，可以自行离开胶囊。”
播报的声音响了起来。
唐泽一想到回去要面对方栩予，就感觉头痛欲裂。
他缓缓滑落下去，让身体浸入水中，试图再次进入修复状态。
然而设置的修复时间已经结束了，他猛地呛了一口水。
“修复已完成，请自行离开胶囊。”
“如无法自行离开，三秒后系统将自动为您求助。”
“滴滴，已通知上级。”
唐泽一下站了起来。
“不用通知上级了……这玩意怎么取消啊！”
没等他找到取消求助的地方，门“砰”地打开了。
方栩予火急火燎地冲进来，一下子抱住了他。
“终于醒了？还好，吓死我了……”
似乎是感觉到怀里人的僵硬，方栩予松开了手。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奇怪，检查都显示正常，也泡了两天胶囊，照理来说应该没事了才对。”
“难道是什么检测不出来的怪症？”
唐泽的眼睛木然地动了一下，灵魂仿佛已经出窍了。
方栩予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唐泽，你不要吓我。”
见唐泽还是一副反应迟钝的样子，方栩予慌张起来，一把横抱起唐泽就往外面跑去。
“医生，快来看看……”
……
几小时后，唐泽终于躺在了自己宿舍的床上。
方栩予帮他盖好被子，顺势坐在床边，有些心疼地看着他。
“医生说你身体没事，可能是受刺激了，要慢慢休养。”
“都怪我那时候没有保护好你。”
他摸了摸唐泽的脸。
“听说你后来被迫拿起了枪，最后清除掉那些东西都是你做的吗？你真的是好样的。”
“是不是那时候太害怕了？要是我再撑一会就好，明明……”
“……明明答应过你的事，最后还是没能做到。”
方栩予看唐泽的模样，心里更加愧疚了。
他在唐泽身边侧躺下来，隔着被子揽住了他。
“对不起啊。”
唐泽的心停了几拍，接着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方栩予说的什么他都没听见，只听见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穿透被子，眼看着就要被方栩予察觉到了。
他瞬间慌了神，一把把方栩予推开，自己背过身去躺下了。
方栩予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唐泽，你生我气了？”
唐泽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方栩予的声音软了下来。
“你是不是之前就生我气了？”
“我那天早就想和你说的。我没有告诉你的事，不是因为不信任你。”
“是因为……我自己也不记得。”
“我不记得我失去的队员是谁。不管是名字，还是脸……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记得的仅仅是自己昏迷前，旁边躺着一个人。”
方栩予轻轻叹了口气。
“那次任务里我受了重伤，应该也是直接昏迷在了任务场。被救出以后我经过了一个月的治疗才醒来，关于任务的处理都已经结束了。”
“奇怪的是，我去查任务记录，记录里却并没有那个人。”
“关于他的事情，被清除得一干二净。”
“我不死心，又去问了参与任务的其他人，包括老常……”
“但他们都说，没有这个人。我是自己冲锋的，发现的时候倒在那里的也只有我一个人。”
“他们说，我是在任务中受到了刺激，才会造成记忆混乱，出现幻觉。”
他沉默了一阵。
“可我记得他最后看向我的眼神，那种感觉……那种感觉一定存在过的，可我就是想不起来。”
“他的记录会被清除，或许是A区为了掩盖重大伤亡的事实。他应该牺牲了，而且很惨烈。”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足够他们修改记录，统一口径。要是我能想起什么，一定可以把他存在的痕迹挖出来。”
“……可我什么都不记得。”
方栩予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总觉得，至少要记起他的名字，要把他写在功勋簿上……”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一声轻轻的叹息。
许久后，方栩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扶上了唐泽肩头。
“从今往后，你们做的所有事，桩桩件件我都会记得。”
“我一定会让你们及时获得该有的荣誉，让所有人都记着，你们为了所有人类作出的努力和牺牲。”
“我绝不会……不会再忘。”
唐泽没有动作，但也没有继续抗拒。
于是，方栩予用力揉了揉他的肩膀。
“还有什么事让你生气呢？是因为新部门吗？”
“我们一下子多了很多同事，也会有很多哨兵一起配合。”
“可是他们和你不一样啊，除了你，没有人可以这样站在我身边的。”
见唐泽还是没有抗拒的意思，方栩予又大着胆子凑过去，用力揽住了他。
“抵御得住各种强污染的环境，只身犯险刺探情报，危急时刻还可以举枪射击的作战队员，整个聚集区除了你还有谁啊？”
“我的搭档只有你一个人，也只会有你一个人。这个房间，这张床，除了你没有别人可以睡。”
“你明白吗，唐泽？”
唐泽还是一声不吭。
方栩予有些不安，不知道唐泽是不舒服，还是还气着。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扳着唐泽的肩膀朝自己转过来，想看看他的脸。
“啪。”
唐泽关掉了房间的灯，面孔瞬间淹没在黑暗里。
“队长，我……想睡了……”
唐泽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起来呼吸不太均匀。
方栩予还是不大放心，但听唐泽开口说话，心想应该没有大碍了。
最后他拍了拍唐泽的肩膀，站了起来。
“好，你先休息吧，休息好了再说。”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唐泽松了口气。
从方栩予的表现来看，他那时应该确实还没醒。
方栩予不知道，他自己其实也不记得，只要能忘记那一幕，这件事就可以翻篇了。
可是……
唐泽有些烦躁起来。
之前方栩予搂着他，抱着他，他都觉得很平常。
可现在不知道怎么了，方栩予一碰他，他就浑身不对劲。
就像触了电一样，只想远远躲开。
唐泽把被子蒙在自己头上，感觉被窝里的温度急剧升高，又赶紧掀开来。
就这样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他还是入睡失败。最后只能坐起来，在黑暗中对着被子发脾气。
然后把呼呼大睡的Sybe喊起来怒骂。
Sybe：？
「我要是不吸，按照那废气的污浊程度，队长肯定要大伤啊。」
「就普通人类那个救助效率，送到之后人都半死不活了，今后你怎么办啊？」
“……”
“你就不能对着别的地方，非要……吗？！”
「可是人进出气的口就那么几个，嘴是最方便的。」
「……那下次换一个？」
唐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冷气。
“算了，还是嘴吧。”
“不对……什么下次！你别想有什么下次！”
“你以后干啥前先问问我，别拿着我的身体乱来成吗！”
Sybe：「哼……好吧。」
这样发泄了一通，唐泽才感觉好受了些。
他重重地倒下去，瞪着眼睛望着星空。
那件事之外的其他记忆，此时才慢慢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这次进入饲养区，有很多情况不一样了。
突然出现的“水中花”，还有，突然遇到感应的官殷见。
官殷见……
唐泽虽然和他一同出过几次任务，但对他的了解很少。
除了知道他是前作战队员、擅长战术分析外，并没有其他信息。
他记得官殷见是因为受了无法继续作战的伤，才从此退出作战队伍的。
可他的身体看起来一切正常啊。
……不过，A区有陆苾这样的人做义体，即便把全身都换了外表也是看不出来的。
唐泽想道。
但换上了义体，应该也能继续作战才对。
——除非官殷见受到的是精神创伤。
唐泽皱了皱眉头。
他想起尤克尤里在私下找方栩予相关的档案时，也查到了一条：
官殷见在五年前做过脑部手术。
第084章 阴霾
五年前……
这也是方栩予因为任务重伤的时间。
方栩予所说的“失去的队友”, 应该就是那一次任务。从现在挖掘出的零星碎片来看，那次任务的真相扑朔迷离。
首先，任务惨烈的结果可能是人为造成的。
方栩予在任务中受到重伤, 有人借着治疗的机会抹去了他的一部分记忆, 为的是让他忘记和家族有关的事情，能更好地为A区所用。
而那个“队友”可能是在任务中死了，也可能是因为和方栩予的过去有关联而被“清理”了。
事后，关于这个人的档案、相关人员的记忆也都被清除了。
五年前那次大规模的脑部手术, 会不会都和这场任务有关？
官殷见的事……会和方栩予有关吗？
“J98年……”
唐泽喃喃念道。
这个特殊的年份,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
【对外拓展部-办公区】
“方部长好！”
“部员们好！”
在响亮的问候声中, 唐泽和方栩予走进了特动队办公区。
门关上以后，唐泽松了一口气。
这种几百人问好的大场面不管见几次他都接受不了, 看来以后还是别跟着方栩予一起上班了。
唐泽想道。
——虽然方栩予好像已经习惯了。
即便不是因为对面的几百号人，唐泽原本也打算和方栩予分开走的。
毕竟……他似乎留下了无法直视方栩予面孔的后遗症。
可没想到方栩予因为过于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起来后就一直在门外等他。
看到唐泽躲躲闪闪的眼神, 方栩予以为他还在生气，就不断解释那些“误会”。
并且重申了几遍“你对我是不可替代的”。
可他不知道, 这样一来唐泽更局促了。
于是, 早上就进入了“唐泽声明自己没有生气”——“方栩予以为他们关系恢复如常开始勾肩搭背”——“唐泽躲开”——“方栩予以为他还在生气”的死循环。
最后以“唐泽咬紧牙关假装自己恢复正常”而告终。
唐泽：没想到通勤比上班还累。
今天特动队有很多工作，需要尽快对两天前的事件做出总结。
现在他们已经不像过去那么自由了，需要及时对各项任务做出说明汇报。
为此, 在确认大家身体恢复后, 方栩予第一时间就召集剩余成员开会。
这个“剩余成员”, 指的是官殷见以外的人。
在Sybe吸掉那些浊气后, 方栩予的身体几乎没受影响, 回来做了个检查就没事了。
唐泽本来就没有什么问题，不但进补了一大朵巨型水母, 还在胶囊里泡了两天。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上火。
而官殷见这会依然躺在医疗室里，不知道醒了没有。
除此之外，办公区今天也很奇怪——
一进门，大厅竟然是黑的。
唐泽谨慎地停下了脚步，不料却被方栩予推着走到了中间。
正在他疑惑之际，大厅中央突然亮起一块面板。
面板亮着绿色的光，中间赫然是几幅唐泽的特写、半身和全身照片。
照片交错跳动着，不时冒出些可爱动效，最后在他的一张特写画上了猫耳朵。
唐泽：……
漫长的十秒钟后，照片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屏花花绿绿的大字：
【热烈欢迎特动队之草——我们心目中最勇敢的小绿萝唐泽康复归队！】
唐泽：…………
“效果不错嘛！”
方栩予满意地说道。
“我找叶序他们几个定制的，看不出来，他们还有点东西！我要对这些新成员另眼相看了！”
唐泽：。
之前对方栩予那点尴尬情绪不知怎么就好了，心里再也没有波澜了。
“咳，队长。”
唐泽的脸抽搐了一下。
“可以不要再弄这种东西了吗？”
方栩予有些意外。
“怎么，你不喜欢？”
“……我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谢谢队长，心意领了。”
唐泽无语地走了过去，左看右看。
“这怎么关啊。”
“哎别，他们做了十几版让我选，好不容易弄出来的！”
“你再多挂一会嘛。”
“看看，多可爱……十五秒一次循环播放。”
看着自己的猫猫头又一次出现在面板上，唐泽两眼一黑。
“啪。”
“啊，就关了！”
“这么不乐意看嘛？我还想等官殷见归队的时候给他做一个呢。”
“……”
“队长，官殷见看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你也觉得对吧？”
方栩予点了点头。
“我马上找他们再订做一个。”
唐泽扯了扯嘴角。
“队长，不是说今天要开会吗？”
“嗯，是。”
方栩予的声音微妙地变了变。
“这不是开会前先放松一下吗。”
唐泽听出情况不妙。
“队长，是……有麻烦？”
“有麻烦，但不是我们的。有人擅自作主送哨兵进去，造成了很大损失，这事要追责。”
“可是……没查出是谁下的命令。”
唐泽目光一颤。
“B区说接到了A区上级命令，但是事后调查发现，发信通道不属于A区任何一个队伍。”
方栩予低声说道。
“这个命令是怎么发到B区作战队的，还没查出来。”
唐泽的皱了皱眉头。
如果说是有人为了邀功擅自行动还好，但要是对方根本不是那个目的呢？
如果只是想引起警报，引方栩予带着队员在半夜匆忙赶过去呢？
警报来得紧急，又不在A区常规执勤时间。他们没有时间准备，也没有支援，到了饲养区后，里面却发生了从未出现过的异变。
……这是冲着特动队来的吗？
唐泽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正对上方栩予的目光。
他们都明白，无论从能力还是动机来说，都是五色石的可能性更大。
“这个事，两区会去查的。”
方栩予拍了拍唐泽的肩。
“我们先做好自己的工作，把当时发生的事情捋一捋，再看看有什么可以挖掘的地方。”
说话间，其余同事已经从洞穴深处走到了大厅里，似乎又是在自愿加班。
刘天娥的身体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
那天她一直坐在后车厢，两道隔离门把外界的空气都隔绝开来。车内残存的5%干净氧气，足够她这样一个老人支撑到最后。
她看向唐泽，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唐泽刚刚归队，大家正好在一起汇总一下这两天的进展。”
方栩予说道。
“刘姨，辛苦了。”
刘天娥往前走了几步，打开面板，把灯笼花的全息影像投在大厅中间。
“我们依然没有采集到集体异变后的灯笼花，目前的研究结果，都来自灯笼花单体和集体异变后的死亡碎片。”
她解释道。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办法给灯笼花做归类：它看起来既像是植物系，又像是毛丛菌那样的大型微生物系，但同时也有动物系异变物的特征。”
“它的出现和形态，都是难以想象的。”
画面切换了一下，原本灯笼状的花苞下方出现了无数丝线，“花”一下变成了水母。
“队长告诉了我那句像是预言的话：盛放的花，开满水中；肆意的藤，长满山野。”
“后面半句，我们早就见识过了。问题是前半句。”
“花开在水中，最初我们以为这个‘水’指的是沼泽。毕竟在饲养区内，最接近‘水’的就是半流动的泥胞团。”
“但是我们不要忘了：泥胞内也有水分。”
“换句话说，灯笼花不是盛开在泥胞之间的液体内，而是‘开’在泥胞里。它的无数丝线可以在泥胞里扎根，从中吸收养分。”
“从这个方面来说，它很像毛丛菌。”
“然而，灯笼花又不是毛丛菌那种和泥胞共生的状态。”
“我们到看到了，灯笼花是在哨兵的身上出现的。它在成熟以后脱落，可以随波逐流四下飘荡，即便没有泥胞扎根，它们也不会死。”
“它和泥胞是相互独立的，但又可以获取泥胞中的养分。从这个角度来说，它是泥胞的‘捕食者’。”
“但如果你把它看成一种植物，这就不是一种‘捕食’，而是‘滋养’。”
刘天娥又一次切换了画面，面板上出现了三种细胞体，分别属于藤、树、花。
“藤和树都属于兼具植物和动物特征的异变物，但我们依然把它们归类在Z系，是因为它们缺少动物系异变物的典型特征：类神经组织。”
“类神经组织，是一种具有主观意识的反应和控制系统。具有这个系统的异变物，会有更复杂的反射，甚至会有争夺资源以外的目的。”
“迄今为止，档案里的D系异变物寥寥无几，而且记录都来自数十年前。也就是说，在最近的几十年，除了异变的人类，我们没有再见过动物系异变物。”
“我们并不清楚，真正的动物系异变物出现会是怎么样。”
刘天娥说着顿了顿。
“可是这种集体异变物，恰恰表现出了一些异变人类才有的特征。”
唐泽神情一变，飞快地垂下了眼。
“刘姨，‘花’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动物性啊。”
方栩予说道。
“它们什么都没做，只是汇聚在一起吸食沼泽里的能量，也没有对外界主动攻击的意图。”
“它甚至比那些树和藤都要安分。”
刘天娥摇了摇头。
“我说的集体异变产物，并不是单单指‘花’。”
“我们现在面临的不是单一物种的集体异变，而是多物种混合的集体异变。”
“你们不觉得，花和泥胞放在一起，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循环系统么？”
的确，单从形态来说，那个巨大的冠顶就像是心脏，无数的丝线则是血管，其中流动的是能量。
唐泽想道。
他先前并没有想过，一旦泥胞中的能量全部被稀释殆尽，“花”会何去何从。
但刘天娥这样一说，他突然明白过来，或许花的确并非仅仅是在榨取泥胞中的养分。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五色石要把自己的试验场建在离聚集区这么近的地方。”
“即便需要大量的人体资源，运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没有必要冒险把根据地放在正在使用的建筑下面。”
“但现在，我好像有点眉目了。”
刘天娥说着，调出了一幅地图，是五色石控制地域的缩放。
“泥胞和种子所处的区域，是饲养区。饲养区外，是种满了藤的管道，通往的是隔离区。在隔离区的出口，是树生长的地方。”
“而树的组成部分，是人体的肢干。”
刘天娥轻轻摇了摇头。
“我有一个猜想……仅仅是猜想。”
“如果我们把那片密封的沼泽地看作一个循环系统，用来吸收干净的养分，利用后代谢掉多余的废料。那对应到人身上，就是心脏或者肺在做的事。”
“藤构成的管道，则像是输送养分的血管。”
“隔离区的树，毫无疑问，对应的就是人的四肢。”
她缓缓抬眼，看向了远处。
“他们会不会……想在这里制造一个巨大的‘异变人体’？”
第085章 你运气也太好了
“异变……人体？”
这个说法大家是第一次听说, 但细想之下，就觉得胆寒。
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异变物。
而是包含各种环境、建筑乃至生态构成的异变物。
人造的建筑构成了这个巨大异变体的躯壳，能量的制造、提纯, 实际上是在为这个异变体供能。
泥胞构成的沼泽地, 本身就已经是一个生态系统，足够维持一个生命体内部的全部反应。
“花”被作为异变体的心肺，提纯能量，排出废气。
“藤”构成的管道会根据能量的位置形成半自主的变化, 确保产生的能量能够运输到对应的地方。
这是沉睡在聚集区地下的巨人。
“照这么说, 饲养区是躯干, 隔离区是四肢，那头脑岂不就是……”
陆芝捂住了嘴。
AB两区的建筑群, 其中蚁群般的人，谁说不是这个巨人的脑细胞呢？
“他们这是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方栩予骂了一声。
“可是为什么, 他们弄这个东西是为什么？”
刘天娥沉默了一阵。
“为了活下去, 或者其他。”
她看向了别处。
“生物部门在多年前就有一种声音：主动诱导人体的异变，从中筛选出适应环境的变化。”
“但是这个决议最终被判定反人类, 课题组解散, 研究方向从此被列为非法。”
“不过在内部……大家都明白，人类不改变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方栩予眼神一变，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唐泽盯着刘天娥的表情。
刘天娥有这么出色的研究能力, 却长期被排除在主要研究团队之外, 难道那些人就不担心缺少她研究会大大陷入停滞？
还是说……
还是说, 刘天娥当年也是“那种声音”的一员？
“所以, 五色石可能是继承了当年那批研究员衣钵的人？”
唐泽不动声色地问道。
“……也许吧。”
“也许是没放弃研究的人, 也许又是另一批人。谁知道呢。”
刘天娥叹了口气。
“因为我们依然面临生死存亡的问题。研究可以被封锁，但死亡的威胁不会消失, 只会离我们越来越近。”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人们发现自己并不该自我禁锢放弃一条生路，那错失的几十年时光，我们还赶得上吗？”
她抬起头看向方栩予。
“希望我们还来得及，队长。”
方栩予直视着她的眼睛。
“或许，人类不只有一条生路。”
刘天娥垂下目光，嘴角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意，不知是认同，还是嘲笑。
“不只是生物团队，很多团队、很多人，都没有停止过寻找人类的出路。”
“我把大家召集起来，不也是干这件事吗？”
方栩予说着顿了顿。
“也许五色石也想用自己的方法给人类找出路，但我想说，这条出路我不喜欢。”
“它放弃了所有个体的‘人’，想让所有人类分化成一个巨大有机体的细胞，维持一个只能躺着不动、没有目标和意志的‘人’。”
“这样的‘人’即便能永远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也不喜欢。”
陆芝“哼”了一声，高高昂起了头。
“我才不要变成这玩意的脑细胞！”
尤克尤里头上的面板闪过几行字。
「不做脑细胞！」
「拒绝！拒绝！」
刘天娥淡淡一笑，没再说什么。
“不过我们可以放心，既然整个饲养区都被废弃了，就说明这个设想并没有成功。”
“但是五色石是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还是仅仅转移了阵地，我们还不得而知。”
她说道。
“需要忌惮的，是他们可能掌握了诱导人体定向异变的能力。”
“可能？”
“对我们这些做科研的来说，即便不知道准确的原理，进行一百次一千次实验，也可能偶然得到想要的结果。”
“我不确定我们现在看到的五色石产物，是他们一开始就打算获得的，还是偶然获得后加以利用的。”
“至少从目前得到的材料看，我无法破解他们‘制造’出这些产物的方法。”
刘天娥把目光投向中间，全息画面又变成了最初的灯笼花形状。
