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看作话
祝时愉难受得紧。
他等这一天等得心痒难耐, 临了却是晏来归不让。
非得折磨他。
祝时愉头一回尝到自作自受的滋味。
那天那次似乎真的过火了,把晏来归惹毛了。
天老爷,他那天只是想浅尝一下开胃小菜而已。
祝时愉甚至忍住了没有当场吃正餐的想法, 已经很不容易了。
好不容易有一小段能和晏来归完全封闭地待在一起的时光,什么都不做是不是说不过去。
祝时愉低眉顺眼:“你若要这样罚,不如让我直接跳崖。”
晏来归:“……”
晏来归恨铁不成钢地抽了他的手心一下, 道:“祝时愉,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
“那我重说。”祝时愉从善如流道。
晏来归也并非刻意要卡着时愉,只是那天那种事情确实试探到了他的底线,时愉不觉有什么,可他思来想去,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他不愿意看到时愉那样光风霁月的人, 要俯首称臣为别人做这种事情。
太折辱了。
偏偏祝时愉看似认错态度良好, 但其实根本不懂他生气的点。
看着就来气。
晏来归觑着祝时愉低眉顺眼任打任骂的模样,难以抑制地就心软了。
他还是没法真的硬下心肠来拒绝时愉。
晏来归叹了一口气, 道:“我认真的。下次不许这样了。”
祝时愉知道这是松口的意思了, 低声道:“听你的。再也不会了。”
晏来归半信半疑。
他出门看了一眼, 揉了揉小猫脑袋,温声叮嘱小猫在外面玩, 这才放心地回来关好门。
祝时愉站在晏来归的身后,等晏来归自投罗网。
晏来归戳戳祝时愉的胸膛, 手被他扣入掌心, 随后祝时愉偏头吻了上去。
……
在淮落峰休息了几天,晏来归收拾收拾,打算启程出发去神域。
祝时愉这几日要什么有什么, 简直爽翻了天。
晏来归予取予求,要什么给什么, 真是不要太满足。
两人这几天一直黏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如今要离开了,晏来归居然还会有些微微的不舍。
果然。
人就是喜欢躺平的。
什么责任什么杀敌,如果不需要他费尽心机对付那就更好了。
如果以后太平了,他当真要在时愉这里赖几天,再把时愉带回魔宫赖几天。
祝时愉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以后太平了,他真想不择手段把晏来归关在家里。
可惜。他怕晏来归生气。
晏来归要重回神域的事情已经传开了,玄天宗众人纷纷为他饯行。
动用神域天罚之轮不是一件小事,修真界已经将近七百年没有见过天罚之轮出世了。
他们实在好奇晏来归明明已经清白得证,为什么还要请天罚之轮。
这个问题只有晏来归和殊灵知道。
殊灵从身后替他系好腰封,把在脚边蹲得优雅的飞天小猫拎起来放到晏来归的肩膀处,随后道:“走了。”
晏来归弯弯眼眸,凑过来亲了殊灵一下。
原来,无论想做什么,都有人一直陪在身边的感觉是这样的。
即使偶尔有点摩擦矛盾,把门一关闷在里面过一晚也差不多能解决了。
他们乘了殊灵的飞舟,在云端漫游,缓步平稳地朝着神域行驶。
神域那边提前得到了消息,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请动天罚之轮的事情。
晏来归从颈间摸出聚灵石。
聚灵石里面装着李家村的亡灵魂魄,一直到现在。
他们的家已经被毁了,早在半个月前又被毁了一次。
现在,到了向世人讨回公道的时候了。
自从晏来归在禁地里误入李家村,便从来没有从她们身上感受到怨气。
每一个因为惨死而无法彻底咽气的亡灵,都会产生的怨气。
他们不会无差别讨厌和攻击所有生人,只是因为被锁在了时空循环大阵之中,所以一直遗憾而努力地继续维持着看似平静的生活。
那是他们能够体会到活着的唯一一个途径。
飞天小猫看见晏来归摸着颈间石头,眼神落寞的样子,活泼耸立的尖尖猫耳也悄无声息地垂了下来。
小猫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主君,于是往晏来归颈间钻得更深,毛脑袋贴着晏来归的下颌,喉间咪呜。
殊灵低声道:“人族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知究竟有多少。但能确定的是,大部分人的地位应当不低。”
“有天罚之轮在,也不必过于担心。”
晏来归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天罚之轮能够还李家村一个天下大白,可是没有人枉死后逗留人间世数百年,只为了一个迟来的天下大白。
他们要的是公道。
要的是以牙还牙,要的是凶手付出应有代价的公道。
可这些并不在天罚之轮的规则之内。
天罚之轮只负责回溯时空,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重现在天下人的面前。
光凭他们,究竟要如何做到呢。
晏来归不想继续想下去了。
多余的思虑没有用,他现在只能带着李家村的亡灵,走一步看一步。
飞舟很快就行驶到了神域。
他们下了飞舟,照例通过了门口的关卡。
这次进去通畅无阻,没有半分阻碍。
一位陌生的神域使带着两人前往神殿,一路上晏来归所能看见的建筑无一不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路上碰见的神域使步履匆匆,整座神殿因为天罚之轮的复苏而忙碌起来。
填补灵石,检查阵法,通知各界域主,忙得飞起。
晏来归在进入神殿的时候,再次见到了神域主,星落。
从门口看去,脚下是一条长长的红色地毯,一直铺到大殿的尽头,一座神像的脚下。
晏来归还在谨慎观察,就见殊灵已经毫不客气地迈步进去了。
他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星落盘腿坐在神像的身边,他闭着眼睛,额间有金纹随着呼吸明明灭灭,不住闪烁。
星落没有起身,也没有睁眼,只是在殊灵带着晏来归走进来找地方坐下的时候,忽地轻轻开口:“多谢。”
晏来归一愣。
他意识到星落是在说神域使的事情,于是道:“应该的。我本来也要去靈离岛,救人不过顺手为之。”
是不是顺手,星落心中自有定数,自然不必他说。
晏来归看着殊灵进神域跟进自家院子一样轻松毫不客气,小声道:“时愉,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不太妥当。”
殊灵在青玉案前坐下,给晏来归和自己倒了杯茶,道:“何来不妥。”
星落:“何来不妥。”
晏来归:“……”
晏来归惊疑不定,看了一眼殊灵,又看了一眼星落。
他清了清嗓子,不再吭声了,老老实实坐在殊灵身边。
“我的呢?”星落睁开眼睛,看向把茶端给晏来归的殊灵,平静道。
殊灵:“要喝自己倒。”
晏来归摸摸鼻尖,他搞不清两人什么状况,但是很有眼色,听见这话,伸手再倒了一杯。
然而不等他拿给星落,就见殊灵把自己那杯没动过的茶给了星落,然后伸手拿过晏来归倒的那杯茶喝了起来。
晏来归:“……”
天老爷。
好在星落似乎并不在意,他端茶喝了一口,道:“天罚之轮将在午时准时启动,还请魔君做好准备。”
他道:“届时也许会有轻微的身体不适,还请魔君克服一下。”
晏来归点头:“应该的。”
神域主每次说话的时候语调平静,没有什么波澜和情绪,就连方才说“我的呢”时也是一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晏来归总觉得星落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非人感。
不是针对他,而是无论对什么人什么事都一样。
上次星落和其他领主过来魔域,悄无声息出现,悄无声息消失,他也是半点知觉都没有。
照理说,他都这个境界了,怎么的也不应该半点声息都察觉不出来。
星落那双漆黑的眼瞳里面什么都映不出来,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就和看着一片能将人的神智彻底吸进去的深渊一样。
“业务需要,剑尊经常将那些在修真界作乱的魔族送来神域处置,进出神域难免熟稔。”星落忽地开口说道,“还请魔君不必在意。”
晏来归看了一眼殊灵,又看了一眼星落,眨了眨眼:“啊,好的。”
他一时没能明白这一句话的用意所在,还以为神域主果然神通广大,连他和时愉悄悄在一起了这种私密之事也能知道。
不愧是神域主。
晏来归记得自己似乎没有对外宣扬他和时愉的事情,神域主居然也能知道,不仅如此笃定,还特地贴心解释了一番。
不愧是神域主!
