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无限流的路人炮灰32

    柏霖面色漠然, 似未听见,只一遍遍纠正自己的动作。

    他知道这些人对自己的敌意,这其中免不了林羽的运作。狗不明着咬人了, 只会暗戳戳地恶心他。

    忽然音乐声被人按停。

    柏霖抿着唇转过身去,面色冷淡地问道:“做什么。”

    按停了音乐的人伸脚把机器提踢到一旁,嘲讽道:“还跳什么啊, 公司不都内定你出道了吗!”

    柏霖眉头一拧,“你别胡说, 这都要看训练的结果。”

    他伸手去够被踢远的机器,孰料跟他对话的人眉梢一扬, 再次伸腿把它踢得更远。

    柏霖维持着弯腰探手的动作,抬起脸拧眉看他,听见对方用嘲讽的语气道:“什么最后的结果?不都是你跪在席总面前舔几次就行了吗?”

    柏霖的面色猛地涨红又变成苍白,厉声说道:“把话收回去。”

    他尽力压制着心头的怒火。

    在他眼里, 席言是纯洁的干净的高高在上的,不应和任何污秽的词语扯上关系, 也不该受到任何人的亵渎, 哪怕是柏霖自己都不行。

    他眼底漫上一层血红,上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重复道:“我叫你把话收回去。”

    对方被他突变的情绪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冷笑了一声:“怎么,我说错了?席总不就是……啊!”

    话语未落, 柏霖已经直起身, 冲着他的脸来了一记冲拳。他只觉得鼻梁骨一酸,而后是剧烈的钝痛, 温热腥咸的液体随之流了下来,落在地上溅出一朵妖艳的血花。

    少年愣愣地看着手心的血, 半晌后尖叫一声:“柏霖!你干什么!”

    柏霖已经把他的脑袋按在地上,毫不留情地重重锤击,怒吼道:“我叫你把那句话,收回去!”

    手臂被人拉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柏霖,住手!”

    “你完了柏霖,你居然在练舞室打人,我会告诉席总的。”

    拉着他的人本以为提起席总,会让柏霖有所忌惮,但没想到柏霖意志坚决,直接甩开了他的手,落下的拳头没有丝毫犹豫。

    原本他是可以忍的。

    他已经忍了不止一天,自然还可以忍更久,如果对方没有提到席言的话。

    他才不在乎什么后果,他根本就不需要在意后果,他的情感和理智都在告诉他一件事,那就是就这么做。

    柏霖身下的人面孔失去了形状,几串溅射的血迹站在柏霖脸上,一滴溅到他眼睛里头。

    他眨了眨眼睛,任凭血珠顺着他的睫毛落下。被他的狠厉骇到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把他往后面拖。

    在此之前谁也没想到,那个看上去脾气不差,不爱交际只顾埋头练舞的柏霖,竟然会只因为一句玩笑话就痛下狠手。

    柏霖肚子上挨了一脚,踢他的人骂了什么,他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一片嗡鸣,思绪既远又近,仿佛眨眼间穿过漫长黑暗的隧道,许多不属于他的想法和画面浮现在眼前。

    他忽然笑出了声,说道:“你们怎么不去死呢。”

    他站了起来,狠狠反击。

    到最后,他的身上、脸上不知道捱了多少个拳头,一只手脱臼,软绵绵地垂在肩膀上,彻底地瘫倒不起。

    练舞室一片狼藉,未干涸的血液凝在地板上,柏霖手撑着地坐起来时,一只手刚好按进黏糊糊的血团里。

    这场混乱从始至终没有人来阻止。

    又或许有人想要止战,但被拦了下来。

    柏霖抬头望向某个方向,惧怕阳光似的眯了眯眼,他仿佛能看到林羽正站在那里,嘲弄地看着自己。

    他真该消失掉。柏霖如此想到。

    “哎呀哥们儿,我就今天下午没在,你怎么就跟人干成这个样子?”

    张扬扶着柏霖一瘸一拐走下楼梯,边走边唠叨:“你看你这脸。你这脸是要赚钱的啊!而且让你席总看到该怎么办。”

    “他们活该。”柏霖面色冷凝,之前那股狠意还没从他脸上彻底消失,“他们不该那样说席言。”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爱得深沉。但你看看,你现在腿伤了,练舞的事情不就搁置了吗?小不忍乱了大谋啊你。”

    柏霖不说话了,垂着脑袋,表情可怜又倔强。

    他把这事看得极重,每天半夜回家后还要看半宿的录像带纠正动作,就是不想辜负席言的期待。

    连他自己都对自己没有信心,他不知道席言为什么会选中他,如同一种天神的恩赐,这种恩赐令他感到荣耀却又战战兢兢。

    “没关系的。”柏霖暗哑着声音说道:“我的腿很快就会好,不会影响训练,我明天就会好的。”

    他推开了张扬搀扶他的手,低声念叨着自己很快就会好,慢慢摸出钥匙打开了门。开锁的时候,他的手都是抖的。

    脱臼的手臂只经过短暂的处理,是他自己坚持要回家,张扬才把他送了回来。

    见他已经有点魔怔的样子,张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把给他买的伤药放在了桌子上,又嘱咐他好好休息后,这才离开了他家。

    柏霖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药怔怔发神。

    到现在他才慢慢回想起自己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打了一个冷颤后,他猛地回神,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清醒过来,惶恐地看了看四周,又看向自己受伤的腿。

    如果明天一早起来,他的腿就恢复了,那该多好——他这么想到。

    吃了一大把止痛的药,简单擦了擦身上的血迹,柏霖睁着眼睛躺到床上,给自己盖上一件薄毯,双手安分地放在肚子上。

    闭上眼睛时,柏霖如此期盼到:希望明天一早起来,他的伤就恢复了。希望今天只是一场噩梦。

    半梦半醒间,柏霖忽然回想起那些人嘲讽的面容,拳头打在自己身上的痛感,以及他们说起席言时那种轻率的语气,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如果他们从此消失,再也不要出现,那就更好了——柏霖安心地睡了过去。

    街道上正是嘈杂的时候,车流声、人声此起彼伏,路灯下的光圈里,一大群飞虫正围着光柱飞舞。

    张扬住在距离柏霖不过一里远的老式小区,谈不上什么安保,胜在租金便宜。

    张扬拿钥匙开了门,卧室里隐隐的微光照亮了黑洞洞的空间,他按下客厅里的照明开关,灯丝闪烁了好几下才终于稳定。

    客厅空荡荡的布局显露无遗。

    没有家具,没有电视,只有一块儿积了灰的沙发,看样子已经许久无人靠近。

    卧室里是一整块电子屏,联通着这个城市所有安全等级不高的监控,监控视频自动保存一天的时间,他足不出户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张扬的黑客技术并不高明。

    他不算聪明,这点技术也是以前为了做任务,特意恶补出来的,之后就再也没有往深里研究过。

    能用是能用,但上限低,遇到复杂一点的问题就抓瞎。

    张扬移动鼠标,视频画面快速在他面前闪过,光彩倒映在他眼中,说不出的诡谲。

    忽然他按下暂停键,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视频以两倍的速度播放,张扬看着男人跟在越光身后走出星娱大门,将他送上车后,自己也坐了上去。

    保姆车往城南的方向走,视频断断续续,直到它彻底消失在监控里。

    看来除了张扬自己,其他人的进展也不慢。

    可惜,找错方向了。

    张扬冷漠地想着,将这段视频丢进文件夹,继续快速搜索起来,直到鼠标再次停下。

    他看着电子屏的画面,眼睛微微眯起。

    这个监控探头已经老旧,加上现场灯光晦暗,视频看上去有不少噪点,如落了漫天灰暗的雪花。

    一道矮小身影进入监控范围,脚步时快时慢,不时往身后看看,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随后又摇摇头告诉自己多想了。

    他加快脚步,而后猛地顿住。

    面前赫然是一堵高墙,而他刚才竟未能发现。是今夜的疑神疑鬼削弱了他的感知。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他蓦地回头,面色惊变,像是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

    片刻后,他开口喊了句什么。

    可能是在交涉,也可能是在求饶。但这个监控没有声音,张扬并没有听到。

    但他知道对方失败了,因为下一刻,他的额心就炸出一朵血花,瘫倒在了地上。

    另一道身影缓缓步入监控探头。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脚下一双同色马丁靴,步履缓慢而坚定,握枪的手已经放下,冷静地像个坚定果决的猎人。

    他朝自己的猎物靠近,缓缓蹲下身,大概是要检查他是否彻底断了气。

    张扬紧盯着屏幕,似乎想要透过那黑白的噪点,将视频里的男人看得更清。

    然而男人宛如有所觉察,张扬看到他身体微不可查顿了下,在他抬头的瞬间,一颗子弹朝监控后的张扬飞来。

    一刹那的火花之后,视频彻底黑了下去。

    张扬瞳孔紧缩,心脏迅速抽动了一下,临近死亡的恐惧迅速褪去。

    那颗子弹不止射在了摄像头上,也射在了他的眉心。

    冷静下来后,他看着熄掉的电子屏,久久无言。

    监控探头在沈寂面前炸成一朵烟花,他嘴唇微动,做了个“砰”的嘴型,缓缓收起了枪。

    不知道暗中窥视自己的老鼠是谁,那种阴暗的感觉,可真让人感觉恶心。

    不过他跑不掉的。

    子弹射出的瞬间,沈寂运用自己的能力,将一缕因果法则缠了上去。看见即相当于射中。

    中了他的弹,哪怕对方躲在天涯海角,自己也能找到。

    沈寂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玉质小瓶子。拨开瓶口,将里面的东西倾泻而下。

    一大堆黑色的小虫子见风而长,很快繁衍出来一大堆,闻到了味道似的聚集在一起。很快,地上人连着衣服一起消失。

    又解决了一个轮回者。

    这是沈寂来到这里后杀掉的第三个人。

    这是他降临的不知道第多少个世界。

    他不知道这样的杀戮还要持续多久,才能换取一个重来的机会。

    沈寂点了根烟,烟头的火星在夜风里闪闪烁烁,久违的感觉到一点凉意。

    他将风衣裹紧,烟头在墙上按灭,走出巷子口。

    “欸,我剪下来的杂志封面!被风吹走了!”

    一辆跑车飞速从他面前驶过,带来一阵呼啸的风,吹乱了沈寂额前的碎发。

    车上女孩的惊呼被风吹乱,一张彩色的纸飞出女孩的手,飘飘悠悠飞到沈寂面前,被他伸出两指夹住,凝神看去。

    杂志封面上标题丰富,沈寂看向中心处字体最大的一句。

    《越姓演员重伤,竟与星娱总裁新宠有关?新欢旧爱,席总何去何从》

    封面配图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照片是偷拍的。

    大多数人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被拍下照片,动作都不会太好看。但这个男人天生就适合在聚光灯下,哪怕只是偷拍的背影,所让人想到的形容词也只有完美。

    沈寂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封面,男人的背影处。

    他知道这个人,有着一个让他心动的名字,可惜没有他的正面照流传出来。

    沈寂突然想见一见他,见一见这个跟席言有着相同名字的人。

    见一见,然后杀了他。

    ……………………

    张扬一如往常来到柏霖家门外,犹豫着敲了敲门。

    昨天柏霖才伤得那么重,估计现在还躺着吧。

    想了想,张扬摸出了备用钥匙。

    这是柏霖给他的。因为同病相怜的关系,两人平时处得还不错。

    就在他打算把钥匙插进去的时候,门锁咔哒响了声,大门从里面拉开一道缝隙,柏霖那张妍丽的脸出现门缝里,脸上逐渐染上一点疑惑。

    “你这是什么表情?”柏霖看见来人是他,把门大打开,看着张扬凝固的表情笑着调侃道:“怎么一副一觉醒来,发现世界变样了的衰样。”

    “进来吧。鞋子在鞋柜里,你知道的。”

    说完这句话,柏霖率先向屋里走去,走到餐桌旁坐了下来。

    桌子上摆好了早餐,已经被吃了一半。

    柏霖拿起一根油条,蘸着豆浆咬了一口,嘴里含糊道:“你吃了没?我准备了多的,你也垫垫肚子。”

    “今天我还得继续训练,估计得到晚上了。下午你不用陪我,自己玩去吧。”

    张扬的目光从他干净的脸上移开,看到他使用无碍的手臂,和之前行走正常的右腿,笑着走过去,也跟着坐下:“好,那下午我自己逛逛。”

    说话间不着意地掏出手机看了看,看到屏幕上的日期时,神色终于凝重起来。

    第162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33

    公司虽然给柏霖配备了助理, 但他始终用不习惯。

    他现在的活动不多,原本接下的戏也因为各种原因解除合同,实在没什么要做的事, 有张扬一个就够了。

    柏霖坐在保姆车上,手撑着脑袋看街边的风景。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很多遍,每天都怀着同样的期待。

    “等等。”他忽然出声道:“停一下。”

    司机停了车, 一旁的张扬疑惑看向他,见他眼睛盯着车窗外的一家花店, 纳闷道:“你想买花?”

    “嗯。”柏霖拉开车门,朝门口都摆满花束的花店走去。

    店员见他衣着不凡, 眼前一亮,忙走过去问道:“先生,有什么需要吗?这些花都是今早刚送来的。”

    柏霖点头,环视了一圈, 花店虽然不大,但品种丰富, 花也新鲜, 心下满意。

    “好,我先看看。”

    在这里工作久了,店员看人的眼力也练了出来,粗略扫一眼来人的打扮、情态,便大抵知道对方为什么来买花。

    她捧起一束热烈的红玫瑰, 递到柏霖面前, 热情推荐道:“先生,您看看这个呢?”

    柏霖愣了瞬, 立马移开了眼,耳尖微红道:“我、我只是送给一个朋友。这个, 不太合适。”

    “哦,这样啊。”店员看他微红的耳朵,便知道这是正暗恋着呢,还没追到手。

    便把玫瑰花束放了回去,说道:“那先生您自己看,要是买得多还可以给您优惠。”

    张扬本来正站在店门口张望,此时也走了进来,问道:“兄弟,你要买什么送给你家席总”

    柏霖脸一热,“你怎么知道我……”

    “除了送给他,你还能送给谁。”张扬蹲下身,拨弄着一盆仙人掌的刺,被扎了一下后脸上莫名笑了笑,抬头看向柏霖道:“要我说你这样根本不行。”

    “你家席总什么身份?你这花能送得上去吗。而且就算送上去了又有什么用,他缺那一束花吗?”

    “那不是我考虑的事,我只是想送给他。”柏霖神色柔和下来。

    他补充道:“而且我也有在努力存钱了。他们能送给他的礼物,我也可以。他们做不到的事,我可以做。”

    他的目光从货架上掠过,总觉得不太满意。

    张扬见他一副泥足深陷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兄弟,人都说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那都是骗舔狗玩儿的。”

    “我也不是没舔过,比你舔的还严重,不还是妥妥败犬吗?”

    “再说了,你家席总那样的身份地位,想要当他舔狗的人少得了吗?你就算对他再好,也不过众舔狗里其中一条,能讨得了什么好。”

    柏霖皱了眉,为席言辩解道:“席言他,跟你未婚夫不一样,他……”

    “有什么不一样?”张扬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抄着手说道:“我比你更了解席言那样的人。他们生下来就是上天的宠儿,轻而易举就能获得别人的爱,看得太多太久,自然将这些东西弃如敝履。”

    “你对他再好,他只觉得控制了你,可以利用你。因为在他们眼里,你跟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没有半点不同。”

    他的语气激昂起来,似是又被往事击中了心扉,“所以你要做的不是对他好,而是冷落他,伤害他,让他的世界只有你,这样才能让他记住你。”

    “毕竟人,生性就是在犯贱。谁更上心,谁就被控制。谁更冷漠,谁就是赢家。你一样,我一样,席言也一样。”

    “够了。”柏霖眉头皱紧,严厉地看向张扬。

    “不要这么说他,席言不是那样的人。哪怕你是我的朋友也不行。如果再有下一次,我真的会生气。”

    对视间两人谁都没说话。

    张扬看出了柏霖眼中的决心,心头的愤懑敛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这才用平常的轻松语气笑着道:“跟你开玩笑呢。”

    “你看,你这样的态度才对嘛。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不改变自己的想法。这种舔法,你不上位谁上位啊。”

    “原来又是玩笑。”柏霖闻言也松了一口气。

    这不是张扬第一次这么干了。

    他似乎很喜欢用这种打击式的教育,不管柏霖做什么,张扬开口就是“兄弟,你这样不行啊。”

    对柏霖的相貌、性格、行动样样挑剔,总结一句话就是没希望,柏霖太普通了,席言不会喜欢这样的他。

    等到柏霖真的生气了,张扬又亲热地揽着他,大方地笑道:“你看你又急,我就是试试你的决心。挺好的,保持这种状态。”

    久而久之柏霖都有些习惯了。

    “虽然是这样,”柏霖有些不满道:“但你以后也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张扬笑了声,说道:“是我的错,我刚刚想起我未婚夫了,没下次了。对了,你说你要买花,你知道你家席总喜欢什么吗?”

    柏霖呆住了。

    他确实不知道席言的偏好,他们之间的交集并不多,关于席言的资料也藏得严实。别说柏霖,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有什么爱好。

    “我没……”柏霖刚想说自己没有头绪,当他看到一束矢车菊时,目光瞬间不动了,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副画面。

    “就这个,他会喜欢的。”他忽然笃定起自己这莫名的念头,好像自己曾经或是将来就送过他一束这样的花。

    “好的先生,这边付款。”店员把花给他包了起来。

    站在柜台后,八卦的眼神不时看看柏霖,偶尔又看一眼张扬。

    方才两人说的话她全听见了,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更加不敢出声了。

    这么炸裂的话,是她一个普通人能听见的吗?什么爱一个人就要冷落他,伤害他,让他的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这妥妥的病娇啊。

    什么舔狗咬人事件。

    她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就躲在一旁角落,生怕影响了两人的发挥。

    柏霖抱着要买的花,心满意足地走了。

    张扬落后一步,走了两步又回转身,看着因他的动作而睁大了眼睛的店员,礼貌地笑了笑。

    “刚刚你什么都没听到对吧?”

    店员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他继续说道:“虽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我这个兄弟大小是个明星,虽然你可能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你知道的,他们明星向来把这种隐私看得很重,你也不想看见这事流传出去,我这兄弟亲自找你讨要个说法吧。”

    店员瞳孔一缩,把头点得都快要起飞了。

    她没忘了,眼前这个是个会咬人的病娇啊,那谁敢惹?

    于是连连保证道:“您放心吧,今天你们没来过这里。”

    “那就好。”张扬笑着走了,看得出心情不错。

    今天又是没有见到席言的一天。

    柏霖把矢车菊放进透明玻璃瓶,灌了半瓶子净水,放在了有阳光的那边窗台前。

    而后打开音乐,开始重复起昨天没有训练好的动作。

    今天练舞室没有其他人,快到中午的时候,也只有柏霖一人。

    公司暂时还没找到其他人,所有练舞室归柏霖一人使用。

    柏霖乐得清净,也不怕有人打乱自己的节奏,训练更加卖力了。

    ……………………

    今天一大早,林羽便提出再引进几个新人的事情。

    他也是今天才发现,柏霖所在的练舞室有些太空了。

    席言没什么意见,点头间把这事交给了他。

    跟柏霖同一个练舞室的人一夜之间消失了。

    今早席言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日期时,就已经知道时间回到了一天之前,但他没想到这次的影响这么大。

    席言不是第一次经历时间重置,不过每次都是在柏霖死亡之后。

    所以昨天柏霖被人打过之后,猝死在床上了?

    席言想着事情,右手熟练地在文件上签了名字。

    面前的电脑上挂着视频电话,屏幕上的席漠俞穿着驼色风衣,领口敞着,里面的白色衬衣扣子解了两颗,露出精致的锁骨。看着明显没有听自己说话的席言,不由无奈地扶了扶额。

    “小言……唉,小言,理理叔叔好吗?”

    席言连头都没抬,拿了另一份文件过来:“你说。”

    席言又看完了一份文件,唰唰签上字。席漠俞看着他利落的动作,拿他完全没办法,叹了声气道:“叔叔好久没跟你说过话,你也不知道主动打个电话过来。”

    “最近过得还好吗?老宅的花开了,什么时候回来看看?”

    电话铃响起,席言抬手拿起话筒,放在耳边:“什么事?”

    席漠俞只得按下话头,等着他把这个电话打完,看他三言两语把事情吩咐下去,既无可奈何又有些欣慰。

    看着他放下话筒,这才开口道:“小言,工作不用这么认真。星娱没了就没了,你玩得开心就好,叔叔永远会给你兜底。”

    “我知道了,小叔叔你继续努力吧。”席言毫无感情地开口赶人。

    “小言,真没耐心。”席漠俞揉着眉心,苦恼道:“坏孩子,一点也不心疼叔叔。”

    席言转着笔,撑着下巴漫不经心道:“心疼你。你现在就把席家给我,我给你养老。”

    席漠俞闷笑一声,眼角眉梢都漫上笑意,说道:“行啊,小言喜欢的话,叔叔的一切都是你的。”

    “可是小叔叔也有喜欢的东西,小言能把他当做礼物送给我吗?”

    席言关闭了视频通话,出门接了杯咖啡。

    端着咖啡回到办公室时,果然又看到门敞开着。

    他面无表情推开门,对着正在里面撩衣服的越影说道:“把衣服拉上,好好说话。想留下来,去找林助理,他会安排。出去之后把门关上。”

    越影撩浴袍的动作僵住了。

    总觉得自己虽然什么都还没说,但席总已经精准的预言到他要说的话了。

    难道这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

    席言回到自己座位上,喝了口咖啡,感受着黑咖啡特有的苦涩余味……嗯,就连咖啡的温度都很熟悉。

    不过是重复昨天的生活罢了,无趣。

    他放下咖啡杯,看着越光问道:“怎么还不走?”

    越光换上衣服,讪讪地走了。

    走到门口时转过身,想要说些依依惜别的话,好叫席少多惦记他一阵子,不料嘴还没张开,席少已经带着办公椅整个儿转了个方向,只给他留了个后脑勺。

    越光砸吧砸吧嘴,出门后轻轻将门掩上了。

    第163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34

    “如何, 席总同意你留下了吗?”

    越光点头,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意,心里怎么想怎么不得劲儿。

    他今天做的这全套准备, 怎么就一点没用上呢?

    “那就好,看来我又能带你一段时间了。”经纪人冲着墙后喊道:“李哥,你过来!”

    看见越光疑惑的眼神, 她解释道:“原来的助理小王出车祸了,当场死亡, 咱们抽个时间去她家里慰问慰问。至于李哥,昨天我出门买菜, 撞见抢劫的,是李哥帮了我。”

    李哥朝越光点了点头,这次没再介绍自己。

    他也是一大早醒来,才发现时间又重置了。

    昨天刚跟越光拉进关系, 今天一睡醒直接白干,整个人都郁闷了。

    心情不好的他开着车找到助理小王的时候, 一时没有控制好速度, 原本只想让她在医院躺一段时间,结果直接把人弄死了。

    还好他选择的是没有监控的路段,又没人看见,当即清理干净车上的痕迹后跑了。

    之后就是“偶遇”经纪人的事了。

    除了撞死小王这一点小意外,其他的都跟昨天经历过的没什么不同, 李哥也逐渐放下心来。

    他甚至在心里预测起越光接下来的行动。

    接下来就应该是越光途径练舞室, 对里面的人产生好奇。

    如他所料,越光在练舞室门外停了下来。

    里面依旧放着爆裂的音乐, 但奇怪的是没有昨天那种嘈杂的人声。

    练舞室里空荡荡,只有一个坐在地上的青年, 应该是刚刚练完一支舞,后背汗湿了一大片,正埋着脑袋使劲擦着头上的汗水。

    越光敏锐地看到了青年耳后的红痣,心头生出一种熟悉感来。

    经纪人察觉他的动作,回过头问道:“怎么了,里面有什么吗?”

    越光指着里面说道:“姐,你认识里面人是谁吗?总感觉有点眼熟。”

    经纪人看了一眼,了悟道:“是他啊,公司最近很有潜力的新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我听说这间练舞室是只给他一人准备的。”

    李哥也在看着练舞室,目光中闪过一丝惊骇。

    不见了!昨天那群跳舞的少年,不见了!

    他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以免影响判断,目光快速地扫过各个角落。

    不只是那群少年,就连他们使用的物品、喝过的水瓶全都消失无影,角落里的垃圾桶里,也只有见底的一点垃圾,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痕迹。

    就像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李哥知道,每次柏霖死亡重置时间后,都有一个轮回者消失。

    但因为轮回者记忆连续,他们能感知到到底哪天被重置了,似乎并不受到时间混乱的影响。

    再加上轮回者本来就是外来人,哪怕他们消失,也只有同为轮回者的其他人才会在意,是以他们一直猜测:那些消失的同类,是在重置时间的同时被清除掉的,这并不影响他们之前存在过。

    现在李哥觉得自己想错了。

    他们低估了柏霖的可怕。

    重置时间导致的消失,是彻彻底底的消失,从出生到此刻的所有痕迹,包括其他人对他们的记忆。

    但因为轮回者本身记忆连续,所以他们一直忽略了这一点。

    被世界遗忘,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记得自己,这比死亡还要恐怖。

    而且如果连这个判断都错了,那其他的呢?