“饲养区布满了休眠状态的种子，之前我推测，它们会在特定的情况下‘生根发芽’。”
“这种‘特定条件’，可能需要花费很长时间进行筛选和培育，因此才会诞生出试验场。”
“但是，他们竟然能在刚进去不久的哨兵身上诱导出‘花’来。”
“现在我们知道，种子至少可以被诱导出‘藻’、‘藤’、‘花’三种形态。”
“但这一批的哨兵身上，只出现了‘花’一种形态，说明他们可能已经掌握了准确诱导分化的条件。”
方栩予沉默了。
其他异变物不说，“花”却是在他们眼皮底下诞生出来的。
它从上一秒还有生命迹象的哨兵身上长出、成熟、脱落，最后又堂而皇之地发生集体异变，变成顶天立地的吸血怪物。
而发生这一切的时候，场地是完全密闭的，也没有其他人员进出的迹象。
这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一种可能：被送进去的哨兵不是普通的哨兵，而是具有特殊体质、可以定向诱导种子分化成灯笼花的人。”
“又或者，分化的种子不是留在现场的那些，而是早就‘种’在他们身上被带进去的。”
唐泽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他想到了萨珐尔朝他开的枪。
难道，这一批种子成功地被“种”到了人体身上？
刘天娥关闭了面板。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些疑问，可能需要解答。”
她说着转过脸来。
“唐泽。”
唐泽循声看向她，目光深处暗暗一沉。
“什么疑问？”
“集体异变的花是怎么被消灭的？”
刘天娥的声音始终平稳，听不出异样。
但唐泽却听出了某种质疑的意味。
“我看过队长的武器对花的攻击效果，虽然是有效的，但攻击区域始终很小。”
“队长倒下后，唐泽继续攻击，但速度和准确度明显下降。没过多久，你们两人的通讯就都断了。”
刘天娥说着顿了顿。
“在通讯断了之后几分钟的时间内，花就突然坍塌了。”
唐泽垂下了目光。
看来刘天娥虽然在车里，却始终在观察外面的战况。他关闭通讯是对的，但是刘天娥依然可以通过车窗看到些什么。
“是不是因为唐泽偶然打中了‘节点’？”
方栩予说道。
“之前的藤在集体异变后，也有一个集中的节点，是所有单体的控制中枢。”
“您不是也说，冠体里可能有这样的节点吗？”
“队长在倒下之前，找到这个节点了吗？”
方栩予一时语塞。
“感觉刚刚有点眉目……”
“那唐泽能这么快偶然击中节点，也是运气很好了。”
目光一下子集中到唐泽身上。
唐泽低着头沉默了一会，突然看向刘天娥，对她勉强地笑了一下。
“我的运气一直挺好的，不然也活不到这个时候。”
他说完又看向方栩予，眼里满是委屈。
方栩予本来也有疑问，但看到他这副表情，一下子心软下来。
“没事的没事的，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唐泽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他走到中间，指着空空的面板说道：
“有通讯断开前的画面吗？应该……拍到了。”
尤克尤里很快把当时的画面投放了上去。
画面有两个来源，分别是方栩予和唐泽身上的各处感应设备，经过处理综合合成了360度的全景画面。
前期的战斗情况清晰可辨，方栩予击中的每一处目标，都可以在画面上放大、慢放、分析。
其中，并没有击中大节点的迹象。
在方栩予倒下后，唐泽也拿枪射击，但很明显精确度下降，攻击范围也一下子变小了。
没多久，画面就结束了。
“就是这里。”
唐泽说道。
“倒回去一点。”
画面停在最后半分钟，唐泽在上面寻找了一番，选中了一个角度。
“你们看这里，这也有武器发出的闪光。”
他指着远处说道。
“这不是我开的枪。”
发出闪光的地方是唐泽的背面。
接下来，唐泽又飞快选择了几处，都是在他瞄准之外的方向传来了闪光。
画面里清晰可见的是他的声音：“谁在那里？”
众人团团围了过来，在看到唐泽选取的这几幕后，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当时还有别人？”
唐泽点了点头。
“我看不清来源，但是……他枪法比我准。”
方栩予看到自己倒下后又出现这样的情况，愧疚和心疼一齐涌上心头。
怪不得唐泽醒来后两天不想搭理他，原来他那时候独自承受了那么多。
他忍不住拍了拍唐泽的肩，安慰似的捏了一下。
“可是……会是谁在那里？没有完全异变的哨兵？”
唐泽看向方栩予，目光里是说不清的东西。
“队长，那道闪光……”
“……是不是和你的武器一样？”
方栩予手指一缩。
陆芝开始对着不明闪光分析，虽然有点看不清楚，但是能做出大致的计算。
“和我制作的武器相似度在90%以上。”
过了一会，她愤怒地抬起头。
“谁盗版了我专为特动队打造的枪？！”
“我，陆芝，绝对不会放过这群搞盗版的！你当我们研发的心血是大风刮来的嘛！吸血鬼！”
“别让我知道是谁，否则我就把你们的头像贴在靶子上！”
另一边，方栩予却低下了头。
“我记得，陆芝研发的这一代枪，是做了两把。”
唐泽缓缓说道。
“有一把，队长送给了别人。”
方栩予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了纠结的笑。
“是穆之铭。”
第086章 他还活着？（一更）
“穆之铭？”
刘天娥脸色一变。
“他还活着？”
当初穆之铭和他们一同参与任务, 正是在这片沼泽地遇到的意外。
他的身体产生了奇怪的形变，这一切都是他们亲眼所见。
在那片区域被封闭了那么久之后……穆之铭竟然还活着？！
唐泽摇了摇头。
“如果穆队长还‘活着’，那之前的生命监测就应该发现他了才对。”
生命监测只对正常人类有效。
换言之, 对生命监测没有反应的, 要么是死了，要么已经不是人类了。
“他没有死，只是异变了。”
方栩予轻声说道。
“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在现场拍摄到的所有画面里，都没有看到可能是他的影子。
只有雾气、阴影……仅此而已。
“即便是这样了, 他也还在努力地消灭异变物啊。”
方栩予摇了摇头, 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要是……早点把你招到队里来就好了。”
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 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唐泽却盯着刘天娥。
他很确定，在他指出穆之铭的存在之前, 刘天娥看他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里面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意味……是审视？质问？
但现在，那种意味消失了。
唐泽小心地藏起眼底深处的冰寒。
如果谁最有可能撞破他的秘密, 除了方栩予, 就是刘天娥。
而这一次，她在面对官殷见疑似异变的情况时, 态度也过于冷静了。
从她毫不犹豫地下手把官殷见拍晕、拖到隔离门后面的举动来看, 她也并非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老人”？“弱者”？
她远没有那么简单。
唐泽垂下了眼。
看样子……要提防着她了。
“队长，穆队长的事，如果能继续研究……”
“只要有机会, 我们就查。”
方栩予打断了刘天娥的话。
“这件事情, 不能让特动队以外的人知道。”
他下了命令。
如果把这件事报上去, 就会暴露他们违规进行两区合作的事情。
而穆之铭出现了不明情况的异变, 当时一同行动的特动队队员, 也需要被隔离监视。
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用力点了点头。
“是！”
方栩予关闭了这段影像, 重新抬起头，神色恢复如常。
“今天我们开会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安排新部门的人员。”
“饲养区的意外引起了高层强烈的重视，他们一定会盯着彻查。但是因为那片区域的危险性，大概率会全权交给对外拓展部。”
“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怎么让那些人发挥作用，同时不干扰我们自己的行动。”
方栩予的打算很明确：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借新部门的手解决一些可以汇报的问题，腾出时间和精力，专心推进特动队的目标。
穆之铭的事，一定要查，但要小心地查。
“部员的名单我放在这里，大家一起研究一下。”
方栩予说着，把整份名单投到了中央面板上。
“我的计划是给你们每个人配个辅助小组……如果用得上的话。”
长长的名单出现在他们面前，经过简单筛选，上面赫然显示着每一个人的姓名和来源。
众人：“……”
………………
只见面板上闪过各种从未听过的部门和职务，俨然一份“A区既没有作用又无法辞退只能留着浪费资源的全体人员”名单。
“服役五年的高级营养顾问，服役八年的天气预报专员，服役十一年的宣传部首席造型师——造型师？！”
陆芝大声念出了上面的字，一脸难以置信。
“这群人平时都干啥啊？”
她抬头看向方栩予，后者脸上仿佛写着“终于不用我自己头痛了”，甚至因为甩出了这个棘手的炸药包而心情愉悦。
一副让大家一起毁灭的模样。
“呵呵，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
众人：“…………”
“如果我们要再次进入饲养区调查，必须带上新部门的人。之前可以说是突发紧急情况没来得及，但之后就不能用这个借口了。”
“安排好他们的工作，对我们也更有利。这个是当务之急。”
方栩予说道。
“我们今天要拿出讨论结果。”
“…………”
空气焦灼起来，先前大家踊跃加班的热情荡然无存。
“辅助”？根本不需要啊，他们的工作自己都能完成。
何况这样的人能提供什么辅助，恐怕只会添麻烦吧。
就这样沉默了几分钟，陆芝突然跳了起来。
“队长我想起我的武器零件还在热反应呢不去处理会把楼烧了我先进去了啊！”
然后她一溜烟转身跑进了洞穴里，只给大家留下一抹远去的红色。
刘天娥也低下了头。
“队长，泥胞的诱导实验也在继续，我要去看着，万一溢出来就不好了。”
「队长，我们的……我们的计算机系统很怕孤单，要是没人陪着就会抑郁的！」
方栩予：“……”
他只能无奈地一挥手：“去吧。”
“……下班前集合开会！”
没等他后一句说完，几个人都已经没影了。
平时看不出，这几位队员遇事都跑得挺快。
方栩予扶了扶额头。
他回过身，正想进自己的办公区独自头痛，就看到唐泽正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研究名单。
方栩予：！！！
“我最贴心可爱的小绿萝！！！”
唐泽默默地翻着名单，想要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却冷不防被方栩予揽过了肩。
“走走走，站着多累啊，我们坐下来慢慢看！”
*
方栩予耐心地等唐泽翻完，在第一时间连忙递上了水。
“唐泽啊，看完有什么想法吗？”
唐泽坐在那里，皱起了眉头。
“队长，这名单……完整吗？”
方栩予手一顿。
“怎么？”
“我好像没有看到……一个应该在上面的人的名字。”
方栩予把水往旁边一放，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
“你是说谁？”
“陆芝的姐妹……好像叫陆苾？”
方栩予抬起眼盯着他，盯了很久。
“你认识陆苾？”
唐泽不知道方栩予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疑心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瞬间有些慌神。
“啊，只是那天去和叶序他们打招呼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很像陆芝的人……是他们告诉我的。”
“哦？”
“他们还告诉你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说陆苾是陆家唯一一个不从事武器研究的人，是两区最厉害的义体师。”
方栩予靠了过来，眼神中有些压迫感。
“还有呢？”
“还有……陆苾的眼睛是义眼，身上其他部分也可能换成义体了。她的实际年龄可能比陆芝大很多，有遗传性的脑部紊乱……”
唐泽对两人之间的距离很不适应，一下子把知道的话都倒了出来。
方栩予就这样盯着他的脸，突然间哈哈大笑。
“真不错！”
“陆苾的档案是我特意挑出来的，因为我对她有别的安排。”
他拍了拍唐泽的肩，坐了回去。
“小绿萝看起来本本分分，实际上还是很会暗中观察、打探消息的。”
唐泽：老实巴交.jpg
“你为什么在意她？”
方栩予问道。
唐泽想到他在楼下撞见陆苾那一幕，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
“因为她是陆芝的亲戚。”
“就这样？”
“……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的姐妹到了同部门，陆芝一点声音都没有。”
“哦。”
方栩予笑了笑。
“因为她们有点不太对付。”
“也不能说不太对付吧……陆苾这个人有自己的世界，旁人很难进入。即便是和她住在一起的陆芝，交流也不多。”
他补充道。
言下之意，就是陆苾为人古怪、孤僻。
唐泽想道。
倒是很符合叶序的评价。
方栩予的下一句话，倒是让唐泽吃了一惊。
“我本来是想把陆苾招进特动队的，可是被她拒绝了。”
“不过还好，陆芝同意进来了。这样特动队就能运转起来。”
“我不是认为陆芝不够好的意思啊。”
方栩予赶紧解释道。
“陆芝的外置武器制造是一流的，针对性地改造升级也很厉害，你都看到了。”
看起来，在武器制造方面，方栩予的第一选择是陆苾。唐泽想道。
只不过当时她拒绝了方栩予，现在却被不知道什么领导塞进了对外拓展部。方栩予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于是打算继续争取她。
“可是队长，陆苾不是制作义体的吗？”
“制作义体只是她研究方向的一个实用产出。她总要拿出点能用的东西，不然怎么申请经费啊。”
方栩予说道。
“她实际研究的是和人体完美融合的装备，可以在不影响原本身体的情况下，大大强化人体自身的机能。”
“我原本是想让她研究和人体结合的武器，不会像外置武器有那么多限制。”
换言之，就是把人改造成人形兵器。唐泽想道。
这是方栩予最初的目标？
“不过，既然你已经知道她了，我就把这个任务派给你了。”
唐泽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方栩予一拍他的肩膀。
“去把她劝进来。”
唐泽：“……”
社交？我？
“咳，队长，我和她八竿子打不着，也没有理由搭话啊。”
方栩予摇摇头。
“不，你有。”
他说着握住了唐泽的手腕。
“无线寻环，是她做的。”
唐泽眼神一变。
原来“和人体完美融合的装备”指的是这样的。
“你可以找她聊无线寻环的使用体验，她会很乐于得到这些数据的。”
“或者，你可以假装不舒服，让她调试。她对自己的装备适配度很在意，如果你说不舒服，她会花大量时间和你交流的。”
唐泽看着方栩予的表情，心想你知道得这么清楚，该不会都试过了吧？
“我已经找过她很多次了……你知道，这种事只有我一个人出面总归是不大好嘛。”
方栩予揉了揉他的肩膀。
“你在她面前多说说我的好话。以你的身份，最有说服力了。”
“……”
“唐泽，队长平时对你还不错吧？”
“要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到位的，你说出来，我马上改！”
唐泽：……
不如就把动不动喜欢让人社死的毛病改了吧。
见唐泽半天没有异议，方栩予高兴地拍了拍他。
“我就知道你最站在我这边了！”
唐泽没再多说，只是慢慢抬起了眼。
“队长，既然如此，我还是多了解她一点比较方便交流吧。”
“能不能……把她相关的档案都让我看看？”
“那好说。”
方栩予打开自己的面板，把陆苾的档案调了出来。
唐泽看到陆苾的【前服役部门】处写着的是“档案室”。
“档案室？”
第087章 陆苾（二更）
“你不知道吧？当初因为A区整体方向从外拓转为保守, 研究武器部门被取消了。”
“陆家人都被分散开，送到不相干的部门去了。”
方栩予说道。
“陆芝的武器研究也好，陆苾的义体研究也好, 都是私下弄的。只不过因为陆苾的义体有很高的实用价值, 所以A区破天荒拨经费让她做下去了。”
“但她的编制还是在档案室，日常工作也是整理档案。”
唐泽内心隐隐兴奋起来。
看起来这个陆苾身上真有不少可以挖掘的东西。
方栩予交给他的这个任务，正中他的下怀。
但他还是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那我再研究研究吧。”
方栩予扶着他的肩用力晃了晃：“我相信你！”
“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我可以, 一定帮你做到！”
唐泽眨了眨绿色的眼睛, 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狡黠。
“既然如此……”
听完唐泽说的话, 方栩予瞪大了眼睛。
“唐泽，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他抬手揉了揉唐泽的脑袋。
“陆家祖宗三代的资料都要, 那也就算了，还要别的世家资料。你想干什么, 嗯？”
“你说实话, 是不是找借口打探消息呢？”
唐泽：老实本分.jpg
“队长要是不给也没关系，就是我没法保证……”
“我什么时候说不给了。”
方栩予摇摇头, 还是忍不住对着他的脑袋乱揉一气。
“因为纪年和其他方面的问题, A区的资料很乱，找出来也很难保证连续性。”
“还有就是个人档案只有部分是公开的，即便是我, 能查到的也未必就完整。”
他说着, 打开自己的面板往唐泽那里推了过去。
“不过我的权限比你高点, 你就用我的身份查吧。”
唐泽微微一怔。
他原以为方栩予都未必会答应给他那些资料, 即便答应了, 也是给他筛选过的部分。
但他没想到，方栩予会直接把自己的面板推给他, 让他自己查。
他就不怕自己看些别的？
不对，既然这是方栩予自己的面板，那他查什么东西方栩予都会知道的。
难道是以此试探他，看看他打算做什么？
正想着，方栩予突然凑到了他旁边。
“会用吗？”
“嗯？唔……”
唐泽盯着面板看了半天，发现还真有一点眼花缭乱。
方栩予多少也算是管理着几百人的领导，面板要比他这种普通低级士兵复杂多了。
见唐泽迟迟没回话，方栩予直接拉着他手把手教学。
“我给你的是副面板，要手势操作。主面板是虹膜识别，你没法用。”
“你点这个地方，就进去了……这里，返回……”
唐泽看着他：“队长，这会不会不太好？”
“怎么了？”
“要是让别人知道，我操作过队长的面板……”
方栩予回头看了一下。
“谁会知道？这里又没有别人。”
“……”
“谢谢队长的信任。”
“哦。”
方栩予笑了一声。
“之前说了那么多次信任你都不信，现在给你用面板，你就信了？”
“早知道早给你用了。”
“队长……”
“不过很好，现在会跟我提要求了。”
方栩予拍了拍他。
“你不提，怎么知道我会不会答应你。”
“……嗯。”
“会用了吗？会你就自己查吧，我再头痛一会那个名单。”
“陆苾就交给你了，可千万要把她劝进来啊！”
唐泽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好。”
***
【义体制作工作室】
唐泽这才知道，他第一次撞见陆苾的那间屋子，就是档案室。
陆苾那时候已经接到了换部门的通知，正在整理档案准备搬上去，就是在那时候被唐泽撞见的。
知道了这一切后，再看向陆苾那双眼睛，就不觉得瘆人了。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档案室旁边的一个隔间，被陆苾用来制作义体。
这里空间比档案室还大些，却因为四处都摆满了各种逼真的人体部件而显得拥挤。
唐泽盯着面前的一排形状各异的鼻子：“……”
“带了不舒服？”
陆苾指着他的手腕说道。
唐泽回过神来，赶紧点点头。
“嗯。有时候痛，有时候痒，但是又拿不出来，只能挠……”
他的手腕上，曾经的金属已经和皮肤融为一体，在没有显示数字的时候，只能看见一圈若有若无的闪光。
至于摸起来……也完全是皮肤的触感，丝毫没有异物的痕迹。
能做出这样的东西，看来所谓的“完美义体”真不是虚言。
唐泽想道。
陆苾抬起他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看了一圈。
她除了眼睛的颜色外，长得和陆芝一模一样，平时也是一副没有表情的冷脸。
不同的是，陆芝在遇到特定的情景会突然变成一个中二少女，还能看出孩子的气息。
但陆苾身上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即便是她感兴趣的话题，她也是面无表情，声音毫无波澜，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难道关于她年龄的传言……都是真的？
“看起来没有明显的排异，至于为什么你会觉得不舒服，可能是你个人体质的问题。”
“之前方队长和我说过，你来自B区，体质比较特殊。但是当时这东西他要得急，我没来得及做针对性调试。”
陆苾说道。
“现在我需要给你做一个体细胞分析，看看究竟是哪里有特异性。”
没等唐泽回答什么，就感觉手上突然刺痛了一下。
等他反应过来，陆苾手里已经拿着一个既像试管又像枪的东西，里面装着他的细胞。
“……”
“那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呢？”
“等着。”
“……”
唐泽不知道陆苾说的“等着”是让他坐在这里等还是回去等。
于是在他坐了五分钟后，陆苾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他就自己站起来往外走。
陆苾已经陷入了面前各种仪器的操作和数据分析，似乎完全看不见他。
唐泽走到门口，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陆苾还是没有反应，便悄悄从边上的一道房门拐了进去。
在他进门前，陆苾的义眼往他走去的方向颤了颤，接着又望向眼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唐泽走进的房间正是原本的档案室，就在特动队办公区的正下方。