然后他听见殊灵淡淡道:“少看那些写我们二人的话本和评书。来归不是话本中写的那种心胸狭隘之人。”
“当然,”殊灵补充道,“若他在意,那我也可以不熟稔。”
晏来归:“……”
晏来归有些震惊:“等等,什么话本?”
见他感兴趣,星落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推到晏来归面前,道:“魔君不知?”
“等一下,”晏来归转过头去,对殊灵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殊灵坦然道:“我看过啊。”
他这也太坦然了。
晏来归才想起之前哪一天来着,他醒过来的时候时愉似乎在看什么话本,见他醒了就把话本丢开了。
晏来归当时没有什么探寻的欲/望,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个一闪而过的小插曲。
关键是时愉一个当事人之一怎么也看啊!
晏来归头皮微麻,他还没看,已经有预感修真界的人要怎么编排他俩了。
殊灵不再开口,转成了传音:“前几日惹你生气的那个,就是从里面学的。”
晏来归:“…………”
他还挺骄傲!
不对,就说时愉怎么突然从一个风月小白突然变得老手起来了!
敢情全是寓教于乐是吧。
晏来归面红耳赤,传音回去:“行了。别说了。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殊灵低笑。
只要有用,那就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增添乐趣之物,茶余饭后消遣着看一看也无妨。
只是其中有些情节与事实相差甚远,玷污他的形象他倒没事,但把晏来归写成霸道魔君强制爱,亦或是写成娇柔缠绵榻中君,那就有事了。
殊灵跳着看的,看完登上了自己的修真界内网号,实名私聊了作者,和善地让作者把描写晏来归那段污人眼的东西改了。
成效显著。
晏来归看了一眼星落推出来的小册子,干巴巴道:“神域主……也看这种东西吗。”
星落喝茶,面上淡然:“消遣罢了。”
晏来归:“……”
很好。
果然不出意外地成为了整个修真界的笑料了呢。
偏偏他俩最好笑。
晏来归叹了口气,把东西还了回去,默默喝茶。
距离天罚之轮启用,还有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方才三人闲谈之余打发了不少等待时间,如今见时间差不多了,便纷纷起身。
殊灵在宽大的袖袍之下,用力握了一下晏来归的手,沉声道:“不要逞强。”
晏来归笑了一下,道:“放心啦。只是几百年的修为而已,还是拿得出手的。”
他从死去的原身那里继承而来的修为也不少,花一点,慢慢地也就修回来了。
在修真界,实力和修为固然重要,可是他的家更重要。
那是晏来归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家。
无私给予他照拂,替他挡过风雨的家。
晏来归说什么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神域主星落跟在两人身后,他缓步前行,道:“魔君大可放手去做,不必担忧。”
晏来归听了这话,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偏过头看了远处正在忙碌检查第无数遍的神域使,轻轻笑道:“毕竟,命数环环相扣,其中缘由,皆是因果。”
晏来归默默消化了片刻,不敢确定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因而斟酌道:“多谢神域主。”
这番话又让晏来归没法将星落和方才那个能随手掏出他和时愉话本的星落联系起来了。
晏来归随着神域使的指引走到了一处视野空旷的高台之上。
神域本就是一座浮空之岛,悬浮在半空之中,而晏来归跟随指引来到的这处高台正正当当位于整座神域地势最高的地方。
从这里,他能够俯瞰整个神域,看见金碧辉煌之下,或稀疏或密密麻麻的小人黑点。
高台之下,是一片扇形的巨大空旷之地,这里不站人,晏来归所处的高台正处于扇形的顶点处。
空地之外,才是陆陆续续赶到神域,无声涌来围观的人们。
人,妖,魔,甚至是鬼修,都有。
他们站在下方,仰头看见一身黯金长衣的人负手静静站立在高台之上。
远处呼啸而来的风吹过他的衣摆和长发,却吹不乱晏来归那双紫眸中的沉静。
“……这就是魔君啊。”
“以前只知道他戴着鬼纹面具的模样,还从未见过面具之下是什么样呢。”
“居然生得这样一副温润公子的样貌。”
“上次不是有人检举魔君勾结魇魔?”
“都主动提出要请天罚之轮了,我觉得,大概率是因为真的不心虚。”
星落不知何时走到了高台下方的空旷之地上。
大阵蓦地从脚底升起,生出无形的屏障,将星落和晏来归二人都笼罩在内。
一道道灵流顺着阵法纹路汇聚到阵眼处的高台之下,晏来归垂眸静静看着,外人只看得见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线,以及淡然从容的神情。
好像他面对的是什么洪水猛兽,都能如此从容不迫一般。
晏来归低下眼眸,看向地上的人。
星落身着一身金色的锦衣华服,广袖流云,金冠高束,面如冠玉。
他微一抬手,一道缓缓旋转着的金色轮环虚影便骤然显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道金色轮环一环扣着一环,每一道小环都以自己的速度旋转着,晏来归盯着久了,只觉得连魂魄都要被卷入漩涡之中。
脚底下的阵法爆发出亮眼的白光,全部灵流汇聚在一起,流入那道金色轮环的虚影之中,让那道虚影变得更加凝实。
不消片刻,星落身后那道虚影便从半人大小,逐渐变成了数十丈之高,在星落站立的空地上投落下遮天蔽日的阴影。
晏来归如今甚至都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得清具体的细节。
天罚之轮。
为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器之一,由神域主掌管,以辨人间真假。
大阵下方堆积成山的润亮灵石在急剧消耗之下,一堆一堆地化作黯然的灰扑石粉。
星落站在原地,相比于遮天蔽日的天罚之轮,他实在显得过于渺小。
可是他的存在却是整个金色虚影的定神针,源源不断的金色灵力从他身上流入天罚之轮中,支撑着那些高速运转的大小轮环。
没有人会小看那个渺茫的金色身影,包括晏来归,和场外其他所有观摩之人。
一阵吸力从脚下的高台传来,晏来归心领神会,抬手按在面前的一道轮环之中。
晏来归只觉一阵不可抗拒的吸力从那端传来,不过吸了几下,他体内的魔息便骤然空了一小半。
与此同时,半空之中完全舒展开来的金色轮环开始高速运转起来,连周围的空气都有一瞬的扭曲和变形。