    比如时间重置不只是柏霖死亡后的被动技能,而是随时随地,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无限制的发动能力,直到这个世界一个人都不剩下。

    只有被困在这个世界的轮回者,在无数记忆叠加之下逐渐疯狂。

    李哥瞳孔震动,心跳声久久无法平静。

    越光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索性今天无事,便想着进去看看。

    谁想他刚迈出一只脚,不知道从哪里伸出一只黑手,拉着他手腕转了个方向。

    他正懵着,便见一个打着耳钉的陌生青年站在面前,大力摇晃着他的手,脸上笑容热切,呲着大牙乐道:“哎呀!难道你就是大明星越光?歌手转型演员的那个?”

    “我跟你说,我妹妹可喜欢你了!说你长得帅,歌唱得又好听。听说你要演电视剧了?那敢情好,到时候我们全家都守着电视,好给你捧场。”

    “啊?啊。”越光懵了几秒后,终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心头的那点不悦也消散了。

    毕竟是自己的粉丝,看见偶像在面前,激动点也正常。

    张扬说了一圈奉承话,又看向旁边的李哥,眼睛又是一亮:“呦!这不老李吗,你怎么在这儿?咱俩也许久没见了,等会儿约个地方聊聊。”

    他有话对自己说——获取到这个信息后,李哥应了下来。

    张扬目的达到,便不再理会李哥,又看向越光,动作自然又不觉冒犯地拉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边走边说道:“今儿真是巧了,碰到偶像了,还遇见老朋友了。”

    “越大明星,赏个光帮我签个名儿呗,我妹妹都盼好久了。”

    “我家里人都喜欢看你上节目,听说席总也很看重你,要不是公司早有安排,我都想跟老李抢位置了。”

    越光被他一顿奉承说得晕晕乎乎,就连之前练舞室的事儿都忘了。

    一听他说全家老少都喜欢自己,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又听他说起席言看重自己,扬起的嘴角都快压不下去了。

    但还故作矜持地摆摆手,“哪里,是席总眼光好。”

    张扬笑意加深,忽然停下脚步说道:“对了,我忘了拿签名纸了,我马上回去拿。”

    “老李,你带着越先生先去前面的休息室,写了名牌的那一间。”

    说完这句话他便跑了,哪怕越光抬手阻止都来不及。

    “李哥,你这朋友怎么风风火火的。”越光对张扬印象不差,此时也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起。

    李哥笑得勉强,“他就是这种性格。越先生,我们先过去吧。”

    “你刚刚在跟谁说话,朋友吗?”柏霖换了件干爽的衣服,见张扬回来便问道。

    刚刚他听见了张扬的声音,但自己浑身汗淋淋的不好见人,也就没有出去。

    “只是认识的人,不熟。”张扬随口应道。

    柏霖看他脸上确实没有老友重逢的欣喜,信了他的话。他的事情也多的很,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张扬从包里掏出几张白纸,转头对柏霖说道:“虽然不怎么熟,但好歹认识。我约他一起吃个饭,晚上可能不等你了。”

    “你去呗。”柏霖没有在意,“我一个大男人还能走丢不成。”

    ……………………

    成功留在了公司,还收获了一个热情的粉丝,越光今天的心情很是不错。

    所以当李哥说待会儿想请个假,跟许久未见的张扬聚一下的时候,他很快就同意了,还让他们玩得开心。

    李哥到达约定地点时,张扬早已经在那等着了。

    他双手插兜站在树下,冷漠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既没有列车上见过的趾高气扬,也没有面对越光时的大大咧咧。

    李哥忽然有些迟疑。

    他开始分不清到底哪副面孔才是张扬的真实模样,或许都不是,他甚至质疑起自己来找张扬的做法到底对不对。

    直到张扬听到他的脚步向他看去,李哥这才重新迈开步子。

    轻咳一声还没开口,便听张扬直截了当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李哥闻言愣住,反问他:“不是你有事要跟我说?”

    张扬啧了一声,不耐烦地看向其他方向:“如果不是有求于我,你不会来这里。”

    李哥沉默,想要反驳,但又不得不承认张扬说对了。

    “不是有求于你。”他换了个好听点的说法:“只是我们想跟你寻求合作。”

    “合作?”张扬上下打量他,像是在估计他的分量,冷笑一声嘲讽道:“跟我合作,你们有那个资本吗?到现在都搞不清任务重点的废物,死在副本里都不足惜。”

    “你!”李哥下意识想要发火,硬生生忍住了。

    张扬作为唯一成功接近柏霖的人,很难不去猜测他是不是得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所以才敢这么嚣张。

    “你也不用激我。”李哥表情冷硬,深吸一口气,直盯盯看着张扬说道:“我很有诚意,这毕竟是D级任务副本,之前谁也没经历过,我也只是想活而已。”

    “而且我们拥有的线索,你不一定清楚。比如……练舞室的人忽然消失造成的影响。”

    李哥观察着张扬的神色,见他收起了脸上的嘲讽,眼中也闪过一抹凝重,这才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

    在来会见张扬之前,李哥就已经用手机联系过其他轮回者。事到如今,他也不敢再撒诈捣虚,共享了自己所发现的东西。

    如果说之前轮回者们还有些小心思,现在则是完全不敢了。关键还是他们经历的世界太少,还没体会到活着毕竟比积分重要。

    听了李哥的话后,张扬短暂地沉默了。

    这确实是个新线索。

    思索片刻,张扬说道:“合作,可以。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情。”

    张扬手插着兜,望向头顶的蓝天白云,缓缓开口道:“时间重置并不必然与柏霖的死亡有关,可能受他的深层意识影响。”

    昨晚——按照正常时间线来算,应该是昨晚——柏霖虽然伤得重,但还不至于导致死亡,张扬认为是有其他因素导致了这个结果。

    他回想前几次重置的情景,大多数是柏霖死亡,唯有这一次是受伤。重置后柏霖身上所有的负面状态消失,负面状态包含死亡和伤痕。

    那他是不是可以猜测,当环境中出现了异常因素,扰乱到柏霖的稳定状态时,这些异常因素将被清除,而时间重置是清除异常因素的方法或者说副作用。

    张扬不再看天,对李哥说道:“我跟你们合作,你们帮我做一件事。”

    “找到一个带着白狼面具,不爱说话的男人,把他的行踪告诉我。他也是轮回者,在列车上你们见过。”

    “白狼面具?”李哥皱眉回想,半晌才从记忆深处找到这个人。

    他对这人的印象实在不深。在列车上的时候,对方就独自一人呆在角落,又不说话也不跟人交际。

    如果不是他脸上带着面具,恐怕李哥就连这一点印象都没了。

    “找他可以,但是为什么找他?”

    “为什么?呵!”张扬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语气不善道:“列车上那么多人,就他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的面子往哪搁。”

    “你说,”他阴恻恻的目光看向李哥,声音尖锐道:“我难道不该找他麻烦,好叫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吗?”

    张扬当然曾试图寻找过他的行踪。

    但这个狗贼好像对摄像头敏感得很,张扬查遍了控制下的所有探头,愣是没有找到他一点消息。

    “我知道了,我会让他们多注意的。”迟疑片刻后,李哥答应了下来,问道:“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名字啊……”

    “可能是叫连轲吧。”

    ………………………………

    “那个谁,连……连轲?你过来一下,把这些东西搬到库房里去。”

    一个正准备开机的剧组里,手拿扩音器的副导演看着满地散落的道具,不禁觉得头疼。这东西是拍戏要用到的,也不知道谁把它们给放这儿了。

    他想把东西搬走,又心疼自己这把脆弱的老骨头。左右看了看,看见个带着面具的高大身影。

    眼前一亮,当即喊道:“那个谁,连轲……是吧?你过来。”

    有点尴尬,差点没想起人名字来。

    他对连轲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对方好像是剧组的谁带进来的,说是人老实肯干活力气也大,正好剧组缺个打杂的,副导演便做主让他留了下来。

    连轲来了十几天,也不怎么说话,一来就是埋头干活,副导演觉得很满意。

    可惜就是脸上一直带着个奇怪的面具,没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事儿副导演也问过他,对方说是小时候脸上受过伤,留了块挺大的疤痕,上学的时候因此受到不少歧视,干脆买了块面具将脸遮了起来。

    这下可好,有了对面具的好奇,便没人在意面具底下的伤疤了。

    副导演不是个喜欢给人难堪的人,更何况对方如此真诚,就连自己的痛处都揭了开来,自然不好再追问。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每次看到连轲时,他都会下意识忽略对方脸上的面具,即使注意到了,也觉得那面具在连轲脸上并不突兀。

    现代人嘛,有一点特殊的爱好,也很正常。

    他女儿就经常戴着五颜六色的假发,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跑去参加那什么什么漫展,总之怪得很。

    唉,年轻人的事儿,他也看不懂,久而久之就学会了闭嘴。

    连轲本来正低头整理物品,听到有人叫自己便抬起头,直愣愣看向副导演,声音沉沉:“有事吗?”

    第164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35

    “有事吗?”连轲问道。

    副导演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 按理说这种人性格多偏向老实木讷。可当副导演对上他的眼神之时,竟有一种自己被锁定了的错觉。

    再看又似乎正常得很,他疑心是自己看错, 晃了晃脑袋说道:“连轲,把这些东西都搬到仓库里去,别让它们在这儿占地方。”

    “小心点, 有些是专门定制的,再做一个又得等两个月。”

    “好。”连轲点头, 弯腰扛起一张半米多长的实木案桌,动作轻松写意, 脚步稳当。

    列车到站之后,连轲跟着人流一起下了车,而后慢慢落后于众人,没人注意到他的离开。

    连轲现在所在的剧组, 是原本的世界线中柏霖拍戏的地方。正是因为出演了这部剧的主角,柏霖的演艺之路才彻底打开。

    连轲不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副本, 就像他不是第一次进入休斯廷。

    可笑的是, 即使他能多次重复进入同一个副本,可他真正想要去的地方,却一次都没有碰到过。

    之前的几次,连轲就是以这个剧组为契机接近柏霖,这次也同样。

    虽然副本情况已经改变, 但在没有确切把握之前, 静静等待也是一种方法。这是一个重要的人告诉连轲的话。

    可就在不久前,连轲听到消息, 柏霖跟剧组解约,主角换人来演。

    这部剧的导演是个拍文艺片出身的青年导演, 性格孤僻,对于自己的作品要求近乎苛刻,且恃才傲物,觉得谁也不配懂他的艺术。

    柏霖是他亲自选定的主角,是他为自己究极的艺术品选定的装饰物。可在闻听投资人临时换角后,他不知怎么的竟默默接受了这件事,甚至将剧情设计得更贴合新主演的特点。

    连轲扛着小一百斤的案桌,思考着自己的下一步行动。

    这段时间以来,他并不是什么都没做。收集信息的同时,也在不断纠正眼前现实与自己记忆的偏差。

    “让开,快让开。”

    身后传来呼喊声,连轲侧了一步,抬手稳住桌子腿,看见导演急匆匆从他面前跑过,差点撞上他肩上的案桌。

    冒冒失失的,再不复平时的冷傲孤高,惨白的脸颊现出激动的红晕。

    “导演这是怎么了?第一次见他这样。”有人注意到这一幕,探头看着导演的背影疑惑问道。

    “不知道啊。”旁边的人摇摇头,忽然侧着耳朵听了听,惊奇道:“奇怪,我好像听到有人说席总来了。”

    连轲叠好了几个箱子,伸手去拿架子上的青铜马道具。

    剧组背后的投资人,星娱的总裁席言……连轲听闻过他的名字,从柏霖的口中。

    这个符号一般的男人,连轲从没有见过他。在他经历的副本中,席言已许久没出现过。

    不过片刻,导演去而复返,身旁多了一个男人。

    导演侧身与男人说着话,神情是难得的柔和。但因他平时总是一副严厉冷酷模样,这柔和在他脸上多少有些古怪。

    众人认出他旁边的男人,正要打招呼,却见他抬手按下,示意所有人都不要开口。另一只手却不着痕迹地将男人往自己的办公处引。

    鉴于他在片场威严甚重,此时还真没人敢触他的眉头,只是难免觉得可惜。

    连轲手里抱着一摞纸箱子,箱子太高,有些遮挡视线,不经意被人撞了一下。

    最上面的箱子里,是他刚装好的青铜马摆件。当然是仿制的,剧组虽然有钱,也不能这么挥霍。

    顶上的小纸箱摇晃了两下,落到地上,青铜马从里面滚了出来,在地上滚落几圈后,滚到一人脚前。

    连轲正要放下纸箱去捡,青铜马却已率先被一只修长的手捡起,他下意识看向面前的人,而后瞳孔紧缩,猛地怔住。

    这张脸太过熟悉,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午夜梦回中,或者受伤时用来麻痹疼痛的幻想里。

    实在是太像了,从眼尾到眉梢的距离,也只有那么微不可查的一点差距,仿佛那人此时就站在他面前一样。

    “你的东西。”席言将青铜马递给连轲,见他半天没有反应,便自行将东西放在了架子上,视线掠过连轲脸上的面具。

    那面具保存的很好,使用了这么久依旧焕然如新,表面没有一点磨蹭的痕迹。

    它应该早就损坏在战斗中的,因为它确实只是个普通的面具,是某个世界的席言花了不到十块钱买来的玩具。但它就这样陪着一个轮回者,一个副本一个副本的走来,俨然成了连轲身体的一部分。

    席言能猜想到,辛苦赚到积分的连轲是如何忍着重伤,小心翼翼地给它加上一层又一层的增益,才能保护这脆弱的小东西在这一次次危险的任务中不被毁坏。

    这已是连轲所能拥有的,唯一和过去有关的物品,与他的记忆一样珍贵。

    “怎么回事?”导演脸色黑沉,乍然出声问道。

    他本想带着席言去看自己刚改出来的剧本,却没想到被连轲破坏了计划,此时见对方还傻愣愣站在原地,暗自握紧了拳头。

    刚走出一步却被席言伸手拦住,他转头看过去,却见席言连头也没回,看着连轲的目光里满是兴味,心头沉了沉。

    连轲并未怔住太久,不过数息间便彻底回了神,就连呼吸都只紊乱了一瞬。

    他已经经历过太多类似的情景。他曾与恶魔签下契约,许愿再次见到死去的亡灵,后来发现不过是个骗局;也曾进入过修仙界,那个根据他记忆打造的幻境,被他亲手打破;他体会过太多次希望与失望,早就已经习惯了。

    面前的这个席言,也只不过比它们更像记忆中的人而已。

    “谢谢。”连轲朝席言点了点头,平静道谢,将青铜马重新放进纸箱。

    随后再次抱起那一堆杂物,转身朝库房走去。

    离开时,连轲听到席言问导演他叫什么名字,又说他的脾气很像自己的一位朋友,性格都很闷,不怎么说话,还说也许下次来还能见到他。

    连轲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他决定离开这里了。

    ……………………

    “保姆车停在地下车库,你下电梯就能看见。”

    “什么时候出来?我快饿死了。”

    等到柏霖终于训练的差不多时,时间已经不早了。他透过窗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已经暗了下去,再一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过。

    手机里有张扬发来的几条消息,问他什么时候结束,他在地下车库等着自己。

    柏霖从衣柜里拿了干净衣服和一块毛巾,一边往淋浴室走一边用单手回道:“你不是跟你朋友聚会吗?我洗个澡马上下来。”

    “没意思,说了几句我就走了。”张扬的消息很快发了回来,应该是嫌无聊一直在玩手机。

    这条消息柏霖没回,把手机放在淋浴室外的台面上,他把控着时间快速冲了个澡。

    他回家还会再洗,在这儿简单冲冲就够了。

    换上干净衣服出来时,柏霖想到还有东西没拿,便又回了休息室。休息室有个大立柜,原本是用作所有人的衣柜的,现在只柏霖一人用了。

    东西被压在最底下,柏霖一手扶着立柜,一手抓着要拿的东西用力往外扯。

    许是他力气太大,大立柜竟有些摇晃起来。而后“叮”的一声轻响,原本被放在立柜顶上的东西被晃了下来。

    柏霖也终于把物品拿了出来,惯性之下往后退了两步,站稳之后这才有空去看落下来的是什么。

    那玩意亮晶晶的,在灯光下反射着冷质的光,长方形,不大,似是某种金属类器物。

    柏霖将它捡了起来,又将它翻了个面仔细看了看,这才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这东西是……名牌?”

    他将名牌放在眼前,与自己的对比了一下,发现确实一模一样,除了上面的名字不同。

    柏霖身上的写着他自己的名字,而他手上的名牌却清晰的刻着“季洺佳”三个字。

    季洺佳……这里除了我难道还有其他人吗?我为什么从没见过他?

    柏霖将这三个字念了一遍又一遍,手指下意识摩挲着微微凸起的字迹,试图回想起一些什么。

    他总觉得,他该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这个名字或许属于一个少年。

    “季洺佳。”

    柏霖回过头去,背后什么都没有。头顶的灯光照不亮黑暗的走廊,走廊里空荡荡,并没有刚刚喊出这个名字的人。

    “季洺佳,还在跳啊。”

    柏霖应激似的转过头,看向另一个方向。传来说话声的窗户底下,只有被风吹动的窗帘飘动。

    他心脏狂跳起来,似有所感地看向练舞室,慢慢走了过去。

    “别跳了季洺佳,你再跳也是争不过柏霖的。”

    还是之前那个声音,调侃中带着关心的味道。

    “我不相信。”终于换了一个人说话,语气颇为倔强,“只要我一直跳下去,我不信席总只看得到柏霖。”

    黑暗的练舞室中,隐约浮现两个透明的身影。一人盘腿坐在地上,撑着下巴仰头看跳舞的另一人,倏尔站起身来,走到另一人身后,“姿势错了,我帮你。”

    看着季洺佳咬着牙坚持,他叹道:“你再努力有什么用,我们都只不过是……”

    未了的话语猝然消散在空气中。

    柏霖按亮了灯,怔然看着刚刚那位置。哪里有人说话,哪里有什么身影,只有手心被握温了的金属名牌,硌的他有些手疼。

    名牌被柏霖扔进垃圾桶,落在被用过的纸团上,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正如它的主人一样。

    第165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36

    “已经处理好了, 麻烦在这里登记一下,然后就可以把小宠带走了。”

    张扬接过笔,在本子上刷刷写了几笔, 看着“小宠姓名”这一列,他眉梢一扬,随手写下“讨厌鬼”三个字。

    柏霖站在一旁, 怀里抱着只捡来的流浪三花猫。这猫应该有英短的血统,身上的毛较之一般的三花猫柔软, 脸和眼睛也要更圆润一些。

    他伸手挠了挠三花猫的耳后,身后张扬签完了字, 嫌弃了一句道:“真不知道你捡它干嘛,脏兮兮的,也不好看。”

    “你以后还要养着它不成?”

    三花猫听不懂张扬的话,只用头蹭了蹭柏霖的手, 柏霖轻笑了声,摸着猫脑袋说道:“也不难养。你问问店员有什么推荐的猫粮猫玩具, 我一起买回去。”

    “啧, 你还真要养啊。”张扬双手插兜站在柏霖身边,侧着脸皱眉看他手里的小玩意儿,转头又啧啧了两声,嫌恶极了的模样。

    “那行。”他不愿再多看一眼这小东西,扭头盯着店外的一颗行道树瞅, “你抱着它离我远点, 我讨厌猫。”

    柏霖抱着猫,张扬提着猫粮猫窝猫玩具跟在他身后, 眉头一直拧着,仿佛手里的东西烫手似的, 一脸的不情愿。

    “我跟你说也就是你,要换别人我都不带搭理的,我这辈子最讨厌猫了,你……你怎么不走了?”

    张扬絮絮叨叨,又闷头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柏霖没有跟上来,抱着猫站在一颗树下,望着某个路口的方向。

    张扬看看他,又看看路口的方向,瞬间明白了什么,好笑道:“原来你在等他,救猫也是这个原因,我还以为你多善心。”

    柏霖臊了一下,没有反驳,手下抚猫的速度却加快了。

    张扬看着他表情的变化,感受着自己手里这十几斤的重量,心情忽然就不好了起来。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抱手倚靠在背后的树干上,微扬起下巴,用这种略显倨傲的奇怪姿势打量柏霖,直到对方疑惑地回头问道:“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他这才放下手,霍然笑道:“没什么,只是我觉得你的席总不吃你这套。他不喜欢猫的。”

    “而且这招太低级了,勾勾上学的小女生还有用。”看见柏霖蹙起眉心,张扬歪了歪头,心底浮现一种隐秘的得意,继续说道:“像席总这样冷漠的男人,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柔弱又无用的小东西,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他。”

    他本以为又能看见柏霖深受打击的模样,可他话音刚落,对方蹙起的眉头便已松开,抚摸着怀里的三花猫低声道:“可我觉得像席言那样善良的人,一定会喜欢它的。”

    他并没有依据,但他说的那样笃定。

    张扬挑起一边眉,扬声道:“你不信我?”

    柏霖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一副很了解他的样子,明明你们之前都没有见过不是吗?”

    “他来了。”柏霖骤然出声,打断了张扬未出口的话。

    张扬看着柏霖快速跑走的背影,眼底闪现一抹阴翳,扣着树干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在其上留下几道深深的印痕。

    “为什么你又自作主张!听我的不行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神情迅速平复下来,重新提起地上的东西,朝交谈中的两人走去。

    柏霖倒真的开了个好头,不过短短片刻,已经围绕着三花猫的事跟人聊了起来。先说自己是怎么捡到它的,如何看它伤得严重给送到了宠物医院,又说自己不太会养猫,怕养不好,心里很是担心。

    说着说着便将猫往前一递,说是猫很乖,热情邀请席言伸手摸摸它。

    席言看着他怀里圆滚滚的三花猫,原本瘦弱的身体好生养了几天,凌乱的毛发清理过后变得蓬松,再加上一直盯着他的圆溜溜的眼睛。

    还真的,有点可爱。

    席言手有点痒了。

    他向来是很喜欢这些小东西的,以前也曾养过两只猫三只狗,但结果都不怎么好,久而久之便放弃了。

    见席言态度犹豫,却没第一时间拒绝,柏霖便知道自己这次终于做对了。

    把猫更往前递了递,缓声诱哄道:“摸摸它吧,你看它多可爱。”

    席言伸手,快速在它背上抚了一把,又把手迅速收了回去。小猫叫了一声,怏怏地缩在柏霖怀里,把自己圈成了一团。

    好孩子。柏霖揉了揉猫耳朵,眼中笑意更深,心里计划着怎样利用这只猫把席言留得更久一些。

    “咦?”身后传来张扬的惊咦声,随后是重物落地声,成功吸引了席言的注意。

    他却一点不觉自己动作突兀,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仰头看着面前的两人,惊奇道:“这不是席总吗?真够巧的。”

    又看向柏霖和他怀里的猫,明白了什么似的,表情更加讶异,说道:“原来席总你也喜欢猫啊。”

    他直起腰,脸上有种遇见了同辈之人的喜意,笑道:“刚巧,我最喜欢的小动物就是猫了,可是我连自己都还养不起,更别说这些娇弱的小家伙。”

    说话间他来到柏霖身边,伸手的动作似凝滞了一瞬,又仿佛只是错觉,满脸怜惜地碰了碰三花的脑袋,语气温柔道:“可怜的小家伙,之前受了不少苦……”

    喵!三花兀的凄厉叫了一声,尖利的爪子在张扬的手背上划出血痕。

    他倏的收了手,表情在一瞬间变得阴郁至极。反应过来后反倒率先安慰两人道:“我没事,小家伙是吓坏了,应激了吧。”

    果然还是讨厌鬼。张扬咬了咬牙,看着手上的血痕如此想到。

    “你吓到它了。”席言说道,“小动物的感觉很敏锐,不喜欢危险的家伙。”

    听闻这话,张扬眼神暗了暗。

    第一次在列车上见到张扬时,席言对这人并没有太深印象,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对方,是在车窗关闭前与他对视的那一眼。

    此后关于张扬的印象逐渐深刻起来。

    他总是跟在柏霖身后,近乎寸步不离。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存在感,也从不与席言说话,哪怕遇见了也只是站在柏霖身后朝席言点点头。

    后来渐渐的,席言在越来越多的场合看到他,张扬脸上也逐渐多了笑容。有时他独自一人时,见到席言也会笑着打声招呼。

    之后再见到张扬,身边已经没有柏霖。

    席言看了眼表,“我得走了。”

    又看向柏霖提醒道:“柏霖,养猫可以,不要耽误工作。”

    柏霖重重点头应到,忽而想起什么,赶忙往前走了一步,“席总,这孩子还没有名字,我又不会弄这些,今天正好遇到你……”

    “讨厌鬼。”

    “啊?”柏霖揉了揉耳朵。

    “讨厌鬼。我只会取这个名字。”席言语气淡淡,解释道:“不要误会,我很喜欢猫,不过它们好像不太喜欢我,所以它们都是小讨厌鬼。”

    ………………………………

    “席总,关于今年的财务预算,还有些地方要跟你汇报一下。”

    “嗯,带着报表来我办公室。林羽,给我说说今天的日程。”

    席言进了电梯,财务主管紧随其后。林羽落在最后,正要伸手去按楼层键,却听见有人慌忙间喊道:“等等,等等我!别关!”