他奇怪的是，陆苾和陆芝就在这一地之隔的地方工作，居然从来没有从陆芝的言行中得到一丁点陆苾的痕迹。
她们居然也不一起上下班。
档案室乱糟糟的，有些架子已经空了一半，地上则是各种各样的箱子。
听方栩予说，档案管理这个工作是个闲差，理论上来说需要时常整理、以便有人查阅时方便找到，还要除尘之类的。
但是因为根本没有人查阅档案室的档案，自然也没人关心这份工作做得怎么样。
——因为档案室里放着的，是一些纸质和实物档案。
在一切全部进入系统的今天，找什么资料都只需要眨个眼或者动动嘴，谁会费时费力地翻这些东西。
而唐泽想找的，就是这种无人问津的纸质档案。
方栩予花了很多时间调查他那个被遗忘的队友，尤克尤里也在系统的各个角落寻找五年前相关事件的痕迹，结果都几乎一无所获。
但唐泽不相信所有事情都能被删得那么彻底，很可能还有地方留存着相关记录，只是在一些常人根本想不到的地方——
比如这些堆积如山的纸质档案。
陆苾其实不必整理这些档案的，她完全可以自己上去办公，档案室原地关闭就好。
但她偏偏费劲地打包这些东西，一点点运到上面。
莫非……里面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唐泽小心地在各种架子和箱子中间穿行，不让自己发出引起陆苾注意的声音。
地上的箱子有几个封闭着，他蹲下去想要打开，这才发现了异样。
箱子看起来是薄薄的塑料壳子，似乎存放得很随意。但实际上用的却是特质的防爆材料，甚至还有密码锁。
这一切都表明，这些纸质档案并不是毫无用处。相反，它可能是一种“灯下黑”的保密措施。
唐泽翻看了地上的箱子，发现无一例外都好好上了锁，箱子外面也没有任何表明里面是什么东西的标记。
他只得站起来，去几乎搬空了的架子上碰运气。
架子干净得难以置信，他绕着架子走了几圈，除了在每个架子侧面都看到了嵌入式的实体面板，并没有额外的收获。
而实体面板是黑的，并没有显示任何东西。
唐泽皱了皱眉头。
而这时，面板上突然跳出了新消息，吓了他一跳。
「陆苾：」
调试好了。
唐泽一愣，赶紧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回到义体制作室时，陆苾还保持着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的姿势看着前方的制作舱，连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
唐泽在她面前坐下，还在想怎么解释自己的离开。
他不确定陆苾是不是注意到他去了哪里。
陆苾依然看着前面，只是对着唐泽的方向伸出了手。
“你……”
“我找不到厕所。”
唐泽回答。
“……”
陆苾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你的手。”
唐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陆苾是要看他的无线寻环。
他抿了抿嘴，把一大堆欲盖弥彰的借口吞了下去。
陆苾看起来对这些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机械似的把另一个透明的带状物戴在唐泽手上，正覆盖着无线寻环的位置。
“这个是我根据你的体细胞调制的补充带，应该能缓解你的不适。”
“这里是一瓶阿尔巴弥散恒剂，如果不适感很严重，你可以先用着，然后尽快来找我。”
唐泽接过她手中的一小瓶无色的东西。
“阿……？”
“阿尔巴弥散恒剂，你要是记不住，可以叫它阿剂。”
陆苾毫无波澜地说道。
“一般是应对义体不适症使用的，但是正常情况下，我制作的义体不会需要用到它。”
唐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哦……”
他抬起头，看着前方那面义体墙。
“你对各种材料都很熟悉？”
“没人像我研究过这么多种材料。”
“要不是全都试过，怎么找得到最适合的那种？”
唐泽点点头，目光却像被磁铁吸住了，一直盯着某处。
“那你认为，什么样的材料最适合做义体呢？”
“不管是什么材料，人体都应该会产生排异啊。”
陆苾沉默了一阵。
唐泽回过神来，回头看向陆苾，才发现陆苾的红眼睛一直盯着他。
“外来的材料，人体都应该会产生排异。”
她重复了一遍。
下一秒，她的目光又变得瘆人。
“但来自人体的不会。”
第088章 记忆（三更）
唐泽一时间忘了思考。
反应过来之后, 他看向面前的一排排人体部件。
那些整齐的鼻子、眼睛、手指……突然间好像连成了一条无限延伸的流水线。
流水线不停地运行着，那些部件就一个接一个地生产出来，一起呼气、眨眼……
所有流水线包围了他, 排山倒海地朝他压迫过来。
唐泽用力眨了眨眼睛, 努力稳定住思绪。
“来自人体，是什么意思？”
“你这些义体，是从人身上卸下来的？”
陆苾转过头盯着他，义眼中的瞳孔轻蔑地缩了一下。
“从人身体上卸下来, 再装上去, 是外科医生干的事。”
“而我, 不做拆卸，只做创造。”
唐泽并不知道她说的“创造”是指什么, 但似乎这类话题能打开她的话匣子。
于是他决定继续装傻下去。
“怎么创造？把不同人的部分，缝到一起？”
“这个人的皮肤, 那个人的骨骼, 再一个人的肌肉……唔。”
这话编得唐泽自己都听不下去，说着说着就闭嘴了。
没想到陆苾突然开口说了句：“差不多。”
唐泽：……！！！
“这些东西的原材料来源确实是人体, 但并不只是人体, 也不是来自同一个人。”
“每个人的身体都有不同的特点，比如不同的人会有针对不同病毒的免疫蛋白。我需要的就是这种特异性的东西。”
她抬起头，用一种比先前更加冰冷的眼光看向唐泽。
“对我来说, 最有价值的就是异常程度高的人体, 因为其中可能含有罕见的有效成分。”
陆苾说着, 拿起一个试剂瓶在唐泽面前晃了晃。
唐泽看到里面是半瓶绿色的半澄清溶液。
“比如, 你的细胞, 就很有价值。”
唐泽瞳孔猛地一缩。
“你的基因异常程度达到40%，意味着你身体产生的近一半物质都和普通人不一样。但是, 你看起来和正常人又没有显著的区别，说明你的基因并没有跨物种的颠覆性变化。”
“很有可能，你的异常来源于大量轻微的改良性变化。这是非常高级的变化。”
唐泽的眼底泛起一阵寒意，像有毒蛇在水底盘桓，伺机而动。
“哦？为什么不是更低级的变化？”
“变化本身没有高级低级之分，变化就是变化，只有是否适应环境。”
“显然，你的变化更适合环境。”
陆苾淡淡地说道。
“你能在污染浓度高的地方更好地生存，在人类聚集区的表现反倒要差一些。”
“可其他人都和你相反。他们只有在层层保护的聚集区里看着正常，真正到了外面，就不堪一击。”
“这些事情，方队长很久以前都问过我，我也告诉他了。”
陆苾晃了晃试剂瓶。
“谢了。”
唐泽的眼底更加冰冷，毒蛇仿佛随时要浮上水面。
“你要拿我的细胞做什么？”
“克隆？诱导分化成四肢？你觉得这样装到别人身上，或者干脆把另一个人各部分都换成我的身体，会有同样的效果吗？”
陆苾的瞳孔又缩了缩。
“这么低级的事情，要是有用，还需要我来做？”
毒蛇一下子沉到水底，唐泽的眼神又变得无辜而清澈。
“那你是什么意思？”
“假如你感染过某种病毒却活下来了，你的身体里就有了针对这种病毒的抗体。只要有这个抗体，就可以让其他人也能抵御这种病毒。”
“我只要抗体，你明白吗？”
唐泽眨眨眼睛，表示听懂了。
“增殖某个人的细胞，会出现大量冗余无用的部分。”
“我要制作的是能抵御所有病毒的机体，因此，我需要收集世界上所有类型的抗体，放到一个细胞里。”
“而你，你的身体可以抵御污染。我要我的义体也能抵御污染。”
听到最后一句话，唐泽的瞳孔微微一震。
他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你执着于制作义体，甚至用义体替换掉没有任何损坏的正常人体，是因为义体不会被污染，对吗？”
陆苾深深吸了口气，转过头来盯着他。
许久之后，她低下头，眼神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是。”
“队长说过，很多团体、很多人都在用各自的方式为人类找出路。”
唐泽缓缓说道。
“陆家一直在研究应对异变物的武器，是因为他们认为只要击败异变物，人类就可以开拓地盘，获得更多资源。”
“但你不这么认为，是吗？”
陆苾点了点头。
“我们的敌人不是异变物。”
“它们只是比人类走得更早、走得更远……它们也只是为了生存下来，才会变成那副模样。”
“可人类竟然幻想……幻想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可以数百年如一日地维持原本的样子……这种脆弱的样子。”
她的目光一变。
“在污染面前，人类不堪一击。现在的建筑和防护服还能抵御一阵，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体还是会缓慢地异化。”
“但如果把人身上每个部分都换成一种全新的、不会被污染侵蚀的材料，我们就可以拥抱污染了！”
唐泽有些疑惑。
“可这要怎么做到呢？”
“不管是有机体还是无机体，本质上都是分子式。我可以把这些分子剪开再拼在一起，就既像是生物，又像是非生物。”
“要保留和人体相近的一部分分子式，这样材料在和人体接触的时候就可以和人体融合。”
“除此之外，要剔除生物细胞中会自动增殖的部分，抹去DNA，只保留最终产物。”
陆苾解释道。
“因为污染会改变人的基因，但如果材料中根本就没有基因，那就不用担心被侵蚀了。”
“人永远不会异变，只要定期更换磨损的义体……”
唐泽终于搞明白了她研究的义体材料是怎么回事。
她的义体材料介于生物和非生物之间。
一方面，它们都是有机产物，比如一堆构成皮肤角质层的蛋白、死去的骨质；另一方面，这些东西并不会像在人体中那样自我增殖，而是要经过陆苾筛选培育，再“拼”在一起。
从这个层面上，她的确是在广泛收集各种生物、非生物材料，然后“拼”成她的义体。
打破无机和有机的界限……这倒是蛮有创造力的。
这样想着，唐泽回过神来，发现陆苾又沉默了很久。
在他思考的时间里，陆苾一直盯着他。
“咳，那你可以加入特动队啊。我们经常要外出的，可以把你的义体带出去检验……”
“你为什么听得懂我说的话？”
陆苾一字一顿地说道。
“啊？你解释得很清楚啊。”
“你有生物学的基础。”
陆苾慢慢凑近了唐泽，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你是哨兵，服役以后都在作战，所以这些东西不可能是你在聚集区学的。”
“你听得懂，说明你在离开掩体前，有基础。”
唐泽瞳孔一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不仅能听得懂陆苾说的话，在特动队开会的时候，刘天娥的分析他接受起来也没有任何障碍。
过去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其他队员也都听得懂，但他们都是在A区服役多年的技术人员！
他们接受过大量关于异变物的普及教育，但是唐泽没有——他在有记忆之后，就是不停地进入各种任务场服役。哨兵只需要以身试毒，根本没有教授过相关的知识！
他……为什么会知道？
“离开，掩体，前？”
“掩体可以清除大部分关于事件和人员的记忆，但是认知方面的记忆，很难清除干净。”
陆苾淡淡地说道。
“恭喜你，找到了关于自己过去的碎片。”
唐泽瞪大眼睛看着她，眼球开始不受控制地颤动。
他的脑海一下子乱了起来，只知道其中有无数的波涛在翻涌，但它们都是黑色的，怎么都看不清是些什么。
翻涌着，翻涌着……波涛淹没了他，把他冲向了什么地方。
然后他像是掉进了瀑布里，跟着倾泻而下……瀑布突然沉静了下来，亮光也重新出现。
是蓝色的，巨大的蓝色管道，液体，卵……
“掩体掌握着的，是我们的记忆。”
一个遥远的、不辨男女的声音传了过来。
“记忆，……我们要找回记忆。”
“那是对抗掩体的……武器。”
唐泽猛烈地呼吸着，蓝色的液体仿佛涌进了他的心肺，要把他吞没。
但最终，是他把那些液体吞没了。
幻觉消失了，眼前重又出现了一排排以假乱真的肢体和器官。
他茫然地转过头，想要看向陆苾，却惊讶地发现陆苾几乎不见了。
——几乎。
陆苾的整个身体已经消失，只有一对嵌着火红色虹膜的眼珠悬在空中，对着他的方向。
那双眼睛不自然地横向颤了颤。
“唐泽。”
另一个声音又传了过来：“唐泽。”
接着，是无数陌生的声音。
“唐泽？”
“唐泽。”
“唐泽！”
……
他恐惧地移开目光，却发现周围的义体都开始动了起来。
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他，所有的手都想抓住他，所有的嘴都在对他说话。
“出去……滚开！”
他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那些画面和声音却依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不断盘旋着，重复着，永远无法散去。
在无数看着他的眼睛中，有一双是海一样的湛蓝色。
那是萨珐尔。
“唐泽，你还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
“唐泽，你愿意成为我们的绿宝石吗？”
唐泽重重倒在了地上。
“……队长。”
他轻声喊着，失去了意识。
第089章 道路（一更）-
“家人？我们都清除了记忆, 谁记得家人是谁。”
“怎么，你的记忆清除不彻底？”-
“我们失去的仅仅是关于家人和朋友的记忆吗？”
“你自己呢……你又是谁？”
……
“唐泽？”
唐泽睁开眼，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
他好像很久以前曾在同一个地方醒来过。
“唐泽？”
熟悉的声音又喊了一声, 接着, 一种安心感弥漫开来。
意识慢慢回到唐泽的身体，他转过脸，看到了旁边的面孔。
“……队长。”
“怎么回事？”
方栩予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陆苾说你因为低血糖晕倒了，我才赶过来。”
“是不是前两天还没恢复好？是我着急让你复工, 累着了吧？”
唐泽的眼睛轻轻转了一下：“……陆苾？”
“你不是去找她调试无线寻环了吗？”
方栩予说着, 小心地握住了唐泽的手。
“接下来好好休息, 这些工作你都不用管了。”
听到陆苾的名字，唐泽赶紧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队长, 陆苾她……还说什么了吗？”
方栩予嘿嘿一笑。
“夸我眼光好。”
“……”
“你和她聊了什么啊？”
方栩予有些好奇地凑了过来。
“我看她的态度有点变化。”
“嗯？”
“她说，我们队员如果有需要, 也可以找她交流。”
“她很乐意分享自己的研究。”
唐泽低头思考了一番, 没有接话。
他根本不知道昨天是什么时候晕倒的，哪些是幻觉。
在陆苾提到“记忆”之后, 他脑袋里好像有什么闸门突然打开了, 但什么都没涌出来。
“陆苾没说……关于我的？”
“说了。她说你的体质特殊，对其他人来说平常的事情，对你来说做起来可能就很费劲, 让我别安排太多普通事务给你。”
“但她也说, 你更适合外出的任务, 在有污染的环境下, 你的表现要好很多, 身体负担也没那么大。”
唐泽点点头，露出无辜的眼神。
看来陆苾没有说关于他“出掩体之前”的事情。唐泽想道。
还是说, 从那里开始就已经是他的幻觉了？
“队长之前就和陆苾聊过我的体质？在……在特动队组建之前？”
“你都知道啦？”
方栩予捏了捏他的脸，
“聊得挺深嘛。”
“陆苾在A区是很独特的存在，我很早就在关注她了。在产生组建特动队的想法后，她是我最先想到的人之一。”
“既然你们聊了那么多，你应该也知道，她其实在生物领域也很有研究。”
唐泽点点头。
“她研究不同人体的特异性，以此制作出能够很好强化人体、又不会增加负担的设备。本质上来说，她并不是在研究‘设备’，而是在研究如何让人变得更强。”
“在某种程度上，她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所以我之前也会找她咨询一些问题，在上面同意组建特动队后，也一直想拉她进来。”
“但她这时候却说，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方栩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怎么就不同道了？”
唐泽明白过来。
方栩予之所以会关注哨兵这个异常率高的团体，认为其中出现“天赋”的可能性很大，说不定也是在和陆苾的交流过程中潜移默化产生的。
他想了想，把陆苾关于义体的想法说了出来。
“义体不会因为污染导致异变……我还真从没想过这点。”
方栩予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怪不得她态度变了呢，看来派你去是对的！”
“原来她不从事武器研究是这个原因啊，怪不得陆芝也不怎么提起她……”
“哎，这都是你从昨天那些档案里挖出来的？”
唐泽不想让方栩予察觉他在离开掩体前可能的身份，赶紧点点头。
“我是从陆家的家族史里发现的。陆家之前在研制武器方面非常突出，但是被处理之后就沉寂了。”
“反倒是陆苾这边的义体研究，在被大家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是很高的水准，不可能是在陆家发生变故之后才开始钻研的新领域。”
“所以我想，大概在武器制造被取缔之前，陆家就有人在研究其他方向。陆苾可能是继承了这一派的研究，也可能是……”
“是什么？”
“也可能最开始研究的就是她自己。虽然从时间上来看，可能性不太大。”
“但……”
唐泽说着顿了顿。
“队长和她认识很久了吗？”
“算上我知道她这个人的时间……也不短了，至少有四五年了吧。”
“那这四五年里，她的模样变过吗？”
方栩予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戏谑。
“眼睛变过。”
“怎么？”
唐泽“啊”了一声。
“那她的确实已经服役很多年了吧？那些传言是真的？”
“她的真实年龄，我不知道。”
方栩予揉了揉他的脑袋。
“打听别人的年龄是不礼貌的。”
“再说了，她几岁，又不影响她是什么样的人。你看我们的队伍里，不也什么年龄的人都有。”
唐泽被揉得抬不起头来，只能在鼻子里“嗯嗯”两声。
“她在生物领域专注研究的是人体的部分，人的异常、异变这部分，她应该也会感兴趣的。”
“如果她能进来，和研究其他异变物方向的刘姨在一起，肯定是很好的补充。”
“在研制武器方面，如果她能和陆芝的想法结合，我们的武器肯定也会更进一步的。”
方栩予满脸写着“好想把她招进来”。
“不过，还好有你啊。”
方栩予笑了笑。
“我感觉，她快要同意了。”
唐泽还想说什么，就被方栩予按住了肩膀。
“好好休息，其他先别想了。”
“官殷见也快恢复了。你们俩到时候一起回来报道，给你们开欢迎会！”
唐泽：……
“队长，那种东西就不用……官殷见？”
“嗯，他前段时间的脑电波有些异常，可能是引起他症状的原因。”
“但是他身体没有什么问题，现在状态已经平稳了，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可能是脑部紊乱症吧，你晕倒的时候也有点异常来着。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修复修复就……”
唐泽突然激动起来。
“队长，我不要进行脑部修复！”
方栩予一愣。
“不是那种要开颅手术的修复，只需要体外治疗，很舒服的。就像睡了很沉的一觉，比从胶囊里醒来还轻松。”
“简单的脑部调养，做完心情会舒畅很多。如果经常在外面遇到危险，疗养一下……”
唐泽用力拉住了他的手，猛地摇头。
“队长……”
方栩予低下头，坐在床上的唐泽矮他一截，正好到他胸口的位置。
唐泽只能抬着头看他，从这个角度看去，神色显得更加可怜，让人心里一下软了下来。
方栩予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唐泽却就势把脸蹭在他手上，像是一只讨饶的小猫。
掌心传来冰凉但柔软的触感，方栩予不由得愣了神。
反应过来之后，他用力吸了一口气，赶紧松开了手。
“知道了，你不喜欢……就让他们不要加这项。”
唐泽用力点点头。
“绝对不能加，不管出现什么问题，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
“都不能对我做任何脑部的治疗。”
“好。”
“队长也……也不要做。”
“……好。”
方栩予看着他，突然晃了神，心跳也像是停了几拍。
意识到之后，他赶紧轻咳了一声，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心绪。
“他们说你没什么大碍了，就是为了保险起见，还要观察一阵。”
“你先休息，我去忙一会。没事的话，下班我来接你回去。”
唐泽顺从地应了一声。
“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病房门关上后，方栩予在门外停住脚步，用力吸了几口气。
这好像不是第一次……有那么几个瞬间，唐泽的眼神总能让他心头一麻，漏跳了几拍。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过了好几秒钟。
他好像小猫……是因为自己喜欢猫么？可是自己根本没见过真正的猫啊。
或许，是因为那双绿色的眼睛，透明得像湖水，亮得像星空。
总之……是现在的世界见不到的那些让人憧憬的东西。
方栩予的呼吸平稳下来，心绪也沉静了下去。
他明白了，他看唐泽时总有一种和旁人不同的感觉，就是因为唐泽身上能看到许多这个世界已经消失了的美好。
比如绿色，比如小猫，比如勇敢的品质。
想明白了这点，方栩予的表情又轻松起来。
他走出去的时候，脸上挂着毫无负担的明亮的笑。
和他每次想到“真是我的好队员”和“我眼光真不错”时的表情一样。
病房里，唐泽的表情却沉了下去。
要不是方栩予提到，他还不知道自己也面临着可能被“脑部疗愈”的风险。
从方栩予的话听起来，这甚至也不算什么大手术，甚至使用条件也并不苛刻。
脑部手术，记忆，掩体……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意识到。
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自己的身份，远远不是在失忆后只能服役的这样。
他在因为基因异常太高而被判定为哨兵之前，是什么样的人。其他人在进入各自的领域服役前，又是什么样的人……
这一点，非常重要。