整个流程进行到现在,伫立在半空之中的庞然大物已经几乎脱出了虚影的范围,肉眼之下几乎已经凝实成了一道真正的法器。
晏来归就这么看着天罚之轮将所有汇聚得到的灵流化作一道遮天蔽日的天幕,天幕之中从一开始七彩流转扭曲变化的万花筒模样,逐渐稳定在了一个雨夜。
新生魔君死而复生,睁开被污血流过的澄澈紫眸。
他不慎熟练地逃命,期间身上再添无数新伤,直到进入了一处桃源般的禁地之中。
这样一个美好得不似禁地的魔村,每个魔都努力地生存着,热情而淳朴,即使面对的是一个陌生而毫无关系的重伤魔,也愿意将家里的补品拿过来给他补身体。
这样的桃源生活,断在了血光阵法乍现的那一刻。
血流满地,将黄沙都染成了暗红的颜色。
遍地残肢,生灵涂炭。
这个世界的新生魔,将所有带来痛苦的阵法,全部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一刻血雨骤停,乌云顷刻散尽,体内灵根残缺的魔族们脸上是雨,是血,是泪。
也正是在那一刻,代表魔渊承认的钟声响起,新生魔君在此刻诞生。
一个接一个的半魔用血肉之躯,为晏来归换出了一条血淋淋的生路。
画面持续到这里,便已经有要消退的意思了。
这是一场关于“魔君是否勾结魇魔”的回溯与辩驳。
直到晏来归将时空循环大阵转移到自己身上,他能够吸收魇气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再看见晏来归对魔村的态度,对魇魔的态度,在场之人哪里还不明白那些关于晏来归勾结魇魔的指控都是一些无稽之谈。
每一道画面的回溯,都渡走了晏来归体内不少的道行修为。
神域想还他人情,替他承担请动天罚之轮的所有开销,这没问题,但有一点。
只有天罚之轮所需要消耗的修为,必须由晏来归自己出。
一般来说,时空法则无法逆转无可悖逆,所以蕴含时空法则的法器稀少得可怜。
而天罚之轮想要回溯有关晏来归的曾经,那就必须以晏来归本身为根基。
所以这一部分的修为晏来归势必无法外包出去。
不过没关系。
在天罚之轮的虚影逐渐显出消散的迹象之时,晏来归忽地伸手,拽断了颈间的聚灵石,甩手丢了出去。
那颗猩红如血的瑰丽宝石触碰到天罚之轮的那一刻骤然破碎,那一刻乌泱泱的亡灵从中喷薄而出,带着弥漫开来的鬼魂怨气,笼罩住了大半天空。
与此同时,晏来归猛然加大了渡进去的修为,这次却并非朝着天罚之轮渡去,而是朝着那无数亡灵渡去!
晏来归唇色已经开始泛白,短时间内损失的大量修为让他并不好受,但晏来归的眼神却极亮。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那些在他修为涌入时身形逐渐凝实的亡灵们,因为紧张连呼吸都顿住。
晏来归在赌。
赌天罚之轮会接纳这些带有亡灵的修为。
果不其然,无数亡灵呼啸着涌入天罚之轮,代替晏来归成为了新的修为消耗来源。
而那道巨大的金色虚影并没有排斥的意图,照旧全盘接纳。
然后就见天幕之上,缓缓映照出了一道血光诡谲的大阵。
那道大阵彻底绘制完成,开始运转之时,阵法之内血溅三尺。
而阵法之外,赫然是忍不住吐了别人一脸的年轻林倚!
而林倚身后站着的……是一道身穿玄天宗长老服饰的中年男人背影。
那是林倚的师尊。
全场哗然!
第62章 第 62 章
特别是玄天宗到场的人, 当场霍然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天幕上显露出来的背影。
修仙之人面容体表早在二三十岁的青壮年时期便彻底定格永驻,所以年轻时的林倚和如今的玄天宗副宗主在外貌上没有太大的区别。
发现他们的副宗主出现在这里的时候, 在场来自玄天宗的人其实并没有多意外。
究其原因,无外乎是林倚叛变投靠魇魔的事情最近已经传开了,这段时间邢堂一直在为林倚的事情头疼。
林倚身上同样带有禁咒, 没法审讯不说,将林倚关进地牢之后,邢堂已经遭受了无数波暗袭了,全是要来将林倚救走的人。
问又问不出有用的东西,防也防得心惊胆战,生怕宗里有林倚的信徒绞尽脑汁要将人救走。
然而林倚不是重头戏。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 当属他身后那位。
那是林倚的师尊, 墨庭,玄天宗化神初期的长老, 与孟老宗主是故交, 与镜悬前任剑主是亲兄弟。
他在玄天宗待了半辈子, 与上任老宗主一起参与设计了封印魇魔的核心部分,后因伤闭关多年, 不问世事。
如今整个玄天宗,起码有一半的人曾经都受过墨庭教授指导, 算得上墨庭半个学生, 可谓是德隆望尊。
墨家也因此跃升成了修仙大家,墨家小辈沾了光,在玄天宗里混得不错的也不少。
殊灵在看见墨庭的背影时, 脸色也变了。
当初他执掌镜悬剑不久,所有斩杀魇魔的任务卷轴, 都是墨长老向他发放的。
包括祝家被魇魔入侵,向附近距离最近的玄天宗求救的那一次。
宗内任务派发一职正好是墨庭所在的凌霄峰掌管,殊灵曾经只以为是巧合,只是因为他是祝家人,所以家事正好分给他处理。
然而祝家上下都有他布下的符咒和阵法,若非有人陷害,就连自然老化导致防御失灵的现象都不会发生。
可是祝家偏偏还是全部葬送在了魇魔口中,最后又由他亲自将满门血海滔天收尾。
殊灵一直说服自己是巧合。
可是当墨庭出现在时空循环大阵的外面时,种种往事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动用天罚之轮是各界最近最大的大事了,所以这次到场的各界高阶修者不少。
在座诸位,当属玄天宗的人最是激动。
“墨长老一生行善积德,最是厌恶魇魔,怎会做出此等行径?!”
“怕不是那些怨灵们积年怨恨,连记忆都模糊不清了?”
“搞清楚,天罚之轮不会出错的。”
“所以我才说会不会是记忆的问题,也许他们当时看到的是别人易容陷害的呢?墨庭长老曾经在魇魔手中救过我的命,他若勾结魇魔,当时就能直接让我去死了!”
“那林副宗主怎么说?副宗主可是真的投靠魇魔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们用来囚杀生灵的阵法,就是林倚当年的毕设大阵。”
“……”
人族内部震撼无比,其他族的可就开心地看起了热闹。
难得能看人族出这种暴雷的丑闻,又能笑他们好几年。
画面一转,再次回溯到了魇魔本源还未被封印的时候。
当初六界高手云集,一同集结起来封印魇魔本源,当年各界域主自然也都囊括在其中。
羽珞本来笑得最开心,直到他看见上任魔君将魔域边缘那一整个无辜村庄关入禁地之中,亲手将他们封禁其中。
其他妖在看见前任老妖王为了铲除竞争妖王宝座的对手,答应魇魔对李家村被囚杀之事视而不见的时候,笑容同样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
天罚之轮好似一面照妖镜,将所有曾经尘封在地底秘而不宣的丑事全部一把掀开。
后面还会不会有更爆炸性的人物出现?