    林羽没有停手,办公室所在的楼层键亮了起来。

    电梯门缓缓关上,也就是这时,一只手迅速插进两扇电梯门间,伸进电梯的半截手臂上还挂着一只老式的电子表。

    林羽眼角一抽,迅速按下开门键。

    电梯门打开,那人便顺势挤了进来,抱着个黑色的双肩包,穿着间格纹外套,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整体看上去像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一进来便先给几人道了个歉。

    “不好意思,我比较急,实在是……”他的目光落到席言身上时,嘴里的话却说不下去了。

    “你怎么回事?冒冒失失的。”财务主管斥道:“不知道这里是专用电梯?”

    “我、我,抱歉……”大学生回过神,此时也有些急了,只顾得上反复道歉,其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主管人事招聘的人都太懈怠了。”财务主管低声念叨了一句,向席言请示道:“席总,我让他出去?”

    席言摇头,看着大学生问道:“你去几楼。”

    对方此时又发起呆来,结结巴巴回答道:“十七,不,十八楼。”

    席言“嗯”了声,依旧看着他。

    大学生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被财务主管狠狠瞪了一眼,提醒道:“按啊你倒是,等着席总给你按呢?”

    “哦对,我得自己按是吧?”大学生终于反应过来,顿时觉得脸臊红,连忙背过身去面向按键,默默低下了头,手指搓了搓自己的格纹外衣。

    他感受到身后有人在打量他,但很快对他失去了兴趣。

    于是他抬起头,通过面前并不清晰的不锈钢镜面,试图追索刚才那人的位置。

    这对他而言并不难。

    他毕竟不是个真正的大学生,而是一个通关了数次任务的轮回者。

    第166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37

    十八楼格子间办公室, 键盘声咔咔响成一片,角落偶尔传来几声交谈。

    大学生模样的轮回者坐在工位上,面前的电脑屏幕亮着, 挂着份只有个开头的文档,末尾的标识符闪闪烁烁,半天没有多添上一个字。

    右上角的小窗口开着扫雷游戏, 他一手撑着下巴出神,另一只手却准确地移动鼠标点击着安全的方格, 一点也不耽误。

    他在复盘今早自己的行动是否合宜。

    柳影想过了,既然要从席言入手, 找到关于副本通关的线索,那么接近他不可避免。今天误入专用电梯,自然也是他仔细思考过后的选择。

    这个方法虽然粗暴,但着实好用。他刻意表现得笨拙和不知所措, 只是为了完善人设,加深席言对自己的印象, 为之后的相遇埋下伏笔。

    没有一个霸总文里的总裁不被这样笨拙的小白花女主吸引到。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 为此他不得不牺牲一些脸皮,装作一副看呆了的模样。

    不可否认,他确有一瞬的真情流露,因为席言长得确实很顶。那眼睛,那鼻梁, 那嘴唇, 每一处都找不到错处,让他一个直男见了都有点……

    不对。即将按下鼠标的瞬间, 柳影猛地顿住。

    他看了眼小窗口,拖动鼠标点开另一个方格, 将思绪拉了回来。

    根据他们查到的消息,柏霖与原本的剧组解除了合同,在席言的安排下,以成为优秀的唱跳偶像为目标正努力训练。也就是说,自己随时有可能在这里遇到柏霖。

    甚至于他可以同张扬一样,以此为契机与柏霖拉进关系。

    但他还未想好是否要这么做。

    柏霖毕竟太过危险,而且自己此行的目标只有席言,三心二意并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还好不管是对事还是对感情,他都算得上专一,喜欢的一直都是那种会居高临下用看垃圾的眼神看他,性格略带些霸道的年上系。席言的身高就刚好适合,比他还高大半个头,穿着西裤的腿又长又直,最适合……

    咔——鼠标点错了位置,露出底下的雷,游戏失败。

    柳影回过神,脸色难看起来。

    他忽然发觉这一早上,自己已经走神太多次。

    “小柳,小柳?”

    肩膀上多了一只手,柳影动作自然地关闭扫雷窗口,问道:“什么事?”

    “主管叫你去他办公室。你刚刚想什么那么入神?叫你几次都没反应?”

    柳影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先去了。”

    不知两人聊了什么,直到半个小时后,他才面色凝重的从主管办公室出来。停下脚步站在办公室外沉思,似是遇到了难题。

    半晌他掏出手机,斟酌着字词,给合作的其他轮回者发送了一条消息。

    “席言安排我去柏霖身边,以助理的身份。”

    他看着手机屏幕,打字的手指半天没有按下,被屏幕光照亮的眼底神色幽暗不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不再犹豫,几下打出一句话。

    “我决定去一次。”

    富贵险中求,张扬也不是全然可信,他不可能把所有筹码压在对方身上,而且他有些好奇席言这么做的原因。

    他打开面板看了看自己剩余的积分,上次强化精神力后应该还剩下一些,他用仅剩的这点积分买了一把精钢匕首。柏霖毕竟不是善类,他总要有所准备。

    ………………………………

    “席先生,盖尔曼先生向我询问您下午是否有时间,他想请您吃顿饭。”

    “拒绝他。”席言批阅着文件,头也不抬地说道。

    随即想起这已是对方这个月第三次邀请,想了一瞬说道:“以后都拒绝。老盖尔曼不会让他在国内待得太久。”

    盖尔曼就是之前捱了柏霖一脚飞踢的金发青年,那晚之后就进了医院,据说伤得不轻,直到上周才彻底恢复出院。

    林羽代表席言去看望过两次,试探了盖尔曼对受伤和对柏霖的看法。在得知柏霖已是席言看重的新人时,他果然没有再纠缠此事,话里话外替柏霖找补,说自己当时太过鲁莽,多亏柏霖阻止了他。

    甚至还请席言不要责罚柏霖,如果因为自己的关系导致星娱遭受损失,那会令他感到比身上的伤还要剧烈的痛楚。

    虽然已经严令手下隐瞒消息,但他受伤的事情还是传到了盖尔曼家族,老盖尔曼的耳朵里。

    老盖尔曼痛心于自己最受宠爱的小儿子竟为了一个东方男人滞留国外,甚至还受了那么重的伤,于是派人立马接他回国。

    盖尔曼一番周旋,愣是给自己争取了半个月时间,这已是老盖尔曼最后的底线,也是盖尔曼一直急着要与席言再见一面的原因。

    “您的话我记下了,这就去回复盖尔曼先生。”林羽应到。

    席言点头,又问道:“柳影同意去柏霖那儿了吗?”

    “是,中午我已经安排人带着柳影去跟柏霖的团队对接。”说到这里,林羽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席先生,我觉得柳影并不简单。今天早上,他是故意闯进来的。”

    林羽跟了席言几年,见过太过假装崴脚投怀送抱之类的拙劣手段,柳影那点心思瞒不过他。他只是不明白席先生为什么偏偏注意到这个人。

    “不简单吗?确实。”席言停了笔,意味深长道。

    “对于张扬,你又有什么看法?”

    “张扬?柏霖的经纪人吗?”林羽凝眉思索,语气罕见的有些迟疑:“我觉得他……很奇怪。”

    “他看上去在笑,但笑得没有温度。”他思考该用怎样的词语形容,下意识说道:“就像是飞鸟越不过去的深林沼泽,满地烂泥,连照下来的光都是冷的。”

    他惊诧于自己会使用如此含糊的描述,席言却笑了声:“你说的很对,他们很奇怪。所以我也很好奇这些人要做什么。”

    席言想到刚才林羽形容出来的张扬,不得不说,真的很适合。

    林羽走后,席言沉思片刻,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照片。

    拍摄者的技术不错,虽然所有角度都很刁钻,但都拍摄得很清楚,照片上的人也各有不同。

    比如柏霖的新助理柳影,越光新来的助理,柏霖楼下刚搬来的住户,前几天才跟越光联系上的小学同学,星娱公关部新招入的员工……

    席言抽出了这一张,将照片撕碎扔进垃圾桶。

    那个员工两天前失踪了。

    没有留下任何消息,电话也打不通。

    去他家里找人,发现连住址都是假的,紧急联系人也是空号,根本找不到。

    席言又抽出第二张照片,同样撕碎扔掉。

    照片上的人在三天前失踪。

    他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带走,门用钥匙锁着,想来那天他并没有回家。

    席言一张照片一张照片的翻过去,直到最后一张。

    他依旧抽了出来,但这次没有撕碎。

    照片上的人是张扬,旁边还有个虚化的人影,是正弯腰从地上抱起一只三花猫的柏霖。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张扬微微侧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看向拍摄者的方向,嘴角挑起轻蔑的弧度,眼底一片阴鸷。

    这一瞬间被照相机完好地保存下来,成了席言手中最与众不同的一张。

    ………………………………

    明星助理这活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中年男人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来到平时轮回者聚会的小房间。哪怕是他,此刻也不免感到疲惫。

    自从成了越光的助理,他成日跟着东奔西跑,没个休息的时候。又因他是个男人,大多重活累活都交给了他,他又不能说不干,毕竟他的人设是有家要养的失业中年。

    “妈的!”中年男人忽然从椅子上坐起,吐口唾沫怒骂道:“如果不是因为该死的副本任务,谁愿意来做这狗屎工作。”

    骂完之后,他又瘫倒在了椅子上。

    柳影那里出了变故,忽然就被公司安排给了柏霖做助理,而柏霖之前的助理则去了另一个团队。柏霖那儿就只剩下张扬和柳影两个轮回者。

    不得不说,这有些太过巧合。

    担心再出变故,轮回者们约好今晚见一面,讨论讨论之后的行动,就连一向独断独行的张扬也会来。

    中年男人大概是来早了。

    小屋里空荡荡,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他看了眼墙上的钟,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只好抱着手臂耐心等待。

    最近轮回者死了不少。

    不只是那些新人,就连之前参加过聚会的老人,都有两三个再也没有出现过,可是他并没有感受到时间被重置过。

    轮回者的记忆是连续的,多一天少一天很明显。

    也就是说,那些人的消失应该与柏霖无关。

    中年男人如此想到,可随即又摇摇头否定自己。

    如果跟柏霖无关,那又是谁做的?

    通关过几个副本的轮回者按理说都应该进行过几次强化,力量、精神力都超过普通人,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而且谁也不能保证,柏霖的能力只有重置时间这一个。

    到底是其他人做的,还是柏霖用了其他能力?中年男人的眉头越皱越紧,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

    他摇摇头,既然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他根本就不适合动脑子。

    不过其他人怎么还没来?都快到时间了。

    他站起身,透过只露了一条缝的窗户向外看去,什么也没看见,只好又耐下性子,坐回椅子上继续等。

    距离约定的八点还剩十几分钟。

    偏僻的城中村,一道身影跌跌撞撞、惊慌失措地向前奔跑。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不疾不徐跟在他身后,手中赫然拿着一把枪。

    第167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38

    男人拖着一条残腿, 蹒跚着不停逃跑。

    他右肩中了一枪,左小腿也受了伤,持续失血令他感到逐渐虚弱。如果不是当初用主神积分强化了身体, 现在的他根本走不了这么远。

    要赶紧离开这里,那个人还在后面跟着自己。要快点,再快一点, 只要到了聚会点,自己就可以得救了。

    哪怕对方手里有枪, 但也只有一个人而已。最重要的是,对方似乎知道他轮回者的身份。

    男人的身影晃悠, 似乎随时都要倒下去。可在每次即将倒下之前,总有一颗子弹从他脚边飞过,促使他继续跑下去。

    威胁还是戏耍?他已经无法思考。只能跑,一直往前跑。

    熟悉的小平房就在眼前, 窗户里昏暗的灯亮着,说明里面还有其他人。

    他终于支撑不住虚弱, 扑得倒地, 脑袋狠狠撞了一下门。

    门从里面打开,门里探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谨慎地看向门外,见到地上人的凄惨模样时大惊失色。

    地上的男人艰难抬起脑袋,伸手试图拉住什么, 语气哀求道:“救、救我, 有人在,猎杀——”

    砰——无情的一枪打断他的脊椎, 他的头随即垂了下去,手指无力地弹动了几下。

    中年男人瞳孔紧缩, 目光缓慢呆滞地上移,从来人的黑色马丁靴,看到对方被风吹动着的黑色风衣的衣角,再到那指向自己的、黑洞洞的危险枪口。

    他听到男人用戏谑的声音说着:“找到了,轮回者们的老窝。”

    除了中年男人,屋里还有一个人。

    比起合作者,他要更加谨慎得多。

    可惜他的谨慎并未起到作用,在猎人的鼻子里,猎物的味道是无法隐藏的。

    沈寂手指勾着中年男人的衣领,慢慢把他拖进屋里,他的两位合作者的尸体旁边。

    最后的那人垂死挣扎了一下,并未给沈寂带来太多麻烦,但弄脏了他的衣服。沈寂把手上的血擦在中年男人衣服上,忽然摸到一盒硬壳的烟。

    他有些想抽烟了。

    从另一人那里搜罗到打火机,沈寂给自己点了一支。

    这并不是什么好烟。吞云吐雾之间,沈寂难得平静地回忆起过去。

    他抽过的最好的烟,是席言抽过一半的那支,可惜只有那一次,剩下的都是回忆。他也曾在某个充斥着汗味酒味的破落小酒馆里,在周围佣兵善意的调笑声中,将气味浓烈的劣质卷烟塞进嘴里。

    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人总有需要它的时候。

    抽完一支烟,沈寂站起身,伸脚将尸体踢得滚了一圈。

    一只手机落了出来,被他带血的手指捡起。

    沈寂叼着烟,用尸体的指纹解锁了手机,而后垂着眼皮,快速翻阅起手机里的信息。

    随后他给手机里所有联系人发送了一条信息。

    “已经八点了,你们怎么还没来?”

    “快点过来,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们。”

    他关掉手机,随意往地上一扔,抱着手坐在堆叠起的尸体上,等着下一个猎物上门。

    叮的一声,柳影收到一条短信。

    他打开手机看了看,对身旁的张扬说道:“我们走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张扬笑着跟柏霖告别,恍若未闻,直到对方身影消失,他才收敛了脸上笑容,点开刚收到的那条短信。

    并不复杂的两句话,他却看了许久。

    “你还在看什么?是你主动说要去的。”

    张扬收起手机,脸色如常,非常的平静,“没什么,只是想起我还有事,今天就不去了。”

    他并没有解释任何东西,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开。

    柳影没有阻止,拧眉看他离开的背影,不知张扬为何忽然改变态度。

    那条短信,有什么不对吗?

    柳影点开短信,将那条消息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却说不清楚为何。

    张扬一向特立独行,他其实不太看得上对方的行事方式,但这次他却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

    距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柳影终于下定决心,跟上了张扬的脚步。

    他给其他人也都发消息提醒了一句。不管张扬违约目的为何,不管他们看不看得到,信或不信,至少自己已经尽力了。

    身后传来踏踏脚步声,张扬回过头,看见柳影时竟也有些惊讶。

    柳影冷着脸说道:“我也有事,我也不去。”

    张扬嗤了一声道:“你倒是个聪明人。”

    柳影没说话,默默跟在张扬身后,忍耐许久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确定那里有危险的?”

    “我不确定。”张扬否定了他的话,“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将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更何况,用短信吊人这回事,他原来是真的做过。

    ………………………………

    “席先生,您之前让我调查的事情,现在已经有消息了。”

    席家老宅,院子里花开得正盛。席家的小主人喜欢花,所以院子里种满了花,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都能看到满目的绚丽。

    倒不是有什么花种能常开不败,只是换得勤,可即使如此,席家的小主人也很少回来。

    席漠俞坐着轮椅,腿上搭着条薄薄的毯子,手下轻轻抚摸着一团柔软的东西。他的动作太过柔和珍视,哪怕对待稀世珍宝也不过如此。

    但那只是一条围巾,普通的围巾。是那天他抱怨过席言一点也不心疼他这个小叔叔后,席言让人送过来的。

    哪怕席漠俞从不带围巾,但他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即使此刻再想起这件事,他的脸上依旧是笑着的。

    听见下属的汇报,席漠俞从那些回忆里回过神来,脸上笑意顿消,再次变回那个众人熟悉的、阴鸷偏执的席家家主。

    席漠俞抚摸着腿上的围巾,“继续说。”

    “是。”下属打开平板,汇报道:“根据我的调查,这群外来人数量为十五,七人现已失踪,据猜测已死亡,目前仍活着的有八人,但不排除仍有隐藏的目标未被发现。”

    “这是他们的详细信息,您请看。”

    “不必了,说重点。”

    下属滑动屏幕,找到更重要的资料,“这些外来人行事古怪,并无明显逻辑,但几乎都与同一个人有所关联……”

    “柏霖。”席漠俞忽然开口,判断道:“他们的目标是柏霖。”

    这些人调查过柏霖的资料,而且隐藏行动的手段并不高明,他们接近的人又都或多或少与柏霖有关。

    也许席言正是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才把柳影送到柏霖身边。

    “是的。”下属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们很关注柏霖,同时也很惧怕,似乎柏霖身份特殊。而且不知为何,他们好像觉得其他外来人的失踪与柏霖有关。”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下属语气迟疑,见席漠俞没有反对,这才开了口。

    “我调查过外来人最开始出现时周围所有的监控,发现他们都是在同一天,乘坐同一班列车到达本市的。售票系统里有他们的购票记录。但奇怪的是,系统显示购票人为二十三人,下车的却只有十五个。”

    “你是说,他们从一开始就失踪了。所以消失的不止七人,而是十五人?”

    八个人,在封闭的列车上忽然消失,这个想法太过离奇,下属惶恐地低下头,“只是猜测,也许有些购票人一开始就没有上车。”

    “为什么不问问那些外来者。”席漠俞一脸冷漠。

    “从始至终,他们都对其他人的失踪表现得漠不关心,或许他们早就知道,接近柏霖的代价就是消失。”

    “所以他们惧怕的不是柏霖,而是柏霖让人消失的能力。”

    席漠俞从一个点开始,一点点地往下推,虽然结果很离奇,但并不违背逻辑。

    “强忍着恐惧接近柏霖,哪怕自己随时会消失,不过出于两个原因。”席漠俞轻抚着腿上的围巾,心绪因此变得平静,缓缓说道:“他们想要夺取柏霖的能力。或者他们不得不阻止柏霖使用能力。”

    但他们没有直接接触柏霖,可能是因为柏霖太过危险,也可能是因为破局的关键点不在柏霖身上,而是在某个与柏霖有关的人身上。

    不管是越光,席言,还是其他人,都是他们选中的目标。

    席漠俞望着花圃,目光悠远。

    这一切的猜测,都起始于售票记录中的二十三人。它如此突兀,如此格格不入,就像是上帝创世时遗留下来的一个小bug。

    因为没有注意到,所以被忽略至今。

    ……………………

    练舞室依旧很空,这么久了仍旧没有其他人填补进来。

    柏霖很满意现在的状态。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独自一人练舞更加自在。人一多,就容易产生各种矛盾,就像之前的……

    他愣了一下。

    就像之前的谁来着?这里不是从来就只有他自己吗?

    他似乎是忘记了什么,好像是一件他想要忘掉的事。

    柏霖晃了晃脑袋,甩掉脑子里各种奇怪的想法。

    这几天他越发忙碌,除了基础的舞蹈外,还增添了声乐练习。

    可他不觉得辛苦。

    他正一步一步走在人生圆满的路上,那些缺憾,那些遗恨,都随着他越发地靠近席言而慢慢消失。

    柏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席言办公室的灯依旧亮着,他又怎么能停下。

    席言的办公室很好找,晚上还亮着灯的那间便是。

    不速之客用着“捡”来的通行卡,一路畅通无阻,一点也不客气地伸手推开办公室大门。

    他不是来讲客气的,他只想见一见席言——这个有着令他心痛的名字的男人。

    见一见,然后杀了他。

    第168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39

    办公室内并没有人。

    桌上的电脑还开着, 旁边还放着打开的文件,说明办公室的主人只是短暂地离开,片刻就会回来。

    沈寂并不心急, 甚至有闲心打量起这里的装潢,就当是他对今夜的目标最后的关怀。

    办公室很大,自带休息室与淋浴间, 正对门的方向是一大面落地窗,一转身就能看到窗外的万家灯火。

    屋里的东西并不多, 色调也不繁杂,但处处布置得精心, 让他不自觉想起很久之前曾去过的席言的办公室。

    至少从这一点上说,这两个人很相似。

    沈寂在屋内巡视一圈,翻开桌上的文件,不出意外地看不懂。他拉开休息室的抽屉, 发现里面一个倒伏的相框。

    大概是这间休息室的主人所有。

    沈寂看了两秒,伸手想要将它拿出来。手指快要碰到相框的时候, 他听到门外脚步声接近。

    他等的人回来了。

    沈寂于是收回手, 将抽屉推回去。拿出枪,将自己隐藏在休息室的门后。

    一道身影推开磨砂玻璃门,朝办公桌走去,对背后的危机似乎毫无察觉。沈寂始终轻叩着扳机,从门后缓缓走出, 黑洞洞的枪口指着面前的男人。

    他问道:“你就是席言?”

    男人身影顿住, 似是受了惊。

    沈寂啧了一声,他没那个耐心等着对方慢慢反应过来。

    于是抬了抬手里的枪, 加重语气道:“回答我。你也不想你那漂亮的脑袋瓜炸成一朵血花吧。”

    “你又是谁?”男人的声音相当平静,并没有否定自己的身份。

    “你没有必要知道。现在转过来, 想想你的脑袋瓜。”

    男人没有反抗,缓缓转过头来。

    满意于他的识趣,沈寂没再继续催促,歪了歪头语气随意道:“席言,从现在开始换个名字如何。”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个名字,我不希望它出现在其他人身上,哪怕是具尸体。”沈寂皱起眉,不愿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换个名字,不管你是叫席默也好,席语也好,又或者是……席言……”

    沈寂瞳孔紧缩,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骤然失声,手里的枪都几乎端不稳。

    男人转过来后,沈寂终于看清他的模样,竟是这么像。他有一瞬间的无法思考,耳边尽是剧烈的心跳声,血液在瞬息间涌流回了心脏。

    但终究是不同的。

    沈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曾在心里千万遍的描绘席言的面容,他能轻易地分辨出每一个细节处的不同。更何况,面前的席言只是这个世界的土著,不可能,不可能的。

    沈寂神色变换不定,扣着扳机的手松了又紧。席言却面露沉思,片刻后点头赞同道:“席言吗,这个名字确实不错。”

    他看向沈寂手里的东西,语气依旧平静:“你是来杀我的?”

    “……不。”沈寂忽地笑了,也许想通了什么,“之前是,但现在我想跟你谈谈其他事。”

    “在我离开这个世界前,让我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你需要我的保护。”沈寂微微侧身,将枪口转移方向,眼睛却依旧看着席言,如同背后长了眼睛。枪声响起的瞬间,他笑着对席言说道:“现在你没有拒绝的资格。”

    枪声响起的那一刹,磨砂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拉开,提着食盒的越光脸上带笑,脚步轻快,嘴唇半张,一声甜蜜的“席总”就堵在嗓子眼里。

    但他没能喊得出来。

    子弹从他头上飞过的瞬间,他嘴里发出一声惊叫,手里的食盒砰得落地,食盒里他精心制作又小心摆放好的爱心便当散落了一地。

    越光软着脚,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眼神打着晃儿寻找到席言的位置,语气满是惊惶地叫了一声“席总。”

    满意于自己造成的效果,沈寂压下枪口,看向另一侧的席言。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听见枪声怕是已经吓坏了。沈寂并不在乎温室里长大的小少爷被吓破了胆子,他只是想借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当沈寂看过去时,他并没有看到自己预想中的惊慌和恐惧。

    他眼中温室花朵般的席言在看见忽然出现的越光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在发觉对方并未受伤后,他嚯地看向沈寂,眉心微微蹙起。

    很难形容这个眼神,凌厉又带点严肃,透露出明显的不赞同与不满。沈寂扣动扳机的手指动了下,觉得自己刚刚像是做了件什么错事。

    他抿了抿唇,心里下意识冒出一句:又没有真的杀了他,紧张什么?

    “席、席总。”越光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看了看手无寸铁的席言,又看向打扮怪异、面色不善的陌生男人,猛地反应过来。

    不对,他害怕有什么用?他现在应该做的是挡在席总面前,义正言辞让他快跑,以此展现自己威武的男子气概。

    错过今天,他再去哪儿找这样的共患难的好机会?哪怕自己没能跑得了,死在席总面前了,那不得叫席总记上他一辈子?