正想着，面板突然亮了起来。
「陆苾：」
9452。
「唐泽：」？
「陆苾：」
密码。
唐泽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陆苾说的可能是档案室那些盒子的密码。
「唐泽：」
为什么告诉我？
「陆苾：」
只是觉得你可能需要。
「陆苾：」
我每天下午不在档案室。
这是……“邀请”他过去的意思？
「唐泽：」
……好，谢谢。
「陆苾：」
不用。我不是谁都说的。
「陆苾：」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陆苾：」
好好休息。不要让自己的脑部负担太重，那样可能起反效果。
在放松的状态下，比较容易想起来。
「唐泽：」
你“想起来”过吗？
对面沉默了一阵。
「陆苾：」
没有。
但有人有。
「陆苾：」
有人在尝试恢复脑部记忆的方式，我只能告诉你这个。
很多人，都在用各自的方法找出路。
唐泽愣了许久，最后还是只说了句“谢谢”。
对面没有再回复。
他躺下来，看着空白的天花板思考了一阵，把这几天收集到的材料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
A区的派系斗争，队员背后的势力……他多少有了些眉目。
但还缺几片很重要的拼图。
唐泽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从床上坐了起来。
「唐泽：」
叶序，我拜托你查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第090章 二更
【家族档案-陆氏】
【三级保密】
唐泽翻看着从方栩予那里拷贝过来的陆家档案, 手指顿了几顿。
他这才知道在聚集区里的“家族”概念，实际上等同于派系。
按照一直以来的规定，掩体不仅掌握着聚集区所有人过往的记忆和人际关系, 还掌握着拥有后代的权力。
因为聚集区人长期暴露在污染环境下, 即便防护得再好，也有可能导致隐性异变，会对后代产生不利的影响。因此，大部分聚集区人是不被允许生育的。
B区不用说, 大部分人都根本活不到退休, 更不要说拥有后代。
而A区相对特殊, 拥有极少部分繁育后代的名额，但是也有很多限制。
比如, 在聚集区出生的后代，永远都没有进入掩体的机会。
陆家是少数拥有过一些繁育权力的人, 比如陆芝这种比规定服役年龄还小的, 基本可以肯定是在聚集区出生的。
但即便如此，开放的生育名额也极其有限, 根本不足以出现一个又一个庞大的家族。
因此, 大部分人所说的“家族”，实际上是因为认同某些观点，聚集在一起做事的一群人。
他们用同样的姓氏相称, 以此确定自己的立场。
陆家是A区比较早期就流传下来的家族之一。这个家族的主要目标, 就是研制对外攻击的武器。
前期在环境还没恶劣到这种程度的时候, 陆家也兼造一些大型器械, 用于大面积开拓野外的场地。这些就是现在大型车载武器的前身。
而每一次聚集区的迁移, 也都可以看到陆家器械的身影。
后来，随着环境极具恶化, 野外的污染雾气越来越重，严重遮蔽了视线。
人类的对外探索不得已转为小场地、精细搜索的方式，大面积攻击的陆氏器械就慢慢没有了用武之地。
而在这个时期，各种各样的异变物则多了起来。
在污染早期，大部分动植物都在极短的时间内灭绝，只剩下少部分在苟延残喘。
随着污染逐年加重，其中的一部分动植物却先人类一步开始了进化。经过长期的自然选择，这些异变物竟然拥有了完美适应污染的生存能力，甚至开始对人类造成威胁。
在这之后，陆家的研究方向就开始转向专门应对异变物的小型武器。
【陆家大事记】-
J56年，研制出首批应对异变物的武器，实战表现较传统武器有大量提升-
J60年，建立聚集区首个大型防御系统-
J69年，强污染风暴来袭，防御系统在风暴中被毁，引起武器原料泄漏。原料泄漏造成聚集区大批人员中毒，伤亡惨重-
同年，防御系统被取缔。
……-
J82年，经过两区和掩体认定，陆家所研制的历代武器均含有不合规的原料，一旦泄露危害极大，且陆氏武器已经造成了至少三次不同程度的人员损失。
经过商定，决定解散陆氏武器研制，相关人员需接受处罚。
【详细遣散名单-人员去向】【一级保密】
在这之后，陆家就没有了成体系的记录，只能去遣散后每个人的档案里找。
但这也并非易事，一是因为并没有具体的遣散名单，二是这些人可能更名更姓。
唯一比较明确的，就是陆芝是在陆家彻底解散后出生的。
关于陆苾，唐泽并没有在陆家的记录里看到她的相关档案。在系统里能查到的个人档案也不太明确，甚至比叶序的传言更简略。
方栩予说得没错，在聚集区查询档案，并不容易。
不过，陆家的档案至少让唐泽窥见了一些聚集区长久以来的“传统”，在重新看向这个庞大的体系后，他的视野也有所变化了。
比如，方栩予所在的“方派”。
关于方派的记录，档案里连只言片语都没有，至少是方栩予能够动用的权限之下，查不到任何有关的东西。
而方栩予本人的记录，也不必他自己的记忆多多少。
在这个时候，唐泽想到了另一个人——常方印。
按照方栩予的说法，常方印自称“方”是他的母姓，所以看到姓方的人都觉得亲切，也因此特别关照他。
但如果把“方”看成陆家那样的派系来看，所谓的亲戚关系，实际上就是派别关系。
常方印不姓方，可能是为避祸患改了姓，也有可能是他并非完全的“方派”，至少明面上，他是可以完全指摘出来的。
而他看到方栩予，就知道这是方派的人。
唐泽看着自己收件栏里的“常方印”三个字，陷入了沉思。
昨天在动用方栩予的面板查询时，他起了查常方印的念头。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个举动会不会被常方印察觉，也不知道方栩予一旦注意到，是会站在他这边还是怀疑他。
最后，他还是小心地避开了这个名字，决定等今后和方栩予的关系更近些再找机会。
可以确定的是，他在查询陆家和其他世家相关的档案时，并没有看到常方印的名字。
可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方栩予并不是在聚集区出生的，他是从掩体派出来的，这点应该没有疑问。
那这个方派，究竟是在聚集区诞生的家族，还是……
来自掩体？
唐泽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和陆苾的对话让他彻底注意到了“掩体”这个重要的地方。
在这之前，他们提到掩体，要么觉得是“家”，要么觉得是“敌人”。可从来没有人把掩体视作自己的过去。
但这个过去，可能是解开许多重要秘密的钥匙。
唐泽回顾完这些信息，又看了一下收件箱，叶序依然没有回信。
……罢了，本来也只是碰运气让他查找的，总不至于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唐泽关掉了面板，闭上了眼。
病房似乎是检测到他有休息的打算，自动调暗了灯光。
半明半暗的灯光似乎有很好的催眠效果，没多久，唐泽就真实地感觉到了昏昏欲睡。
他的头脑开始迷糊，眼皮也不可抵抗地越来越沉。
在这种状态下，他的耳朵也像是塞进了棉花，外界的声音听起来全是蒙蒙的一片，含糊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这混沌的声音中却突然传来一个清晰可辨的“喀、嚓”。
唐泽本能地警觉起来，意识瞬间变得无比清醒。
他没有马上睁开眼睛，而是竖起耳朵仔细辨别着。
在确定暂时没有动静后，他才悄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房里的灯光还是暗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比之前还暗。
不仅如此，房内还有隐隐的雾气，和一种熟悉的……铁锈味。
唐泽瞳孔一缩。
这不是A区病房，而是B区！
怎么回事？
他猛地坐了起来。
是幻觉？不，是记忆，是包含着人体记忆的杂乱气息。
就像他刚到A区时五色石放进他房里的那样，这也是一段包含信息的能量。
唐泽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全身紧绷到极点。
他意识到萨珐尔并不能自由地进出A区，因此那段能量一定不是萨珐尔放的，而是他在A区的同伴放的！
A区……一直都有人在盯着他！
他和萨珐尔摊牌后，五色石就再没有在他面前露过面。他原本以为是五色石为了逃避两区的审查而蛰伏，但事情未必如此。
他们……未必害怕两区的人类。
那么，他们难道是要对明确“背叛”的唐泽做出惩罚吗？还是基于别的原因？……不管是哪个，他们并没有那样简单地放过他。
即便他不去探究那些试验场，他们也没有放过他，而是这样意味不明地……暗中观察……
一声轻微的“喀嚓”来到了床边，唐泽不由自主地呼吸一窒。
他瞪大眼睛，瞳孔在黑暗中发出莹莹绿光。
他什么都没看见，却感觉到了一阵压迫感，近在眼前。
他就这样死死躺了几秒，突然像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往旁边翻身一避。
一个像是金属棒的东西擦过他的耳边，重重砸在他原本脑袋的位置。
唐泽就势翻身下床，半蹲在床后看着。
这一回他看到了——在床的另一边，站着一个黑影。
像是人形，但肯定不是人形……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流动的东西，像是一团不会发光的火焰，又像是粘稠的大水泡。
而现在，那个难以名状的影子身上，朝他投来了“目光”。
异变物？唐泽想道。
他肯定还在A区的病房里，现在看到一切，不过是某些记忆片段带来的幻觉。
也就是说，这个影子是假的，是不可能攻击到他的。
他只要站在原地，“读完”这一段记忆，一切就会恢复原状。
然而下一秒，那个影子又向唐泽的方向举起了“手臂”，似乎要朝他打过来。
唐泽控制住自己躲避的本能，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个影子“看到他”只是错觉，只是他刚好站在了这个位置，影子不可能真的攻击到……
“砰——”
沉重的闷响沿着骨骼传声过来，唐泽被重力击打得浑身一震。
那东西实实在在地打到了他！
唐泽晃了晃脑袋，从身体强烈的震感中清醒过来。
他虽然没有躲开，但还是本能地抬手遮挡了一下。就是这一挡，他的手臂在接受到攻击的瞬间发生了强化，接下了这一棍。
而他也在这时完全清醒过来——这不是幻觉。
下一秒，他散发绿光的瞳孔变成了针形，死死盯着那个说不清的黑影，像是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的眼镜蛇。
那个影子绕着床朝唐泽走过来，唐泽则小心地往后退。
他对这间病房并不太熟悉，但是先前清醒的时候，他看到床的后面还有一大片空间。
于是他决定贴着墙面往后退，这样一来，就可以找机会绕开这个东西。
这个东西追着他，究竟想干什么？
唐泽绷紧了全身，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猝不及防地，他的背撞到了墙面。
他一愣，一边盯着眼前，一边小心地用手试探，发现原本应该是空地的位置，突然凭空拦下了一堵墙！
这个空间，现在只有原来一半大，就像个保险柜，他几乎躲无可躲！
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说他之前真的昏睡过去，被弄到了B区不成！
“砰——”
又一记闷棍砸了过来。
唐泽抬起双臂接住，虽然强化作用让他不至于受伤，但两下攻击下来，他已经感觉到了胳膊额度疼痛。
即便是强化，他的身体也不能无限次经受攻击。何况这个东西的力气……大得异乎寻常。
在这个关头，唐泽想到了方栩予。
方栩予……方栩予一定会不顾一切来救他的！
只要联系上他！
「唐泽：」
队长！救我！
唐泽靠在墙上喘着气，嘴角浮现出了微笑。
但很快，他的微笑就消失了。
面板上跳出一行红字。
【发送失败，请检查信号连接。】
第091章 软化（三更）
唐泽倒吸一口冷气。
黑影似乎明白了状况, 一下子游刃有余起来。
它不紧不慢地逼近唐泽，在把唐泽逼到角落的时候，抬手对他就是一棍。
“砰、砰、砰——”
唐泽的手臂接连遭到了攻击, 虽然看起来还是完好的, 却是疼痛无比。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上已经布满了无数的细小裂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不堪支持，在顷刻间变成粉末。
唐泽咬紧牙关, 用尽力气把那个影子推开一条缝,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弯身从床下钻了出去。
“……！！！”
在他跑向门的方向时，那道黑影就像是瞬移一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感觉到黑影发出了冷笑。
下一秒, 黑影突然变大了两倍，几乎把最后一点微光都遮蔽了。
而门在这个身影的遮蔽下全然消失, 唐泽现在看到的, 是四面墙。
他所在的“病房”变得更狭小了，就像一个巨大的铁桶。
铁桶的中间, 是他的病床。而现在四壁正在逼近他的床！
它们……要把他压得粉碎！
唐泽一瞬间想起了被萨珐尔带走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 被萨珐尔捆在一把椅子上，周围就是这样的铁桶，其中弥漫着的是浑浊的黑雾。
他……
“砰——”
唐泽用力往“墙壁”上砸了一拳。
“墙壁”并没有像铁桶一样出现裂缝, 而是直接从唐泽击打的地方空出了一块。
下一秒, 那面墙像雾一样消失了, 不远处的门又重新露了出来。
唐泽回过神来, 赶紧朝门的方向跑去。
雾气在他的身后凝成了一个人影。人影丢下棍子, 转而举起了固定在地上的沉重的床。
在唐泽的手即将打开门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身后传来了越来越近的压迫感。
他回过头, 呼吸瞬间凝固了。
那个黑影举起床，朝他重重扔了过来。
他避无可避，只能等着0.1秒后被床和门压成肉饼。
即便是身体强化，也无法……
“砰——”
床重重地砸在了门上。
唐泽坐在病房中央的地上，大口喘着气。
他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身后。
他先前站着的地方，床和门紧紧贴着，严丝合缝。
而他在被床砸到的那一刻，身体突然像水流一样流了下来，从地面的缝隙“流”到中央，然后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哇哦！身体软化！」
Sybe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唐泽回过神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
“什么……软化？”
「就是和强化相对的。」
Sybe说道。
「强化可以让你的身体变得近似固体，而软化会让你的身体变得近似液体。」
「一定是因为那颗水母……真的，我好久没有吃干净的东西吃到那么饱过！」
「那里面的能量足够你的身体更上一层楼了。」
唐泽有些恍惚。
“软化……是升级吗？”
「当然啦！」
「这意味着你的身体可以穿过很多狭小的缝隙，进入正常人无法进入的地方，还可以躲避一些被砸到的情况。」
“……”
唐泽站起身来朝门旁走去。
他尝试着把手指伸进床和门之间的狭缝里，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还是和原来一样，并没有什么“软化”的迹象。
他又尝试了一下身体其他部位，发现那种流淌着的感觉并不能复现。
思考了一阵之后，唐泽用力把床抬起一点，然后松开手朝自己的脚砸去。
“砰——”
唐泽的脚变得像橡皮一般瞬间软化，在眨眼间“流淌”到了旁边的空地上，恢复如初。
如果不细看，就好像他的脚发生了瞬移一样。
「不管是强化还是软化，对你来说都还是被动技能。只有在遇到攻击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
Sybe说道。
「理论上来说，随着你的身体一步步升级，最终可以变成主动技能的。」
唐泽沉浸在新技能的发现中，突然感觉到背后射来一阵寒光。
那个黑影……居然还在！
黑影似乎发现了唐泽身体的变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治他于死地。
于是它朝门的方向猛冲过来，似乎是想和唐泽最后一搏。
唐泽没有躲避，而是主动朝黑影冲了过去。
不曾想，黑影并没有攻击唐泽的意思，直接往旁边一躲，从唐泽身边绕了过去。
唐泽回头想继续追，就看到床又被掀开，朝自己的方向丢了过来。
他俯身滑开，在前方的地面站稳，就听到门重重关上的声音。
房里空空如也，黑影已经跑了。
唐泽在心里骂了一声。
刚想着，门外又传来了响动。
有节奏的、有力的脚步声……在朝这里靠近。
唐泽的眼睛绿光一闪，猛地朝门那里冲过去。
门一下打开，外面正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唐泽用力伸出手去，死死抓住了那个影子。
在手抓到的一瞬间，唐泽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抬起头，看到了自己死死钳住的人——方栩予。
唐泽瞳孔一缩，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展现了真正的实力。
他用的力气太大了！
方栩予被这么迎面撞了一下，也愣了愣，回过神来看到是唐泽，惊讶的神情浮现在他的眼里。
在短暂的目光接触下，唐泽突然把头重重埋进方栩予胸前，两只手则绕到后面紧紧环住了他。
“队长！”
方栩予眼中的惊讶顿时变成了怜惜。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轻轻拍了拍唐泽的背。
“没事了啊，队长在呢。”
唐泽在方栩予怀里不住颤抖，似乎是害怕极了，好久都没有缓过劲来。
半分钟后，感觉到唐泽的心情似乎平复了些，方栩予才小心地把他推开一点，捧起他的脸仔细查看。
唐泽的眼睛红红的，似乎还泛着泪光。鼻子皱着，一脸委屈巴巴的模样。
“怎么了？不是在休养吗？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要强行给你做脑部疗愈？不能吧，谁干的，队长帮你出头。”
唐泽摇了摇头，双手还是死死环着方栩予，似乎是害怕他离开。
“队长，我……做噩梦了。”
方栩予一边安抚他，一边伸长了脖子往病房看了一圈。
他看到病房和他离开前一样，也没有其他什么人在里面，心想唐泽大概真的是自己做了噩梦惊醒，就这样急忙忙地跑出来了。
于是他轻笑了一声，把唐泽搂紧了。
“是不是这里睡得不舒服？没事，现在就带你回去，晚上在自己的床上睡个好觉。”
唐泽的鼻子里传来轻轻的“嗯”声，点了点头。
在方栩予看来，他就是一边呜咽，一边往自己怀里拱。
看到这个小猫似的身影，方栩予的眼里不知不觉泛起了笑意。
“咳咳！”
身后传来了忍无可忍的咳嗽声。
两个人同时抬起头。
在看清楚发声人的一瞬间，唐泽惊恐地从方栩予怀里弹了出去。
方栩予倒是没有受到什么惊吓，只是有些莫名其妙。
“常管理长，来这办事？”
常方印面无表情的脸几乎要当场翻出两个白眼，但被他强行忍住了。
这样一来，他的脸就开始不自然地痉挛，看起来颇为瘆人。
唐泽垂下了目光。
“我和你们说过吧，在外面，注意一点！”
常方印压低了声音说道。
“公共场合，你们两干嘛，这样像话吗！”
说完，他看向唐泽，目光里是一种死人般的冰寒。
唐泽不由自主地往方栩予身后躲了躲。
方栩予见状，赶紧伸手护住唐泽。
“你说话这么凶干什么？人家刚刚大病初愈，前两天也刚忙完任务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正要好好休养，你过来凶人家干嘛？”
常方印看到唐泽的眼神，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了，赶紧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
“咳咳……反正现在这里也没别人，就那么……安抚一下算了。”
方栩予撇撇嘴，低头拍了拍唐泽的肩。
“他有时候脾气急，说话就是这样。你别放心上，他不是在发火。”
唐泽点了点头。
方栩予才又回过头看向常方印。
“你还没说来这干嘛呢。”
“现在也不是常规体检时间啊，怎么，你有什么高血压糖尿病来复查？”
常方印再也没有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就咒我？巴不得我有病是不是？”
“怎么，没病不能到医疗区？”
方栩予：……
“你来这逛街吗？”
“什么逛街……视察，视察一下。”
常方印突然朝他们走过来，目光却看向了别处。
“那个，这是一些补剂。特供给高层的，你们申请不到。”
他把一个盒子往方栩予怀里一塞。
“……对身体好。”
方栩予看看怀里的东西，再看看常方印，脸上露出了微笑。
“你来看唐泽啊？”
“谁……没事特意跑距离办公区和住处都这么远的地方来看望一个不相干的人啊！”
“那这补剂……？”
“反正上面发了，不领白不领。我就是看着今年的额度快过期了，过来拿一下，顺便碰到你们了而已。”
“我身体好着呢，用不着。你们这些体虚的年轻人……没事多补补。”
方栩予看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知道了，谢谢常管理长！”
“谢什么，你要是真的感谢就少给我惹点麻烦！”
“新部门也成立了，两区都盯着呢。之前特动队搞的也还可以，不过别太骄傲了，后面那几百号人才是真困难呢。”
“那些人的水平我大致看了看，你可别指望有特动队那么好的苗子，管理起来多费点心……”
“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吧！”
方栩予一手揽过唐泽，一边跟着常方印往回走去。
“常管理长体恤下属，亲自指导我这个不成器的队长带人，亲自到医疗区看望生病的宝贝队员……”
“那是你的宝贝队员。”
“我的宝贝不就是你的宝贝么。你对特动队的心思我都懂，唐泽也知道的，对不对唐泽？……”
……
第092章 诅咒
唐泽躺在床上, 望着天花板上的星空。
他把手举到眼前，用力握了握。
手指的阴影把星空割裂成了几部分。
这是第一次，唐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和旁人不一样了。
过去他能看见能量, 嗅到能量的气息, 甚至能操控异变物、身体被动强化。