当初参与封印魇魔本源的人里,究竟有多少是清白不知情的,有多少是利益相关的?
在座之人当然看得出来将李家村用时空循环大阵囚杀的意图所在。
魇魔本源难以彻底杀死,即使封印在地底之下,也终有一天会因为封印老化松动而重见天日。
可是只要用几十几百条鲜活的生命与魇魔本源囚困在一起,他们就会因为非正常死亡化作怨气冲天的厉鬼,自然也就滋养了冲不出牢笼的魇魔。
魇魔本源有了源源不断的养料供给,自然就不会出来找事。
魇魔的入侵和蔓延已经在各域造成了无数损失。
数百条生命,换全大陆生灵的海清河晏。
再简单不过的一个逻辑,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当上任魔君亲手奉上了数百条鲜活的生命,美其名曰为替天下苍生献身的那一刻,其他参与封印魇魔的各界代表,就天然没有了拒绝的立场。
简直细思极恐。
将李家村们送上天罚之轮的面前,才是晏来归最根本的目的。
按照李家村众亡灵的魂魄状态,不说让天罚之轮回溯了,是否能让天罚之轮运转起来都是一个问题。
他们生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魔族,死后成了怨鬼,哪里来的修为供天罚之轮运转,更别说每一次请动要消耗的大量灵石。
对普通魔族够不着的门槛,对晏来归而言却并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
所以他自从将时空循环大阵转移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就早有将李家村送上神域高台的想法了。
晏来归不算玄天宗的人,他不认识墨庭,但也大概能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将六界曾经位高权重之人全部牵涉其中,可见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晏来归心下微惊。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确实没有想到居然会扯这么多人下水。
不过能够将这一幕通过天罚之轮放送到天下人的眼前,晏来归这一趟值了。
晏来归深吸了一口气,周身半透明的亡灵们安静地萦绕在他的身边,似乎知道晏来归的难受。
回溯的时空过于遥远,加上还牵扯到了几位高阶大能,其中牵涉的因果太重,对晏来归的消耗极大。
喉间已经漫起了铁锈味,晏来归额角隐现冷汗,却并未收手,反而默不作声地加大了道行的渡如。
他的修为境界从化神后期,逐渐跌到了化神初期,甚至堪堪要跌下化神。
殊灵瞳孔微缩。
晏来归这是要一鼓作气掀开遮羞布,将所有牵涉到的刽子手都暴露在天光之下!
李娘的魂魄站在晏来归的身前,温柔又难过地伸手按住晏来归的手,轻声道:“来归,够了。”
可她只是一道亡灵,如何左右生人的动作。
晏来归弯了弯眉眼,虽然脸色苍白如纸,但却是真心实意笑着的。
他道:“娘。”
李娘喉间一酸,猛地低下头,想挡住自己的失态。
这一声娘的分量太重,太重。
晏来归的意图太过明显,在场的人都能察觉。
天边忽现雷光滚滚,霎时就迅速覆盖到了整片道场,黑云积压蓄力半晌,猛然朝着道场内劈下了数条粗壮的天雷!
“怎么回事,有人渡劫?!”
“不可能,这不是劫云啊。”
“看着像是符咒引发的雷云。”
晏来归所处高台地势最高,顿时成了天雷活生生的目标。
这突如其来的天雷打乱了所有人的节奏,被劈上一下都得外酥里嫩,雷光隐隐发紫,威慑力极强。
殊灵紧紧盯着晏来归,他身边的老宗主盯着雷云沉默半晌,道:“天级引雷符。”
好大手笔。这个规模的天雷,起码得用了上百张天级引雷符。
天级引雷符哪里是什么随处可见的东西,符咒丹药法器一旦上了最顶尖的那一批境界,没有一个是容易制成的。
天级的东西按照市价卖,每一个拿出手都是上万上品灵石起步。
为了阻碍晏来归继续让天罚之轮运转,真是舍得下血本。
每一道天雷甚至都有一个成年人如此粗壮,砸在地面上就是一道深坑,晏来归所在的高台被劈了数道缺口,摇摇欲坠。
地面上的阵法纹路遭到破坏,供给天罚之轮的灵力来源受到影响,半空之中巨大的凝实影像开始闪烁虚幻起来。
道场中其他人纷纷避让天雷,然而晏来归所有的精力都被吸在了天罚之轮身上,根本抽不开身应对天雷。
所有亡灵如临大敌地挡在晏来归的头上,可是他们才是场上最怕天雷的存在,一道雷劈下来,几乎能魂飞魄散。
即使只是被雷火稍微一撩,都能瞬间燃起大火,积攒数百年的鬼魂怨气就是雷火最好的燃烧媒介。
晏来归脸色微变,道:“回来,别逞强。”
他抽不开身,用以温养魂魄的聚灵石也当场碎在了天罚之轮面前,现下突发状况,根本没有能够制止亡灵们的手段。
道场外围的裴长霁在看见老妖王那张虚与委蛇丑陋但放大版的脸映了半边天空不仅没有神情波澜,反而还好整以暇地揣袖观看。
在见到有人想破坏这一场天罚之轮的最后审判时,以及高台上方自顾不暇的黯金身影,裴长霁才终于收敛了笑意,手悄无声息按在了腰间的折扇扇柄上。
一柄青竹油纸伞笼在了裴长霁的头顶上,挡住了不知何时下起来的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肩上轻轻按上了一只苍白瘦削毫无血色的手,裴长霁一愣,转头一看,才发现是身穿狐裘大氅的落敞。
落敞微笑道:“放心。有人会生气的。”
裴长霁嗐了一声,往落敞身边蛄蛹,再蛄蛹,差点蛄蛹到人家怀里,道:“早说嘛。”
他放心地伸手扯过落敞的狐裘大衣,往自己身上盖了点,满意道:“还是我自己的毛暖。”
落敞大大方方地接纳了缩进自己怀里的狐狸,斯斯文文地分了一半给他:“谁叫你掉毛太多。”
不等裴长霁出手,就见殊灵抬手掷出镜悬剑,在一道天雷即将落在高台之上的时候挡在了上方。
镜悬撑起的防护罩安然无恙地罩住了整座高台,所有害怕到缩成一团却还要缩在晏来归头顶的亡灵瑟瑟发抖,睁眼一看才发现啥事没有。
晏来归朝殊灵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然而他这事小,天罚之轮受到影响事大。
被这突如其来的阵阵天雷影响,天罚之轮耸立在半空之中的金色身影逐渐闪烁起来,连回溯后投射出来的影像也颤动不休,如同泛起涟漪一般模糊起来。
大阵附近的神域使们面色冰冷,有条不紊地开启整个道场的防御护罩,维持整个大阵的能源供给,紧急上前维护阵纹的完整。
星落微微仰起头,他面上依旧什么神情都没有,整个人都淡淡的,好像那随时落下的天雷把他劈成两半都无所谓。
他好像一直都像这样没有存在感,看了一眼转头就能忘记,连能闪瞎人眼的天雷都比他有存在感。
然而直到天雷无差别攻击,甚至即将要劈在天罚之轮身上的时候,星落终于动了。
星落微微仰起头,看着天边的金色轮环,漆黑的眼瞳悄无声息地化作了金色。
那一刻,晏来归听见了清泠悦耳的金环碰撞之声。
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找不到来源,蛮不讲理地占据了所有人的听觉,让众人除了那金环碰撞之声外听不到任何动静。