    横算竖算怎么都不亏,以后每逢清明和祭日,还能多见上席总两面,越光一想心都有点痒了。

    他想得清楚算得明白,抬起脸大义凛然道:“席总你别怕,有我在他伤不了你半点。”

    “越光,离开这里。”席言一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想了些什么东西。

    “我……”越光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见身后一阵阵脚步声,是面色慌乱的林羽和星娱的保安。

    “席先生!”林羽面色苍白,心头都骤停了,看见席言安然无事才松了一口气。

    确认了席言的安全后这才有空看向沈寂,目光在他手里的武器上一扫而过,强压着愤怒试图与他交涉:“这位先生,你想要些什么?”

    “嗯?”沈寂挑眉,晃了晃枪口,看向席言似笑非笑道:“我有话,只跟他说。”

    “林羽,把越光带走。”

    “今晚上的事,不必告知席漠俞。”

    “席先生,我不能……”林羽本能地想要拒绝,他不能放任席言处于危险的环境里,但最后还是低下头说了句“我知道了。”

    他能看出来,如今的席先生依旧游刃有余,一切都还处在他的控制之中,用不着自己插手。

    越光并不想走,被保安捂住了嘴,一边一人拖住了胳膊。林羽深深看了席言一眼,将门重新关上了。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几秒后才有沈寂的声音响起:“你很聪明,知道我是真的会开枪。”

    “那么现在告诉我你的决定,我没那么多的耐心。”

    “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席言终于坐回自己的办公椅上,手撑着下巴问道。

    沈寂没有阻止,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只觉得在发现面前的人和他的席言长得相似后,他对对方的容忍度已高了许多。

    “我跟他很像吧。”席言忽然开口说道。

    沈寂蓦地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奇异。

    “不管是名字还是长相,都很像他对吧。”席言语气平淡,反问道:“把我当替身?”

    “你……确实很聪明,聪明过头了。但是……”

    替身这个词,有些太可笑了。

    如果非要形容他这一连串奇怪行为的逻辑,大概是出于……不忍心。

    沈寂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破坏者,轮回者被他猎杀干净后,这个副本大概是会彻底消失。副本内的一切,包括席言,都会随之一起消散。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你养了一只猫,那只猫陪你十几年,从你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开始,一直陪你到你成为可以独挡一面的大人。

    你早已将它当作家人,哪怕它并不独特,这世上有千万只它的同类,可它就是你的独一无二、举世无双。这世上再没有第二只猫,陪你从小到大,陪你从懵懂无知走到青春韶华。

    可是有一天,那只猫老了,你再祈祷上天也没能留得住它。从此之后,你再不敢养猫,甚至看见猫都会觉得心痛。

    可即使如此,当你看见一只长得像它的猫时,你仍忍不住注意,不自觉地多看上两眼。你希望它能过得好,因为你希望你的猫也能过得好。

    但你不会养它,因为它不是你的猫。

    这世上再没有你的猫。

    所以替身这个词,是在侮辱席言,也是在侮辱沈寂。他分得清,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沈寂摇了摇头,看向席言:“怎么样?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沈寂手一撑,坐上了办公桌的一角,低着头转动着手里的枪,慢慢说道:“不过我有几点要跟你说明。”

    “第一,虽然你在我的保护下,但我不完全保证你的安全。”

    席言静静的没有说话,于是沈寂继续说下去。

    “第二,你命令不了我。我随时会离开去做自己的事,具体什么事你不必问。”

    “第三……”

    沈寂说出自己的全部要求,直到再没有想到新的东西,这才终于住了口。

    “说完了。”席言换了个姿势。

    “嗯?”沈寂看向他,表情有些疑惑。

    “说完了就从我的桌子上下去。”席言冷声说道:“这么大了,就没有人教过你该有的礼貌吗?”

    像是又被教训了一次,沈寂转枪的手顿了顿,小声道:“又没有弄脏。”

    但还是悻悻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随即反应过来有些不对。

    明明他才是闯入者,为什么反而觉得自己被拿捏了?

    他冷下脸,试图让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重新想起他手里武器的威慑力,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席言率先问道:“你是杀手?”

    “帮我处理一个人,这事你应该很擅长吧。”

    第169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40

    虽不满席言刚点了头就要使唤自己的行为, 但沈寂还是接过了他递来的那张照片。看清照片上是谁之后,沈寂的眼底微妙地震了一下。

    那个名叫张扬的耳钉青年,不只是他一开始就定好的猎杀目标, 更是所有轮回者中唯一真正接近了柏霖的人。

    席言想要除掉他,是单纯出于厌恶的情绪,还是察觉到了对方的身份?

    沈寂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夹在手上, 没有点燃,他不想再被席言用“公共场合不许抽烟”之类的话教训一遍, 用隐含深意的眼神看着席言问道:“你要杀他?原因呢。”

    “我讨厌他。”席言干脆利落地说道。

    “哦,讨厌他。是讨厌他?还是……”沈寂双手撑着办公桌, 身体向前压,狩猎者的危险目光紧紧锁定着席言,慢悠悠道:“还是讨厌柏霖身边的他?”

    席言眼皮一抬,没有太多反应。

    这让沈寂觉得有些郁闷起来。他发现这小少爷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竟然就敢这么直白的与他对视,好像从始至终对方就没出现过太多的情绪, 包括恐惧。

    “你做不到吗?”席言淡淡问道。

    沈寂眉头一跳。这家伙, 为了激他,竟然用上这么低级的激将法,倒真有些不知死活。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说不清是兴奋还是嘲讽,收回撑着桌面的手, 将照片塞进自己的风衣口袋里, 转身时留下一句:“我同意了。”

    黑色的风衣甩出锋利的弧度,席言一眨眼间, 沈寂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

    他仍保持着沈寂离开前的动作,两手握拳托着下巴, 垂着眼思考着什么。

    【系统。】他在心里唤道。

    意料之外的没有回应,席言蹙眉,两秒后再次唤道:【系统。】

    【系统。】

    【系统,你在吗?】

    系统一直没有出现,席言用着同样的速度同样的语气,每隔两秒呼唤一次,直到它再次出声。

    【是的,宿主,我在。】

    它忽然的出声让席言顿了下。

    【为什么沈寂会出现在这里?】席言问道。

    他没有询问系统刚刚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在。但系统的再次出现和回应,确实让他感受到了些许安心。

    【因为程序出现了一点错误。】

    【宿主,我在上个副本就已经告知过你的,你的存在导致了错误的发生,沈寂也只是其中一个。】

    【就像季若和连轲?】

    【是的,就像季若和连轲。】

    见席言依旧轻蹙着眉,系统再次开口,但这次是安慰。

    【宿主不用担心,我已经上报主系统,这个错误很快就会解决。只是宿主现在所在的无限流世界因为链接了太多其他任务世界,又出现了多个其他任务世界的人物,它现在已经十分脆弱。】

    【哪怕最后错误被清除,这个副本依旧无法维持太久,甚至可能整个无限流世界都会随即崩溃。】

    【但那并不影响你的任务,宿主可以在任何时间离开这里。】

    沈寂只是一个错误,迟早会被清除。

    席言看着虚空某处,刚刚沈寂所在的地方,现在那里连丝痕迹都没有了。

    刚开始看到沈寂时,他难免有些惊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熟悉又陌生,更多的是陌生。

    沈寂的眼神沉寂了很多,不像以前永远东奔西突的像只不知道疼痛的野兽,下巴上一层刚长出的青色短须,不管是身上的风衣还是脚下的马丁靴,都是极适合作战的装扮。

    不知道他曾走过哪些地方,曾经经历过什么。但席言知道,从这个世界离开后,他们应该是再不会遇到了。

    沈寂只是个错误而已。

    错误都是会被清除的。

    ………………………………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这个任务,根本就没有完成的可能!”

    广场中心喷泉处,不管是牵着手路过这里的小情侣,还是推着婴儿椅要去商场购入婴儿用品的新任宝妈,此时都不自觉地转过头,好奇地看向喷泉旁站着的两个男人。

    其中一人看上去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一身格纹外套,正皱眉看着面前一脸崩溃的男人。

    男人姓刘,其他人称呼他为老刘,具体姓名不知,跟柳影一样是个轮回者,也是现在仅剩的几个轮回者之一。

    老刘真实年纪不过三十出头,但现在已经头发斑白,眼眶消瘦得深窝了下去,眼底满是彻夜难眠留下的血丝。

    自从那天的事情过后,他再没睡过一个好觉,哪怕一不小心睡着,最后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你看到了吗?你看到那群人的样子了吗!他们的尸体垒在一起,遍地是血,那是赤裸裸的威胁!”老刘低着头,双手捂着脑袋,低哑的声音里情绪爆裂,一遍遍重复道:“我再也受不了了。死了,都死了……”

    “如果那天没有听你的话,我也已经死了。”他的精神已经处在危险的边缘,随时都会崩裂,话语也凌乱了起来:“这个任务没有那么简单。我知道的,我们都逃不过去的,最后我们都会死……”

    “老刘,你冷静一点。”柳影试图安抚他。

    “我冷静不了!”老刘猛地抬起脸,那双血红的眼死死地瞪着柳影,忽然伸手扯住他的衣领,嘶声道:“告诉我,为什么发那条短信给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啊。”他崩溃地大哭。

    柳影摇了摇头,掰开他紧抓的手指,“抱歉,我什么也不知道。”

    对于老刘的遭遇,柳影多少有些感同身受,但更清楚知道的是:老刘如今半疯,已经是彻底没用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唯一到过现场的人,可能知道些东西,柳影不会特地来这一趟。

    二十几个轮回者,死到现在只剩寥寥三四人,还得加上个已经疯了的老刘。

    柳影只觉得心里发寒,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出这个世界,心里充满了迷茫。

    深吸一口气后,他低头看向手机,手机屏幕正停留在一个通话界面,对面的人正是张扬。

    “你都听到了,有什么猜测?”

    轮回者死的那天,时间并未重置,因柳影的话而心生迟疑姗姗来迟的老刘看到的是满地的尸体,那不是柏霖的风格。

    张扬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太过谨慎,根本不愿亲自现身,最后只能由柳影出面。

    “有了一些猜想,但还不敢确定。”

    电话那头传来张扬的声音,比起早已乱了心的柳影,仍旧算得上冷静。

    柳影没有开口,等着对方的下一句话。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听到这个猜想,但对方只是说道:“我还需要一些试验证明我的想法,这段时间你不用去柏霖身边,等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来找你。”

    没给柳影回话的时间,张扬挂断了电话。他抽出电话卡,没有犹豫地掰成两半后扔进了垃圾桶。

    他确实有了一个猜想,或许不只是猜想,他已能十分确定。

    在很久之前,张扬就已经知晓这世上存在着一个特殊的势力——破坏者,它专与主神作对,以破坏主神发布的任务为目标。

    但其内部其实隐隐分成几个阵营,有的破坏者倾向于摧毁副本,有的则爱好猎杀轮回者,但殊途同归。

    有破坏者进入了这个副本。

    或许就在他们进入副本世界后不久,破坏者就开始了猎杀的行动,只是他的行动掩藏在柏霖的世界重置能力之下,所以张扬一直未能发现。

    比起数量庞大的轮回者,破坏者的人数在精不在多,哪怕张扬自己都没遇到过几次,是以一开始并未往这方面想。

    “可惜,没让连轲和他对上。”张扬有些惋惜。

    这两人要是遇上了,也不知道谁会是最后的赢家,但无论是谁张扬都不亏。

    他此时的状态并不好,之前受的伤到现在都未恢复,如果遇上了破坏者也只能避其锋芒,这也是张扬放任柳影两人在外的原因。

    有两个靶子,总比他一人出现在敌人面前好得多。

    张扬手插着兜,躲着头顶的炽烈阳光,沿着行道树的树影慢悠悠的走。

    突然他停了下来,眯起眼扫视四周。

    不知何时起,周围的人声离他渐渐远了。阳光失了本色,变得苍白枯寂,没有一点温度的照在干燥的水泥地面上。

    四周是拔地而起的高楼,透过高楼间的缝隙还能看到远处没有云的蓝色天空,地上没有树的影子。

    从高处看下去,站在空阔地面上的张扬就像一只被钢铁丛林围住的困兽。

    “呵。”沈寂站在高处,垂首俯视大地,任由高处的风将自己的风衣吹动得猎猎作响,而后猛地从高处跃下。

    在灌耳的风啸声中,他开出了第一枪。

    张扬侧过身,身体如没有重量般忽地跃起,轻易躲过了那一枪。

    未等他站稳,又是接连三颗子弹。张扬闪转腾挪间落地,身体已往后退了好几步。这个位置本该是安全的,然而子弹触地的前一瞬,竟然硬生生改变了角度,以一个极度危险的距离贴地前行。

    张扬躲过了两颗,最后一颗子弹擦伤了他的小腿。伤口迅速止血,很快便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他伸手触碰眉心。

    那天晚上监控另一头的那颗子弹,最后还是射在了他的身上。

    “原来是你。”沈寂抬枪指向他,打量他几眼后嗤笑道:“恶心的偷窥者。”

    “难怪他讨厌你。”

    听到这句话,张扬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变得极为可怕。

    第170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41

    这一场战斗无人看到, 更无人知道持续了多久。

    直到空寂缓缓退去,温暖的阳光重新照在大地,耳边再次听到久违的人声, 沈寂站在一片废墟之上,鲜血顺着无力下垂的指尖滴落。他放眼望去,眼前已经不见张扬的踪影。

    跳下废墟的瞬间, 高楼周围的空气扭曲了一霎,而后猝然倒下。没有声音, 没有扬起的灰尘,仿佛只是一片本就不该存在的虚影。

    一个小男孩闯了进来, 他的头顶,是一块摇摇欲坠的混凝土预制板。

    沈寂捂着手臂,冷漠地看着他蹦蹦跳跳着穿过满地的碎石,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一样东西, 回过头惊喜地喊道:“妈妈快看!我找到一颗漂亮的玻璃珠!”

    偶遇朋友相谈正欢的女人闻言看过去,见状笑着摇了摇头, “这孩子, 真够闹腾。”

    她的面前没有废墟,没有受伤的男人,只有人流穿梭的广场,和她正独自玩得开心的孩子。

    砰砰——

    砰砰——

    外面传来稍显急躁的敲门声,惊动了沙发上正擦拭匕首的柳影。他下意识看向墙上的挂钟, 现在已经接近晚上十点, 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更何况知道他住处的人本就不多。

    客厅的灯被开到最亮,电视的音量几乎到了扰民的程度, 只有这样才能安抚柳影此时心里的不安,让他不至于觉得自己正处于危险的旷野之中。

    见无人回应, 敲门声越发急促起来。

    柳影从沙发上站起,握紧手里的匕首,嗓子不由发紧,他问道:“是谁?”

    敲门声骤然停住,但没人说话。柳影抿紧唇,将手里的东西握得更紧,气氛越发凝重起来,直到此时,门外才响起沙哑的一道男音:“是我。”

    对方的声音低哑虚弱,但柳影还是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张扬,他应该不知道我的住处才对。柳影如此想到。

    但他还是决定开门。

    一直以来,柳影都没有摸清过张扬这个人,更不知道他有什么样的秘密和底牌,但总归两人现在是合作的关系,而且对方也是唯一可能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

    钥匙插入转动两圈,而后依次打开小锁大锁,柳影终于将门打开。

    门外的张扬闻声缓缓抬起头,额上的伤口流血不止,在他残破的脸上画出数道血的纹路,头顶的楼道灯似乎也出了点问题,此时正闪烁个不停,将他的眼神映照得晦暗不明。

    见到门外人时,柳影显然有些惊讶。

    距离两人上次通话不过短短几小时,张扬就伤成了这个样子,两条胳膊软塌塌地垂着,两腿也不自然地弯折,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哪怕是听到开门声,也只是缓慢地抬起头,用这种略显怪异的角度看他。

    柳影皱了皱眉,他竟然觉得,面前的张扬就像是一条被打断了全身骨头,但仍盘旋着凝视着猎物的蛇。

    “我遇到那个人了。”没等柳影发问,张扬率先开口说道。

    他嗓音阴冷,且越发嘶哑,如同嗓子里正一刻不停地研磨着猎物的骨头渣。但他仍一动不动,就连抬头的幅度都没有任何改变,仿佛只要他一动,整个人便会抑制不住地瘫倒。

    说起这件事,柳影果然重视起来,他忽略心底的异样感,直接问道:“所以你才伤得这么重?”

    “是。”张扬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我伤得太重,所以来跟你借样东西。”

    “什么?”柳影反问道。

    “你。”张扬的手指细微地弹动了一下。

    张扬说起这个字的时候,电视里正好在播放电视剧,此时主人公和反派的决战到了关键时分,随着一声枪响,反派应声倒地。

    那声枪响同时掩盖了张扬的说话声,故而柳影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皱眉又问了一遍,底下的手却下意识握住了匕首。

    张扬轻声叹了口气,看向柳影的目光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自觉好心地重复了一遍答案:“你。”

    话音未落,他的眼神骤然阴冷,脚下一弹,整个人猛地朝柳影扑过去。

    他的速度极快,哪怕柳影第一时间后退,也完全无法躲开。自决定敲门后的每一秒钟,张扬都在为了这一刻所做准备,自然不会给人逃脱的机会。

    他就像一条柔软的蛇,紧紧的缠绕在柳影身上,强大的勒力让柳影感受到窒息,眼前逐渐发黑,那只抓着匕首的手,却怎么也无法动作。

    咔擦——柳影听到自己全身的骨头逐渐断裂的声音,骨刺刺入柔软的内脏,直到最后连颈椎也被折断,柳影嘴里发出“咔咔”几声不成调的句子,头一歪,彻底失去了呼吸。

    张扬慢慢松开他,蛇一般在地上蜿蜒爬行,他捡起柳影掉落一旁的匕首,歪头看了看,又看向地上颜面淤血肿胀的柳影。

    虽不太满意柳影这张普通平凡的脸,但现在时间紧急,自己留他到现在,正是打着这个主意。

    张扬动作小心,将那张皮从柳影身上完整的剥了下来,没有损伤分毫。接着他同样褪了自己身上属于“张扬”的那张皮,露出底下那个血淋淋、胸口有着一个空洞的瘦小身影,将柳影的皮披在了自己身上。

    他摸着自己身上的、不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忽然觉得有些冷。

    他如今是柳影,谁也不能说他不是。在这之前,他还是张扬,亦或者是其他人。

    那最早的时候呢,他到底是谁?或许连他自己都快记不清。

    “柳影”缓慢站起身。

    他身上的骨头已经在和沈寂的战斗中折断,每动一下就要忍耐着来自全身的剧痛,还好他早就习惯。

    只是……“柳影”碰了碰自己的眉心。

    他能感受到,那颗子弹仍嵌在他的额心。

    ………………………………

    “小讨厌鬼最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总是不爱吃东西。席言你摸摸,它是不是瘦了?”

    柏霖怀抱着猫包,透过透明的半圆窗,席言看到那只叫做小讨厌鬼的混血三花猫坐在猫包底部,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外面的世界,不时摇摇蓬松的大尾巴。

    不像瘦了,反倒长了不少膘。

    席言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透明窗,三花猫应激似的朝他呲了呲牙。柏霖严厉地叫了声它的名字,三花猫便怏怏低下头去,将自己的脑袋放在大尾巴上,背过身去不理人了。

    柏霖无奈地笑了笑:“还真是个小讨厌鬼。它平时不这样的,都不带理人的,应该是看到席言你太高兴了。”

    柏霖将食指伸进透气孔,轻敲着三花猫的脑袋问道:“是吧小讨厌鬼,今天见到席言你也很高兴吧?看来你也很喜欢席言。”

    “小讨厌鬼,小讨厌鬼,连你的名字都是席言亲自取的,真让人羡慕。”柏霖说着说着,语气忽然沉缓下来,手指用力戳了戳三花猫的脑袋。

    三花猫往后躲了躲,不满地叫了两声,柏霖醒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对着席言笑了笑。

    他好像有许多的话要讲。

    从怀里的三花猫,到消失的经纪人张扬,失联了的助理柳影,以及自己最近的训练又有什么样的进步。

    不管大事小事,他都说的津津有味,阳光透过树影照在他的脸上,为他本就昳丽的面容又添上几分明媚。

    而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一颗枝叶繁茂的景观树下,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交谈甚欢的柏霖与席言两人。

    男人脸上还有被划破的细细伤口,伤口旁还有沾染上的细灰,身上的风衣衣角也被人削去一块。

    他却丝毫不觉自己狼狈,也没在意其他人看来的眼神,只觉得有些烦闷。他想抽根烟,却发现烟盒早在之前的战斗中不知丢失到哪去了。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以这样的姿态来这里,连身上的伤口都没有清理,似乎是专门要席言看到自己的狼狈一样。

    沈寂觉得自己好笑。

    他总是忍不住地将那个人当成是自己的席言,所以忍不住地到了这里来,忍不住地想让他注意到自己。

    可对方明明不是。

    是他的思念过剩了吧,竟试图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寻找爱人的影子。

    不知等了多久,在沈寂看来已经过了很久,久到他都忍不住起了杀意,柏霖才终于依依不舍离开。

    他眼里的情意那么分明,沈寂看着他的背影,搓了搓手指。

    真烦,等会儿买包烟去吧。

    席言没有走,背对着身问了句:“你找我?为什么不过来。”

    沈寂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到席言早就发现了自己。

    但他却和柏霖聊了那么久,像是故意要自己等着。

    沈寂更烦了。

    他想:不过才见了一次而已,席言倒是半点都不怕自己了。

    他依旧站在原地,觉得不管是过去还是不过去都像是输了,只好将手揣进风衣里。过了两秒后终于明白对方肯定不会主动过来,如果要继续对话,那就只能自己过去。

    他心里说不清的感觉,只觉得这些年消散在无止尽的杀戮里的耐心像是慢慢回来了,否则他应该转身就走,或者更干脆的,用枪崩了对方的脑袋。

    大概出于对席言之前行为的报复,沈寂走过去的速度很慢,压着眉的神色冷戾,一开口问的却是件无关的事:“你跟柏霖关系很好?”

    “我应该跟你说过,在我离开这个世界前,不要跟其他男人走得太近。”

    “尤其是柏霖。”

    “你受伤了。”看了沈寂一眼后,席言忽然说道。

    只这一句话,便打断了沈寂的思绪,他压低的眉头不自觉跳动了一下。

    他不知道席言说这句话的意思。

    是出自关心还是……

    第171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42

    “看来他确实难缠。”席言手指点着下巴, 低头沉吟道。

    原来是从自己身上的伤看出了这点,所以才会刻意问起。

    即使知道不该抱有期待,但听到席言所说的话时, 沈寂仍有一种被气笑了的感觉。

    “呵。”他眼中带着冷意,微抬起下巴说道:“他逃的是挺快的,但没有下一次。”

    说完后自己先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和席言讨论对手强不强有什么意义, 或许他今天所做的全部事本就毫无意义。

    席言轻笑,看着面前莫名情绪外露的沈寂问道:“所以你不会再失败了, 对吧。”

    沈寂轻哼了一声,随即压着眉扭头看向席言, 不悦道:“你又在使唤我做事?”

    他的情绪变化极快,多了几分生动,不复之前的枯寂。显然沈寂自己也察觉到了,一时有些心惊。

    不过见过席言一次而已, 沈寂已经做了太多不合逻辑的事情,比如他现在真的在认真考虑怎么把张扬彻底解决的事。

    不是因为张扬本就是他定下的目标, 而是出于席言之前的请求……算是请求吧, 哪怕席言那时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根本就没给过沈寂拒绝的机会。

    沈寂嗓子有些痒,可是手上没有烟,只好放弃。

    面前的男人对他的影响太大,或者说, 这个披着他记忆中“席言”的光环的男人, 总让他无法拒绝,这种认知令他感到心烦意乱。

    沈寂以为自己能够分清, 但总是从对方身上看到熟悉的影子,于是一步步退让。离他见到席言才过去多久, 这期间的变化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觉得自己该亲手斩断这让他感到烦闷的根源,可当抬起头,撞见因自己的沉默而露出疑问眼神的席言时,他忽然释然地笑出声。

    也罢,就这样吧。

    这个副本终会消失,面前的席言也是,只有沈寂的记忆能证明他存在过。想到他们之后永不会再见面,之前的所有纠结与烦闷顿时失却了意义。

    他的心忽地平静下来,看着席言问道:“你很喜欢柏霖?”