但这些都没有改变他的外表。
不管他获得了什么能力，他看起来依然是一个普通人。
但在他得到身体软化的能力后，这种感觉就发生了变化。
强化发生在身体内部，表现在被击打的一瞬间肌体强度会变得极大, 形态却没有变化。
而软化则是他的躯体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形变, 尽管只是一瞬间。
那种“流动”、“粘稠”的状态, 绝对不会出现在一个正常人身上。
唐泽把五指握成了拳头，割裂的星空重新完整, 只是在中间出现了一个黑洞。
今后，他会变得离“人类”越来越远。他会成为一个真正异变物的形态, 也许比目前为止他们见过的还要可怖。
与此同时, 他也会无比强大。
唐泽放下手，不知为何眼里闪过一丝彷徨。
他闭上眼, 却丝毫没有睡意。
几分钟后, 他打开面板查看新消息，发现叶序还是没有回复。
他翻看着自己的收件列表，却在底部看到了一个名字。
「发件人：萨珐尔」
几乎在唐泽看到的一瞬间, 这个名字变成了在线状态。
「来自收件人萨珐尔的信息」
“唐泽, 别来无恙。”
唐泽瞳孔一缩。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 想确定自己不是出现了幻觉。在第三次眨眼过后, 那条信息消失了。
面板上空空如也。
唐泽深吸了几口气, 又一次打开收件箱，看到萨珐尔的消息依然停留在让他“返回掩体”的时候。
他松了口气, 正想关掉面板，消息又跳了出来。
「萨珐尔：」
看到你一直在成长，我真的很高兴。
我在饲养区留给你的东西，喜欢吗？
几秒钟后，这条信息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消失了。
——阅后即焚！
唐泽完全清醒过来，血液一齐往头上涌去。
萨珐尔的话透露出他一直在关注他。
而那些哨兵身上长出来的能提纯能量的“花”，就是萨珐尔特意安排送给他的！
B区的哨兵队没有接到A区的指令，因为那指令是萨珐尔伪造的。他“精挑细选”了一批特殊的哨兵，让他们正好在饲养区发生异变，然后等着方栩予带唐泽进去！
唐泽就这样浑然不觉地、又一次踏入了他的陷阱！
「唐泽：」
你还敢给我发信息？
两区都在彻查五色石相关的线索，你就不怕自己的发信通道被破解？
「萨珐尔：」
我在两区还留着档案呢，如果这么容易破解，你们也不会现在都没找出第二个成员了。
我们足够隐蔽，你们永远找不到的——除非我们想被找到。
「唐泽：」
……你想做什么？
「萨珐尔：」
我不会害你。我只是想要你。
「唐泽：」
我不会为你们所用的。
「萨珐尔：」
你不会真的打算待在一直特殊行动队吧？
「唐泽：」
……
「萨珐尔：」
现在他在意你，只是因为他不知道你的真面目罢了。
如果他知道了，还容得下你吗？
唐泽的瞳孔一颤。
他没有回复，手指却暗暗收紧了。
的确，方栩予对他所有的关心和爱护，不过是因为把他当成了一个体质特殊的普通人。
可一旦他不再是人形，而是变成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模样，方栩予恐怕只会毫不犹豫地举枪对着他。
那个人不可能把异变物留在自己的宿舍里，不可能抱着异变物的头安抚他，不可能对异变物说……
「唐泽：」
与你无关。
「萨珐尔：」
我会等你。你是属于我们的。
我始终在这里，等你回来。
最后一条信息消失后，唐泽厌恶地关闭了面板。
他刚刚在病房经历了那些事，萨珐尔这时候出现，分明就是在挑衅。
他在炫耀五色石的能力，在嘲讽他的选择。那些话，不过是想要扰乱他的心绪罢了……
唐泽的拳头越捏越紧，掌心的皮肤都几乎被刺破了也浑然不觉。
他不会留在特动队，不会留在聚集区。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
现在这些人，不过都是过客罢了。等他强大起来，就会彻底摆脱他们，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他不会加入五色石，不会加入任何一边，他甚至会全部毁了他们……
唐泽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手腕间有些发热。他低头一看，见是无线寻环的位置。
陆苾给他又附上了一个透明的补充带，说是根据他的细胞特性调配的，舒适度会更好。
现在，就是这个东西在隐隐发热。
唐泽皱了皱眉头。
原本他佩戴无线寻环并没有什么感觉，去找陆苾“调试”完全是借口。可现在，新戴上的东西反倒有些异样了。
他伸手抠了一下补充带，想把它弄下来，却发现那东西已经嵌进了他的皮肤里。
“……”
这下是真的要再找陆苾调试了。
正想着，面板上又跳出了新消息。
「方栩予：」
没睡着？不舒服？
「唐泽：」
不，没……
「方栩予：」
无线寻环报警了，说你心跳加快，情绪波动。
之前没看到过这样的提示呢。
「方栩予：」
又做噩梦了？
唐泽：……
敢情加了这个补充带后是……更灵敏了？！
看来还是要想办法让陆苾把这东西拆下来才行。
唐泽摇了摇头，回过神来，看着面板上的“方栩予”三个字，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关掉面板，但最后又没有舍得。
腕间的温度，就像是那个人握着他的手一样。
同样的温度，时常穿过头盔、穿过厚厚的防护服包裹着他。
在这寒冷的聚集区，像阳光一样撒在他的身上。
唐泽手指一收，改变了主意。
「队长，我想到一个问题。」
「我们查过……萨珐尔的档案吗？」
***
【来自“相亲相爱一家人”群聊的消息】
「尤克：」
发现了那个叫萨珐尔的巡视官被删除的档案。
这个名字的档案一共有三份，另外两个身份是A区警戒员、B区炊事员。
「方栩予：」
呵，履历还挺丰富。
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什么人能在AB两区来去自如，同时还兼任巡视官和掩体联络，手眼通天了！
「尤里：」
这三份档案都不完整，只有最基础的执勤记录，详细的个人档案、基因型都没有记载，执勤的时间也对不上。
「方栩予：」
这些记录是假的？被处理了？
「尤克：」
可是记录已经被删除了，正常手段是绝对找不回来的。
唐泽皱了皱眉头。
处理一份几乎被彻底删除的档案并没有意义，纯属画蛇添足。
——除非他们预料到这些档案未来会被人找回来。
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萨珐尔的那句话：
“你们永远找不到的——除非我们想被找到”。
唐泽在心里冷笑一声。看来他没有猜错。
萨珐尔特意发消息过来，除了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还是给他新的提示：
萨珐尔自己留在聚集区的档案。
里面，就是五色石留给唐泽的线索。
唐泽并不知道五色石对他究竟有什么用意。
一方面，他们留给他的能量，确实促进了他的异变。
另一方面……他们的做派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即便他们真的在“帮助”唐泽，也只是因为看出了他身上的潜质，想要利用他罢了。
然而，在唐泽内心深处不想承认的一点是——他之所以更加厌恶萨珐尔，是因为被他那句话刺痛了。
在过去，“你只是个哨兵而已”是他命运的诅咒。
在有人亲手摘掉了这个诅咒之后，新的诅咒却又套上了他。
“他只是不知道你的真面目”。
「方栩予：」
把档案发出来。
唐泽收回阴暗的目光，看向面板。
三份档案并排出现在了群聊里。
档案满满当当，都是一年到三年不等的执勤记录，放出来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表格。
除此之外，关于萨珐尔本人的信息是几乎一点没有。
这里面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尤克：」
这三份档案都没有关于基因的记录，甚至不能确定是同一个人。
「尤里：」
档案里有部分执勤时间重叠，有部分时间间隔太远，看起来并没有连续性。
意思就是，这三份档案除了都冠了“萨珐尔”的名字，并没有什么共同点。
唐泽想道。
毕竟这是萨珐尔特意留下的线索。带有这个名字的档案，里面应该都有相关信息。
「方栩予：」
能看到档案是什么时候被删除的吗？可能是近期针对五色石的彻查行动，他们故意设下的障眼法。
「尤里：」
除了最新的这份“巡视官萨珐尔”的档案，另外两份都在至少五年前就被删除了。
五年前？
唐泽皱了皱眉头。
如果萨珐尔是预见到这些档案有被找到的一天，那他布局得也太早了。
还有……为什么又是五年前？
唐泽翻着面板上的档案，想从字里行间发现点什么来。
五年前就被删除的两份记录，执勤的时间要更早一些。其中也并没有提到工作内容，只有一个每日上下班打卡，不断重复。
唐泽突然从那些无聊的记录里看出了一丝不对劲。
这份档案，一看就……
面板上突然跳出了一条新信息。
有个人先他一步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官殷见：」
大家看一下这份B区炊事员的档案。
这个执勤时间有问题。
第093章 ……不可能吧。
官殷见已经恢复了？
唐泽皱了皱眉头。
尤克尤里的日常活跃时间就是半夜, 所以之前唐泽偷偷溜去见萨珐尔的时候，就是顺利联系上了他们帮忙。
但这个时间，其他队员一般都不会在线的。
方栩予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这时候会有其他队员回复。
「官殷见, 你已经出院了？」
「官殷见：」
报告队长, 我已经完全恢复，可以归队。
「方栩予：」
也不用这么着急，你再休养几天。
「官殷见：」
我的检查数据完全没问题，疗养方面, 刘姨会帮我辅助的。
我已经耽误大家很多天了……我申请立刻归队。
疗养辅助？刘天娥？
唐泽皱着眉头想道。
面板沉默了一阵。
「方栩予：」
知道了。
「方栩予：」
那今晚先这样吧。时间不早了, 正式的大家明天开会讨论。
你和唐泽都早点休息, 不要加班了。身体重要。
「官殷见、唐泽：」
是！
面板上没有再出现新消息。
唐泽却依然没有睡意。
今天病房里发生的一切，他还丝毫没有头绪。
和先前的“幻觉”有所不同, 之前他仅仅是沉浸式地感受到了某个人体验到的片段，并没有和环境产生什么互动。
但这次, 他不但真实地触摸到了墙面的变化, 还真实地被攻击到了。
难道真的有“人”溜进了他的病房？
如果是这样，那就表示在他之外, 存在其他异变状态、拥有异能的人。
唐泽眼底一暗。
那个黑影消失后没有多久, 方栩予就出现在了外面。
如果那一切是真实的，黑影一定没有走太远，没被撞见的原因, 大概是变回了正常的人形, 混在医疗区的人群中。
那时候, 除了方栩予, 附近出现的人是……
常方印。
……不可能吧。
唐泽摇了摇头。
以常方印的身份, 想要绕过方栩予接近自己有无数种方式，根本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
而且如果一开始没有常方印帮忙, 唐泽甚至都无法进入特动队。
他完全可以让自己和方栩予不产生交集，没有必要把他放在方栩予身边，再不得不把特动队卷进去。
唐泽侧过头去看向后方，那里摆着常方印塞过来的一个盒子。
里面装的据说是“补剂”，分别前，常方印还叮嘱方栩予一定要监督唐泽按时服下。
但唐泽觉得，那说不定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如会对大脑产生影响的药物之类的。
毕竟，他“特意到医疗区看望唐泽并带来补品”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了。
话说起来，常方印对他的一系列行为都很匪夷所思。
排除他和方栩予一样是个脑回路不太正常的人，应该就是对他别有用心……吧？
唐泽甩了甩头，把这个思绪甩掉。
常方印的事情之后有机会再查，现在还有其他显而易见的麻烦——
刘天娥。
唐泽又一次打开了收件箱，里面依然没有新信息。
他在查陆家档案的时候，顺便查了查刘天娥。
她的服役时间有数十年，应该和陆家兴衰的时间有所重叠。
但他并没有在陆家和其他几个家族史里直接看到刘天娥的信息。
唯一的一条交集，是她被排除出核心研究圈的时间，大概是陆家被处罚后不久。
J83年，就在二十年前。
档案上，刘天娥依然挂职在生物部，但没有参与新的课题研究。
她具体在做什么，档案并没有明确的记录，只是粗略写了“从事事务性工作”。
以她的年龄来说，这个履历似乎有点太过简单了。
唐泽之前想让叶序帮忙打听的，就是刘天娥相关的事情。
档案记录未必准确，也可能出于各种原因被人为修饰。但如果有人亲眼见过，就比较能知道实情了。
刘天娥沉寂了二十年，在被招入特动队后立刻表现出了高效的工作表现。要说她这二十年里完全放弃了研究，根本不可能。
她是不是在“事务性工作”之外，也像陆家一样暗地做了些什么？
唐泽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刘天娥质问他“怎么解决花”的时候，看他的那个眼神。
可是刘天娥研究的是异变物，在A区转为保守方针后，可以研究的异变物材料应该大大减少了，以至于异变物档案常年没有更新，甚至出现明显谬误。
而在特动队组建的短短两个月不到时间里，刘天娥对于突然出现的各类新型异变物，了解得也太快了。
正因为如此，唐泽才觉得刘天娥大概始终没有中断研究。
只是她研究的材料是从哪里来的……
面板突然亮了起来。
「叶序：」
我在请前辈吃饭呢，你让我打听的事情，终于有了点眉目。
唐泽睫毛一颤。
「什么？」
「叶序：」
刘天娥好像在医疗组帮过忙，给伤员做一些简单的处理之类的。
她是理论研究方向，而且主要不是研究人的，在医疗组应该是违反规定……不知道是谁帮忙的。
「叶序：」
保密保密哈！
唐泽拧紧了眉头。
「医疗组？帮人治病吗？」
「叶序：」
治病不太可能，这个对专业的要求很高的。
前辈说是在基础部门看过她，可能是护理一类的工作。
「唐泽：」
谢谢，还有吗？
「叶序：」
别的就是传言了……
据说十几年前，医疗区闹过鬼，半夜应该已经关闭的停尸房突然亮了灯，还有人影在里面走动。
但是前辈说，他怀疑是刘天娥在里面检查尸体。
「叶序：」
这个一点根据都没有啊！你别当真！
「唐泽：」
停尸房？
救不活的人一般会留在野外，在聚集区出问题的会被第一时间送到隔离区，为什么会出现停尸房这个地方？
「叶序：」
那是后来的规定，很多年前还不是这样。
应该是停尸房出现过问题，在某次迁移聚集区的时候就取消了，现在才有了不在聚集区留死人的规定。
「唐泽：」
可以帮我打听一下医疗区闹鬼的事件吗？
「叶序：」
我尽量吧……你记得帮我多留意队长的动向啊！
「叶序：」
听说对外拓展部要开始确定最终职务了，你帮我打探打探，什么职务离队长近一些。
要是不能在队长身边，能时常看到他也好！
拜托拜托！
***-
第二天 -
【特动队办公区】
“官殷见，你昨天说奇怪的档案是怎么个奇怪法？”
方栩予问道。
一份残缺的档案赫然出现在大厅中央的面板上。
【姓名：萨珐尔】
【所属：B区后勤部】
【职务：炊事员】
【执勤时间：每日常规活动时间前2小时——宵禁前1小时，全年无休。】
【执勤记录：】
……
“啊……确实很奇怪！”
陆芝凑过来说道。
“这执勤时间也太长了，是A区的两倍。”
其他人也点点头。
“肯定有猫腻。炊事员只有饭点才需要工作，其余那么多时间，是不是去其他地方活动了？”
「还全年无休，正常人不得造反？」
……
其他人讨论的时候，唐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咳，打断一下。”他说道。
“这在B区是很基础的执勤时间。”
讨论声戛然而止。
“那哨兵的执勤时间呢？”
方栩予问道。
“哨兵没有固定的执勤时间，一般是看任务随时待命，算起来比他们长。”
办公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咳，队长老说你很能吃苦，我们还将信将疑。”
「这岂止是能吃苦，这都不是人能干的啊……能不能给B区领导提一下意见啊，这也太不人道了！」
“好了，别提伤心事了。”
……
唐泽看着面前这些“何不食肉糜”的同事，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B区现在的事也都和他没关系了。
“执勤时长是没问题，但是执勤时间还是有问题。”
唐泽说道。
“B区的执勤时间是固定的，只能提前不能推迟。但是看下面的记录，有一半的时间都是推迟了的，甚至有一次推迟了半小时到岗。”
“我觉得里面还是有文章。”
“啊，可他虽然推迟了半小时上岗，但是推迟了一小时结束啊。你们没有弹性工作制吗？”
唐泽：“……”
方栩予赶紧打断了这些对话。
“唐泽对B区是最了解的，他说有问题就一定有问题。”
“尤克尤里，你们把不符合规定的执勤时间挑出来，我们单独看看。”
尤克尤里一番操作，把异常记录挑了出来，整个档案顿时缩减了一大半。
一群人又对着这些时间看了起来。
“J096年雾月30日：6:07-26:27。（注：本轮大雾持续109日，实行一日28小时制）”
“J096年雾月2日：6:18-30:02（注：本轮大雾持续87日，实行一日32小时制）”
“J097年清月18日：6:21-20:12（注：本轮清月持续21日，实行一日22小时制。）”
……
“又是好几年前的档案啊。”
方栩予揉了揉眉心。
两区的天气历根据污染状况将一年划分为清月、雾月、浊月，每月的长度、每天的长度都是变动的，各个工种的执勤时间也会相应变化，非常混乱。
对A区来说，不管一天时间是变长还是变短，一天工作总时长是不会变的。但B区则相反，一天时间越长，工作时间越长。
“这也看不出什么来啊？要是统一成掩体历就好了。”
尤克尤里比了个“OK”的手势，随即就操作起来。
半分钟后，这部分内容又一次刷新，变成了统一的日期。
方栩予和官殷见同时“啊”了一声。
唐泽皱了皱眉头。
这些数字其他人可能不熟悉，但对于有外出作战经历的人来说，代表的是什么一目了然。
——是任务地点的坐标。
第094章 战书
两区使用的地点坐标, 也是一个复杂的系统。
因为磁场混乱，大雾弥漫，最初的定位手段几乎都失效了。
而由于污染的侵蚀, 地面上的地貌和人造建筑群也会在极短的时候内发生巨变, 昨天的陆地，可能明天就变成了湖泊。
为此，人们需要不断重新测位，持续更新系统数据, 再结合同样莫测的天气数据, 才能勉强确定合适的任务地点。
可即便如此, 随着全球环境进一步恶化，人类的监测系统也在慢慢失效。
任务地点时常爆发意外, 为此折损的士兵，不计其数。
“B区炊事兵萨珐尔”的档案解析出来的坐标有十几条, 但都是对同一个地点的描述。
通过对不同监测点、不同检测手段测得的数据进行叠加, 其中可信度最高的交集，便被标识为“地点”。
“这个地点坐标, 现在还存在吗？”
方栩予皱了皱眉头。
尤克尤里将数据导入了坐标系统, 很快，系统就返回了一个地点。
这个位置大家都很熟悉——就是B区废弃医院下方的饲养区。
虽然这并没有给出新的线索，但至少说明他们的方向是对的。
“快把另外两份档案解析出来。”
方栩予命令道。
有了第一份档案打样, 后面两份记录很快就分析出来了, 无一例外表示的都是地点坐标。
其中, “A区警戒员萨珐尔”的解析结果时一个稍远的地点。
“队长, 这个地点离现行探索区不远, 可能是过去废弃的任务场。”
官殷见说道。
“应该指的是我们上次探过的地方，有防护服墙的。”
方栩予点头表示同意。
“但这和我们上次现场采集到的坐标有偏差。”
官殷见指了指地图, 尤克尤里也把上次他们实地采集的坐标贴了上去。
“档案里的坐标和防护服墙的位置有几公里的距离，要么是同一片场地的另一个入口，要么就是时间间隔太久，标记发生了移动。”
档案在五年前就已经被删除了，上面登记的应该至少是五年前的坐标。
这五年间气候急剧变化，再加上聚集区迁移等一系列事件，二者的坐标有偏差也很正常。
但这一次，唐泽却有了另外的想法。
“队长，五色石的第二个试验场……会不会和旧聚集区有关？”
不远处，刘天娥的目光突然警惕了起来。
“旧聚集区？”
方栩予问道。
“唔，那个试验场大概是在旧聚集区时期形成的吧，你是想说这个？”
“可是饲养区的试验场——先叫它一号试验场吧——是先被废弃的。”
“旧聚集区的试验场——先叫它二号——现在还在使用中。”
官殷见说道。
“正常来说，先造的先废，后造的后废。”
“五色石可能是发现一号距离聚集区太近，有被发现的风险。又或者是环境不够恶劣，达不到实验标准。”
“这才放弃了一号，去野外寻找条件更苛刻的场地。”
“旧聚集区算是半野外，但比起真正的野外还是要温和一些，算是个折中的场地。”
“所以他们把下一个试验场建在了那里——这样推测是不是合理一些？”
唐泽摇了摇头。
“你忘了吗？”
“饲养区的建立，比这个聚集区还早。”
官殷见一愣。
唐泽看向了方栩予，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
“饲养区深入地下，而且面积比医院建筑面积要大很多。当时我们推测，如果饲养区是后建的，不可能不被医院里的人察觉。”
“因此，最可能的解释是：不是五色石在医院地下建造了试验场，而是先有了试验场，之后才把医院建在了这块地上面。”
“是选址的人故意这么干的。”
官殷见陷入了沉思。
这是他们第一次集体进入饲养区的时候做出的判断。当时穆之铭和他们同乘一辆车，但在次任务之后，穆之铭就永远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那时候他们对五色石还毫无了解，只是模糊地觉得，负责选址的高层参与了饲养区的阴谋。
可是第二个试验场和旧聚集区的关联，就让这层联系更加扑朔迷离。
“唐泽，你是不是觉得五色石对饲养区的选址都和聚集区的选址紧密相关？”
唐泽点点头。
“又或者，我们可以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测：五色石的试验场都和聚集区的医院有关。”
唐泽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在留意刘天娥的反应。
果不其然，前面刘天娥还能保持镇静，在听到“医院”两个字的时候，目光瞬间颤抖了一下，随即看向了别处。
唐泽眯了眯眼。
叶序说过在聚集区迁移前，有人曾看到刘天娥在医疗区帮忙，甚至在夜晚的时候进入停尸房不知道做什么事。
如果五色石的行为具有某种一致性，那么从当前聚集区发现的一号试验场地址推测，上一个试验场应该也在医院附近。
医院聚集了大量受伤、濒死、处在异变边缘的人员，正是五色石喜欢的“原料”。
而如果是这样，刘天娥在被排除出核心研究圈后，研究材料的来源也可以解释了。