星落金瞳宁静,在雷声阵阵大雨轰鸣之中,轻声道:“我还没死呢。”
话音刚落,一阵肉眼难见的气浪便以他为中心,骤然荡了开来。
晏来归那一瞬心神微颤。
他心中忽地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难以描述,好像原来毫无存在感的神域主星落,忽然就变得难以忽视了起来。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那阵无形的气浪瞬息之间涌过全场,所有人顿时凝滞在了原地,那一刻似乎连时空都被定格在了这一刻。
天雷还差半寸就要劈到天罚之轮身上的时候,忽然停在了原地。
天罚之轮不比其他神器坚硬耐摔,娇贵得很,被劈一下,这次的审判大概就要直接终止了。
星落缓缓抬起手,动作散漫而随意地一握。
即将劈在天罚之轮身上的天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
无形大手缓缓收紧,用力,那如同成年人般粗壮的天雷就这样瞬间破碎开来,散成淅淅沥沥的细碎星火,湮灭在了黑沉的天空大雨之下。
紧接着,所有的天雷在那一刻,诡异地复刻了那道天雷的破碎过程,在同一时刻砰然破碎。
连碎裂爆开,星火坠落的轨迹都完美地复刻了第一道天雷破碎消失的模样,伴随着雨点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浓云被无形之手探入,如同飞鸟略过水面一般轻轻搅动,就这么缓缓散了开来,重新显露出蔚蓝的天空。
时间静止在此刻解除,时间流速恢复正常,裴长霁张着的嘴终于阖上,却忘了自己方才想说的话。
星落垂下眼眸,引雷符的灰烬落在他的指尖,被他轻轻碾碎,成了灰飞。
放出引雷符的人不在现场。
他们很聪明,知道一旦朝在场的人下手,自身就会瞬间暴露,所以想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打断审判。
“你们不该,”星落道,“挑战神域的威严。”
“不该。”
“挑衅天罚之轮。”
星落字字句句轻缓无比,却如惊雷般骤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可惜阵法依旧受到了影响,多处阵纹被天雷劈得损毁,已经无法正常维持运转了。
半空之中庞大的金色虚影最终闪烁几下,已经显出了即将消散的颓势。
方才荡开涟漪,画面已经开始模糊的天幕如今彻底像是被泼上了浓墨,遮盖住了大部分能见的部分。
晏来归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不心疼自己花掉的道行修为,只是可惜于没能将所有刽子手都暴露出来。
目前已知的是老妖王,上任魔君,林倚和他的师尊墨庭。
参与封印魇魔本源的人还有很多,没法一个一个揪出来,实在扼腕。
下次再想要像现在这样,可就不简单了。
晏来归本就因为修为消耗元气大伤,这次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却没有一网打尽。
下一次那些勾结了魇魔的人就会有所防备,定然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让晏来归重新登上这个高台。
想到这里,即使平日里无论遇到什么都能保持镇定,晏来归都还是难以抑制地升起了一丝焦灼。
他闭了闭眼,想收手回来休息一下,却不想喉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
晏来归低低闷哼一声,偏过头掩住口鼻。
殊灵神情骤变,再顾不得什么高台禁制道场禁制,飞身掠过众人头顶,往高台的晏来归飞去。
负责维护天罚之轮阵法和道场禁制的神域使们也看见了这一幕。
按道理来说,天罚之轮运转审判之际,道场内禁止通行,除了神域主星落和高台上的人之外,观看之人是不能进入的。
殊灵同样知道这一点。
但是晏来归状态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十分不妙,这次运转天罚之轮,如果只是晏来归本身有关的因果,要不了他这么多修为。
还是最后那出乎意料的亡灵,导致晏来归身上背负了原本不属于他的因果,消耗瞬间变得巨大。
如今甚至连境界都差点跌落化神,殊灵如何能做到袖手旁观。
他就算是强闯也无所谓了,现下必须得有人稳住晏来归体内动荡的修为。
然而正当殊灵召回镜悬,即将触碰到禁制打算强行突破的时候,就见处在禁制边缘的一位神域使忽地伸手,拨掉了禁制阵眼中心提供能源的灵石。
殊灵面前透明的禁制瞬间消失。
殊灵一愣,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顺畅无阻地穿过了无形消弭的禁制。
那位神域使面色冷峻,脸色还有些苍白,识海和神魂因为魇气的侵蚀,短时间内还未完全养好。
他目不斜视地盯着禁制的情况,似乎方才手中那一下不是他干的一样。
在他身边的其他神域使亲眼看见了他的所作所为,却并未作出什么异常的反应。
巧合的是,这次禁制阵法布置的地方恰好位于高台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高台挡住道场之外大部分观看者的目光,众人注意力都在突兀飞出去,想强闯禁制的殊灵身上,并未注意到这一角的动向。
落敞眼也不抬地将手中的青竹油纸伞抛向空中,青竹伞在禁制消失的那一刻瞬间变大,大到几乎要与天罚之轮媲美。
这还不算,青竹伞十分霸道不讲理地当头笼罩住所有道场外观看的人,挡住了他们头顶上的雨,也恰巧挡住了他们看向道场的视线。
“诶?!”
“这是什么,谁突然打起了伞啊?”
“知道你是好心但是能不能不要挡住视线啊!”
“大家都是修士,哪里需要挡雨,快放我出去看剑尊闯禁制——”
道场外的萧离也愣了一下,随后他像是反应过来,猛地往旁边的庄言身上撞去,装作一副摔倒的模样痛呼道:“臭小子,能不能看点路啊,绊倒我老头子了你赔得起吗?!”
突然被碰瓷的庄言:“???”
道场外的人注意力瞬间又被这边吸引过来了。
就在殊灵飞进去的下一刻,禁制阵眼中空置的地方被人重新填上了新的灵石,禁制无声在殊灵身后升起。
负责维护阵法的神域使们各司其职,目不斜视,好像方才那一巧合的“失误”并不存在一样。
萧离被满脸委屈和敢怒不敢言的庄言扶了起来,他浑身上下的打扮落拓无比,胡子一茬,修为又不高,因此压根没人怀疑他自称老人家还这么容易摔倒的身份。
裴长霁眼睛一瞪,气呼呼地把落敞的青竹伞收了回来。
青竹伞在裴长霁手里重新变回正常大小,他吝啬又小气地撑在两人头顶,道:“他们不要,你只给我撑。”
螟蛉鬼王亲自打的伞!
你们不要他还要呢!
落敞低笑,优雅应道:“好。”
青竹伞收回来的那一刻,众人的视野重新恢复开阔。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穿过禁制的殊灵冲上高台,扶住了晏来归的那一幕。
众人:“……”
这?
看热闹不嫌事大,还等着看看戏的众人沉默,“这年头,强闯禁制一点刀光剑影火光乍现都没有的啊?”