    “嗯?”席言发出疑惑的问询声,沈寂却似已经知晓了答案一般,低低的冷笑道:“很好,我本来想让他多活几天的。”

    ………………………………

    夏天的燥热终于过去,树上的叶子也多了几分秋意。人行道上婴儿车咕噜咕噜的滚轮转动声被汽车鸣笛声掩盖。

    连轲提着一布袋子蔬菜,不起眼的就像路过的任何一个普通人。他越过左边正在哄着孩子的女人,将要过马路时停了下来。

    他被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吸引了注意力。准确的是,是刚刚才从车里走出的年轻男人。

    男人的容貌过于优越,身形高挑挺拔,走出车门后左右张望了一眼,似在辨认方向。

    此时却有个满头金发的外国青年伸手挡在他面前,略显急切地说着什么,伸出一只手试图拉住男人的手腕。动作稍显冒犯,连轲敏锐地看到男人眉头微微皱起,却忍耐着脾气,往后退了一步。

    金发青年随之跟上前,步子急促且大,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比之前更近。

    男人偏过头去,见对方仍不肯罢休,只好再转过来,礼貌地说了句什么。

    斑马线红灯变成绿灯,连轲将购物袋换了只手,脚下却没有动作,眼睛仍旧看着那个方向。直到哄好了孩子的女人再次推着婴儿车越过他,绿灯的剩余时间不到十秒,他才终于有了反应。

    一只脚踩在马路上,连轲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不是错觉,凭他现在的感知敏锐度,已经能很轻易地分辨出信息的来源,于是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令他意外又不意外的是,喊住他的人是席言,他意外的是对方知道他的名字。

    连轲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了躲开那个不知底细的破坏者,他已经刻意隐藏过自己,但席言还是发现了他。

    连轲眼神微顿,朝席言看去。

    男人眼中带着笑,朝他挥了挥手,似在叫他过去,与面对金发青年时的疏离完全是两幅模样。

    连轲不知道他眼里的笑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看到了摆脱烦人的追求者的希望。只犹豫了不到半秒,连轲最终还是决定过去。

    席言眼中熟稔的笑令他无法忽视,绿灯剩余的时间也不容许他多想,他步伐矫健又快,几秒间就跨过了一整条斑马线。

    余光瞥见连轲正走过来,席言对金发青年说道:“盖尔曼先生,看来今天真的不巧,和我有约的朋友来了。”

    他侧头,示意盖尔曼看过去。

    盖尔曼即使满心不甘,这时也知道席言刚才所说与朋友有约,没时间跟自己一起吃饭的话并不是敷衍。

    但他不愿放弃这最后一次机会。父亲只愿留给他最后半个月时间,时间一到便要强制带他回国。是他用尽手段又往后拖延了几天,想的便是至少要见上席言一面,把自己的心意跟对方说个清楚。

    他拼尽全力,只为求个好结果。但如今见是见到了,席言却连一起吃个饭的时间都不肯留给他。

    盖尔曼指尖陷进掌心,感受着手心的疼痛,他抬起头勉强笑道:“没关系,席言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三个可以……”

    “盖尔曼先生。”席言打断他的话。

    盖尔曼思绪被打乱,愣愣地抬起头,看向脸上已经没了笑容的席言,听见他说道:“纠缠不休可不是一个绅士该有的品格,之后总会有机会的。”

    “……是。”盖尔曼想说没机会了,这次回国之后,家族短时间不会让他再出国,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席言。

    盖尔曼本想再坚持一下,可是刚刚席言说本以为他是个绅士,是啊,一个真正的绅士是不会强人所难的。与其继续下去惹人厌烦,还不如就此放弃,给席言留下一个好印象。

    或许未来真的还有见面的机会。

    经过连轲身旁时,盖尔曼停了下来,深深看了连轲一眼,眼神是有些不甘心的,但最后什么话都没有说。

    连轲朝他点了点头,之后又站了一会儿,直到金发青年的身影彻底消失,这才出声道:“你的事情解决了。”

    “嗯。”席言与他并肩而立,侧身看向他,“这次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必感谢我。”连轲并无挟恩图报的意思,也不愿因此事再跟席言有多的交集,开口提出告辞。

    “等等。”席言喊住他,抬起戴着腕表的那只手朝他示意,“现在刚好是午餐时间,你有空吗?我请你。”

    盖尔曼求了那么久的事,现在却由席言主动提起,连轲不知道如何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他摇头,说道:“如果是为了刚刚那件事,你不必……”

    “不,我今天本就是来找你的。”

    他是来找连轲的,只是在路上偶遇了盖尔曼而已。

    连轲将购物袋又从左手换到右手,看得出来他在犹豫,半晌后终于点了下头。

    距离这里不过几十米处便有一家西餐店,连轲婉拒了服务员提出的可以存放物品的建议,将他那一袋子菜放在右手边。

    席言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看见他的动作,惊奇道:“原来你会自己做饭。”

    袋子里有肉有菜,也有辣椒葱姜蒜等调料,分量都恰好,不会有什么剩余,是做惯了家事的人的习惯。

    “嗯。”连轲不知该说什么,将手伸到腰间,想要摩挲什么,直到摸了个空,他才想起为了融入这个世界,他身上的衣服早就换了,那把过于显眼的刀自然也放在了其他地方。

    他只好又将手移开,顺手拿起一本菜单翻开。

    他只“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席言也看着菜单没再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凝滞。连轲察觉气氛异常,抬眼看了下席言的脸色。

    按照人与人交往的习惯,对方提出一个话题,那么他就该将刚刚的对话继续下去,这是那个人教他的东西。

    但连轲觉得此时没这个必要,他跟席言不过一面之缘,以后也不一定再见,他实在没必要为了将话题进行下去,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对方。

    他垂下眼,继续看着手中的菜单,许久没有翻页,听见对面的座位上传来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再次抬起眼看过去。

    轮廓深邃的男人在不笑的时候面容显得冷凝,薄唇紧抿,像是不太高兴。

    连轲碰了碰脸上面具,迟疑着说道:“是我母亲,她很擅长做菜,我从小在她身边长大,也学了一些,不算很会。”

    他边说着,边观察席言的表情变化,果然见他从菜单里抬起头,对着自己弯了弯眼睛。

    这是一种不需言说的鼓励,连轲眉头一松,忽然觉得面前的席言不只是容貌,就连性格都跟那个人很像。

    席言跟服务员低声说了句什么,将菜单递给他,这才又转回头来说道:“上次在剧组看到你,总觉得你有些熟悉,可惜在那之后你就走了。”

    “是我个人的原因。”有了刚才的例子,连轲不再吝于开口,他摩挲着手指,试图找到他所熟悉的那种粗粝的触感。

    “介意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吗?我想了解你。”席言笑着问道,恰好服务员端来牛排,他伸手推到连轲面前。

    “我的过去乏善可陈,没什么值得好奇的地方,不过……”连轲摇了摇头,将牛排拉到自己面前,拿起刀叉切割牛肉。开始的动作有些生疏,慢慢的熟练起来。

    他习惯了用刀,像这样精巧的器具,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但手上的动作逐渐勾起他过去的记忆。终于弄好后,他把盘子重新推回席言面前,好似做了千万遍那样自然。

    席言却没有接过,连轲有些疑惑的抬头,听见他说道:“这是给你点的,应该没有猜错你的口味。”

    “谢谢。”连轲没有拒绝,他对食物并不挑剔,更何况席言给他点的确实是他跟那个人在一起时常点的菜品。

    席言点的餐还没上,只好再等,“你刚才说起你有个重要的人,你刚刚把我当成他在照顾,我很像他?”

    他提起上次在剧组的事情,从连轲见到他时的反应来看,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连轲先是点头,又摇了摇。

    “很像,像到会让人认错的程度。”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没有把你当成他,我知道你不是,我只是习惯了。”

    连轲垂下眼,缓缓说道:“我曾在很多地方见过他,梦里,幻觉里,有的幻觉真实到如同现实。我想过很多次,如果幻觉真假难辨,如果梦里远比现实幸福,为什么我还要醒来。”

    他并不是要从中做出选择,因为不管再重复多少次,他都会醒来,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不能那么做。

    他面临的是更复杂的情况。

    过去的一些经历让他疑惑,肉/体、灵魂、记忆或是其他的一些东西,到底以何构成一个人的本质。灵魂转世但失去记忆、拥有记忆但却是别人的身体,以及原本的肉/体中重新催生出的神智,到底谁才是最初的那个人。

    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连轲不知道。

    他本来就不够机敏,那个人也常说他笨。

    但他知道,不管路上遇到多少个似是而非的“席言”,真正属于连轲的那一个,会在原本的世界里等着他,那是连轲唯一确定的事情。

    所以连轲和沈寂到底不一样,席言如此想到。哪怕连轲产生再多的错觉,也绝不会为之动摇。因为他怕认错了人,所以粗暴的摒除一切。

    真的是很笨。

    “回到家乡,再见他一次,就是你的愿望?”席言问道。

    愿望吗?连轲沉默,他觉得这个词太轻,如果要换一个合适的词语……

    “应该是乞求,我此生唯一的乞求。”

    席言看着他,半晌后应道:“嗯,我知道了。”

    餐毕,连轲起身去付款。

    他说自己手上还有点钱,恐怕很快就要用不上了,既然这样还不如花出去。

    大概以前也是习惯了付钱的。

    席言慢慢踱出西餐厅,等待连轲出来的同时,他看到了街对面的糖果店。

    店面装潢的很有特点,通体为糖果般漂亮的粉色,招牌上是大大的棒棒糖和冰淇淋装饰,很吸引人,甜蜜蜜的香味飘了很远。

    席言看的不是吸引人的招牌,而是招牌底下的一大一小两个人。

    男人面容俊秀,眼神温润,牵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的手,俯身耐心地跟她说着什么。

    沈周南——席言咀嚼着他的名字。

    比起记忆中的模样,他似乎又年轻了几岁,又或许是他一身白衣黑裤把年龄感给压了下去,像是刻意打扮过。

    既然连沈寂都能出现在这里,沈周南自然也可以。

    席言看了眼信号灯,抬脚走过去。

    第172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43

    嘟——

    汽车鸣笛声短暂地吸引了席言的注意力, 等他再看过去时,招牌下的一大一小已经不见了。

    他快走了几步,来到刚刚沈周南所站的位置, 向左右看去,看到两人远去的背影。

    照顾着小女孩的速度,沈周南走得并不快, 席言很轻易便能跟上。

    红灯熄了绿灯亮,沈周南牵着小女孩过了马路, 又在一家玩具店面前停下。小女孩指着一个芭比娃娃,不到一分钟, 怀里便多了个礼物。

    席言站在斑马线另一边,车流几次将沈周南的身影掩盖。每次将要彻底失去他的踪迹时,席言总能捕捉到他的一片衣角。

    这一大一小走过花店,走过棉花糖小铺, 走过卖冰淇淋的店面,小女孩扯着沈周南的手要他进去, 这次男人却温和地摇了摇头。

    小女孩有些不高兴, 嘴巴挂起了油壶,沈周南笑着摸了摸她脑袋,蹲下身跟她说了句什么,于是小女孩又立马笑了起来。

    最后他们停留在游乐场,旋转木马的售票处。

    沈周南买了票, 小女孩笑嘻嘻跑进去, 爬上马背,朝外面的男人挥了挥手。

    沈周南笑着回应, 刚买的一堆东西堆在他脚下,骤然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在人声喧哗的游乐场里如此清晰。

    售票口的玻璃窗倒映出来人的模样,他站在自己身后两米远的地方,两人的目光透出反光的玻璃窗乍然相撞在一起。

    察觉到这突兀的对视,那人抬脚走过来,步履不急不缓。

    沈周南直直站着,手臂肌肉绷紧。半秒后放松下来,转过身看向走过来的人。

    席言走到他身侧,离他约半米的地方,眼睛却没有看他,只是看着马背上的小女孩,示意性的抬了抬下巴。

    平和的问道:“那是你家的孩子吗?挺可爱的。”

    “嗯?嗯……”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开场,沈周南迟疑着点头。

    “抱歉,刚刚跟了你们很久。”席言转过来看着他,看出了沈周南平静表面下隐含着的一点紧张。

    “我没有恶意。”席言缓缓说道:“刚刚看到你,以为看到了一位故人,后来发现并不是。”

    沈周南:“……嗯。”

    他什么都没说,目送席言的背影走远。

    一只小手拉住他,使劲晃了几下,沈周南低下头,听见小女孩抬着头问他:“舅舅,你认识刚才那个漂亮叔叔吗?你一直在看着他。”

    “小囡囡。”沈周南叹了口气,摸着她脑袋说道:“漂亮叔叔只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那漂亮叔叔会伤心吗?”小囡囡咬着指头,苦恼地想道:“如果小囡囡找不到妈妈,小囡囡也会伤心的。”

    “小囡囡……”沈周南笑得有些无奈,忽然抬起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系统,是你啊。】沈周南与他的老朋友打了个招呼。

    片刻的沉默后,系统问道:【真的不去看看他吗?】

    【他明明已经认出了你。】

    沈周南说道:【我的时间不多,这次我过来,只是为了把沈寂带走。他在这里停留得越久,这个世界崩坏的越快。为了减少对这里的影响,我不得不借助这个孩子舅舅的身份。】

    他笑着道:【更何况,还有你在。】

    系统明白他的意思。

    即使沈周南不能亲自出现在席言面前,也可以将系统当作他的眼睛和容器,可是这和亲自触摸到终究不一样。

    【还没到时候。】沈周南说道。

    【我对这个世界的影响,比沈寂要大得多。只是刚刚见席言的片刻时间,它就快要碎了。】

    【系统。】沈周南语气郑重。

    【是。】

    【席言已经走远了,跟上去吧。】

    【知道了,我的……宿主。】

    他们的对话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沈周南低下头,面前的小囡囡还是一副苦恼的模样,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小囡囡。”沈周南喊道,小囡囡抬起脸,乖巧地喊他一声:“舅舅。”

    她想起什么似的,拉着沈周南的衣角,奶声奶气道:“舅舅,不要不开心,小囡囡把糖给你吃。”

    她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她能感受到,漂亮叔叔走后,舅舅好像有点难过。

    “小囡囡?”感叹于她的敏锐,沈周南失笑道:“舅舅没有不开心。”

    他看着小囡囡,语气温和,“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小囡囡想好要什么生日礼物了吗?不管你要什么,舅舅都可以给你。”

    他说得认真,哪怕面前是个小孩子,也没有半分糊弄的意思。

    “礼物?”听到这个词,小囡囡咬着手指,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一大堆好吃的糖果和漂亮的娃娃。

    可是今天已经买了很多了,舅舅会不会觉得小囡囡很贪心啊?

    她悄悄的抬起小脑袋,假装不经意地偷偷瞧了沈周南一眼,有些被震住了。

    以前大人问起小孩子要什么礼物的时候,其实早就预设了选择的范围。玩具,零食,或者是手机,小孩子也心领神会到不能提出太过分的要求。

    因为他们知道,有些东西哪怕是提出来,最后也不能实现。

    可是舅舅表情那么认真,仿佛她就算要天上的月亮,舅舅都会摘下来给她。

    既然是这样的话……

    小囡囡的表情也忽然严肃起来,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像神灵许愿,一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那个愿望一定要很大很大。

    “咳咳。”小囡囡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两手合十放在胸前,认真地祈愿道:“我希望,我的所有家人都能长命百岁,包括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还有舅舅……啊!还有我养的小狗小黑。”

    “这个愿望,”沈周南歉意道:“抱歉小囡囡,舅舅实现不了。”

    柏霖所在的这个副本情况特殊,小囡囡才不过几岁,沈周南并不确定,它是否还能存在一百年之久。

    死亡是不可回转的,哪怕是沈周南也做不到。

    “没关系啦舅舅。”小囡囡放下手,虽然有些失望,却踮着脚将手放在沈周南头上,学着母亲安抚自己的样子安慰着说道:“小囡囡说来玩的,小囡囡只要糖果。”

    沈周南将她的手拿下来,放在他温暖的掌中,郑重道:“舅舅向你保证,小囡囡。在这个世界消失之前,你和你所爱的人,爱你的人,都会无病无灾,富贵荣华,幸福圆满,直至终结。”

    “舅舅……”

    小囡囡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后妈妈的声音喊她:“小囡囡!你在哪!”

    小囡囡回过头去,果然见到了她的妈妈,脸上带着点焦急。她急忙跑了过去,抱住女人的腿喊道:“妈妈!”

    “你这孩子。”女人无奈,又舍不得教训她,只好戳了戳她额头说道:“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多危险。”

    小囡囡摇头:“不是一个人,我跟舅舅一起来的,你看!”

    她将手里的芭比娃娃递到女人面前,骄傲地说道:“舅舅给我买的,还有那些,都是舅舅……”

    她转头指着地上的玩具,突然停下了话头,疑惑地问道:“舅舅呢?”

    刚刚还在那里的男人,现在却不见了,只有那一堆的玩具还在。

    她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妈妈,瘪着嘴说道:“妈妈,舅舅不见了。”

    “这孩子。”女人皱了眉,“你哪来的什么舅舅?是不是被人骗了。那些东西,都是你刚刚吵着让我给你买的。”

    小囡囡眨巴着大眼睛,“可是,我真的记得……”

    “好了好了,玩也玩够了,玩具也给你买了,现在也该回去了,别让你爸爸等得着急。”女人一手提起地上的东西,一手拉着小囡囡的手往外走,一边走还在一边说着“哪来的舅舅,怕是做了个梦分不清了,你姥姥姥爷只生了我一个。”

    小囡囡乖顺地被她拉着走,倏然回过头,看向之前沈周南站过的地方。

    心里想着:可是我真的有个舅舅啊。

    他脾气很好,会给我买好吃的糖果,还说会实现我的愿望,我才没有记错,明明是妈妈自己忘了。

    小囡囡将手里的芭比娃娃抱得更紧。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

    席言手撑着头,望着窗外的风景。

    路过一条较偏僻的路段时,汽车前盖猛地发出一声巨响,汽车随之震动了一下,许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一个人形物体径直飞出数米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留下一道又长又宽的血痕。

    司机猛踩刹车,额头浸出一层冷汗,直起身看了看前方,又回过头心有余悸地问道:“没事吧席先生?”

    “没事,发生了什么?”

    “好像撞到个人。抱歉席先生,他忽然从盲区跑出来,我没看到。”司机解开安全带,惊奇道:“他还活着,一直在往这边爬。咦?怎么会是柳影?席先生,我下去看看。”

    “柳影?”席言停下揉着眉心的手,问道。

    “是,他看上去应该早就受了伤。”

    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慢慢走到“柳影”面前。

    重伤加上失血过多,“柳影”眼前白茫茫一片,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个虚幻的影子。可他还在向前爬,不知道痛般,撕裂的嘴角张狂大笑,不停叫着席言的名字。

    “席言,席言……你认出我了对吧?”

    他艰难仰起头,看着眼前模糊的影子,也不管对方是谁,伸手去抓对方的脚面,却抓了个空。

    他不在意,仰头笑道:“你认出我了,哈哈!”

    “所以你才让人来杀我。”

    “我不会放弃的,席言,你休想摆脱我。”

    “哪怕我死了,变成厉鬼,我也会……”他痛苦的抽着气,一只手直直往前伸着,“我也会,再纠缠你,下半辈子……席言,席言……”

    他顿住,语气里忽然带上泣音,眼角流出眼泪,“你真的就……那么恨我吗?”

    话音未落,他的头一垂,完全没了声息。

    第173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44

    “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都会死的, 他们都死了,我也会死,让我死……”

    “不!我不想死!”

    “我想活, 救救我!”

    空荡荡的小房间内,只有靠墙的一张单人床,头发斑白、眼窝深陷的男人不安地蹲在小床一角, 捂着脑袋自言自语,语气时而激越时而哀求, 偶尔低泣出声。

    他忽地从床上蹦起,几步跳到门边, 使劲拍打着房门,大声喊道:“杀了我!我特么不想活了!”

    自从那天和柳影分开,老刘就被人抓到了这里来。他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对死亡的恐惧早已使他丧失理智, 每天只顾胡言乱语。

    特制的单面玻璃将囚徒的情况准确地展现在席漠俞面前,他冷漠地看着这个不过三十出头却苍老得如同耄耋老人的男人发疯。

    拍门喊叫无果后, 老刘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抱着脑袋低声嘶吼。

    不过两分钟,他又忘记了一切似的,晃晃悠悠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小床上,抱着膝盖继续自言自语。

    低语, 喊叫, 绝望,嘶吼……他重复着一次又一次。

    直到某次老刘再次蹦下床, 来到门边,不再用手, 而是用额头重重撞击门后,席漠俞终于介入。

    很快有人打开门,闯进房中,将发狂的老刘制服。用约束带绑住他后,这才有人来处理他头上的伤口。

    期间他一直挣扎,嘴里混乱地说着“杀了我”“救救我”之类的话。

    几针镇定剂下去,他终于安静下来,眼神恢复一丝难得的清明。

    “情况如何?”席漠俞问道。

    他身后的研究员翻开记录表,老刘刚被抓来的那一页,报告道:“目标最初被观测时神智已经混乱,疑似经受过巨大恐惧。使用药物及催眠等手段后,目标精神状况未有改善。但我们收集到部分散落的词汇,目标曾在精神混乱期间多次重复,应是对其十分重要,刨除求救和自我毁灭之类的话,这些词汇是……”

    他翻到另一页,发音标准而缓慢地念道:“柏霖,任务,重启……”

    听到第一个词汇时,老刘瞳孔轻微震了一下,心跳停跳一拍。

    随着越来越多的字念出,他的面色变得痛苦,身体不由自主地拱起。

    席漠俞注视着他的变化,听见研究员说道:“哪怕是在深睡眠中,听到这些单词的时候,目标的生理指标也会产生变化。最后几个词是——轮回者,主神。”

    “主神!”老刘身体僵住,忽然喊出声。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好像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

    席漠俞身体前倾,冷声道:“继续刺激。”

    “是。”研究员应道,随即又说:“目标精神受创过于严重,我不确定能够起到效果。”

    能够做到什么程度,他也不能保证。自从老刘被关进这里,他们一群人已经使用了各种手段,但都没什么作用。

    但令他吃惊的是,这次目标的精神状况稳定了许多,虽然重复的是“主神”“回家”之样奇怪的话,但不再毫无逻辑。

    研究员记录下他的话,趁着老刘还清醒,连忙问道:“轮回者是什么,为什么要接触柏霖,你们的任务是?”

    这些问题,都是在之前就已经准备好,根据老刘重视的那些词提出来的。

    “轮回者,我是,”老刘喃喃念道:“我要,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

    老刘双眼放空,“阻止柏霖,阻止他,重启……重启”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似是又回想起什么恐怖的事,再度剧烈挣扎起来。

    研究员紧紧盯着他,估算着他是否能再承受一支镇定剂,忽然听见身后席漠俞用果断的声音说道:“用药,让他说出来。”

    老刘难得清醒,席漠俞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自然不会在意他的死活。

    药效发挥得很快。

    不知是否是药物的副作用,老刘表现得很痛苦。

    面色发紫,张着嘴大口喘息,四肢紧绷,像条跳上岸的鱼。

    席漠俞脸色阴沉,知道时间已不多,跳过其余不重要的部分,直接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主神是什么?”