——刘天娥要么就是五色石的成员，要么就是早已知晓这个组织，并在暗中和他们达成了合作。
唐泽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后面的这个想法，他还没有和方栩予透露过。他暂时不打算让方栩予知道，自己对刘天娥的身份有所怀疑，并且在暗中调查。
特动队用得上她——如果她能够专心致志地研究其他异变物，而不是唐泽的话。
刘天娥终于抬起头来，直直地望向唐泽的方向。
她的目光没了先前的那种慈祥，而是异乎寻常的坚定。
那目光仿佛在说：她会为自己所坚持的东西付出一切，无论多长时间，无论命运怎么对她，她都不会动摇。
这就是她几十年来始终不变的信念。
唐泽迎着她的目光，眼里流露出的则是一种冷酷。
像是毒蛇盘踞在树林里，吐着信子发出警告：
“别、阻拦我”。
刘天娥在暗中对他下了战书，而这，是他的回应。
“这个推测有道理，但是没有证据。”
方栩予拍了拍唐泽。
“我们先要想办法拿到旧聚集区的具体位置和布局，再想办法做比对。”
“但是这些档案需要申请，我再想想办法。”
唐泽顺从地点点头。
他的瞳孔瞪得圆圆的，像是一只谨慎却又好奇的小猫。
方栩予对他鼓励地笑了笑，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肩膀。
“不过，确定这一点很重要。”
“聚集区迁移了很多次，并不是每一次都选址成功，有几次新迁移的地方还不如旧址，也无端损失了很多。”
“如果选址问题是早就有五色石在影响，那问题就很大了。说不定我们已经被牵着鼻子走数十年了。”
其余队员都表示同意。
“这个地点就先放一放。”
“尤克尤里，第三个地点呢？”
尤克尤里把第三个地点标记出来，面板上的地图瞬间缩小了几倍。
——这个地点离其他地方极远。
第三个地点是通过“B区巡视官萨珐尔”的档案解析出来的，是最新的地址。
根据前面的地点推断，这应该是五色石最近建造的试验场，很可能是他们现在主要的试验场。
而三号试验场的位置，距离现在的聚集区有三百公里，几乎到了当前探测手段的边界。
在污染蔓延的今天，离开聚集区二十公里已经近乎极限。三百公里，能源、设备都无法支撑。
换言之，不会有人活着到那里。
那是野外中的野外。
这个遥远的标记让在场的人开始不安。
在已经发现的两个试验场中，异变产物就足够惊人了。而这还只是人工模拟的温和野外环境。
至于真正的野外……
五色石已经能够研究这种环境下的产物了？
唐泽眼底一暗。
萨珐尔故意透露这三个地点，是不是想告诉他，他放弃五色石是最大的错误？
“看来他们还是远远走在了前面。”
方栩予骂了一声。
他看着这些记录，心里有种对方已经驰骋得没影了，而自己追赶半天却只吸到车尾气的感觉。
“队长，那我们现在是……？”
“第三个地点先放一放。”
方栩予冷冷地说道。
他的眼里装满冷笑，深处却是逐渐燃起的斗志。
这封战书，他接下了！
“我们至少有了两个已知地点，先把它们扒个干净。就算起步的晚了点，拼命追赶一阵，也能后发制人。”
“更何况——”
方栩予说着顿了顿。
“现在不是只有我们几个人了，我们背后有了两区的支持，还有了一个几百人的新部门！”
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众人原本有些昂扬的斗志瞬间下来了。
“……”
是个那个充满了“种植队”、“仪仗队”、“造型师”的新部门吗？！
“新部门的安排，我已经有一点眉目了。”
方栩予得意地一笑。
几百人的名单又一次出现在了面板上。
但这一次，名单的排列有了变化，详细写出了每个人过往工作的职责。
“大家先看这个，种植队队员。”
方栩予指着职责说明说道。
“了解植物生长的规律，知道培育的原理，能够做基因的定向筛选……”
“刘姨，你看他们培养培养，能去研究植物型异变物吗？”
刘天娥的眼睛亮了起来。
“之前的生物团队似乎专门给这个队伍做过培训，有发展的可能性。”
方栩予点点头，继续往下翻去。
“天气预报员……他们了解研究气候规律的方法。”
“尤克尤里，给他们搭个新系统，用来分析和模拟气候环境可以吧？”
尤克尤里：「！！！」
“服装、造型……和陆芝、官殷见交流，看能不能研究更舒适的新型防护服和穿戴设备。”
官殷见、陆芝：“啊！”
“运输、人事、营养……可以组建一个独立的后勤队。将来部门如果整体外拓，后勤可以保证我们不依赖聚集区的资源。”
看着众人的目光逐渐发生了变化，方栩予扬起了头。
“怎么样，新部门还不赖吧？”
“是……还真是！”
“不愧是队长，怎么想到的？”
“那我这么多年队长也不是白当的啊！什么人没带过！”
“我最擅长挖掘人家的长处了！”
……
唐泽看着他神采奕奕的面孔，眼底不由得升起一阵暖意。
当初的特动队，也是外人眼中“歪瓜裂枣”的存在。
可是这个人……
似乎永远都能化腐朽为神奇。
不管是外面那群人，还是里面这几个貌合神离的人。
在他的带领下，好像永远都在走向光明的未来。
唐泽的目光里闪过一丝阴霾。
光明……未来……
大概吧。
第095章 神话
9、4、5、2。
“滴滴——”
看起来普通的塑料箱发出了清脆的提示音, 箱盖弹开了一点。
唐泽按着箱盖等待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打开。
“砰——”
在他松手的一瞬间，箱盖猛地被弹开, 里面像喷泉一样飞出了无数的纸片, 满屋子顿时像下了雪一样。
“……”
陆苾没告诉他这是压缩箱啊。
唐泽无语地站了一会，等待箱子里的纸片全部“喷”完，才慢悠悠地去地上收拾起来。
档案的顺序已经完全乱了——又或者本来就是乱的。他只能看到东一张西一张不成体系的东西散落着，也不知道怎么收集起来。
好像犯了错事。
但平时也没人看这些档案, 应该没人会找他麻烦吧。
唐泽皱着眉头在地上收集着纸片, 时不时翻看一下有没有感兴趣的东西。
他原本以为这会是详细记录过往事件的档案, 又或者是一些会议、科研结果，再不然也该是名单、考勤一类的东西。
可纸片上的内容和“记录”全无关系, 都是些奇怪的图画，或者奇怪的语句。
与其说是“档案”, 不如说是“故事”。
唐泽手中积攒了一小叠纸片, 其中有些的页码排版和字体相同，推测是同一份。
于是他坐了下来, 慢慢整理起来。
在陆苾告诉他“她每天下午不在档案室”后, 又过了两天，唐泽才出现在这里。
一方面，他是在观察陆苾的虚实。另一方面, 也是因为自己住院和特动队、新部门的其他一系列事情。
那天的“昏迷”, 实在有太多疑点。
首先是他昏迷的时间。
他最后所看到、听到的话, 究竟有多少是梦境般的幻觉, 有多少是陆苾给他造成的影响, 他还不清楚。
陆苾说他“由于低血糖晕倒”，可能是她的误会, 也可能是她特意打的掩护。
如果是后者，那陆苾的用意，就很难说清了。
唐泽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档案室侧边的那道门。
那道门里面是陆苾的义体工作室，但此时却是上锁的状态。
陆苾只告诉他什么时候“不在档案室”，却没有告诉他什么时候“不在义体工作室”。
言下之意，那并不是她允许唐泽擅自进入的地方。
如果能进那道门，那天的许多疑问，或许能得到解答。
唐泽暗暗想道。
“57、59、60……”
唐泽念着手中的页码，一边把手上的纸片整理成了不太连贯的档案。
虽然内容还是有些费解，但多少能看出一点东西了。
“东方，有大山，高如天柱，名为昆仑。登上山顶，即可通天。”
他把档案上的话一句句读了出来。
“昆仑山下，是大泽。水深千尺。”
“水底深处，即为地狱，众生在此经受历练，步入轮回。”
唐泽看着一旁歪歪扭扭的图画，皱起了眉头。
这东西看起来像是什么儿童神话图书，讲的是些天马行空的胡说八道。
“神话”这种东西，系统里的人类简史有提过。大概就是在人类文明诞生早期，人对自然规律的认识有限，有许多无法理解的现象，只能编些神话故事来解释。
各种无法掌控的事物，人类就安排一个“神明”，然后把各种现象归结于神明的行为。
但这些关乎文明的资料，早就已经散失了。又或者说，是因为在现在的时代毫无用处，而被抛弃了。
他们面临的是紧迫的生死存亡问题，即便是相对于B区高高在上的A区，也没有清闲到有功夫研究文学传说。
他们只有实用科学，并且以生物技术、化学技术和环境监测为主——这些都是当下最热门最紧要的东西。
“神话传说”？或许是从掩体里弄出来的吧。
唐泽想道。
掩体和污染环境完全隔绝，就像是一个安全岛。
生活在里面的人，或许不用面对这样的生死问题，才有闲情关注精神世界。
而在掩体外，不要说文明，只要能活下来，不做人都可以。
唐泽摇了摇头，心想这个箱子大概真的没有什么用处，就想着赶紧把东西都塞回去，再开别的箱子看看。
他把那叠资料扔了回去，想了想，突然又伸手把拿出来。
然后他在一旁盘腿坐下，认真翻阅起来。
虽然没什么用……但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西边有一片巨大的荒地，里面长满了奇怪的植物。”
“他们有的比人高大，会伪装成死去的样子，捕食过往的动物。”
“过了这片荒地，再经过草原、森林，顺着河流走，会走到地面深处。”
“地面有一个巨大的坑洞，是因为……”
后面缺失了。
唐泽在地上翻找了一阵，还是没找到后面那一页，无奈只能跳着往后看下去。
“……神女西王母，手中有长生不死的妙药。”
“找到西王母，就可以获得长生。”
这段故事结束了。
唐泽翻到下一页，想看看后续，不曾想后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只巨大诡异的眼睛，吓得他手一抖，把档案又掉进了箱子里。
前面都是黑色的文字，为什么突然用血一样的红色画眼睛，还是那种画风……
唐泽摇了摇头，决定不再看这些小孩子玩意，赶紧找新的档案。
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好容易收拾完了，他看着地上总共才半米不到的箱子，里面足足堆了一人高的档案。
“……”
看来这个箱子是关不上了。
他把关不上的箱子推到架子后面藏起来，然后又打开了第二个箱子。
这一回他有了经验，小心按着箱盖打开，没让里面的东西有喷出来的机会。
但这个举动显然多余了，因为这个箱子里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
两份薄薄的档案躺在箱底，不知为何占据了这么大的位置。
唐泽把档案拿出来，想着要不要把另一个箱子里的东西匀点过来。
别的不说，陆苾看来是真的不擅长整理。
档案是按顺序的，翻看起来很容易。
唐泽翻开来，发现里面又是神话一类的故事。
但好消息是，他这次可以看完了。
“神界发生了大战，对战时，有神击穿了天空。”
“天空破了一个大洞，洪水从洞中倾泻而下，日夜不止。”
“地面被洪水淹没，生灵涂炭。人们大批死亡，有少数逃到了高处，祈求神明能拯救他们。”
“神界的对战早已分出胜负，却没有神关心人类的死活。”
“洪水依然没有停，这样下去，高处的人也总有一天会被洪水吞噬。”
唐泽看着这个和现实毫不相干的故事，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他隐隐觉得这个故事有些不对劲。
“只有人间的神明女娲听见了人们的祈祷，决心拯救人类。”
“她在大地四处收集，终于找到了五种珍奇的材料。于是她将它们带到山洞中，炼就……”
“五色彩石？！”
唐泽的呼吸停了一秒，手因为激动颤抖起来。
“七七四十九天后，五种材料终于炼成一片。”
“女娲带着练就的五色石飞往空中，为人类补上了天顶的大洞！”
“从此……洪水止息，生命重新在大地出现。”
唐泽放下档案，久久地陷入沉思。
五色石的名字，和这个神话之间是巧合，还是真的有所关联？
天空破了大洞，洪水毁灭大地，躲在高处祈求的人类……
这不就像是污染席卷全球、人类进入掩体么？！
这究竟是……
“五色石……补天？”
他们的所作所为，竟然自诩是在拯救全人类么？呵，还真是可笑。
唐泽这样想着，却根本笑不出来。
这份档案出现在这里，不会是偶然。
这个神话可能根本就不是神话，而是某种意义上的真实，又或者是……
“预言”这个词在唐泽脑海里一闪而过-
“还记得【Obsidian】说过吗？我们在等待特别的人出现。”
“他说过那个人一定会出现，或者说，那批人。”
萨珐尔的声音回响在唐泽的耳边。
他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听见过萨珐尔说这种话，但那个声音如此清晰，就像是在他脑中说的。
萨珐尔说了【Obsidian】，应该也是五色石的成员，但地位更高。而他在五色石内部说过一些话，这些话是……
唐泽的大脑开始混乱起来，无数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脑海里翻腾。
“神啊，神明啊……”
“神明快些降世，快些给予人类神谕吧！”
“预言……神预言了，会出现一个特别的人，我们终将得救……”
“等待，等待……那个人一定会出现……神啊，神的预言快些实现吧……”
唐泽的胃里恶心起来，眼前也开始发黑。
他捂着肚子歪向一边，似乎想要呕吐，但什么都没吐出来。
混乱的记忆攻击着他，让他头痛欲裂。
是精神攻击吗？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精神攻击，是谁……
方栩予在哪，方栩予能让他好起来，他……
唐泽重重吐出一口气，大脑终于清醒过来。
眼前的迷雾消散了，他突然明白了那些声音的来源——
二号试验场水底的那些东西。
在水底崩塌前，他曾经利用藤龙大量过滤了水中污浊的信息，试图找到有关的记忆片段。
这些东西就是那时候被他吸进身体的，一直沉寂在某处，直到现在才一齐涌了出来。
这些记忆……就是五色石让那些人死去前看到的东西么？
这种……笑话一样的谎言？
唐泽支持起身子，再次看向手中的档案。
文字还是那般简单，但这一次，他发现了不同的东西。
“女娲收集五种珍奇的材料，炼成五色石。”
“女娲”，是五色石的创建者。
而五色石，是由“五种材料炼就的”。
——五色石不是一个简单的组织，而是五个派别融合而成，对应的就是标记上的五种颜色。
而代表萨珐尔的蓝宝石，只是其中的一块罢了！
第096章 蠕虫
唐泽的大脑“嗡”地一声。
“神”？
萨珐尔口中的Obsidian, 就是这个组织的缔造者“女娲”么？
这个人拉拢了五组不同的力量，用某种理念把他们笼络在一起，变成了具有相同目标的五色石。
而这个目标, 是“补天”。
唐泽猛地摇了摇头。
他的猜测并没有根据, 或许只是因为五色石的名字恰好和神话里相同，引起了他的过度解读罢了。
否则，要怎么解释那些打架的天神，又怎么解释天空的破洞导致的灾害？
污染……难道不是命运的意外么。
唐泽放下档案, 深吸了一口气。
他打开面板确认时间, 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档案室待了那么久了。
面板上有一条未读消息。
「方栩予：」
去哪了？回宿舍了么？
发信时间是两小时前。
唐泽没想到方栩予这么早就开完会了, 时间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就发现唐泽既不在宿舍也不在工作区。
他想了一下, 决定如实回答。
「唐泽：」
报告队长，我在档案室。
对面很快发来了回复。
「方栩予：」
你找她“调试无线寻环”么？
我就知道你表面推脱, 实际对我交给你的任务是很上心的。
「方栩予：」
不用有压力, 慢慢来。
唐泽知道，方栩予是误以为自己在和陆苾套近乎, 想把她拉进特动队里。
或者说, 他之所以承认在档案室，就是希望方栩予这么想。
但陆苾这整个下午都不在这里，说不定在楼上的对外拓展部办公区忙活, 要是被方栩予发现借口就不攻自破了。
于是他想了想, 给陆苾发去了信息。
「我的无线寻环不太舒服, 你什么时候方便调试？」
「陆苾：」
我现在就过去。
几分钟后, 档案室的门再次打开。
唐泽站在一地看似完好的档案箱中间, 迎面对上陆苾没有生机的目光。
“跟我进来吧。”
陆苾面无表情地说着，走进了义体制造室。
她没有问唐泽为什么是什么时候来的, 也没有问他是不是看了档案、发现了什么。
似乎这一切她都没有任何兴趣。
唐泽跟着她走了进去。工作室和上一次他看到的一样，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仿生人体部件。
唯一的区别，是旁边一个装满水的玻璃柜里堆了几截栩栩如生的四肢。
他记得上次这个玻璃柜里既没有肢体，也没有水。
唐泽不由得多看了这个柜子两眼，突然感觉眼前像是有银光闪过，不知道是不是从水里发出来的。
他眨眨眼睛，想要看清楚，就发现玻璃柜一切如常。
“唐泽。”
陆苾毫无波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唐泽赶紧回过头去，在上次的位置坐了下来。
陆苾抬起了他的手腕。
“哪里不舒服？”
“主要不是舒适度的问题……”
“它好像会出现一些异常报警。”
“？”
“我就在宿舍里正常待着，啥都没做，队长那里都收到了好几次报警。”
“他以为我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陆苾的眼里失去了兴趣。
“阈值设置的问题，调高就好了。”
“融合方面呢？没问题了？”
唐泽想了想。
“果然还是不舒服，可能是我和这个材料不对付。”
“要不你把它拆了吧？”
陆苾冷冷地看了他几秒。
“拆可以，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截肢。”
“……”
陆苾抬手往对面一指。
“那里面的手，你挑一个。肤色肤质都可以选，骨节可以磨细或者拉长。”
“选好把要求告诉我，不复杂的话，今天就可以让你安好回去。”
唐泽盯着陆苾看了三秒，见她已经去准备电锯了，这才意识到她是认真的。
“…………”
“不必了！！！”
陆苾手握电锯向他看过来，目光里像是有杀意。
一瞬间，唐泽觉得她想把自己大卸八块，变成一堆散落的义体材料。
他下意识地看向刚才那个装满水和肢体的玻璃柜。
这回出现的画面，却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原本应该没有生命的的义体，却悄悄在水中变换了角度，这会正用截面对着他。
他于是看到了那个表面光滑无暇的义肢，内部布满了幽暗的孔洞。
密密麻麻，就像是被虫蛀的一般。
“虫眼”仿佛有种磁力，牢牢吸住了唐泽的目光。
他盯着那些黑暗无光的小洞，想从里面看出什么来。
几秒钟后，视觉因为疲劳出现了残影，好像虫眼里面有什么东西钻出来。
唐泽眨眨眼睛，定睛再看过去，却发现那不是错觉。
虫眼里面钻出了一截黑色的蠕虫，仅仅是在水中漂动了半秒，就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接着，另一个虫眼也钻出了蠕虫，接着又是一个……
一瞬间，义肢的截面上伸出了无数的蠕虫，像是一把发丝在水中飘荡！
“呕——”
唐泽感到胃部一阵难忍的翻涌，捂着嘴背过身去。
他仿佛感觉到自己小臂处也钻出了千万条发丝般的蠕虫，沿着他的肩膀，到颈椎，到大脑……在他的身体里疯狂钻孔，疯狂侵蚀。
下一秒，他发现这疼痛感并不是虚假的。
陆苾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旁边，正在拿一个针筒样的东西扎在他的手上！
唐泽回过神，站起来往后连退几步。
针筒从他的手臂上退了出去，被陆苾牢牢拿在手里。
“你干什么？！”
“提供帮助，收点费用也是应该的吧。”
陆苾晃了晃针筒，把里面的液体倒进试剂瓶。
“你的身体，对我来说很有研究价值。”
“……”
“我的治疗费用，你应该找特动队结算。”
“你的治疗当然是包含在特动队福利里的。”
陆苾的眼球往旁边颤了颤。
“但不包括档案查阅服务。”
“……”
唐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眼睛看陆苾把他的细胞和血液全部收好，丢进了离心机里。
“那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有用的档案。”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应该把重要的东西都搬走了吧？”
“我不知道什么重要不重要，有用没用。”
“东西就在那里，你自己找。”
“……”
“那你这根本就不算‘查阅服务’，分明就是自助！”
陆苾看了他一眼。
“哦。”
“那收你便宜点，这些剂量管三次。”
“……”
唐泽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无力和愤怒。
他感觉自己被诈骗了。
陆苾主动提出让他来看档案，是不是就是为了堂而皇之地多骗点他的身体细胞？她在档案室留下的也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反正唐泽不可能把自己违规的事情说出去，她也不怕败露。
“你……”
唐泽的眼里布满了阴霾。
“你到底要拿我的细胞做什么？”
“你上次不就知道了么。”
“你只需要把上次那些增殖就够了，为什么还要再取？你是有别的目的吧？”
唐泽走向一旁，指着那个装满肢体的玻璃柜。
“这里面是什么？你的义体里，是不是还装了其他东西？！”
陆苾的眼球机械地转了过去。
“那是一些类神经的组织，为了方便和原本的身体做连接。”
她的声音依然毫无波澜。
“它们可以接收神经电信号，这样你就可以像操控原本的身体一样操控义体。”
“这就是我的义体佩戴不适感很小的原因。”
“……”
唐泽目光一颤，回过头又看向那截肢体。
虫眼里的“蠕虫”又颤颤巍巍地又了出来，但在陆苾解释过后，它们看起来突然就变成了普通的无机物质。
至于“飘荡”、“收缩”，也不过是简单的反射。大概那液体并不是单纯的水，而是含有各种化学物质的东西。
“类神经组织？你怎么找到合适的材料的？”
唐泽盯着玻璃柜，目光一暗。
“据我所知，类神经组织是动物类异变物的特征之一。”
“嗯。”
“动物类异变物大概也是这样控制全身的吧。不过我用的材料，比起自然界的产物来说还很原始。”
“它只能配合生命体使用，如果不嫁接在生命体上，就是一个废物。”
陆苾的声音稍稍低落了一点。
“我们对动物型异变物的研究太少了，毕竟两区已经很久没有捕获过动物型异变物了。”
“随着两区对异变物的生存规律研究逐渐深入，加上探测手段升级，新的聚集区迁移已经能很大程度避开异变物出没的区域。”
“这样虽然安全，但只是暂时的。污染会蔓延，宜居的地方会不断缩小。等到最后一片留给我们的净土消失，早就变得强大的异变物只会疯狂地碾压我们。”
“明明就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唐泽接下去说道。
“你也想研究异变物？”