裴长霁:“对呀。”
第63章 第 63 章
晏来归低低呛咳着, 眼前有些发晕。
殊灵飞掠至高台之上,他扶住晏来归,俯身抵住晏来归的眉心。
一股强大而温和的神识透过眉心进入晏来归的识海, 强势地抚平晏来归识海之内因为境界跌落太狠而导致的动荡。
晏来归身边有几团半透明的魂火急得绕着两人团团转,看见在殊灵的安抚之下晏来归的脸色明显好转,魂火们终于安静了下来。
晏来归轻轻吸了一口气, 笑道:“时愉,谢谢。”
殊灵摇了摇头。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
殊灵与晏来归不同源,甚至无法为他输送灵力。
等到下了神域高台,晏来归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打坐稳固境界,以免掉到寂灭境。
消耗的那些修为道行, 走正规渠道的话, 还得晏来归日后慢慢花时间修炼回来。
不过由于殊灵有不太正规的渠道,所以这一方面并没有太过担心。
亏损是实打实的。
虽然短时间内无法把晏来归补回原来的境界, 但是殊灵能替晏来归分担掉一些, 做到亏损最小化, 这个结果倒也能接受。
晏来归的状态好转不少,他安慰似的拍了拍殊灵紧攥他肩膀的手, 小声道:“我没事啦。”
殊灵的掌心不由自主紧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了开来。
方才所有人都清晰可见的天幕如今已经模糊得看不清大半了, 晏来归不太确定天罚之轮是否还能运转。
星落微一拂袖, 那双仿佛能够映照出世间一切的金瞳扫过在场所有人。
关于神域主星落的传闻有很多,有说他是天上派来人间掌刑罚的神仙,有说他是亲手剐掉自身七情六欲, 所以能够肉身成半神,掌天罚之轮, 坐上神域主这个位置。
众说纷纭,但大多都没有实证,也只是坊间传闻。
就连星落是不是真的活人,这件事情甚至都还有待商榷。
可是所有人在对上星落那双不知何时悄然化作金色的眼瞳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挪开眸光。
晏来归听见星落用一种没有波澜的平静语调说道:“此次审判被迫中断。”
晏来归心里一沉。
没办法。
天罚之轮这种时空法器,最重因果。
回溯时空的过程一旦被打扰,就算真的能继续下去,所得到的结果是否还具有准确性都难受。
半空之中的巨大虚影凝固在了原地,本该缓缓缩小消散的金色轮环却并未动作,就这么保持着原样,伫立在半空之中。
听见天罚之轮的这次审判不再继续的消息,在座的人也不知几家欢喜几家愁。
晏来归眼眸微垂,他收回手,正打算带着周身的亡灵魂魄离开。
光是目前爆出来的那几位,就已经足够掀起惊涛骇浪了。
算了。
人要知足。
然而还未等晏来归动作,就见面前的亡灵们骤然定格在了原地。
天罚之轮重新缓缓转动起来,沉默的庞然大物敞开胸怀,无声将所有魂灵都吸纳进来。
扒在晏来归手臂上的三团微小的魂灵也像是受到了什么不可自控的吸引,飘飘然朝着天罚之轮涌去。
晏来归蓦然起身,神色惊疑不定。
亡灵魂魄们卷入金轮旋转后形成的无形漩涡之中,方才半透明的魂魄形状逐渐凝实起来,到后面看起来甚至与活人无异。
星落道:“审判结束,不代表因果就此结束。”
他转过身,看向上方神情紧张的晏来归,语调平静:“冤有头,债有主。天道无情,草木有情。”
“尔等化身厉鬼多年,却并未伤及一分一毫草木生灵。”他缓步走到地面上焦黑的阵纹上,站定。
“幕后凶手,却三番两次意图杀人灭口,甚至不惜挑衅天罚之轮。”
天地辽阔,星落一人站在原地,恍如渺茫星火。
突如其来的变数让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着神域主星落微张双手,金瞳骤暗,低沉道:“吾以天罚之轮的名义,赐予尔等因果之律。”
“祝尔等,”星落声音轻了下来,“得偿所愿。”
话音刚落,就见天罚之轮瞬间绽开大片大片的光芒,晏来归眼前被爆开的金色闪了一下。
他偏过头微微躲了一下,等到眼前的景象逐渐恢复正常,晏来归才发觉,那伫立在所有人面前的庞然大物带着李家村的亡灵消失在了原地。
晏来归愣了一下,愕然道:“这……”
殊灵只觉心情都舒畅了:“百年难得一见,天罚之轮生气了。”
晏来归悄悄拽住殊灵的衣袖,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天罚之轮还会生气?”
在殊灵开口解释之前,星落转过身来,看了两人一眼,“魔君不必担心。天罚之轮会保证登上这座高台的人,在因果结清前安然无恙。”
那就好那就好。
晏来归松了一口气:“多谢神域主大人。”
星落摇了摇头,道:“这么多年,诸位怕是忘了,神域掌的,是公正。”
何为公正?
得其所应得,便为公正。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公正的处决,神域也从来没有保证一定能够给出。
但神域的存在,便是为此而生。
不仅仅只是回溯时空,将当初发生过的事情展现在世人面前。
只有作恶之人得到应有的惩处,才能叫沉冤昭雪。
——才能叫天下大白。
晏来归微愣。
不过星落说完,便再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抬手撤掉道场的禁制,转身离开。
不过是一个转头的功夫,晏来归就找不到神域主的气息了。
神域使有条不紊地收拾现场,清退众人。
神域动用天罚之轮的例子不多,晏来归之前也专门花时间找来阅读过,每一次天罚之轮运转的流程和晏来归亲历的这一次差不多,唯有最后的收尾不同。
这一次固然有意外的因素,但晏来归翻遍史书,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天罚之轮和受害亡灵一起当场消失的。
晏来归不确定是被神域主收回去了还是如何,但至少有了神域主的保证,不用担心李娘她们的安危,他好歹能安下心来。
晏来归和殊灵离开神域道场的高台,一下去就被裴长霁和落敞堵了个正着。
裴长霁朝晏来归竖了一个大拇指:“晏兄,你这招够阴!”
借助自己被构陷勾结魇魔的名头上神域,请动天罚之轮还自己一个清白,在临近结尾之时还能够借助天罚之轮将曾经那桩惊天丑闻爆出来。
上一代参与了魇魔本源封印的大能,到现在基本都有了不俗的威望和地位,想动摇他们的根基并不是一件易事。
如果没有天罚之轮,就是这次死掉的是一万个亡魂,一万个亡魂一起指控刽子手,那群老不死的有一万个办法金蝉脱壳,说不定还能打击报复。
但只要天罚之轮出手,勾结魇魔之罪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管他们是妖王还是宗主,纷纷都得被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无法翻身。
不论是裴长霁,还是其他各域的领主大能高阶修者,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认识。
他们坚决抵触魇魔的存在,并且一视同仁地看不起投靠魇魔的废物。
无论想要的是什么,不想着要怎么靠自己拿下,反而投靠整个大陆厌恶的仇敌,做那种损人利己的破勾当,不是废物是什么。
动用天罚之轮后,天罚之轮为了每桩因果都能结清,在因果循环已成定数之前,想动晏来归他们,天罚之轮不会这么轻易让别人得逞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天罚之轮的审判被打断,后面肯定还有人藏着没有露出来。
晏来归轻咳一声:“没有没有,我也是运气好,赌成功了而已。”
刚要揽着晏来归肩膀将他带走的殊灵听了一耳朵,瞥见晏来归眉眼含笑认真寒暄的模样,忍耐住了。
他停下脚步,等晏来归和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狐狸聊完。
“之前还愁怎么把家里那位老不死的弄死,我好正大光明夺位呢。结果晏兄先帮我将了一军。”裴长霁乐不可支,“晏兄这次爆的大料,够让那个老不死的来回死几百次。裴某真是万分感激,又欠了晏兄你一个人情!”