    药物的作用下,老刘无法拒绝这个问题。他张开嘴,喉咙里发出的却是粗哑的“嗬嗬”声。

    他真的不能呼吸了。

    就在他想要说出“主神”两个字时,蓦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窒息,仿佛真有人掐着他的脖子。

    是主神的惩罚。他感受到一种不可抗拒的伟力,正将他引向死亡。

    祂不允许任何人泄露祂的存在。

    祂一直注视着这里。

    主神,饶了我,我真的不想……

    咔擦一声,他的脖子扭转了一圈,研究员猛地站起。

    小房间内半晌没有人说话。

    片刻后,研究员观察了一下老刘的体征,回过头报告道:“席先生,他死了。”

    “处理掉。”席漠俞转动轮椅,离开小房间。

    没有得到最后这个问题的答案,虽有些失望,但并不意外。

    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能够重启世界的柏霖,天外来客般的轮回者,在背后操纵着一切的主神,听上去就像个劣等的科幻故事。

    但既然席漠俞能找到老刘,自然也会用其他手段验证自己的猜测。所以哪怕结果再离奇,他也只能接受。

    只要一想到柏霖接近席言,是他无数次改变时间线的结果,席漠俞就感觉如芒在背,想弄死柏霖的心更强烈了。

    他垂首望着地上一只爬行的蚂蚁,想着柏霖和那所谓的任务,身后下属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席先生,您之前让我收集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席漠俞看向他手里的U盘,下属恭敬地双手递过去,解释道:“关于轮回者和主神空间的理论,因为没有切实存在的证据,我从文娱作品、嗯,主要是网络小说中提取了一些最流行也最普遍的理论,经过整理后都放在了U盘里。”

    这个世界科技水平不低,文娱也发达。最初听到席漠俞这个命令时,下属也是惊讶的,但他什么都没敢问,兢兢业业地完成了老板安排下来的任务。

    席漠俞接过U盘,打量着手里这小小的东西,突然问道:“你说,普通人被卷进不停重启的时间中,该怎么脱身。”

    “这……”下属一愣,未料到老板会问出这个问题。

    说起来,席先生最近确实有些古怪。下属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但不敢多想,席先生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抱歉席先生,这个问题我不太了解。不过国内确实有几个科学家在研究这方面的问题,如果席先生需要的话,我安排人去接触一下。”

    席漠俞点头,又问:“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下属思考着,斟酌着语言,慢慢说道:“我觉得,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有源头。时间重启这种东西,如果是某种人类还无法理解的自然现象,那怎么挣扎都是徒劳,除非是死。如果是人为,那他总有这么做的理由。如果让他知道,重启时间不止不会改变过去,反而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他自然会恐惧,会敬畏。”

    席漠俞始终没有说话,既未表示认同也未反对。

    下属说的东西,他自然也想过。

    可他想要的更多。

    他操控轮椅进了电梯,来到二楼书房。在他上锁的抽屉里,放着许多他写下的纸条。

    “今日,9月11日,25天后,于10月5日,解决柏霖。人选:XX。”

    “今日,9月16日,20天后,于10月5日,解决柏霖。人选:XX。”

    “今日,9月18日……”

    他写了很多张,每天一张,在零点时写下。至于人选,席漠俞也已经选择好。

    每天写下的人都不同,他们与席漠俞毫无关系,只是出于对柏霖的嫉妒,再加上一些不经意的引导。10月5日,是席漠俞为他们选定,也是那些人自以为最合适出手的时间。

    按照席漠俞从老刘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事实:世界重启之后,除了轮回者之外,所有人在那期间的记忆全部丢失,与之有关的所有痕迹也都会消失。

    就像从未下车的那八个轮回者一样。

    席漠俞也会。

    柏霖死后,他会忘记那件事,仿佛那一天从未到来。

    那些纸条,正是为了提醒自己。

    席漠俞并不确定自己是否会被牵涉,他猜测柏霖只会清除明确的目标,也就是直接动手的人。

    否则在第一个轮回者动手时,所有幕后观火的轮回者都会消失。

    他也不确定那张纸条是否会留下。

    他只是在赌,就像售票记录里的那二十三人,赌那全知全能的上帝一次小小的疏忽。

    席漠俞看向日历,今日是10月4日,今天选定的人是……

    他神色忽地凝住,望着墙角的某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忘了。

    他忘了那个人的名字,可他现在才发觉。

    席漠俞将自己已经看过一遍的纸条再次翻开,终于发现,他刚刚一直忽略了一件事——纸条少了一张。

    那张本该在10月4日零点写成的纸条不在了。

    他试图回忆那个人的名字,一片空白,但关于计划的事还在,就像播放得好好的磁带忽然跳了一段。

    席漠俞猛地意识到,今天不可能是真正的10月4日。

    自己不会犯弄丢纸条或是忘记写这种错误,唯一的解释是,它真的消失了。

    今天是柏霖已经在10月5日死去后,再次重启后的时间线。

    这是过去,也是未来。

    “一天。”席漠俞默念,时间回到了一天之前。

    在他已经忘却的未来,柏霖已经死过一次,很可能不止一次。

    按照他的预想,一旦他的计划成功,时间再次回到10月4日,他会重新选择执行计划的人,按照他原本设定好的人选倒序排列。

    为避免自己的记忆回到太早之前,席漠俞必须严格控制变量,只在10月4日当日写下带有名字的纸条。

    但现在,纸条虽然只少了一张,但席漠俞却忘记了所有选定之人的名字。

    所有的纸条上,名字所在的地方,都只剩下一团模糊的墨团。

    席漠俞看着桌上的纸条,无法下笔。

    从9月11日到10月5日,二十五天,二十五个人,柏霖至少死了二十五次,但他现在还活着。

    一滴墨落在纸上,慢慢晕染开来,席漠俞神色阴郁,放下了笔。

    重启时间这么多次,也要留在小言身边,该死的柏霖。

    ………………………………

    10月5日早上7:35,这天柏霖早早起床,打算在去公司之前先带着窝里的小三花猫去宠物店一趟。

    三花猫被好好养了几个月,体型圆润了不少,软乎乎的毛一看就非常好摸。

    听见卫生间放水的声音,小三花猫从窝里爬起,拱起后背伸了个懒腰,摇晃着尾巴尖跟着柏霖的脚下打转儿。

    “小讨厌鬼。”柏霖弯腰抱起它,揉着它一只脚说道:“爸爸今天带你去看席言,先把你洗干净,你得听话啊。席言不喜欢你的话,爸爸也不喜欢你了。”

    喵——小讨厌鬼晃了晃脑袋,给自己顺了顺毛。

    柏霖放下它,张嘴打了个哈切。

    这两天他睡得不怎么好,总是做梦,噩梦。

    梦里老有人追杀他,他被惊醒了好几次。

    再睡下,依旧是噩梦。

    柏霖看不清梦中人的脸,但能分辨出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最关键的是,柏霖并不认识他们。

    莫名其妙。

    他往脸上泼了把冷水,缓解了一下精神上的疲惫,抬头看向洗漱镜。

    镜子里的男人眼底带着血丝,眼神冰冷。

    他愣了一下,低下头去抹了抹脸,再抬起脸时,神态已经恢复了正常。

    收拾好一切,他将猫包放在地上,哄着小讨厌鬼进去。

    拉上拉链的那一刻,他看着收起尾巴团成一团的三花猫,脑海中突兀地浮现一个念头。

    今天换条路走吧,虽然路程会长一点。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在想起那条路上的风景的时候,他感觉有些抗拒,又有些厌烦。

    走出楼道的那一刻,柏霖似有所觉地扬起头,被树叶间漏下来的太阳光晃了一下眼睛。

    他抬手遮挡了一下刺眼的光线,耳边听到一声炸响,树叶随之哗啦啦晃动。

    柏霖感觉心口一痛,身体晃了一下,缓缓放下手,低头看向自己胸前。

    一颗子弹,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的心脏。

    摇摇晃晃倒下去前,柏霖在想:又是一场被人杀死的噩梦。

    也许他从未从梦中醒来。

    第174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45

    “柏先生……柏先生……醒过来”

    “不行……精神达到临界, 无法……”

    “检查……异常数据……清除……”

    “程序错误……停止……崩溃”

    柏霖陷入噩梦中,眼皮抖动着,黏重得无法睁开。

    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 隐隐约约,混杂在一起无法听清。

    10月5日早上8:00,柏霖抱着猫走出楼道, 被一颗子弹射穿了心脏。

    他倒了下去,落在地上的猫包拉链被摔开, 三花猫喵喵叫了两声,绕着昏迷不醒的柏霖转了几圈, 又被忽然出现的脚步声惊动,炸着毛很快跑远了,留下一连串带着血的梅花脚印。

    伤口失血带走了身体的热量,柏霖神智越发昏沉, 恍惚觉得自己仍躺在卧室的床上,正陷在一个无尽循环的梦魇里:10月5日的这天早上, 他在去见席言的路上被杀死了无数次。

    他的手指轻微挣动, 想要从梦魇中挣扎出来。今天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要带小讨厌鬼去宠物店,然后带着它去找席言。

    可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移动了一下手指。柏霖不由焦急起来,但循环的噩梦早已使他的精神疲累无比, 梦中追杀他的那些人像是一双双恐怖的手, 拖着他往梦境的更深处坠落。

    柏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只是想要带着猫去见席言,跟他说上几句话而已。可是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总是阻止他, 不论他如何改变路线,更改出门的时间, 最后他都会死在去见席言的路上。

    哒哒的脚步声响起,没有丝毫隐藏的意思。

    绕着柏霖身边打转的三花猫喵的一声跑走了。

    柏霖的手被人踢了一脚,力度不算大,大概只是想看看他死没死。

    柏霖想要躲起来,眼皮颤抖地厉害,胸口急促起伏。

    他拼命睁开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的人,死死记住对方的样子。

    “呼……呼……”柏霖剧烈喘息,眼皮裂开一道缝隙,终于清醒过来般,睁开眼看到的是刺目的白光,几个影影绰绰的白色人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什么都来不及看清,眼皮再次沉甸甸阖上。

    嘈杂的人声,沉闷的心跳声,呼吸时空气与气管的沙沙摩擦声,混合着监视器的嗡鸣。

    好吵。柏霖皱起眉头,想让一切都安静下来。

    嘀——监视器发出一连串尖锐的警示音,柏霖听见一声惊呼:“遭了!”

    陌生的声音用严肃的语气说道:“柏先生的精神波动太大,程序无法平稳运行,之前莫名出现的过多错误数据也没能删除干净,再这样下去恐怕……”

    “想办法让柏先生冷静下来,”另一个更加苍老的声音接上了话,“刚才监视器检测到柏先生曾短暂地醒来过。”

    “检查数据,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是。”

    哒——哒——脚步声停住,在柏霖身上投下一道阴影。

    沈寂停下脚步,俯视着地上的人。

    柏霖没有死,但也没有醒来。他在多次被动重启时间之后,能力暂时失效了,卡在了某种特殊的状态之中。

    沈寂知道,只要自己现在给他一枪,柏霖就会真的死亡,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这个副本也会跟着消失。

    听上去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却困难至极,如果不是席漠俞,沈寂永远也找不到这样恰当的时机。

    子弹上膛声清脆,沈寂眼神冷漠,扣动扳机。地上的柏霖察觉到危险,手指缩了缩,却无处可躲。

    监视器的嗡鸣声连成一片,伴随柏霖狂乱的心跳,他听见凌乱的脚步声,有人急切地说着:“柏先生,冷静下来。”

    “柏先生!”

    “该死的,到底查清楚了吗?”

    咔哒——扳机被重重按下,又自动弹起。

    沈寂不由露出笑容,等着子弹再次穿透柏霖的心脏,彻底结束他的生命。然而下一刻,沈寂脸上的表情僵住。

    一只手堵住了他的枪口,子弹在枪管里炸了膛。

    沈寂皱眉,及时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才没有受伤。

    那只仍握着枪口的手却毫发无伤。

    沈寂的眼神凝重起来。

    当他抬起头,看清面前的人是谁时,瞳孔顿时缩紧。

    “沈周南”

    此时由不得他不惊讶,因为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是早在他之前就已经死了的、他名义上的父亲。

    也是他曾经最嫉妒的人。

    对方跟记忆里没什么区别,甚至因为没戴眼镜,显得更年轻了些。

    “嗯?”并未否定自己的身份,沈周南收起炸了膛的枪,问道:“怎么,现在见到我连一声父亲都不愿叫了吗?”

    他面色忽地沉下,沉声道:“沈寂,我走后你对席言做的那些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

    沈寂下意识想要后退,反应过来后压制住了后退的冲动。男人冷着脸的模样,唤起了他的某些记忆。

    自他记事开始,他跟沈周南之间的感情就不深厚。

    沈周南先是忙于工作,后来又全部时间给了席言,对于沈寂这个有些叛逆又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多少关心。

    故而沈周南在沈寂记忆中的模样,大多是威严而冷漠的,沈寂对他自然也是敬畏中带着恐惧。

    这份感情又在遇上席言后,变成了纯然的嫉妒。

    所以沈寂不允许自己后退。

    因为他忽然惊醒,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他的父亲,而是他感情上的敌人。

    “沈周南。”沈寂咬牙念出他的名字,“你死都死了,还要管活人的事吗?”

    “席言他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我有追求他的权利,你管不着。”

    沈周南表情未变,语气平静:“你说得对,我不会阻止他做任何事,只要他高兴。”

    “但是你,”沈周南看向沈寂:“你不能再留在这里。”

    凭什么?沈寂想要质问出声。

    然而当他张开嘴,喉咙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想要反抗,身体却动弹不得。

    沈寂看见沈周南伸出手,感觉自己慢慢地飞了起来。

    越来越高,越来越轻,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落到他手里的一颗微尘。

    沈周南看着手里的微尘,那是一粒小沙子,承载着沈寂的全部信息,错误的落入了这里。

    每个人都是一粒沙子,它们随机地堆积在一起,组成了这个世界。

    有时候,在极端的机缘巧合下,它们被风吹到正确的位置,变成特定的形状,那就是一个成型的世界。

    但更多时候,它们只是漫无目的的堆在一起,越来越高,形成高高的尖塔,然后轰然倒塌,如同早早流产的畸形儿。

    所以每个世界都是极其珍贵的。

    但那不是沈周南要的东西。

    他要的,是沙粒穷尽所有排序方式后,再次出现的某个特定的世界。

    那是他和席言最初遇见的地方。

    沙粒有千千万,近乎无穷。但只要数量有限,终有一天,沈周南的目的会实现。

    在这之前,他什么也做不了,能依靠的只有时间。

    快了,这次真的快了。沈周南握着手中代表沈寂的沙粒想到。

    【你又要走了吗,】系统问道:【不再去看看他?】

    沈周南摇头,【系统,在那之前,他拜托你照顾了。】

    【我知道的。】系统说道。

    短暂地沉默后,它补充道:【他睡得很沉,我送了他一个好梦。】

    沈周南眼带笑意,【希望他此时的梦里有我的存在。】

    笑容在他脸上一闪而逝,寂寂地落了下来。

    【系统,这次,梦真的该醒了。】

    断裂的时间线忽地跳动,顺利来到10月5日的8:01。

    “咦?奇怪。错误数据不见了。”柏霖猛地吸了一口气,听到脑海里的声音说道。

    “确实,柏先生的情况也稳定下来了。”

    “我们需要尽快与柏先生取得联系。这次的问题虽然被意外解决,但不能保证之后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我会再试试,不过很难,柏先生的意识一直在抵抗。”

    他们断断续续说了些其他东西,柏霖听不太清。

    他的意识越来越昏沉,直到最后彻底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柏霖喊着席言的名字,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浸出一层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旁边的席言放下书,“你醒了。”

    “席言?”柏霖闻声转头,忽然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两手忍不住颤抖,语气里带着后怕:“席言,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再也见不到你,好在现在终于醒过来了。”

    席言手里的书被柏霖撞到地上,想要捡起来,却动弹不得。

    他拍了拍柏霖的手臂,“放开。”

    柏霖摇头,不肯放手。

    “抱歉,让我再抱抱你,你在我面前,让我觉得现在的一切就像个美梦。”

    “你觉得自己在做梦?”席言问道。

    柏霖只是摇头,“我不敢做这么大胆的梦。”

    “但我陷在噩梦里的时候,我忍不住地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们,只有我们两个人,那该有多好。”

    “没有林羽,没有越光,什么都没有。”他的语气沉了下去,耳边忽然响起一句“不可以,柏先生。”

    是之前听到过的声音。

    第175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46

    “不可以, 柏先生。”

    柏霖从席言肩上抬起头,眼神惊疑。这次他真的听到有人在跟他说话,而不是他自以为的失血过多产生的错觉。

    至于声音为什么不是从耳边传来, 而是直接出现在他的脑子里,柏霖决定暂时按下这个问题。

    想到自己昏迷前模糊听到的那些话,他心里有许多疑问, 犹疑片刻,用同样的方式在脑海中试探着问道:“你们, 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欸?”短暂地寂静后,对方惊道:“柏先生, 终于联系到你了。”

    随后才回答柏霖刚才的问题:“当然可以了柏先生,您可以就这样跟我们对话。”

    “不过在那之前,您要不先放开席先生?他好像有点生气了。”

    柏霖的手下意识一松,皱眉问道:“你们, 能看到?你们是谁?”

    他有种被冒犯了的不悦感。

    如果他们可以看到席言,那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 他们是不是看到了更多东西。

    比如席言沐浴.jpg, 席言换装.avi之类,只要想想柏霖整个人都要红温了,这些东西连他都没有看过。

    “……柏先生,那并不在我们的监控范围内。”

    “我们能看到什么,取决于柏先生您的视角, 而且您不愿意让我们看, 我们就什么都看不到。”

    察觉对方能感知到他的想法,柏霖连忙放空脑子, 将那一堆的席言静态图动态图全甩了出去,确保他们看不到一星半点。

    又是片刻的沉默, 可能连对方也觉得无话可说,半晌后才有人解释道:“至于我们的身份,这个很难解释。简言之,我们受柏先生您的雇佣,维持着这个梦境世界的运转,及时清除可能扰乱您梦境的异常因素。”

    “就比如现在,柏先生。因为您抱得太久,席先生他真的生气了。”

    柏霖一愣,谨慎地抬起眼,打量了一下席言的表情。

    心里一突,慢慢松开手上力道,跪在床上低着脑袋诚恳道歉:“对不起,我刚刚太激动了。”

    席言捡起地上的书,拍了两下灰,瞥了面前臊眉耷眼的柏霖一眼。

    “清醒了?刚刚推都推不动,我还以为你打算收购星娱,以后当我老板了。”

    柏霖不敢抬头,席言拍灰的那两下重重拍在他的心头,每拍一下,他的身体也就跟着抖一抖。

    他把头埋得更低,“我错了。”

    下次还敢。

    席言站起身,顺手将书放在柏霖床头柜上。

    柏霖一下子抬起脑袋,视线跟随着他的动作,听见他说道:“清醒了就好。我看你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公司里还有点急事需要处理,我改天再来看你。”

    “……改天,是什么时候。”柏霖垂下眼,眼底神色晦暗。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走到门边的席言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留下答案,打开门离开了病房。

    柏霖赤着脚下了床,缓缓走到窗边,站了几分钟后,终于看到席言的身影走出住院楼。穿过楼下的绿化带,进了一辆车里。

    站在车外的男人为他关上车门,往副驾驶的位置走去。

    弯腰上车前,男人似有所觉地抬起头,直直看向病房中柏霖所在的位置。目光像是直接跨越了百米的距离,透过反光的玻璃窗,与面无表情的柏霖互相对视。

    男人推了推眼镜,那张只能算得上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像是挑衅,又像是嘲讽。

    嚓——的一声,柏霖狠狠拉上窗帘,房间内陷入一片昏暗。

    林羽,又是林羽。

    每次自己和席言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有他阴魂不散。本来聊得好好的,但过不了几分钟,席言总会被他用各种理由叫走。

    这次又是这样。

    说什么公司有紧急情况,如果真有这种事情发生,席言第一个该追究的就是林羽的失职和无能。

    柏霖坐在床沿边,之前想过的那个念头,此时再次占据了上风。

    从始至终,他跟席言之间都隔着太多的障碍。最麻烦的反而不是身份的问题,而是这群总是阻碍他的人。

    如果他们消失,不,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为什么之前要阻止我。”柏霖忽然问道。

    这次他问出了声,所以过了两秒钟后,他脑子里那群人才知道柏霖问的是自己。

    “柏先生,虽然您是梦境的主人,但梦境世界的运行自有它的法则,您不能改变太多,否则您的精神会崩溃的。”

    “梦境?”这是柏霖第三次从他们口中听到这个词,“你们的意思是,这里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个梦吗?”

    这怎么可能?柏霖无法接受。

    他不是没有做过梦。美梦噩梦,回忆过去的梦,毫无逻辑的梦,他不是分不清。

    可是面前的一切如此真实,真实的席言,真实的面对死亡的绝望和恐惧,他如何能信这一切只是个梦。

    “为了保证您能更加融入其中,原本我们不该告知您这一切,但现在我们不得不这么做。柏先生,接下来我们的话,请您一定要相信。”

    “是的,您现在所处的地方,只是您的一个梦而已,它完全依托您的精神力量和我们为您制作的虚拟引擎而存在。您可以说它具备一定的真实度,因为实现虚拟现实,原本就是我们所追求的目标。”

    柏霖放下捂着脑袋的手,静静地没有说话。

    他等着脑中的声音给他一个解释。

    然而听到下一句话,他尚称得上平静的脸色完全变了。

    “柏先生,或许您已经忘了,现实中的席先生早就不见了。”

    “那时星娱的发展如日中天,作为商场的新秀,谁也想不到席先生会忽然消失。”

    “没人知道他在哪,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席先生已经故去,唯独柏先生您不肯接受。自那之后,您就计划着找回席先生,或者说,让席先生复生。”

    “最初您选择的是时间机器方面的研究,意图倒转时间,回到过去,回到席先生还在的时候。但是很可惜,您失败了。这世上没有人能令时间倒转。”

    “后来您转变策略,转攻虚拟现实技术。只是与普遍意义上的虚拟现实不同的是,您想让虚拟的席先生——也就是您记忆中的席先生,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重获客体性,能够真正的在现实世界生活。”

    “您依旧失败了。”

    “机缘巧合之下,您发现通过之前制造的特殊机器,可以使您的记忆独立于您的存在,在机器中以程序的形式运行无碍。此后您陷入长时间的沉睡,每当您开始做梦,便又重新进入了这个特殊的世界。”

    柏霖的眉头皱得越发的紧,像是在听某个天方夜谭。

    但对方的解释还在继续。

    这个特殊的世界,虽然以柏霖的记忆为根基,但加入某些特定的数据和运行规则后,它产生了一定的客观实在性。也就是说,它与柏霖存在着千丝百缕的关系,却又有着自己的独立性。

    柏霖的记忆大多与席言有关,越光和林羽他们又是席言身边的人。不同于那些没有跟脚的轮回者,如果柏霖想让林羽等人消失,即使可以做到,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最严重的,可能直接导致梦境世界的崩溃。

    “胡言乱语。”柏霖沉声打断他们的话。

    “你们以为我会信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吗?”他面色肃然,将自己听到的话全盘否认。

    “柏先生,对于您而言,这确实很难让人接受,但我们没有骗您的理由。而且,您不是已经听到了脑海中我们的声音吗? ”

    柏霖摇了摇头,“或许我只是没有清醒,或许这只是我的幻觉。”

    他宁愿相信是自己疯了,也不肯相信现实的席言已经消失。

    消失,多可怕的词。

    他早说过,会保护席言的,他不会让席言消失在自己之前。

    “柏先生——”那些声音试图再说些什么,却被柏霖厉声打断。

    “安静。”他伸手捂着脑袋,暴躁又颓丧,半晌后缓缓说道:“安静,我现在不需要你们。”

    他搓了搓头发,冷静下来说道:“谢谢你们,在我之前被人追杀的无尽噩梦中唤回我的理智,但是作为我的幻觉,你、你们,现在可以离开了。”

    “我不信你们的话,那只是我内心的恐惧外化的幻听。从来也没有什么现实世界,席言也没有消失,我会和他好好的,好好的在这个世界一直存在下去。现在,离开我的脑子。”

    他的态度很坚决,毫无转圜的余地。

    那些声音没再响起,柏霖模糊地感知到,他们正在一点点地撤离。

    他坐在床边,低垂着脑袋,望着地上的地砖一角,像个凝固了的石像。

    “不管是真是假,”他忽然喃喃出声,自言自语道:“我不会像那个柏霖一样,那么无能。他的席言消失了,可我的席言还在。我会做到他未能做到的事,我永远也不会、变得跟他一样。”

    他重复了好几遍,似是在下定决心。

    【你在干什么,写日记?】

    【正经人谁写日记。】席言反问。

    他翻开面前才买的、刚刚让人按他的要求补上的日记本,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这是给柏霖看的。】

    【可我不能直接给他,得靠他自己发现。】

    【啧,麻烦。】他曲指敲了敲桌面。

    【靠这个?由你提供一句话大纲、让专业写手为你润笔的东西?是不是有些太随便了。】

    系统看完了操作全程,知道席言在这上面花费的精力还没敷衍越光的多。

    席言不认同它的看法,反驳道:【我请了专业写手。】

    【所以?】

    【所以,不算随便。】席言将日记翻到下一页,指着上面某句话说道:【而且他文笔挺好的,不像我能写得出的东西。】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席言合上日记本,【我只要让柏霖看到这东西,让他自己看到。】

    系统注意到他的动作,问道:【你已经知道如何通关这个副本?这个副本虽然才D级,比休斯廷小镇副本的等级低了许多,但死亡率却比休斯廷小镇高得多。】

    席言不置可否。

    【柏霖已经说过,这里是他的梦,一场有我存在的美梦。】

    如果是梦,柏霖自然可以醒来。醒来之后,还可以继续做梦。

    只要柏霖不放弃,这个副本就永远存在。

    想要通关只有两个办法。

    让柏霖无法再做梦,或者让柏霖不愿再做梦。

    第一个方法涉及到现实世界,席言无法插手。

    那么就只能从这里的柏霖身上想办法了。

    第176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47

    柏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住院两天后自己办理了出院,没有通知席言。

    他出院后的第二天清晨,城里起了一场大雾, 将整座城市的建筑都笼罩在薄雾里,直到中午都未彻底散尽。

    席言放下手里文件,给林羽发了条消息:“来我办公室一趟。”

    发完消息, 他将手机倒扣在桌面,重新拿起之前的文件。

    两分钟后, 他再次看向手机,“啧”了一声后翻到刚才的界面。

    以前总在第一时间回复他消息的林羽, 现在过了这么久都没动静。席言用桌上的办公电话拨通了林羽办公室的电话。

    “我是席言,林助理在吗?让他现在来我办公室。”

    接电话的是最近新来的实习生,听到席言的名字一时没反应过来,手忙脚乱了好几秒, 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席、席总您好。”

    打完招呼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 林助理是?”

    实习生内心忐忑, 生怕自己说错了话。第一次跟席总这样的大领导对话,他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可他真的不知道席总所说的林助理是谁。

    席言拧眉问道:“你不知道林助理……”

    他的话忽然顿住,指节敲了敲桌面,面露沉思。

    这个实习生进公司时, 他是看过对方的资料的。名校学生, 有点内向但工作能力出众,否则也不会放到林羽的办公室去, 现在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听到电话那头一片寂静,只有不轻不重叩击桌面的声音, 实习生心里越发不安,试探着询问道:“席总?”