陆苾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异变物身上更可能出现适应环境的异变材料。在它们身上找，要比从基因异常的人上寻找更方便。”
“动物型异变物比植物型更有参考价值，说不定经过简单改造，就能做出合格的材料，让人类大大升级。”
唐泽眯了眯眼。
“你确定自己只是想获得义体材料？”
“万一你的目标并不是使用义体强化人类，而是把人类改造成异变物怎么办？这两者的研究界限，看起来很模糊。”
他冷笑了一声。
“据我所知，有人就在做这样的事。”
陆苾抬起眼，直直地看着他。
“那又怎么样？”
“无论我们选择哪条路，都是希望人类更加强大。”
“你知道五色石么。”
“两区最近都在查。”
“除此之外呢？你过去对他们一无所知吗？”
“他们对异变物研究很深，一定在两区的生物团队里有埋伏。”
“我只关心我想走的路。别人的道，我不在意。”
“至于生物团队，我根本就没在生物编制里过。”
“那你的研究结果和设备哪里来的？”
“你该不会想说，陆家在制造武器的同时，在异变物研究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诣吧？”
“陆家研究针对异变物的武器，当然需要了解对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那么其他人呢？”
“以你一个人没法做到这么深入的研究，那么帮你的其他人呢？”
陆苾盯着唐泽看了一会。
“不在了。”
她说道。
“？”
“不在了。被清洗了，或者死了。”
陆苾冷冷地笑了一声。
“你自己的生物基础来自哪里，你搞清楚了吗？”
唐泽浑身一僵。
“别忘了，我们这些聚集区的人，都是失忆过的。”
“至于忘了几次，忘了多少，谁说得清？”
陆苾的眼球不自然地颤了颤。
“我也不知道很多东西来自何处，出自何人。”
“他们早就没有痕迹了，只有研究留了下来。是我在档案室一点点挖出来，然后慢慢拼凑成这样的。”
唐泽一愣。
“用了……多久？”
“时间只不过是幻觉，几年，几十年，又有什么差别。”
她没头没尾地说道。
“我知道的，是我们的过去被刻意抹去，我们的历史被刻意篡改。”
“但有人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小心地把一些东西藏了起来。”
说完，陆苾晃了晃手中的试剂瓶。
“如果你不打算继续付费，还有两次机会。”
“在那堆无人在意的废纸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祝你好运。”
第097章 新部门……行动（一更）-
“记忆, ……我们要找回记忆。”
“那是对抗掩体的……武器。”-
“我们的过去被刻意抹去，我们的历史被刻意篡改。”
“但有人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小心地把一些东西藏了起来。”
唐泽走在回去的路上, 陷入了沉思。
在离开义体制作室前, 他问陆苾，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陆苾当时的眼神他记忆犹新。
“可能是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她说道。
“或许，我们是同病相怜。”
唐泽并不知道她说的“同病相怜”是指什么。
大概过去陆苾也是在无意中发现自己有过生物方面的认知积累，才对过往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一步步挖掘出现在已知的信息。
她……是可以相信的么？
唐泽就这样慢慢回到了宿舍, 方栩予正在里面等他。
“回来了？”
方栩予一下站了起来。
“怎么样？”
唐泽低下了头。
“队长, 她可能……不会来了。”
“我……劝得不好。”
方栩予一愣，随后又无所谓地拍了拍他的肩。
“那也没关系, 我当初劝了那么久不也没成功吗，多大点事！”
“再说了, 她不还在部门里嘛, 总能想办法让她帮忙的。”
方栩予说着，低头思索了一番。
“部门人员的新职位就要报上去了, 你帮我想想, 如果陆苾不能编入特动队……给她安个什么职务比较方便？”
唐泽眨眨眼睛。
“那让她继续做档案管理员不行吗？”
“……恐怕不行。”
方栩予撇了撇嘴。
“档案室没有划给对外拓展部，应该会被收回，找别人管理。”
“陆苾的义体制作室也要搬出来, 我本来还想在特动队办公区给她腾地方……”
“怎么了？”
方栩予看到唐泽的脸突然变了色, 不由得紧张起来。
“身体不舒服？”
唐泽摇摇头, 勉强笑了一下。
“我身体没事, 队长。”
如果那些档案真的如陆苾所说, 是有人费尽心思隐藏下来的，那他挖掘出来的机会, 或许也至多只有两次。
不，或许他能够……
唐泽垂下眼，思索了一阵。
“队长，对外拓展部最迟什么时候需要完成全部建立工作？”
方栩予的目光认真起来。
“怎么，你希望早一点还是晚一点？”
“唔……”
看见唐泽欲言又止的样子，方栩予笑了笑。
“我知道你们对这个新部门还有顾虑，毕竟特动队已经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磨合，大家好不容易实现了相对顺畅的配合，又要和一大堆陌生人重来一遍。”
“但是既然这件事不可避免，早些开始说不定更好。”
唐泽看着他，眼里有些犹豫。
“目前的协作主要还是安排在其他队员那边，你跟着我出任务就好，别的不用管。”
方栩予拍了拍他。
“放松点。”
“队长，陆苾那边我再去争取，在这之前，能不能先让她保持原样？”
“至少三天……两天也行。”
方栩予有些疑惑，但看到唐泽的眼神，又心软了一下。
“好，至少两天。”
唐泽松了口气。
如果能有两天时间，他至少能把档案再翻一翻，想办法把关键信息拷贝下来。
档案的事情，他还没打算好要不要告诉方栩予。
“队长，那我先去休息了。”
唐泽垂下目光说道。
“嗯，好好休息。”
“明天要去饲养区出任务。”
唐泽刚迈出的脚步顿住了。
“明天……饲养区？”
“晚上吗？”
“白天，工作时间。”
方栩予说道。
“和新部员一起。”
唐泽回过头，瞪大眼睛望着他。
“两区已经对饲养区进行了处理，现在内外场的环境已经处于中等风险级别了。”
“参与的新部员会在外场活动，做一些简单处理。内场暂时还是我们特动队进。”
唐泽从他语气中的无奈听出，这已经是他和高层争取后的结果。
这个部门……终究是要运转起来的。
“没关系，总归要上阵试一试，交个报告出来。至于实际情况如何，需不需要调整，这是后话。”
方栩予故作轻松地说道。
“陆芝还给武器进行了升级呢，说是针对泥胞的特性打造的，也要带去试一试。”
“我们还没在白天的工作时间去过，说不定会比较顺利哦。”
唐泽沉默地点点头。
“我们都会在自己作战车上，其实和以前没有太大区别的。”
“你去休息吧，明天我们一起去。”
唐泽的目光变了变。
“是，队长。”
***
【内部气压正常，可以开启。】
伴随着“滴滴”的提示音，进入饲养区的门应声打开。
先行车辆缓缓启动，驶入大门。
特动队的作战车在几辆先行车后面。他们现在属于一个部门的核心，已经不需要凡事亲力亲为打头阵。
看着前面那么多的车屁股，大家还都有些不太习惯。
“这些人……不会出问题吧？”
陆芝狐疑地说道。
“开车的都是早前的运输兵，昨天我给他们做了紧急培训，也在模拟环境中操作过，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官殷见说道。
他的头盔上露出一截紧急管道，必要的时候可以连接外界的治疗设备，往头盔中通入特定气体或者导入电流。
据说是治疗脑部紊乱的应急装备。
唐泽微微侧过脸，看着后车厢的三个人。
刘天娥低着头，似乎是在专心确认各项设备的运转。
但唐泽觉得，她是刻意在避开自己的目光。
负责帮官殷见“脑部疗养”的，就是刘天娥。
一方面是给予生物方面的基础，另一方面，据说是刘天娥曾经有过辅助脑部疗养的经验，因此官殷见就把这项工作拜托给了她。
在唐泽看来，这个举动无疑于给人递刀。
官殷见为什么这么信任刘天娥，难道他就没有意识到脑部操作的风险么？还是说，他从没想过方栩予挑来的人会有问题？
唐泽眼角的余光在刘天娥的位置流连了两秒，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前方的几辆先行车辆已经相继驶进了废弃医院地下的区域。
各项返回的监测指标都显示内部环境安全，人可以正常进入。
特动队的作战车紧接着启动了。
上一次行动的时候，因为外场出现了突发情况，密闭空间内的气压急剧降低，导致里外两扇门都紧闭着无法开启。
B区的救援人员在这扇大门前手足无措，而特动队则被困在沼泽地，最后还是经由另一侧的地下通道才成功逃离。
现在，外场的气压问题已经解决了。
唐泽并不知道这个问题具体是怎么解决的，似乎两区也并没有进行什么特别的操作，只是到了某一个时间点，外场的气压自动开始回升了。
因此，他们这一次首先要探究的问题，就是气压为什么会突然下降，又为什么会突然回升。
前窗面板上显示出其他车辆的分布。先行的车已经按照计划好的目标，分散到了各处。
作战车也开始进入了外场地带，一路往前开到了场地中心的位置。
在过往的每一次行动中，这段路都没出现过意外。
方栩予往空中发射了几枚照明盘，车载设备同时开始了检测。
空中的菌丝和种子已经消失，空气中既没有严重的污染，也没有异变物的痕迹。
方栩予发送了命令，顷刻间，分布好的各辆车上同时亮起大灯，把建筑内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
这地方的结构终于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除开腐朽的柱子，地面就是一片泥泞，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
而原本骇人的天顶，此时也不过是布满裸·露的管道废弃建筑。管道间连着几根稀疏的铁链，上面挂着几副残缺的骸骨。
骸骨是枯黄的，血肉早已风化干净，上面并没有倒人胃口的泥藻。
这片地的确已经“干净”了。
方栩予和唐泽同时皱起了眉头。
他们都见识过五色石“清理痕迹”的时刻，只要他们想，过去试验场的一切就不会留下来。
地下通道的藤是，二号试验场的水底也是……他们能把一切都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给旁人事后调查的机会。
上一次的紧急警报，的确是萨珐尔为了送给唐泽那份“大礼”而引发的。
外场的气压变化，是为了让特动队留在沼泽地。而等到唐泽吞噬掉那朵“花”，这片地就毫无用处了。
因此，他们就及时地毁掉了这里。
方栩予虽然没有说话，但他们都清楚，这片地方挖掘不出什么了。
“其余各队保持监测，出现异常立刻报告。”
方栩予对其他车辆说道。
“特动队现在进入沼泽地，你们守好外部，做好辅助。”
「是！部长！」
「是！部长！」
方栩予不厌其烦地应付好因为平生首次参与作战而精神亢奋的部员们，再次启动了作战车。
第三次，他们穿过那厚重如山的几重大门。
大门的开启过程没有任何异样，似乎预示着沼泽地留给他们的也是同样的空旷。
最后一扇大门在作战车后面关上了。
无论是唐泽还是官殷见，谁都没有出现感应。
“呵……也就这片泥潭还在。”
方栩予嘲讽地笑了一声。
“不知道泥胞还有没有活性。”
作战车缓缓前进，几个照明盘接连扔到空中。
各项指标和视觉检测都是正常的，于是方栩予打开了探照灯。
沼泽地的结构也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
迷雾散去，除了地面上的泥潭，这里也不过是个半人造的空间，远处净是些肮脏的墙壁，高高的天顶上布满了腐朽和管道，看起来脏兮兮的。
“官殷见、刘姨，采样吧。”
方栩予轻声说道。
毫不意外地，采样结果显示地上的泥胞差不多都失活了。这里和普通的沼泽地几乎没有区别。
唐泽知道，这是因为泥胞内部的能量早已被那朵花花榨干，然后转移到了他的体内。
而他因此获得了身体软化的能力，就像那些黏糊糊的哨兵一样……
唐泽看着地上的烂泥，心里有点作呕。
当初那些哨兵融化成黑泥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们或许只是身体无法承受这样强烈的蜕变，才会无法控制地崩坏，最终死去。
他不愿想象自己变成那副尊容。在万不得已软化的时刻，可千万不要被人撞见才好。
尤其是……不要被方栩予撞见。
“第二十五个……这些沼泽里都没有任何活物反应？也没有异变物？”
“是的，队长。”
刘天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看来那天的泥胞连同‘花’一起被消灭了。”
唐泽侧过脸，带着戒备和警告的目光朝她瞥去。
刘天娥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
“看来陆芝的武器对付泥胞和花还是有效的，即便是穆队长，用了也能起到这么好的效果。”
唐泽的目光更寒了几分。
“可那把武器之前对泥胞的攻击效果很有限。”
方栩予说道。
“记录显示花的崩溃只发生在短短的时间里，除非是重大升级，否则很难实现。”
“难道是因为穆之铭现在的状态……对攻击异变物有什么加成么？”
“或许是花和泥胞结合后，导致泥胞变成了某种整体，可以攻破。”
唐泽赶紧说道。
“队长，毛丛菌不也是这样吗？”
方栩予认同地点点头。
刘天娥记轻地笑了一声。
“我们还是先找到穆队长吧”
“或许会有答案。”
特动队这一次行动的主要任务，是找到穆之铭。
在出发之前，方栩予私下给特动队的队员开了会。
大概意思是说，上面对新部门集体行动的事情非常在意，要求他尽快提上日程，并且每一次都要交出详细的安排和事后报告。
不知道决定这件事的高层是谁，又或许是过去看不惯方栩予的一群人集体施压，想让他的行动完全公开化，更方便监督（或者使绊子和找茬）。
因此，这一次行动里特动队单独进入沼泽地，是他能用的最后一次独立行动借口。
无论如何，在这次行动后，他必须完成详细的环境调研和行动计划，保证今后能让其他部员进入。
“别的目的都是次要的，我们这次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找到穆之铭本人，或者至少找到他的线索。”
方栩予说道。
“如果实在找不到，也要保证不能让后面的其他人找到。”
而现在，他们急需解决的就是这个难题。
污染和异变物检测都没有明显的反应，场地也已经灯火通明，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阴影死角。
方栩予开着作战车在场内开了几圈，在不同区域的泥潭都进行了采样。
除了一次次的“无活性”提示外，没有任何结果。
穆之铭……会在哪？
第098章 大泽（二更）
“这里还有可以隐藏的空间吗？”
方栩予盯着面板上的各项指标, 拧紧了眉头。
“墙面和天顶都是实心的，没有夹层或者暗室。”
官殷见说道。
“有一种可能：穆队长不在这里，他是从地下通道进出的。”
“地下通道可以通往隔离区, 从那边出去, 基本可以去往任何地方，包括野外。”
“别的可能呢？”
“别的可能就是穆队长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过。”
“但不一定是我们熟悉的形态。”
这话一出，车内短暂地安静了几秒。
“这里剩下的只有沼泽了。”
“也就是说, 如果穆之铭在这, 只能是在泥潭里。”
“……是的。”
“那就捞捞看吧。”
车内又陷入了沉默。
除了陆芝, 大家都能预见到有些事情可能会重演——
他们或许会从泥潭里打捞出一件残破的B区防护服，不同的是, 这一次捞出的可能是最新款。
穆之铭也会变成那副样子么。
先前的人们……都是如此变成那副样子的么？
“既然采样发现泥胞都失活了，我们也不用太小心, 当成普通沼泽打捞就行。”
官殷见说道。
“可以速战速决。”
污染也已经消失, 车内的氧气含量不再是问题。
作战车飞快地绕着整个场地又跑了几圈，打捞设备则飞速地工作着。
七米的深度, 一无所获。
“队长, 车载打捞的极限就差不多是这样了。”
“如果我们没有结果，其他人暂时也不会得到结果的。”
方栩予沉默了片刻。
“我和唐泽去过他们的二号试验场，沼泽只有几米, 下面是更广阔的水域空间。”
“第一次来的时候采样不也做出了同样的推测么？这里的泥潭下面, 可能也有很大的空间。”
“要是申请设备, 或许可以把沼泽抽干的, 可这样一来……”
申请设备至少是下次的是, 到时候其余人员就都会进入这里。万一在抽干的沼泽里找到了穆之铭的痕迹，他们就没法私下处理了。
“可以先用无人机扫描筛选, 再放潜水机器人下去探一探。”
“泥胞失活的话，潜水机器人会比较能发挥作用，聊胜于无吧。”
设备全部发出，没用多久就返回了执行结果——
还是一无所获。
“即便没有异变物影响，泥潭对潜水机器人的限制也还是太大了。这种地方，还是真人下去最有效。”方栩予说道。
“可是队长……”
“你们都在车上，保持联络吧。”
方栩予说着，配上了武器。
“我们下去探一探。”
官殷见倒吸一口冷气。
“队长，虽然现在没有什么污染了……但那是沉入泥潭啊！”
“哪怕不是泥胞，普通的沼泽也很危险，万一防护服的气孔被堵塞……”
“打捞设备有个隔离舱，用来隔绝污染物。”
方栩予说道。
“我可以躲在里面下去，找个沼泽浅的地方，穿过泥潭。如果没有猜错，下面应该是能够出舱活动的连通水域。”
“到时候你们再把我们拉出来就行。”
“……”
“是，队长。”
方栩予点点头，对着旁边一伸手。
“唐泽，走了。”
唐泽应了一声，紧跟着方栩予穿过车厢，最后被他搂着钻进了狭小的隔离舱里。
方栩予打了个手势，官殷见便操作着隔离舱往泥潭沉下去。
“我怎么感觉队长越来越乱来了。”
他嘀咕了一句。
“在他知道自己做什么唐泽都会跟着的时候。”
隔离舱里，方栩予和唐泽只能半蹲着紧贴在一起。
一开始还好，在隔离舱缓缓沉入泥潭，周围变得安静又漆黑的时候，氛围就变得微妙起来。
唐泽看不见方栩予，却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和……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
视觉被剥夺后，触觉就变得更加灵敏。
唐泽能感到自己的头、肩、腰都传来了不轻不重的压感，而他只要稍微想逃离，就会碰到隔离舱的舱壁。
毕竟隔离舱被设计出来都是用于采样小型物件，从没想过自己会装两个人。
唐泽轻轻咳了一声。
还好，防护服还是有一定厚度的。
方栩予难得地什么话都没说，一直过了几分钟，他们缓慢地穿过了泥层，外面才传来了一些微光。
打捞设备的下放也到了极限，头盔里传来官殷见的信息，确认他们的情况。
「一切正常，我们准备出去了。」
方栩予回答道。
紧接着，隔离舱打开，液体一下子涌了进来。
唐泽感觉周身的压力得到了释放，身体也似乎感觉到了轻微的浮力。
方栩予拉着他游出去，同时打开了照明。
“……”
“！！！！！！”
灯光下的景象让他们毛骨悚然。
这里没有藤蔓，没有肢条，深不见底的水中，堆积着山一般的防护服。
它们毫无生气地漂浮着，像是一道幽壑，又像是冥界的塔柱，几乎堆满了整个水底！
在如此巨大的数量面前，人会不由自主地感受的震撼和惊惧。
方栩予搂紧了唐泽。
“怎么这里都有……这么多。”
想起那面绵延不绝的“城墙”，方栩予骂了一声。
“他们究竟用了多少……多少人？”
几万，十几万……或者更多。
只有他们如此堆叠在面前，人们才能直观地感受到这些数字意味着什么。
在这座山面前，一个人就好像一粒沙。
唐泽下意识地把头紧靠在方栩予肩上。
他依然没有收到任何感应，但眼前的景象，已经足够引起许多不好的联想。
这里沉着的，是不知多少年前开始在聚集区消失的人们。在五色石隐蔽的发展下，逐渐累积起来令人发指的数目。
穆之铭，甚至穆之锦……都可能在这里。
方栩予也没料到这种情况。想从森林里找到一棵树木谈何容易。
但他还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对着这座幽冥喊了一句：
“穆之铭？”
水沉寂着，没有回应。
唐泽闭上眼睛，想从中尝试找出哪怕一丝微弱的感应或者能量。
如果穆之铭在这里，一定会有他的气息，哪怕一点……
“穆之铭？”
方栩予继续喊道。
他带着唐泽，在勉强能够移动的水层顶部往前游，一边游一边喊着。
防护服绵延不绝，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下面的水域果然是连通的。”
方栩予说道。
“不知道水层下还有没有别的出口。等今后抽干了，我们再来看看。”
随着他继续往前游，顶部泥潭的深度也在发生变化。
防护服和泥层，就像是在水中开出了一条隧道，却是指引着他们越来越向地底深处。
「队长，唐泽，你们的位置越来越远了！」
「深度怎么增加了这么多……小心危险！」
方栩予回过神来，停止了前进。
理论上来说，如果穆之铭真的在这些防护服之中，其他人只会更找不到他。
就算找不到，他们也可以放心地回去。但是长时间在水下，就要考虑供氧和其他问题了。
他看看怀里的唐泽，权衡之下，决定往回游。
而唐泽已经沉默了许久-
“昆仑山下，是大泽。水深千尺。”
“水底深处，即为地狱，众生在此经受历练，步入轮回。”
他在心里轻声念道。
不知为何，水底这番景象，让他突然想起档案里那些神话来。
大泽，深水，地狱，众生。
还有，五色石……
那些档案果然不是偶然。
他并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那个“大泽”，又或者说，这是五色石为了仿造神话的描述而特意设置的。
在五色石的另一个试验场，也有类似的水域，只不过里面沉积着的不是防护服罢了。
唐泽皱起了眉头。
那两个神话档案放在不同的箱子里，字迹和排版也不同，未必出自同一时期的同一势力之手。
五色石可能见过另一份档案，也可能知道那些神话描述的某种现象，因此不断用不同方式复刻那些东西。
可这样一来，“通天之柱”是什么，又在哪里呢？
“！！！”
唐泽突然反应过来：既然五色石是为了“补天”，那么必然就需要先“通天”。
那座探索区外的高高城墙，难道是他们为了制造一座“昆仑山”而搭建的么？他们用人身堆叠，为的就是建成一座通天之柱么？
他们这些试验场，和那难解的神话……究竟是什么关系？
正想着，方栩予搂紧了他。
“没事吧？”
唐泽抬起头，头盔和他撞到了一起，两个人隔着护目镜对望着。
这个距离不知让他想起了什么，心跳突然停了半拍，接着开始疯狂加速。
【身体异常警告，身体异常警告。】
无线寻环的报警出现在两人各自的面板上。
唐泽：“……”
不是说好调高阈值了吗？！
方栩予紧张起来。
“唐泽，你不舒服吗？怎么这么久都不说……都怪我。”
“我们马上就上去，你等等，氧气还够吗？”
唐泽应了一声，赶紧低下头，试图平复自己的心绪。