晏来归忙道:“顺手而已,算不得人情,裴兄也不必如此客气。”
萧离跟着自家孟老宗主也过来了,看见晏来归,心下惊喜,大声招呼道:“小友……啊不是,魔君!”
晏来归看见萧离,认出他是试炼秘境里遇到的那位擅占卜的小队队长,道:“你们也在啊。”
殊灵刚要发力把晏来归揽走,见状又收了回来。
老宗主笑眯眯打招呼道:“时愉,魔君。”
殊灵微微颔首,道:“孟老宗主。”
“经常听闻魔君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君子如玉。”
晏来归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道:“孟老宗主过誉了。”
孟老宗主感慨道:“后生可畏。老夫此次前来,专程想与魔君表达一下老夫的谢意。魔君救过犬子,救过时愉,还为玄天宗揪出内鬼,魔君功德无量。”
晏来归受宠若惊:“孟老宗主谬赞,我此举也不过是为了给我娘他们沉冤昭雪,能有这种效果,我也没有想到。”
孟老宗主微微一顿,笑容淡了不少:“原来是魔君的家人,节哀。”
晏来归笑了一下:“没事。不用忌讳,起码她们还没投胎,我还能见到,还能替她们找回公道。”
萧离本来吵着要去魔域坐客,闻言也闭嘴了,转头看见庄言还在低头玩弟子令牌,不轻不重踹了他一脚。
庄言听见队长要去魔域,赶紧联系其他队员帮忙把他家里攒的那些松果和保鲜着的灵果揣过来,结果当场被萧离制裁,令牌都差点掉在地上:“对不起对不起。”
晏来归瞥见他令牌上尚未发出去的灵讯,忍笑道:“小松鼠有仇必报,报完就不生你的气了,你放心。”
庄言尴尬地笑了一下,清清嗓子,道:“我……我那天鬼迷心窍,忍不住手欠了。实在不好意思啊,魔君。”
晏来归摆了摆手,表示没事。
见他们聊得差不多了,殊灵又要抬手按在晏来归的肩上,想悄无声息地让晏来归顺着他的力道跟他走。
结果转头看见之前那个趴地上昏迷的神域使直直朝着晏来归走了过来。
殊灵:“……”
他彻底语塞。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晏来归抢走。什么时候。
殊灵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来归,你身上的伤……”
他话说一半不说完,就顿在了这里,剩下的留白恰到好处,在场的人被殊灵三言两语瞬间勾起了方才晏来归唇角溢血的模样。
晏来归也看到了直直朝着这里走来的神域使,猜到他可能想说什么,于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等他过来。
听见殊灵这么说,晏来归在身后轻轻碰了碰殊灵的手,道:“我已经好很多了。等一会就走,再等一小会,可以吗?”
被晏来归这么亮着眼眸小声祈求,殊灵哪里还能拒绝,因而妥协道:“都可以。”
晏来归弯了弯眼眸。
神域使听了这话,面上神情更加紧绷起来,他迎着晏来归含笑的目光,一时之间连步调都差点丢了节奏。
神域使匆匆低头,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魔君。追溯令已经结束,经过天罚之轮的审判,神域会正式向外宣判您无罪,勾结魇魔一事截至今日乃无稽之谈。”
“谢谢。”晏来归清了清嗓子,道,“那什么,那天害你被魇魔入侵识海,还不顾你的意愿打晕你,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主持公道是神域本分,不必道谢。”神域使停顿片刻,道,“若属下当时及时离开寻求救援,魔君也不会被挟持。您保全属下性命,是您之善,不必道歉。”
晏来归摇了摇头。
说是这么说,他当时属实没想到自己体内的封印居然会有这么大的隐患,还牵连到了无辜之人,他本身就很愧疚了。
若是让神域使再因他的失误而死,晏来归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殊灵看他稍微顺眼一点了,道:“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说这个?”
神域使道:“是。”
殊灵:“……”
怎么跟个木偶似的,一戳一蹦跶。
“还有,”神域使终于抬起头来,迎上晏来归的目光,低声道:“多谢。”
晏来归正色道:“是我害你被魇魔入侵的,我肯定不能让你因我而死,害你受神魂之伤,何来让你道谢的理。”
神域使眉头一皱,张口又要反驳,裴长霁见势不妙,赶紧道:“养伤要紧,养伤要紧啊晏兄。”
再这么推脱下去没完没了了。
剑尊大人背地里品品做点小动作,裴长霁都看在眼里,知道他等得不耐,却又忍着没有发作,心里虽然暗笑,但也着实怜爱了。
幸好落敞不爱和人寒暄。落敞只有他一个。
要是落敞也被这么多人围着叽叽喳喳让他带不走,裴长霁也得急得抓心挠肝上蹿下跳。
神域使果然神色一变,也知道自己打扰了晏来归的休息时间,于是干脆利落地说道:“追溯令结果已送达魔君手中。属下职责完成,就此告辞。”
不等晏来归出声挽留,神域使便快步离开了。
晏来归无奈妥协。
他看着神域使离开的背影,喃喃道:“幸好没有酿成大错。”
殊灵道:“没错。”
然后他抬手按在晏来归的肩上,传送阵法当场启动。
两人下一刻消失在了原地。
*
玄天宗。
宗里本就因为副宗主林倚叛变而惶惶不安,如今神域那边又爆出墨庭墨长老居然与魇魔关系密切,宗里的弟子们只觉天都塌了。
外人或许不知道墨庭代表着什么,玄天宗内的弟子却是最为明白。
墨长老几乎是开宗立派的元老级人物,和孟老宗主是好友,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因为魇魔感染的弟子四处奔波。
封印魇魔本源不是一件说做就能做到的事情,当初各界顶尖高手聚集在一起,不眠不休地研究了三个月,才得到那令六界安生数千年的封印大阵。
又花了整整十年,找出魇魔本源的位置,一步一步布置好诱饵陷阱,将其彻底封入靈离岛,沉入地底,再打上最终的封印。
每一个过程都伴随着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当时玄天宗还没有如今这般德隆望尊的地位,只是一个初出茅庐尚有点名气的中型宗门。
孟老宗主和墨长老几乎都把自己的全部身家全部砸了进去,肉眼可见地穷的响叮当,连随便抓一个路过的弟子,储物袋里的灵石和法器都能比他们多。
他们身先士卒冲在封印魇魔的第一线。
魇魔本源被彻底封印之后,宗里也因为魇魔入侵报复而千疮百孔,也是孟老宗主携其幼子,与墨长老一起咬着牙撑起来的。
墨长老后来广受门徒,为玄天宗培养了无数精锐弟子,就连如今名声煊赫的殊灵剑尊,当年也在墨长老手下乖乖听过训导。