    席言回过神,说道:“没事,我忘了林助理已经辞职了。现在助理办公室里是谁?”

    听见不是自己的问题,实习生松了口气,语气轻松些许:“是这样的席总,自从我进公司以来,总裁助理这个岗位就一直空缺。听公司的老人说,之前的助理走后一直没招到合适的人。”

    这么大的公司,这么重要的职位,居然一直没人,系统听了都觉得荒谬。

    席言揉着眉心,换了个方式问道:“那我之前吩咐下去的事情,是由谁来处理的?”

    “您忘了吗席总?”实习生有些惊讶,“虽然助理之位一直空缺,但柏先生有时会来帮忙,您有事都直接联系他的。”

    席言放下手,“柏霖?”

    实习生确认道:“是的席总。”

    恰在此时,助理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实习生下意识抬头,看见一身正装、容貌昳丽出众的柏霖走进办公室。

    见他在打电话,便微笑着问道:“你在跟谁打电话?席言那里又有工作安排下来了吗?”

    说话间,他来到实习生身旁,弯下腰,动作自然地取下后者手里的话筒。

    话筒贴近耳朵的瞬间,他眼底的笑容彻底柔和下来,浑身散发着一种安宁的平和感,他侧了侧身,背对着实习生,柔声问道:“席言,你找我吗”

    每次听到柏霖叫出席言的名字,实习生都觉得惊叹。

    一个是星娱的总裁,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一个是虽然脸上带笑,但相处起来总有几分疏离的柏霖。不知为何,实习生总觉得他们两人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刚刚柏先生叫出席总名字的时候,眼里的愉悦都快拉出丝儿了。

    不过让他好奇的是,柏先生怎么确定打电话来的一定是席总呢?

    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实习生摇摇头,看见柏霖结束对话后把话筒放了回去。

    沉思着在原地站了几秒,柏霖整理了一下头发,对实习生说道:“我去席总办公室看看,下班前都不一定回来,你走的时候把办公室锁好。”

    实习生乖乖点头,看见柏霖离开前又停下来,对着暗下的电脑屏幕又整理了一下着装。

    至于吗?实习生有些迷惑:他们不是经常见面吗?为什么这一次这么隆重,像是在赴一场意义重大的约。

    这场蔓延了整座城市的大雾给交通造成了不小的阻碍,马路上被堵住的司机不耐地按着喇叭。

    席言从办公室的落地窗内望出去,冷灰色的高楼半掩在缓慢流动的薄雾中,如同云层中冒出了头的怪兽。视线放远看去,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更远的地方,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身后传来敲门声,席言说了句“进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椅上。

    推门进来的是柏霖,脸上笑容明亮,看见办公椅上坐着的席言时怔了一下,站在原地讷讷问道:“怎么了?你看上去不太高兴。”

    席言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看得柏霖越发紧张。

    “西装。”席言说道。

    柏霖低头,开始检查着装。

    “挺好看。”席言接着说道。

    柏霖一愣,而后笑了起来。

    席言坐正了,两手交握放在桌面上。现在的情况不太明朗,他什么都还不知道,只能试探一下了。

    “最近工作有麻烦吗,练舞室那边去过没有?”席言拨开钢笔盖,手指用力过度,钢笔盖被弹飞落到地上。

    柏霖的注意力下意识被其吸引,视线跟随着,走过去俯身将它捡起,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的古怪,起身时随口回答道:“练舞室那边,自从我受伤后就没再去过了。”

    他笑着将笔盖交给席言,等席言接过后也没有走开,反而顺势坐到了办公椅的扶手上,身体前倾勾住了席言的脖子,动作亲昵而大胆。

    “至于工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面上带了点儿疑惑,说道:“我觉得自己还挺适合做这些,你安排给我的事情,我看一眼就能上手。”

    这倒也不奇怪。

    现实世界里的柏霖就是公司的高层,梦境中难免受其影响。

    但令席言疑惑的是,柏霖现在对自己的态度,与几天前在医院大相径庭,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手,松开,站那边去。”哪怕情况不明,席言对柏霖的态度依旧没有改变。

    柏霖讪讪松了手,自觉地站到席言办公桌对面,垂着手像个乖巧的学生。

    咔的一声轻响,席言将笔盖盖回去,不经意地问道:“柏霖,我们认识多久了?”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忆,柏霖给出了一个极其准确的时间。

    他并未怀疑席言问出这个问题的目的,甚至以为他在考验自己,主动地把两人相遇的故事说了一遍。

    “那时我刚进圈子,还是个新人,手里什么资源都没有,只能在剧组里当个没有台词的小配角。”回忆起往事,柏霖脸上露出追忆的柔和的笑,继续说道:“当时你已经是星娱的总裁,这是你投资的第一部片子,你来剧组探班,对我、一见钟情?”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似乎有些心虚,打量着席言的神情。

    看见对方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后,他连忙低下头,改了口:“哦不,是我对你一见钟情。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穷追不舍,一直追到了星娱来。”

    “我们是彼此的初恋。”他点头确认,忽然脸色难看,偏过头去咳嗽了两声。

    “生病了?”

    “我……”柏霖想说些什么,忽然又是一连串控制不住的咳声。

    再转过头来时,他的脸色苍白了些:“抱歉,我好像真的不太好。”

    “我、我先出去了,免得离你太近,把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掩着唇离开了办公室。

    “彼此的,初恋?”席言眉头一松,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说柏霖和越光之间那摊子事儿,就说席言那一群直到柏霖住院那两天都还在给他打电话想要复合的姓陆的姓季的情人团,也不知道柏霖是哪来的勇气和自信说出这种话来。

    他算是知道柏霖这几天做了些什么了。

    掌握了这么强大的力量,到最后还是个恋爱脑。

    柏霖取代了林羽和越光,自然也取代了他们和席言之间的故事,他要让席言身边只剩自己。

    【他可真会编。】席言对系统说道。

    【比起他来,我为他准备的那些日记算是小儿科了。】

    系统有些忧心:【他会信那些东西吗?】

    【他会的,他不会怀疑我。】

    【因为他不会怀疑他对我的……爱。】

    最后那个词有些涩口似的,被席言费力地吐出来。

    全部的信任,全部的爱,这是柏霖能给他的最后的东西。所以柏霖不会怀疑席言,那是在怀疑他自己。

    想到这里,席言皱着眉头,胸口有些难受,有一种欲作呕的冲动。

    不是因为柏霖,单单只是因为爱这个字。

    这个本该温暖、柔软的词,对于席言有着更加不同的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不适强压下去。

    【现在只怕,柏霖还会做些其他多余的事。】

    窗外的雾气流动着,如有生命一般。云雾之上,是露出半截的高楼大厦,云雾之下,是匆匆赶回家的行人和仍旧堵在马路上的汽车,红色的双闪像是怪物眨动着的眼睛。

    大雾更浓了。

    席家老宅,席漠俞忍着头疼,使劲揉了揉额心。

    他偶尔会有头疼的毛病,书房里一直备着药,但这次吃了两片药,头疼的情况却未有好转。

    席漠俞伸出手,拉开面前的抽屉,忽地顿住。

    他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又为什么要拉开抽屉,或许他是要拿里面的某样东西。

    他看向抽屉底部,里面空空荡荡,空无一物。

    里面应该是有东西的,他到底忘了些什么?

    席漠俞撑着脑袋,他的头更疼了。

    此时外面传来一声惊呼,有人脚步匆匆跑来,大声喊道:“席先生,雾!”

    “雾,蔓延过来了。”

    席漠俞抬起头,惊愕地看见白色的雾气穿透了大门,穿透了墙壁,径直来到他的面前,他似乎已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湿润的冷意。

    他睁大眼睛,记忆在他脑海中轰鸣,带来剧烈的疼痛。他顾不上这些东西,猛地从轮椅上扑起,想要去拿自己放在桌角的手机。

    啪嗒一声,手机落在地上。

    席漠俞脸色难看,顾不得自己的体面,一下子摔倒在地,两只手狼狈地摸索着地上的东西。

    终于摸到硬质的方形物体,席漠俞没有丝毫犹豫,翻开通讯录给置顶的号码打去一个电话。

    铃声回响的那十几秒中,他满脸焦急,口中不停念道:“小言,接电话,快接电话。”

    “柏霖很危险,不要相信他。为什么还不接电话。”

    雾气自他脚下一点点蔓延而上,逐渐遮住他的鼻子,他的耳朵,直到他的整个身影都笼罩在雾气中。

    手机屏幕忽的一亮,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礼貌的:“你好,请问是谁?”

    “小言!柏霖他——”席漠俞的话戛然而止,转而厉声问道:“你是谁!”

    电话里传来一声有些失真的轻笑,席漠俞听见对方说道:“我是,柏霖啊。”

    “你要找席言是吗?我看看。”柏霖拿下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上“席漠俞”三个字,眼神冷了下去,用暧昧不清的语气说道:“真不巧,席言刚刚太累了,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柏霖,你敢!”

    听见那头席漠俞崩溃的声音,柏霖勾了勾唇,与他道别:“再见了,席漠俞 。”

    他挂断手机,做贼似的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人看见后,才将手机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刚刚收回手,就听一声推门声。柏霖转过头去,看见席言站在门口,眼神有些意外。

    柏霖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刚刚摸过手机的手握成拳,往裤兜里更深处塞了塞。

    他低头咳嗽了两声,面色很是平静,却在脑子里接连发出命令:“你们,删除席言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快一点!”

    “……柏先生,最好还是不要。”

    “你的身体状况,已经难以支撑……”

    柏霖面色一变,一听到这几个字,他就忍不住想要咳嗽。

    这么想着,他真的就弯下腰,重重咳了几声。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久久无法停止,像是连肺都要一起咳出来,嘴里尝出了血腥味。

    这还只是个开始,如果他再一意孤行,迟早会有越来越多的症状出现。哪怕是现在,柏霖已经感觉到了身体的无力和疲惫。

    “听我的,我才是这个梦境的主人。”柏霖语气坚决。

    席言看了柏霖一眼,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

    柏霖一动未动,看似平静,视线却紧紧盯着席言的手,眼神紧张。

    席言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没看见什么,便将手机收了起来。

    与此同时,柏霖也听到了脑海中的声音:“柏先生,已经处理好了。”

    “嗯。”柏霖应了一声,将那些人屏蔽出自己的脑海。

    在没有需要的时候,他不希望有任何人来打扰自己和席言的相处。

    他希望这里是一座孤岛。

    第177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48

    柏霖希望这里是一座孤岛。

    无人登岸, 无人打扰,一大片海水环绕。

    被流动的雾气笼罩着的城市,如同被海水淹没过半的失落之地。以前总是熙熙攘攘的购物中心, 如今只有风卷起地上的枯黄树叶,满地的寂寞无人来扫。

    街道上已经很久无人走过。没了车流声、人声、商铺喇叭声,整个城市都安静下来。

    与其说是安静, 不如说是空了,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席言和柏霖两个人。

    不, 这个城市,从始至终, 本就只有席言和柏霖。

    没有什么讨人厌的林羽和越光,也没有心思不纯的席漠俞,更没有席言和他的那些情人之间不堪说的往事,他们只有彼此。

    柏霖如此想着, 脸上不由露出笑容。

    他提着一袋子必需品,行走在返程的路上。

    星娱的工作已经停止, 在这个空荡荡的城市里, 无论做什么都是多余。

    柏霖跟着席言回了家,因为恋人本就该住在一起。

    想到席言是个娇生惯养几十年的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柏霖自觉承担了家里的全部家务。买菜做饭,打扫卫生, 清理堵塞的下水道, 一切自给自足。

    他不让席言做一点事,他要席言乖巧地待在别墅里, 在沙发上看电视,或是在阳台的躺椅上看书, 等着外出的自己回家。

    外面很危险,柏霖如此告诉席言。

    他自认为是自己将席言带到这里来,所以他得为席言如今的境况负责。

    每过几天,他会带着钱离开别墅,走进一片迷雾里。一个小时后,他又从迷雾里走出,带着一袋子的生活用品。

    这种单调且重复的生活仿佛会一直这么重复下去,但柏霖并不觉得乏味。

    他甚至感受到难得的平静,好像他生来就是为了追求这种安宁。

    想要的生活可以让人就这样过一辈子。

    咳咳——咳——

    柏霖眼中笑意正浓,忽然皱起眉头,难受地弯下腰去。

    半晌咳嗽的冲动终于压下去,他提着购物袋,无力地往身侧的墙壁一靠,闭着眼呼吸急促,身上发冷,睫毛不安地抖动着。

    累,很累。他不自觉的弓起腰,一手撑着墙壁,脚步缓慢地往前走,提着购物袋的左手隐隐发抖。

    但他无法停下,他必须尽快赶回家。

    在席言那里,要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

    站在大门外,柏霖终于站直了身体,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脸颊多了几分红润,他清了清嗓子喊道:“席言,我回来了。”

    过了两分钟,没人来给他开门。

    柏霖无奈地笑笑,想是早有预料。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自己开了锁,换了拖鞋后进了屋。

    沙发上没有人,对面的电视机却开着,放着某个席言已经看过好几遍的电视节目。

    可能他真的很喜欢。柏霖如此想到,拿起遥控板按了暂停。

    “席言,你在厨房吗?你别拿菜刀,小心伤到手。”

    柏霖在别墅一楼转了一圈,把每扇门都打开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席言的身影。

    “好吧,咳——”柏霖面色红润了一瞬,又瞬间恢复苍白,他捂住唇掩饰着咳嗽声,深吸了口气说道:“好吧,看来你在楼上。”

    席言不是个喜欢交代下落的人,很多时候柏霖都找不到他的所在。他穿着拖鞋,踏踏地上楼去,地上铺着的长毛绒毯子很好得藏住了他的脚步声。

    柏霖没有找多久,便发现了席言的身影。

    卧室的门开着,席言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看得入神。

    这样的距离,他不至于听不到柏霖叫他,或许只是他不愿意理会而已。

    “席言,我回来了。”柏霖站在门边,没有进去,扶着门框问道:“我以为你在楼下看电视,找了你好久,你在看什么?”

    他看不见席言手里的东西,但仍看着那个方向,想要看个究竟。

    席言淡淡应了声,放下手里的东西,“没什么。”

    他不愿多说,柏霖没再问,只是笑了声问道:“怎么没在下面看电视?里面正在放你喜欢的节目。”

    “我不喜欢。”席言站起身,与柏霖擦肩而过时说道:“很无聊,但我没有其他事做。”

    柏霖忽地有些懊恼。

    他忽略了这个情况:这里变成空城之后,没人再制作新的剧目,席言看的都是之前的存货,数量有限,根本支撑不了多少时间。

    可是他没有其他事情做,星娱的业务停摆,家里的一切家务由柏霖接手,除了看看电视看看书,席言什么也不能做。

    “抱歉,是我的错。”柏霖拍了拍脑袋。

    哪怕他暂时没想明白,席言觉得无聊跟他之间有多大的关系,但他知道席言不开心一定是他的问题。

    席言错过他肩膀,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有些犹豫地说道:“我想,用下你的手机。”

    “手机?”柏霖愣了一下,恍惚觉得上次用手机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自从搬到这里后,他已跟外界断了联系,手机自然也成了个摆设。

    “手机,手机在哪呢?”他在自己身上摸索,终于从裤子口袋里摸到东西,有些疑惑且陌生地看着这小玩意,递给席言时说道:“我都忘了把它放在哪了,好像很久没充过电了。”

    “你拿它做什么?如果是想买东西,我可以带回来。”

    席言伸手去接,说道:“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我的打不通。”

    柏霖的手僵在空中,脸色不太好看。

    “打、电话?”他移开了脸,哑声道:“是有认识的人吗?”

    席言手上用了力,才从他手中夺过手机。

    “电话薄上有几个号码,我有点在意,但不记得对方是谁,打过去也没人接听。”

    “你手好冷。”席言想着刚才触碰到柏霖手指时的感觉,说道:“脸色也很苍白,你最近看上去都不太好。”

    “没事,我没事。”柏霖不可能在席言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异样,他尽力挺直了背,侧了侧身,让自己能够倚靠在身后的门框上。

    面色自然地朝席言笑了笑,敛下眸看他拨通了电话号码。

    他已经尽量清除那些人的存在痕迹,可是总有疏漏,他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做不到真的尽善尽美。

    随着电话铃声响起,柏霖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回荡。

    他怕电话那头真的出现说话声。

    铃声在空气里回荡,暂停,循环,直至最后无人接听自动挂断。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安慰忽然沉默下来的席言道:“也许本来就是一个空号,对面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他期盼席言能就此放弃,然而却未料到,听到他的这句话后,席言忽然抬起眼睛,极快地刺了他一眼。

    那眼神刃一般,又冷又锋利,反射着映照其上的月光,犀利尖锐地好似要将柏霖的全部都看透。

    柏霖的心紧了一下。血腥味从喉口溢出,他紧紧抿着唇,压得唇瓣失去血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席言,看见他缓缓地收敛了眼中的冷意,眸子垂了下去,样子看上去竟有些落寞。

    “也许吧。”席言转过身,没再说话,径直下了楼。

    “呼……”柏霖眉头拧起,捂住了胸口。

    滞闷,抽疼,他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加虚弱。哪怕一个简单的动作,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负担。这种负担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减弱,反而一日重似一日。

    柏霖拍了拍脸,让自己的脸色不再那么难看,跟着席言下了楼。

    席言坐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按着遥控板,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电视屏幕的眼神却有些放空。

    再好看的节目,重复了三四遍之后也会觉得无趣。

    席言调到下一个台,反应了一会儿,又调了回去。不是什么新节目,只是席言之前看的时候跳过了一段无聊的情节,他再次调到下一个台,再下一个……

    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回到最初的地方。

    他一下子按了关机。

    电视屏幕黑了下去,席言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柏霖静静地看完了全程,知道席言现在心情不好。

    他走了过去,跪坐在地上,将头放在席言膝头上,低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让你不开心了。”

    直到柏霖挨过来,用脸轻轻蹭着席言的膝盖,席言才注意到对方。

    他低头,看着柏霖讨好的动作,既没有阻止,也没有伸手去碰碰他。

    察觉他的态度,柏霖顿了一下,半晌抬起头,强笑道:“对了,你不是在家里呆得无聊吗?过两天,不、就明天,咱们出去旅游好不好?”

    “你想去哪里?海边还是草原?去哪里都可以,我们明天早上就去买票,席言,别不开心。”他的声音低下去,眉头压着,眉形平直,“你不开心,我会很难过。”

    他的脸上随之出现难过的表情,眼尾泛着红。

    “出去?”席言轻声问他,“我可以出去了。”

    “当然!”见席言并未拒绝,柏霖一下子雀跃起来。

    得寸进尺地拉住席言的手,忙不迭地开始献殷勤,“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呆多久都可以,只要你开心。”

    “呵。”席言轻笑,推开他的手,“这是你说的。”

    柏霖跳了起来,刚刚站稳,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

    他回过头,看见席言望着自己那深沉的眼神,率先开口道:“我没事,只是没站稳,我现在去收拾衣服。”

    早晨的高铁站依旧没有什么人。

    这样大雾的天气,让人觉得出行都是件奇怪的事。

    所以除了席言两人之外,候车室的座位上只稀稀落落坐着几个人,不说话也不走动,只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

    柏霖拉着两个行李箱,脚步踉跄跟上席言的脚步,赶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角。

    “席言,你去坐着,我去买票。”

    这次旅行的初始地是草原,柏霖计划在那住上几天,然后转道去雪山,自西向东,一直去到海边,最后返程。

    售票厅的窗口只开了一个,刚好是柏霖要买票的那一个。

    车厢里依旧没什么人。

    仅有的几个乘客跟在柏霖身后上了车,去了其他车厢后,便再没有任何动静。

    席言在座位上坐了一会,高铁终于发车,缓缓驶出车站。

    他撑着手臂看着窗外的景色,被笼罩在雾气中的绿色植被逐渐向后退去,被列车劈开的雾海在尾部又聚拢来,如同追赶着猎物的怪兽。

    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只剩下暗暗的还未被彻底掩盖的绿。

    忽然间,高铁停住。

    是的,在极短的时间内,以极快的惯性速度停住,车厢内的席言没有感到一点不适,像是列车瞬间失去了动能。

    “这是?”柏霖下车查看情况,看见面前的一幕时,瞳孔震惊。

    高铁刚刚出了城,前面的轨道却断了,或者说彻底消失。

    城外是一片雾白,能见度不过一米,浓稠的雾气如同飘动的棉絮,呼吸间让人感觉到窒息。

    在这座空城之外,是一片未能定义的空白。

    第178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49

    柏霖试着抬了抬手, 雾絮被他的动作搅乱。他收回手,怔怔地看着手上的湿意。

    身后传来鞋底踩踏细石块的声音,席言在他之后下了车, 见到眼前这一幕,竟不觉得意外。

    柏霖回过头去看他,两手垂着, 眼神有些无措。

    “席言,我……”

    席言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 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时说道:“我回去了。”

    他没等柏霖给他一个解释, 或许是他知道柏霖解释不了,或许是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听。

    他离开的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犹豫。柏霖想要追赶上去,跑了两步又停下, 忍受着眼前忽然的眩晕,边喘着粗气边在脑中嘶喊道:“把这里的雾气散开, 让席言留下来。”

    说话间, 他解除了脑海中的屏障。

    都怪他,当时太过兴奋,只顾着收拾东西做规划,根本没有想到过城外会是这样的场景。

    “柏先生?”

    “快一点!”柏霖怒吼出声,“咳咳——把这里, 变成正常的样子。”

    那些声音沉默片刻, 这才说道:“抱歉柏先生,我们做不到。”

    “程序里并没有这部分数据, 而且就算我们可以实现您的要求,您的身体和精神也无法承担。”

    柏霖一意孤行, 将这座城市改造成只有他和席言的孤城。但这种改变只是暂时的,他每天都在承受着比前一天更加巨大的负担,直到这种压力将他彻底压垮。

    啪嗒——一滴血落在他手背上,溅开一朵花。

    柏霖抹了抹鼻子,鼻腔里充斥着血腥的味道。

    “席言。”他伸出手,试图喊住前面的人,出口却是一道低哑不可闻的气音。他踉跄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再次抓住男人的手,身体一晃彻底倒在地上。

    “柏先生!”脑海中的声音焦急。

    柏霖无法回应,只是仰着头,直直地看着席言离开的方向,嘴一张一合叫着他的名字,如同某种与生俱来无法忘却的本能。

    他看见席言的背影顿住了,半晌慢慢转过身来,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柏霖嘴角尚未勾起笑意,忽地愣住,表情有些疑惑。

    席言并未离开,却也没有过来,只是用一种略显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既不是担忧,更不是同情,而是一种夹杂着痛恨与可怜的奇特情绪,复杂到柏霖看不懂。

    他直觉有一种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可他来不及去想个明白,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再醒过来时,他在一家无人的旅馆里,合衣躺在落了灰的床上,席言不在身边。

    柏霖猛地从床上坐起,只是这一个简单动作,身上便没了力气。

    “席先生回了别墅。”没等柏霖发问,那些声音便率先说道。

    他们已经明白,柏霖要做的事情,没人能阻止得了,只希望柏先生醒来后不要怪罪到他们身上。

    柏霖慢吞吞下了床,他昏睡的时候连鞋都没脱,现在自然也省去了这个步骤。

    他坐在回城的公交车上、靠窗的位置,脸贴着冰冷的玻璃窗,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交车慢悠悠地走,在每个站台停下。见无人上车,车门又慢悠悠地关上。

    柏霖此时是一点都不急了,他甚至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

    他预感到有一件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就在路的尽头等着他。他到达的越早,便越早去面对那个恐怖的结果。

    但最后,他还是站在了别墅门口。

    此时已经夜深,天上看不见半点星。别墅的大门掩着,二楼的某个房间里,窗内透出明亮的灯光。

    柏霖脚步沉重上了二楼,倚着门框轻声说道:“席言,我回来了。”

    席言坐在床沿边,上次他看手机的位置,背对着柏霖,低头翻看手里的日记。

    他在每一页上都停留了很长时间,好似把上面的每个字都掰开了再重组,然后才伸手翻到下一页。

    夜有些过分的寂静。

    这座只有两个人的孤城里,就连虫鸣声都不会响起。

    柏霖终于无法忍耐这份死寂,他深吸了口气,脱下鞋光着脚轻轻走进屋。他已经尽力放低自己的脚步声,然而在他走到席言身后半米的地方时,席言突然将手里的日记合上了。

    柏霖不敢再动,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席言将日记放进一个箱子里,推到了床下去。

    然后席言关了灯,只剩床头灯微弱的光还亮着,他脱下外衣上了床,盖上被子,背对着柏霖的方向。

    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看柏霖一眼。

    柏霖站在床尾,一动未动,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直到身上感觉到寒意,他醒过神。床上的席言似乎睡熟了,呼吸平稳。

    柏霖踮着脚出了卧室,不过两分钟,拉着一张毯子来到床边,将毯子铺在地上,他睡了上去,抱着发冷的手臂,不安稳地闭上眼睛。

    听着床上的呼吸声,柏霖脑子里浮现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一刻都没有真得睡着。

    大约夜半时分,他听到一点细微动静,忽地睁开眼睛。

    席言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坐在另一边的床沿,纸页翻动间传来低微的沙沙声。

    柏霖做了起来,看着他的背影许久,轻声问道:“席言,睡不着吗?”