这心跳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为什么会越跳越快啊？
还有……为什么越想平复还会跳得更快啊！
无线寻环的警报更加刺耳起来，方栩予心慌不已，赶紧加快了游动的速度。
他的体征也因此剧烈变化，被无线寻环判定为异常，因而又发出了警报。
【身体异常警告！-唐泽】
【身体异常警告！-方栩予】
不同的警报交织着，声音和画面占据了两个人的大脑。
在警报的催促下，两个人终于回到了原来的起点，隔离舱近在眼前。
方栩予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呼吸终于平稳下来。
无线寻环的警报消失了，接着，唐泽那边的警报也消失了。
唐泽：“……”
已经被吵到心累，毫无波澜了。
「官殷见，准备拉我们上去。」
方栩予发出了消息。
隔离舱随即打开。
方栩予搂过唐泽，打算和他一起挤进舱里，却发现唐泽低着头看着水底，一动不动。
“队长，穆队长是因为什么契机出现的？”
他问道。
“他还有什么‘执念’吗？”
第099章 逝去（三更）
唐泽突然意识到, 穆之铭并不是一开始就出现的。
当时他们已经进入沼泽地很久了，经历了中途返回失败，最后被迫和那些异变哨兵、灯笼花纠缠。
而穆之铭出现的时间, 是一直到方栩予陷入昏迷、失去战斗力后。
唐泽迅速翻找了一下自己的消息记录, 在底部找到了穆之铭最后发来的信息。
「我也是个能保护好自己队员的队长吧？」
「……活下去。」
唐泽目光一颤。
难道穆之铭出现……是为了保护他？
唐泽抬起头，把这个想法同步给了方栩予。
方栩予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他轻轻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啊。”
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之前我没有早点发现，也没有来得及告诉他, 他是个好队长。”
“现在……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 用力搂了搂唐泽。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让自己陷入困境, 引穆之铭出来？”
唐泽点点头。
“穆队长可能觉得我无法保护好自己，所以在队长失去战斗力而外界又有威胁的时候, 他就出现了。”
“嗯……”
“可是我们现在要怎么制造这种状况呢？这里已经没有异变物了，而且……”
而且不能保证, 方栩予失去战斗力的情况下, 穆之铭一定会出现。
万一他们制造出了那种情况，但穆之铭并没有现身, 那唐泽就会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
“我不知道, 或许可以试试？”
唐泽说道。
“作战车里……有没有可以让人昏迷的气体？”
*
“太冒险了！”
方栩予喊道。
“不仅是我，其他人在车里也没办法对你及时救助，要是你出问题了怎么办？”
“虽然找到穆之铭很重要, 但是你好好活着更重要。我们现在离开, 别人也找不到他的！”
唐泽摇了摇头。
“我相信队长, 也相信穆队长, 不会让我身处险境。”
“而且陆芝不也想试试她的武器吗？”
唐泽的计划是, 自己不进入隔离舱，而是穿着防护服穿进泥潭。
然后, 再让陆芝用新研制的武器攻击泥潭，这样就会制造出他“深处险境”的状况。
在这期间，最好让方栩予被关在隔离舱里，失去意识。
“队长也说，现在这里没有异变物了。”
唐泽眨眨眼睛，露出乞求的神色。
“既然没有异变物也没有污染，我顶多就是埋在里面无法动弹，不会真的陷入困境的。”
“陆芝的武器只攻击异变物，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只要过几分钟把队长唤醒，队长再来救我就行。”
方栩予还在犹豫。
“队长，相信我。”
方栩予看着唐泽的眼睛，目光深处的坚定打动了他。
于是他慢慢松开了手。
“好。我相信你。”
“……一定要好好的！”
唐泽点点头。
方栩予又过来用力搂了他几秒，才不放心地松开，转身进了隔离舱。
隔离舱里有管道，可以释放麻痹性气体，是用来限制可能捕获的动物系异变物的。
没过多久，唐泽就看到方栩予慢慢闭上了眼睛，无线寻环的数据也平稳下来。
他睡着了。
在确定方栩予睡着的一瞬间，唐泽的目光猛地一变。
他关闭了通讯，没有向上游进泥潭，而是突然加速地朝水中游去。
他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强壮，不仅如此，还可以强化和软化。
他要趁方栩予没有意识的时候，赶紧翻透这片水域！
唐泽瞄准了一处堆叠的防护服，打算急速朝缝隙冲撞进去，以此逼出新获得的软化能力。
但他仅仅是感觉到了强烈的震动，身体并没有软化，而是强化了。
于是，他感觉像是撞上了一堵墙，头震得嗡嗡的。
“……”
“Sybe，怎么回事啊？”
「都说了软化是更高级的能力。你刚刚获得，身体勉强适配，不到万不得已当然不会启动这个能力了！」
「别撞了，现阶段你的身体只会启动强化，要不是被快砸扁的情况，软化是启动不了的。」
“……”
唐泽生了一会闷气，不甘地游离了原地，打算去水域的尽头看看。
至少，可以看看能不能游到“通天之柱”。
面板上的时间经过了三分钟。
唐泽加快了速度。
他必须在约定的时间里返回原处，扎进泥潭里。否则，按照方栩予的要求，一旦发现唐泽状况危险，就会唤醒他。
而他会用最快速度解救唐泽。
唐泽不断往前游着，心情逐渐焦躁。
无线寻环又发出了警报，红色的自己跳动在眼前，弄得他心烦。
好在，方栩予现在应该还没醒。
“这片水域怎么也这么大！”
他骂了一声。
无穷无尽的水域，无穷无尽的防护服。
厚厚的泥胞潭，藤条，树，藻，花……
没有获得生命的巨人。
“东边，东边是哪里？我是不是游错方向了？”
“怎么哪里都没有尽头？这片水域通往外面吗？饲养区没有这么大啊。”
无线寻环的警报没有消失过。
而在下一秒，无线寻环却跳出了另一条提示。
方栩予的呼吸频率开始升高——他要醒了！
***
「队长，唐泽失去信号很久了！」
“你怎么现在才说？！”
方栩予愤怒地吼道。
“他失去信号，你要第一时间唤醒我，为什么等？！”
「队长……」
“已经过了六分钟了，他要是缺氧，六分钟会怎么样！”
“……先把其他可能的情况告诉我！”
「好。」
「唐泽最后失去信号的地方，离隔离舱只有几米。他是准备进入泥潭的时候突然失去信号的，按照路线分析，他现在最有可能在……」
官殷见发了一个定位过来。
方栩予立刻离开了隔离舱。
“在这个泥潭中间对吧？监控我的位置，准备好接应！”
「队长，最好是再连接一条牵引绳……」
“来不及了！”
下一秒，方栩予传来的画面就变得一片漆黑
他已经扎进了泥潭中。
“唔……”
方栩予是第一次只身进入泥潭。在这之前，他要么是在隔离舱里，要么是在作战车里。
泥胞虽然失活了，但泥潭的密度还是很大。在他进入之后，四面八方传来的压力毫无顾忌地挤压着他的防护服，让他的胸口逐渐难受起来。
压力……防护服无法隔离这种压力，随着他在泥潭中的深入，压力越来越强，一步步挤压着他的身体，挤压着他的肺。
他虽然没有缺氧，却吸不进气。
唐泽……唐泽就是在这样黑暗的泥潭里，躺了六分钟……
【10.98，5.32，3.01】
唐泽，怎么还离得这么远……
方栩予的意识模糊了起来。
眼前跳动着体征警报，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唐泽的，又或许是两个人。
警报交织着响起，在他即将昏迷的时候，陡然又将他唤醒。
穆之铭……穆之铭至死都在保护他的队员，而他呢，他必须保护好自己的队员，必须……
“唐泽……”
方栩予往面前的泥潭伸出了手。
“队长……来了……”
手中传来的沉重的压力，握住却是空的。
前方没有唐泽，只有无尽的泥水。
“唐……”
他的手徒劳地挥动着。
眼前，怎么这么黑……
「队长，队长！」
方栩予的瞳孔倏地放大，面前的警报陡然清晰起来。
心跳异常，却是过快，而距离是……
【0.131，0.208，0.016】
下一秒，他感到自己胸口传来的压力产生了变化。
依然是强大的压力，但好像有些柔软，还令人心安。
方栩予用力收紧了手，这一次，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怀里的人。
「……官殷见！」
身体突然传来了向上的抓力。
方栩予死死抱住唐泽，由着这股力量把他们往上方拉去。
十几秒后，在方栩予觉得自己即将窒息的瞬间，压力陡然释放出来。
气流涌进了他的肺，消弭的意识又回到他的身体里。
“噗……咳！”
头盔终于露出了泥潭，方栩予感到眼前亮得刺眼。
在作战车的灯光中，他低下头，看清了自己怀里抱着的影子。
唐泽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口，双手环着他，俨然一只柔弱的小猫。
体征……还是平稳的。
打捞设备缓缓把他们从泥潭中提了出来。
留在车里的队员全都下了车，朝他们奔过来。
官殷见把挂在打捞钳的两个人拖到地面上放好，刘天娥则带着急救箱过来检查他们的情况。
方栩予大口大口喘着气，支撑着坐起来，看向怀里的人。
他先是笑出了声，紧接着，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楚。
唐泽的身上，紧紧覆盖着一件防护服。
防护服布满了淤泥，从形状依稀可以分辨出是来自B区的。
露出来的肩章上画着特殊的花纹，表示这件防护服的主人是队长级别的人物。
“唐泽，你还好吗？”
官殷见把唐泽翻过来，让他仰躺在地面上。
刘天娥打开了他的头盔，把应急供氧罩在他的脸上。
唐泽喘着气，努力抬起手，指指自己的胸前。
他手指的地方，是穆之铭的名牌。
方栩予低下头，肩膀耸动了几下。
过了一会，他抬起手，把那个名牌摘了下来。
“你没有力气了，是吗？”
他对着手中的名牌说道。
“所以你……只能这样把他推到我的身边……”
穆之铭存在的痕迹，随着这些泥胞的死亡而逝去了。
但至少……
“我会让你的名字，留在功勋簿上。”
方栩予小心地握紧名牌，放进防护服内袋收好。
然后他站起身，和官殷见一起，帮唐泽把死死贴在身上的防护服脱下来……
……
第100章 “你遇到了什么？”（一更）
唐泽软软地斜靠在方栩予身上。
他们这次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他们找到了穆之铭, 虽然只有一个名牌。
官殷见试图扒下那件防护服时，发现防护服几乎像是长在了唐泽身上，连道缝都撬不开。
直到方栩予过来帮忙, 防护服才像是松了口气, 一下子瘫软下去。
方栩予把那件防护服拿在手上，像是拿着一件蛇蜕。
它轻飘飘的，布满了腐蚀的痕迹，已经没有办法起到任何防护作用。
可是它曾经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拼命想要保护包裹在其中那个孱弱的身体。
官殷见抬起头。
“队长, 这件防护服怎么办？”
方栩予蹲下身, 仔细地把防护服展平。
然后他低头静默了一会，最后下定决心, 把它推进了泥潭里。
“它的使命完成了，就让它长眠吧。”
防护服缓缓沉了下去, 过不了多久, 就会沉进属于它的墓碑里。
方栩予盯着泥潭看了几分钟，起身走向唐泽, 抱着他进了后车厢。
头盔下, 他的神情恢复如常。
“官殷见，你来控制车辆。”
“我和唐泽在泥潭里泡过了，保险起见, 还是和大家隔离开好。”
他说着, 拉上了车厢后部的隔离门。
其实他们几个都互相接触过了, 隔离并没有意义, 更何况沼泽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污染了。
他只是想静静地在后面待一会。
唐泽像是耗尽了体力, 一动不动地倒在方栩予怀里。
方栩予搂着他，把下巴靠在他的头顶上。
许久后, 方栩予捏了捏他的肩膀，轻声说了句“谢谢”。
唐泽不知道这是感谢穆之铭救了他，还是感谢他拿回了穆之铭的名牌，又或许是别的。
但这一路，方栩予都没有“责怪”他冒了过大的风险，也没有追究官殷见太晚唤醒他。
唐泽知道，方栩予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这次“任务”圆满结束。外场的新部员没有受伤，全员安全返回。
虽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收获，也让上面表示很满意，同意让方栩予按照自己的方式带领这支队伍。
特动队这一次则确认了沼泽地的安全，之后两区会各派专业队伍进行清理，剔除隐患。
关于五色石的调查还在推进，但依然没有突破。
似乎正如萨珐尔所说的那样，他们足够隐蔽，除非想让人找到，否则根本找不到。
按照上面给对外拓展部的期限，方栩予需要在三天内完成全部的职责分配，给出新部门未来的行动组织计划。
于是第二天，特动队队员都出现在了新部门的办公区，和新进来的几百人共同开大会。
方栩予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正中央。
“部员们好！”
“部长好！！！”
经过后援会成员的训练，部员们喊口号已经做到了声音嘹亮、整齐划一。
除了最基础的问好，他们还训练了不同场景下的常见回答，甚至还有队形变换。
对此，方栩予表示很满意，并且把组织全体人员定期团建的工作交给了后援会。
那几个人受宠若惊，王能能甚至激动得差点昏了过去。
对此，唐泽的反应是：……
这次开会的内容主要是正式分配工作。在经过方栩予擅长的“鼓舞士气”演讲后，几乎所有人都是摩拳擦掌，等着为外拓部肝脑涂地。
唐泽的目光则一直盯着后方角落里的陆苾。
在所有人都跟着喊口号时，陆苾连样子都不装一下，就这么漠然地站在人群里。
明明是显眼的红发红瞳，她整个人却像是游离在现实之外，沉默得近乎得透明。
方栩予答应过唐泽，至少会把分配工作拖延三天。
部员的职责会分三批公布，陆苾在最后一批。
在那之前，唐泽需要陆苾还保留着对档案室的掌控，好让自己能够把那些档案尽可能地拷贝起来。
陆苾的目光还是一副没有生气的样子，似乎完全不关心自己未来的工作。
她大概觉得，无论自己名义上的职责如何变动，义体工作室都不可能取消。
毕竟，A区对她制作的义体依赖越来越大，而除她之外，暂时也没有可以替代的人。
大会终于结束了，唐泽却完全没有在听。
官殷见和尤克尤里都分配到了一些“辅助人员”，因为基础工作上手难度不大，今天就开始上岗培训了。
陆芝和刘天娥的辅助人员还没有公布，因此她们只是各自回了原本的办公区，继续自己的研究。
散会后，陆苾自顾自离开了新办公区，往楼下的档案室走去。
唐泽紧跟着她进去了。
“你告诉方部长档案的事了？”
陆苾问道。
唐泽摇摇头。
“那你这么光明正大来找我，他不会怀疑么？”
“队长知道我要找你调试无线寻环，有什么可怀疑的。”
陆苾挑了挑眉。
“你的‘调试工作’到什么时候结束？不出意外，我的编制很快就要正式调离档案室，转入外拓部了。”
“部长应该已经想好给我安排什么工作了吧？”
话已至此，唐泽也干脆摊开说了。
“你真的不愿意加入特动队吗？如果你答应，我敢保证队长不会让你改变研究内容，你会比现在更自由。”
“除此之外，特动队能接触到的任务场里有数不尽的新材料，甚至可能有你想要的动物系异变物。”
“如果是外拓部的编制，你要进行义体研究会更难。”
“说不定方部长可以设立一个部内医疗队，我就在里面负责给受伤的作战队员更换义肢。”
“这更适合我。”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陆苾看了他一眼，转身在实验台前坐下了。
“你就不怀疑我么，还敢让我进入特动队？”
她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身上有古怪，但你至少不是五色石的成员。”
陆苾抬起头。
“哦？”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抓走我的五色石成员不知道无线寻环的存在和特性，而当时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队内成员只有两个。”
“因此，这两个人至少在五色石的问题上是清白的。”
陆苾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随后又移到了实验台上。
“方部长想招我进队，无非是想让我帮忙研究武器。他觉得，我研究的人体融合材料，如果能和陆芝的攻击方式结合，就可以把人变成人形兵器，扩大攻击效果。”
“但很遗憾，我的目标不是尽可能地攻击异变物，因为这毫无意义。”
“所以——转告方部长，我很荣幸被他选中，也认可他在这个方案上做出的坚持和努力，但我们终究还是道不同……”
“同道不同道，都不妨碍暂时同行。”
唐泽打断了她。
陆苾目光一顿。
“什么意思？”
“在特动队，你能获得你想要的资源，这就够了。”
“至于你实际上想做什么，只要悄悄去做就行了。等特动队没法再给你想要的东西，你退出也不迟。”
“你是让我阳奉阴违？”
唐泽摇摇头。
“在研究阶段，总有那么几个步骤是双方都可以利用的吧？”
“你只要适当地给出一些用得上的研究结果，交给陆芝或者其他人去深入研究，而你在这期间就尽快利用特动队的资源推进自己的事。”
“等到你差不多把这些资源利用完了，也不愿意再分享研究所得，就可以退出了。”
陆苾的眼神变了变。
“你这么清楚，该不会自己也是这么做的吧？”
“你有自己的目的？”
“我没有什么目的。”唐泽摊了摊手。
“我只是想尽可能地活下去，活久一点。”
陆苾眯了眯眼。
“那你为什么要拉我进特动队？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什么额外好处。”
唐泽微微勾起了嘴角。
“因为这是队长交给我的任务。”
陆苾扭头看向面前的实验台，却许久没有操作的举动。
“你来是想看档案吧？”
“看来一天没见，你发现了它的价值。”
唐泽不置可否。
“那些档案你全都看过吗？”
“我在档案室服役的时间也不短了，制作义体之余，我就翻几页当成放松。”
“那些故事还挺吸引人的，不是吗？”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档案不对劲的？”
唐泽皱着眉头问道。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
“你又遇到了什么？”
陆苾反问道。
唐泽沉默了一阵。
“我看到了那些神话在现实的影子，但我不知道是有人仿造的，还是那些神话就是根据现实改编的。”
“或许都有呢？”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时间是一种幻觉。”
陆苾飘渺地说道。
“你听过那句话么：时间只是人类创造出来限制自己的东西。事实上，时间根本不存在。”
“没有所谓的时间流逝，只有事件的变化。又因为事物总是朝着由简单变复杂这一个方向变化，后来人们用一个新的概念描述它，叫做‘熵增’。”
“可是如果事物由复杂变成极简，是不是意味着时间‘逆转’了？”
“如果事物总是依照某种规律周而复始，是不是意味着时间开始循环？”
“循环”这个词让唐泽皱起了眉头。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没想说什么，只是在记录和现实中发现了一些令人困惑的现象。”
她嘲讽地笑了一声。
“似乎有些事，在不断地重复。”
“什么事？为什么没人发现？”
“因为我们的记忆都是残缺不全。”
陆苾说道。
“你没有过那种感觉么？看到某件事，或者见到某个人，觉得似曾相识。”
“也许我们早已经历过现在的情景，只是被清洗记忆后重新开始了。”
“……”
唐泽感觉再问下去也没有结果，反而越来越被陆苾的话绕进去。
于是他打住了话头。
“我先去看档案了，毕竟只剩两次机会。”
他说道。
陆苾没有再开口，只是漠然地转动眼珠，低头忙活自己的事了。
唐泽又一次翻起了上次的两个箱子。
第二个箱子里关于五色石的神话他已经看完了。故事也并不复杂，看两遍就差不多全记在了脑子里。
而被他藏到架子后面的第一个箱子，里面半人高的杂乱文件，却要他一点点整理出来。
整理这些文件耗时巨大，过了大概两个小时，唐泽也只是在面前分出了十几堆断断续续的东西。
他被弄得头昏脑胀，干脆站起来换换空气。
走了几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径直走进了旁边的义体工作室。
“按照队长的想法，也可能把你派给刘天娥。她研究异变物，对你想做的事也会有帮助。”
陆苾身体微微一震。
“刘天娥？”
“她现在……在研究异变物？”
“你果然认识她。”
唐泽朝她的实验台走了过去。
“你对她的了解有多少？你说她‘现在’研究异变物，那她过去在研究什么？”
陆苾沉默不语。
唐泽眼底一暗：“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我认识她，因为她是生物界的天才。”
陆苾缓缓说道。
“但我们并不熟悉。”
“这话的意思，是你们只是不熟悉，但依然相处过。”
“是。”
“在医院里。”
唐泽呼吸一窒。
“医院？”
“我的脑海里有她在医院工作的场景，似乎是在操作什么仪器，连接的是其他人的头部。”
“但我也仅仅记得这样的画面，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就是这么凭空出现在记忆里的。”
“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因为我记忆中的医院，和现在A区的医院也不相同。”
“或许是某次聚集区迁移前的医院？”
陆苾摇摇头：“我不知道。”
唐泽用力抓住她的手臂。
“你还记得什么？”
“我的记忆里有很多散落的片段，有的只有几秒，有的只有一个画面、一个气味……”
“它们都是孤立的，散落着，我没法把它们串起来。”
这是A区人典型的脑部问题：时间感混乱，记忆力差。
在过去，这些都被归结为两区日历混乱、环境单调造成的认知或者心理障碍。
唐泽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你再想想，关于刘天娥，或者医院……你还有什么记忆？”
陆苾吃痛地皱起眉头，义眼里充满了疑虑和惊惶。
她用力想要挣扎开唐泽的手，却发现怎么都无法挣脱开。
“陆苾！”
“啪。”
灯光毫无征兆地暗了。
不仅是主照明，连提示灯、反应器的灯光也都暗了。
整个工作室连同档案室都陷入了一片漆黑。
唐泽依然没有松开手，却明显感觉到拉着的东西一轻。
几秒钟后，他听到不远处传来陆苾的惊呼。
——那是档案室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