    许是早已知道柏霖醒来,席言并未感到惊讶,只说:“吵醒你了。”

    话虽这么说,却并未停止手上的动作。

    这句话只是简单的陈述,并不带有任何关怀的味道,听得柏霖的心有些堵。

    席言太平静了,平静地让他害怕。

    因为他不知道这份平静之下,酝酿着怎样令他不愿面对的惨淡未来。

    “嗯。”席言说道:“睡吧。”

    柏霖已完全没了睡意,但他不愿反驳席言的话。

    他张口说了个好,重新躺下,看着席言的背影不肯闭上眼睛。

    他还能这样看多少眼?柏霖无法预料。

    有一把剑在他头顶,悬悬欲坠,不知什么时候落下。

    柏霖并不惧怕死亡,但等待死亡的这段时间,压抑一点点摧毁着他。

    某个无风无雨无晴的日子里,这天跟以往没什么区别。

    柏霖在床边站了很久,眼神挣扎,终于下定决心,蹲下身从床底将箱子拉了出来。

    银色的密码箱并未设定密码,柏霖笑得无奈,伸手揭开箱子,席言常看的那本日记安安静静躺在箱底。

    柏霖轻柔地拍了拍灰,动作小心而珍视地翻开。

    他那可怕的预感终要发生。

    日光渐渐地沉下去,如同柏霖此刻的心。

    他的手指忍不住用力,揉皱了手里的纸张,柏霖回过神,慢慢松开手,将褶皱处一点点地抚平。

    身后脚步声停在门边,席言的影子笼罩住他周身,面前的视野一下子暗下来。柏霖恍若未觉,将日记翻了一页,在席言看不到的地方,默默落下一滴泪来。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东西吗?席言。”

    “你握着剑柄,却不肯杀人,非要我自撞剑尖。”

    席言的举动那么明显,从一开始就没有隐瞒柏霖的意思。他让柏霖自己选择,看还是不看,他要柏霖来选择最后的结果。

    但其实柏霖根本别无选择,席言早已将他看透。

    凭借席言对柏霖的重要性,柏霖迟早会打开那个箱子,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一头迎向死亡,和在等待中慢慢枯寂,柏霖要做个选择。

    席言没有给他一条生路,可是柏霖无法责怪对方心狠,他知道席言对自己已经足够容忍。

    “对不起。”手里的日记掉落,柏霖捂着脸低泣,泪水透过指缝溅落到裤子上,他声音颤抖地道歉:“我说过要保护你,但最后伤害你的也是我。”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被清除过的联系电话,席言却还记得,为什么那些人总是不依不饶的要杀了他。

    原来在他一次次运用权限,重启这个梦境世界,企图达到一个最圆满结果的时候,还有人跟着他一次次重生,陷入时间的循环里无法自拔。

    席言是,张扬是,柳影是,那些想要杀了自己的人也是。

    在柏霖还未觉醒之前,他们早已重来过不知多少次,从最开始的惊喜到后来的疲惫,再到最后的绝望。

    不管他们取得了什么成就,有多圆满的家庭,只要柏霖重启世界,他们就会失去全部,变得一无所有,一切重新开始。

    逐渐的,有几个人觉醒了。

    他们不愿再过这样没有尽头的生活,决绝的要与柏霖拼个你死我活。

    席言也是觉醒的一个。

    他甚至比所有人都知道得更加早,也更早地被卷入这时间轮回的漩涡。

    在这本日记里,席言记下了无数次柏霖死去时的情景,每一个觉醒的人,都曾在他的日记里出现过。

    还有席漠俞和林羽,席言也从未忘记。

    一直以来,是席言在迁就他的任性,成全他的妄想。

    此刻柏霖终于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他肩膀颤抖着,捂着脸的手不肯放开,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很难看,所以不愿让席言看见。

    最开始,他只是想要保护席言,后来渐渐的,他忘记了初心。

    尤其是在察觉到自己的能力之后,他更是自私地想要将席言永远留下。

    一直以来,他都不肯接受那些人口中“柏先生”的身份,因为真正的柏先生不会将席言强留在身边,所以柏霖一边利用着这份力量又一边抗拒着他。

    柏霖低着头,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席言终是来到他面前,蹲下身看着他。

    “没关系。”

    柏霖身体僵住,半晌后抬起头,用通红的眼睛看他,声音沙哑却坚定:“柏霖、永远不会伤害席言,哪怕是死。”

    “我知道。”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莫名透着安抚的味道。

    柏霖仔仔细细看了席言许久,忽然展颜一笑,笑中带泪。

    “是的,柏霖永远爱着席言,哪怕他已垂垂老矣。”

    “他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席言,不要怪他。”

    “也不要,怪我。”

    这一刻,柏霖终于接受了他“柏先生”的身份。

    滴滴——他的脑中响起监视器尖锐的蜂鸣。

    现实世界,一头白发的柏霖睁开了眼睛。

    第179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50

    席言离开后, 柏霖在别墅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次再没有重来的机会。

    看到席言的日记后,柏霖才明白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曾经许下保护席言的心愿,所行之事却南辕北辙。所有故事都需要一个结局, 他以死亡作为落幕,终结这一切。

    之后的全部,就交给现实世界的柏霖了。

    营养舱中, 一头白发的柏霖睁开眼睛。

    他躺在营养液中,舱门不时闪过一抹淡蓝微光, 实时监控着他的状态。动了动因为久睡而略显僵硬的手指,柏霖恍惚间想起, 他已经在营养舱里睡了很久了。

    很长的一场大梦,终于到了醒来的时候。

    柏霖接受着身体检查,心里想到:二十几岁的柏霖与老去的柏霖终究不同,年轻的他还有执念和妄想, 自欺欺人地想要将席言永远留下。还好最后及时醒悟,没有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冰冷的仪器贴近他的皮肤, 又从他的身上移开, 柏霖坐在床边,一动未动。房间内明亮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将他眼中的落寞照得分明。

    距离席言离开已经过了许多年,柏霖早已随着时间老去,哪怕是在科技发达的未来社会, 他也算得上长寿。

    但除了一头白发, 他的脸色仍旧红润,眼尾甚至看不出什么皱纹, 举止依旧保持着年轻时的优雅。

    可他知道自己已经老了。

    除了躺在营养舱里做梦,他开始频繁地回忆过去, 想起席言还未离开的时候。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却更衬得如今的每一天都清寂惨淡无比。

    每当这时,他便会觉得,原来活得长久也是一种痛苦。

    之后的几十年,或者百余年,在他死亡之前,他会在这个没有席言的世界中独自生活,守着那段回忆,直到他的生命如夕阳般暗淡下去。

    “把所有的数据释放吧。”柏霖抚摸着那台特制的机器,语气沉重,眼神眷恋。

    “我以后,再也用不着它了。”

    柏霖最后一次重置。

    这一次,他让一切恢复如常,只是少了一个柏霖而已。

    寒意慢慢侵上他的皮肤,一直往他的骨头里钻去。他抱紧手臂,不自觉的发抖。

    这个没有席言的世界,果真好冷。

    可他还要在这里呆上许久。

    于是就连活着都成了一种折磨。

    听着副本通关后的任务结算音,席言回过头,看向那个已经暗淡下去的副本世界,目光幽深。

    【你在看什么?】系统问道。

    【我在想,柏霖什么时候知道这只是一个梦的。】

    【重要吗?】系统语气疑惑。

    这个问题,对席言来说重要吗?

    席言不是个喜欢回头看的人。既然已经通关,对于那些细枝末节以及副本中的其他人,他又何必关心?

    【重要,也不重要。】

    系统越发迷惑,听见席言说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一场梦可以真实到让身陷其中的人无法分清,那么我和你的存在,会不会也只是我的一场梦呢。】

    在柏霖住院之前,席言并未怀疑过这个副本的真实性,谁会想到眼前司空见惯的事物竟会是假的。

    这让他不由地审视起自己,是不是与柏霖犯了同样的错误。

    系统没有回答。

    它问了另一个问题:【如果说你现在真的在梦里,你会觉得这是一场好梦吗?】

    【或许是吧。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出了车祸。如果这是梦,那么比起死亡的现实,这确实是一场好梦。更何况,这一路上的经历也还不算差。】

    系统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很高兴你能喜欢。】

    【或许有些时候,梦境和现实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限。对于现实世界的柏霖而言,这确实是他的梦,可是对于梦境中的其他人,这就是他们生活的真实世界,从出生到死亡,他们在这里度过一生。只要他们不去探究,就永远不会发现。】

    系统如此说道,像是一种刻意的安抚。

    席言微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系统以为自己的安抚有了成效,转移话题道:【无限流的任务世界因为一些原因即将崩溃,你要现在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吗?】

    【它还能坚持多久?】

    系统立马投入运算,给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答案。

    【最多支撑到下一个副本,但具体情况无法确认。】

    席言思索着,问道:【我可以选择下一个副本吗?你说过,我可以做任何让自己高兴的事。】

    【当然,如果你想的话。】

    【谢谢。】席言礼貌道谢。

    他说:【连轲所在的那个世界,现在也被主神改造成为任务副本,我想带着连轲一同前去。】

    他说完后,却没有听到系统的回复,便问道:【怎么,有困难?】

    【不,只是……我可以问问你这么做的原因吗?】好半晌后,系统才出声道。

    席言回答道:【没什么,只是让一个想家的人回家。】

    无限流世界即将崩溃,连带着连轲和所有的副本一起。

    但席言还记得对方在餐厅里说话时的样子,有点可怜,像是找不到家的小狗。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偶尔也会做些好事,最重要的是……】

    他挑拣出一个合适的词,说道:【我对连轲还是挺有好感的。】

    【好感?】听见这个词,系统恍惚察觉到一丝危险。

    席言伸出手,谨慎地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狭小的缝隙,补充道:【大概有五个点。】

    在休斯廷副本中,席言通过召唤恶魔附身的方式获得了部分未来记忆,其中就包括与连轲有关的部分,他对连轲的好感也由此而来。

    系统对这其中的缘由并不感兴趣,或者说有更重要的东西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五个点听上去不高,但席言从来吝啬,尤其是对感情。

    它犹豫着,试探着问道:【那对沈周南呢?有多少。】

    席言低着头,陷入思考。

    【也许,有二十吧。】

    不知是什么引动了他的思绪,他显得有些沉默,说道:【你知道吗系统,那个世界沈周南死后,我总觉得他还在一直陪着我。】

    虽然席言看不到对方的存在,但那首有些跑音的摇篮曲,好像真的曾在他耳边响起过。

    【二十,不算低。】系统自言自语,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所以最高是二十吗?】

    【是一百。】席言回答得干脆。

    系统小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它觉得沈周南在席言那的好感度总体上虽然低得可歌可泣,但横向对比而言已经高得一枝独秀。

    它忽然就一点不担心了。

    席言要做什么就让他做吧,反正连轲已经没有半点威胁。

    ………………………………

    黑暗狭小的方形空间里,少年蜷缩着腿小声哭泣。

    他被人关在衣柜里,柜门被人恶意地锁上,怎么都推不开。他也不敢真的太用力,怕弄坏了自己赔不起。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有两扇柜门之间的一条细缝,从外面透出一点儿光。他望着那点光,不肯移开眼睛。

    他原本不怕黑的,他从小在农村长大,见过了太多没有灯的夜晚。

    可是现在他感觉到了恐惧,不是因为黑暗,是因为黑暗背后的那些人的恶意。

    只为了捉弄,便把他拖进男生宿舍,锁进衣柜里。

    他不知道衣柜的主人是谁,但是感受到身旁布料的柔软,闻着扑鼻而来的衣物上的清香,他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

    对方显然是位富贵人家的少爷,可他只是个捡垃圾的老头儿养大的捡垃圾的孩子,脸上有一大块红斑,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身上的衣服散发着酸臭的味道。

    他甚至在两年前都没有个正式的名字。

    因为长得丑,他爷爷给他取了个丑娃儿的小名。

    丑娃儿,回来吃饭了。

    丑娃儿,把垃圾收拾一下。

    他爷爷一直这样喊着,丑娃儿这个不算名字的名字,就这么陪了他十几年。

    在听到那些被父母精心选取出的名字前,他并未觉得这三个字丑陋可怖,直到两年前,爷爷被人介绍了城里的工作,他跟着一起进了学校帮忙清理垃圾,这才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爷爷看出他的低落,可他自己又没什么文化,便拿出攒了许久的钱,买了一瓶好酒,觍着脸请学校的老师给自己的孙子起个好名。

    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喝得醉醺醺,看着面前搅着手低着头的丑娃儿嘿嘿的笑,调侃了丑娃儿几句胆子小以后没出息的话,终于肯开了金口说道:“丑娃儿这名字合适啊,别人一看就能叫出名儿。嘿嘿,不过老哥你求到我头上,我平时就爱做点好事,这样吧,嗯……丑,愁,丑跟愁音似,老哥你又姓林,以后叫林愁,不错吧?”

    林愁,林愁,丑娃儿从此有了个名字叫林愁。

    那时他还不知道何为愁,只开心于自己有了个真正的名字,完全没看懂那所谓的文明人眼中的恶意。

    可是后来,他人如其名,这一愁,就真的愁了一辈子。

    不知过了多久,林愁听到一声开门声,几个男生嬉笑着走进寝室。

    他从哭泣着的梦里惊醒,醒来眼泪湿了衣襟。

    有人停下脚步,扇了扇鼻子,呕了一声皱眉道:“寝室里怎么有股恶心的酸臭味儿?谁特么袜子几天没洗!要让席言看见了别怪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便被拿着篮球的高大少年打断。

    “怎么回事,席言的柜子怎么锁上了?”

    “你们偷拿他衣服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之前说话的少年闻言脸色一红,恼羞成怒道:“狗日的你别乱冤枉人,我看整个寝室就你看席言的眼神最不清白。”

    高大少年抬起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面色难看。

    慢慢走向席言的衣柜,说道:“有其他人进了寝室。”

    第180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51

    那是林愁第一次真正见到席言。

    在那之前, 他只从别人口中听过对方的名字。席言有太多被赋予的头衔:校草、学神、天之骄子,是林愁一辈子也触碰不到的东西。

    他也曾远远地望过一眼对方的背影,只一瞬便移开了眼睛。太耀眼的人, 看一眼都会被灼伤。

    林愁想,他们是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人,却从未料到第一次见面竟如此狼狈。

    彼时他被人狠狠拖出衣柜, 眼神惊惶,满脸泪水。少年们的表情愤怒且嫌恶, 恐惧令他说不出话,无助地承受着落在身上的拳脚。

    “你们在做什么?”随着一声清凉的嗓音, 雨点般的拳头停住。

    “席言?”下手最狠的少年转过身,翘起的发尾挑染出银灰色,殷勤地接过席言手里的书,解释道:“抓住个变态, 不知道怎么进来的,躲在你柜子里, 真特么下贱。”

    说话间, 又回身踢了林愁一脚,骂道:“恶心的丑八怪。”

    林愁闷哼一声,双手将脑袋护得更紧。

    旁边的高大少年“啧”了一声,“跟席言说这种腌臜事做什么,做事不动脑子。”

    又看向席言安抚道:“席言你别怕, 就是个变态而已, 我们帮你教训他。”

    “变态?”席言看向地上的人。

    少年瘦小的身体因惊恐而颤抖,廉价透光的T恤下脊骨嶙峋地突起。透过他弯曲的手臂, 席言对上一双流泪的眼睛。

    “还敢看?”银发少年一声怒斥,林愁肩膀一抖, 再次埋下了脑袋。

    “别打了。”目光在林愁身上稍作停留,席言移开了视线,“他已经伤得很重了。”

    高大少年拧起眉,觉得席言未免心太软,这种垃圾现在不好好教训一顿,以后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下流事来。

    “可是他弄脏了你的衣服,就算我们不动手,至少也要让校长把他赶走。”

    “衣服脏了,洗干净就好。”席言摇头,“再说,也不一定是他的错。”

    地上还有被破坏了的锁,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林愁抽泣声顿住,慢慢地抬起头,他忽然很想看看席言的模样,抬头却看到对方朝自己伸来的手。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间,捏着几张干净的纸,看见他抬头更往前递了递,他听见席言说:“擦擦脸,然后你可以走了。”

    林愁愣在原地,一时忘了如何反应。

    他终于看清席言的样子,背对太阳俯身看向自己,如光,如神灵。

    神灵解救他于无望之中,他本该受宠若惊,或是感激涕零,可到最后,他却只是莫名敬畏、充满惶恐的,狠狠拍开了对方的手。

    林愁站起身,不敢去看席言惊讶的眼神,转身跑出了寝室。

    “我擦这狗东西不识好歹!”帮席言放好了书的银发少年见这一幕,气愤地想要追出去,却被席言拦住。

    “算了,不用管他。”

    银发少年气呼呼地放下脚,牵起席言的手,心疼地揉了揉,嘴里还念念叨叨:“这丑八怪看着瘦唧唧,力气这么大,手都红了,下次再见到他我非得再……”

    席言抽出自己的手,说道:“好了,我有点累,想睡会儿,你们安静点。”

    银发少年看着他,讷讷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嗯,做了个噩梦。”席言上了床,把帘子拉上。等到空间里只剩自己一个人,脸上才终于显出一点疲惫。

    从他小时候开始,他就做着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一颗没有身体的头颅,在漆黑的密室里漫无目的的游荡,凄厉地喊着他的名字。

    这个梦近来越发频繁,饶得席言不得安宁。

    衣柜旁,高大少年抱着一堆衣服,轻轻嗅闻,闻到衣服上的酸臭味时,皱起了眉头。想着席言刚刚爬上床,应是未睡,便问道:“席言,你这些衣服染上了味道,怎么办?”

    床上传来席言带着睡意的声音,“都扔了吧。”

    席言家是江城首富,他又是家里独子,还真不心疼这点东西。

    只是他不心疼,却有人替他心疼。

    “那怎么行。”高大少年将衣服抱得更紧,眼珠子一转想出个办法,“这样吧,你这些衣服我帮你洗干净。如果你真不要了的话……”

    他的耳尖红了红,慢吞吞说道:“送给我穿,也可以。”

    席言睡意来袭,在床上并未听得太清,下意识应了声。

    高大少年脸上露出笑容,不经意间被人扭住耳朵。

    他的室友面目狰狞,在他耳边恶狠狠低声道:“送给你?你特么看看你这一身腱子肉,你穿得上吗?”

    “你别管。”高大少年扯下对方的手,同样压着声音恶狠狠回道:“我可以饿瘦。”

    江城,第一高中,江城最好的学校。

    林愁拿着钳子,拾起地上的垃圾,视线有意识的看向某个方向。

    寻见熟悉的身影后,他抿抿唇,手指攥住背篓的带子。

    “席言,那个丑八怪又在看你。”

    高大少年回过头,眼神嫌恶,看见树后的林愁在他的目光中低下脑袋,手忙脚乱地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他啐了一声,“玩跟踪?恶不恶心,大晚上的还跟着你到寝室楼下。”

    “听说他爷爷也捡垃圾,一家子垃圾人,难怪一股酸臭味儿。”

    席言连头都没回,“我知道了。以后在路上看见他,不必理会。”

    高大少年没有反驳,只是看着席言眼下淡淡青灰,忍不住关心道:“昨晚又没睡好吗?你最近状态不太对,再过一个多月就是高考。”

    “嗯。”席言垂下眸子,“我确实该去看看了。”

    高大少年正欲说话,忽听见一声凄厉猫叫。

    他转头看去,一只狸花猫矫健地越过他的脚边,不知跳到哪儿去了。

    身后一个男生急匆匆跑来,手里还拿着几块碎石,见猫不见了便气得跳脚,嘴里骂道:“这该死的猫,乱咬人,真讨厌。”

    江城一中很大,总有流浪猫跑进来,在一些学生的喂养下渐渐成了规模。

    高大少年望着狸花猫消失的方向,不由感叹道:“这猫居然还咬人,还真挺凶的,听说上周还有个女生被咬了。”

    “对了席言,”他看向席言问道:“你好像也不喜欢猫吧。”

    “那些小讨厌鬼吗……”席言勾了勾唇,并未回答。

    距离离得有些远,林愁听不太清他们的对话。

    他只隐约听到几个字——不喜欢猫和讨厌鬼。

    席言不喜欢猫。

    他站在梨花树下,头顶梨花花瓣漫舞而下。

    一只狸花猫跳到他脚下,夹着嗓子喵喵叫着,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脚。

    林愁认识它。

    他总是躲着学校里的人,却与这些流浪猫走得近,偶尔会省下些早饭喂给它们。每当这时,他会蹲下身,摸摸它们的脑袋,这是他难得放松的时候。

    他喜欢这些会亲近他的小生灵,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这些流浪猫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林愁低着头,冷冷地看着绕着他打转的狸花猫,用脚把它踢开。

    “走开,丑八怪。”

    “讨厌鬼,没人会喜欢你们。”

    学校西边的围墙,每到夏天的时候,墙上总是蹲着一大堆猫。

    林愁踮着脚,用扫把将它们赶出校园。

    “走开,走开,都出去,讨厌鬼们。”

    “离开学校,别再进来。”

    流浪猫们受到惊吓,乱成一团。

    林愁抿着唇,表情未有动容。

    他想:这群流浪猫真是烦人,又丑又脏,还会咬人,难怪席言不喜欢它们。

    如果咬到席言就麻烦了,一定要把它们都赶出去。

    “别赶走它们。”

    林愁挥动着扫把,在一连串嘶着嗓子的猫叫声中,突然听到了这样的一句。

    那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无意间的一声呢喃。

    林愁心有所感,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目光落在一旁的墙头上。

    一道虚幻的身影坐于其上,没有影子,身体近乎透明,可仍能看出他身上血迹斑斑。他撑着下巴,望着天边的夕阳,察觉到林愁的视线,转过头来,忧愁叹息道:“不要赶它们走,他喜欢猫的。”

    看到对方脸上的血口,林愁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

    临近高考,课程不再如之前一般紧迫。

    席言站在校门口,等着与他约定好的司机王叔来接他。

    每个周末,他都会回家一趟,这次也一样。

    席言点开微信聊天界面,给王叔发了个定位,准备放下手机时,消息栏跳出一条新闻推送。

    他随意扫了一眼,发现是某个建筑工地挖出了疑似古墓的遗迹。

    再往下,是最近越发频繁发生的人体自燃事件。

    席言的注意力在人体自燃上停留了数秒。

    这不是个普通的世界。

    自人类产生文字以来,便一直记载世上存在某种神秘的力量,经过几千年的落寞后,于近日再次频繁出现,谓之灵气复苏。

    故而人体自燃不必真是人体自燃,也可能是某个火系能力者的异能失控。

    虽然各国高层已经有了相应对策,但相关情况还不为大众所知,只小范围地在某个圈层中流传。但看目前情况,可能也瞒不了多久了。

    滴滴——喇叭声响起。

    席言收起手机循声看去,先看到的是车内笑着朝他挥手的司机王叔,而后才是站在车门旁,一身黑色劲装一副酷哥样,眼神却无比温驯的连轲。

    见到席言,眼中露出笑意,说道:“阿言,我跟王叔来接你。”

    他朝席言走过来,动作自然地拿过席言手里的东西,见对方在看着自己,便疑惑地摸了摸脸,眼神问询。

    “没什么。”席言勾了勾唇,连轲见他笑,便也忍不住笑,带着点傻气。

    连轲脸上没有面具,腰间也没有武器,他不是那个轮回者连轲,而是这个副本世界的土著。

    席言也不知道轮回者连轲在哪里。

    进入这个副本的时候,他再次取代了该副本中原本席言的身份,成功与其他几个轮回者队友失散。

    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受到“同一个世界中身份唯一”这条规则的限制,如果不是的话,那这个副本中就该有一大一小两个连轲同时出现了。

    席言心中如何想,面前这个年轻的连轲无从知晓。

    连轲护着席言上了车,自觉地坐在后者身旁,一个保护者的位置上。

    他比席言大不过两岁,跟着做保姆的母亲进入席家时,还不到四岁。因为从小没了父亲,再加上席父心善,便留在席家以玩伴的身份陪着席言长大。

    席父席母对他很好,隐隐将他当成了第二个儿子,但作为保姆的母亲却总是惶恐。一边拉着连轲向席父席母道谢,过后总要按着他的肩膀严肃提醒道:“连轲,你跟小言不一样。”

    “他是少爷,你是佣人的儿子,他是金贵人,你是个糙人,你得记着自己的身份。咱们欠着先生太太的恩情,你就得替他们照顾着小言,做人不能忘了本。”

    “你得保护着他,别让他受伤。”

    连轲懵懵懂懂的,将这句话记了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