墨长老平日待人温和有礼,不疾不徐,他会严厉呵斥座下弟子的可能性,小得就和宗里养的那群重量级猫咪们揭竿而起统领玄天宗差不多。
往日一直站在弟子们面前为他们遮风挡雨,温和慈祥的人生导师,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暴雷了。
恍恍惚惚,难以置信。
墨长老座下第一届的亲传大师兄奔波多日回到玄天宗,亲自去墨庭闭关之处求证。
他在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没有半点声息,强闯闭关之地,却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人,唯余血书一张。
是墨庭的字迹,其中字字句句,都在诉说着自己的冤屈和不得已。
墨庭说,是上任魔君主动提出来的,要用魔域中一群穷凶极恶之徒,置换人间成千上万年的安然无恙。
那时人族和魔族关系不好,因为人族出彩拔尖的大能并没有很多,魔族常常来犯,嚣张至极。
反正死的不是人族。而且魇魔主动承诺过,会将侵入他灵根,毁他根基的魇气收回,并且让他恢复如初。
魔族行径如此恶劣,他甚至都不是主谋,替天行道,有何不可。
墨庭的亲传大师兄攥着血书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旁的弟子瞧见了,心中也不是滋味。
没有哪个弟子能在亲眼看见那个亲手把宗里收养的流浪小猫喂成猪咪的恩师,亲眼看着那个教他礼义廉耻慈眉善目的恩师彻底撕下面具时,还能保持镇定和理智。
可是三天之后,山下却传来了守门弟子惊愕的通报。
他们发现了墨庭大长老。
彼时的墨庭披头散发,衣襟脏乱,近乎褴褛。
往日温和俊秀的面容如今不知何时老了数百岁,眼窝深深凹陷下去,脸色蜡黄,嘴里茫然地喃喃着一些不知所以的短句,明显精神已经错乱。
他被领上玄天宗的时候,精神还是呆滞的。
过了半晌之后,墨庭不知为何突然疼哭了起来,疯狂用力地拍打着身上,像是身上缠上了什么看不见的吃人怨灵一般,惊恐嘶哑地喊道:“好痛、别……别吃我的肉……”
“不要、不要!我就这一只手了,你们已经扯走我一只手了,给我留一个吧,不要扯断……不要扯断……”
……
妖界。
裴长霁喜滋滋地把临走前朝落敞讨来的伞抱在怀里,哼着歌回到了老不死的住处。
说是住处,其实就是一个勉强供人蜷缩着的狗笼罢了。
他烦心的时候就会过来看看老头子,温声细语地叮嘱老东西要吃好喝好,照顾好自己。
然后在临走前浇透笼子里面瑟瑟发抖瘦骨嶙峋的老东西,让老东西置身冰天雪地之中,命令他半个月内修出一尾来,不然有的是好下场。
然而老妖王半身筋骨都被打断了,妖丹也早就被挖掉碾碎做成了糕点,被裴长霁亲自喂了回去。
老东西哪里修得出来?
裴长霁也不想这样的。谁叫这些手段他都是从老东西手下学的呢?
这可都是老东西对他满满的爱啊。
他作为老东西浪荡了半辈子不知道谁肚子里的野种,居然照模照样地孝顺了回去,他可真是上天入地稀世难寻的大孝子!
不过这次裴长霁还没动手,就发现老东西已经疯了。
老东西身上的皮肉分明没有任何伤口,却依旧疯狂地在笼子里惊恐而歇斯底里大叫起来。
裴长霁脸色一沉。
裴长霁第一反应是这老东西又惹了什么仇人要来找他索命?
他都还没折磨够呢,怎么可能让给别人。
裴长霁的眼睛悄然变成紧缩成一条细线的兽瞳。
他眼前的景象骤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东西身上的血肉被尖利的鬼手一块块撕下来,就像当年魇气在时空循环大阵中做的那样。
不为致死,意在折磨。
裴长霁齿间露出的尖牙在感受到那一股怨鬼气息的时候骤然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裴长霁抱着伞,开开心心哼着歌离开了洞府。
……
晏来归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殊灵居然把他带到了魔域。
晏来归好奇:“怎么没回淮落峰?”
殊灵道:“玄天宗里有得是想你死的人。”
晏来归:“……”
晏来归失笑。
殊灵步伐平稳,却快得出奇,晏来归被带得也脚下生风,道:“时愉……时愉,你放松一点,我的情况没有这么严重。掉的境界花时间修回来就好了,真的没事。”
殊灵下颌紧绷,道:“嗯。”
说是这么说,还是拉着晏来归推门而入。
回魔域肯定比回玄天宗合适。
不说玄天宗里会不会有人想要蓄意报复,晏来归是魔,在魔域更利于修炼。
而且,他也需要一个安静无人打扰的环境,抓晏来归一起修炼。
第64章 第 64 章
一直藏在殊灵袖中的飞天小猫窜了出来。
去神域的时候飞天小猫是待在晏来归肩上的, 只是晏来归要上高台,它也没法跟着上去,所以就被晏来归留给殊灵了。
小猫安分守己地在殊灵身上找了一处最不起眼的广袖缩着, 一路都知趣地没有出来打扰。
飞天小猫知道殊灵某些占有欲犯了,十分懂事地赶紧飞出来,还把想往晏来归身上扑的小妖们挨个叼走。
小猫叼了一只, 爪爪抱了一只,喉间含混不清地咪道:“主君和君后等会要单独待在内殿,不要打扰。”
殊灵听了,只想给飞天小猫打钱。
他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懂事的小妖,有一瞬间突然就能理解它们为什么能是晏来归的命根子了。
已经变回正常体型的小狼崽疯狂甩着尾巴往晏来归的小腿上扑,小松鼠顺着小狼崽爬上晏来归的颈窝, 抱着他开心地吱吱叫。
羽蛇本来安安分分地卷在晏来归的小腿处, 奈何旁边有只笨狼疯狂扒拉,尾巴摇得飞快, 啪啪打在它身上, 狼爪子偶尔扒在它的身体上, 借完力还得勾掉它几片漂亮黑羽。
羽蛇气死了:“能不能凭自己的本事上主君的身,踩着我上去算什么!”
小狼崽一边嗷呜嗷呜道歉, 一边和三头犬抢着蹭晏来归伸来摸脑袋的手。
飞鱼被飞天小猫叼在嘴里疯狂挣扎,悲愤道:“主君身上的位置都被占完了!都怪你, 臭猫!”
晏来归:“……”
场面堪称十分混乱。
没办法, 主君已经离家很久了,中途还被魇魔抓走了,说不担心是假的。
虽然主君脱困之后飞天小猫发来讯息报过平安, 但到底比不得亲自看着主君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
晏来归挨个安抚过去,弯着眼眸道:“我们会在家待好一段时间, 不用担心。”
殊灵什么也没说,他抱臂站在晏来归身旁,比什么催促的话语都好使。
小松鼠恋恋不舍地跳下来,被小狼崽载着进去了,羽蛇低头一看,地上全是自己破损的羽毛,气得窜出去抽了小狼崽一尾巴。
小狼委屈嗷呜,用爪子捂住嘴筒子,委屈可怜地缩在离羽蛇很远的角落。
飞天小猫重新飞过来,把晏来归怀里的飞鱼叼走。
而殊灵则满意地带着晏来归,直直往内殿去。
晏来归初来乍到的时候,原身初始修为就已经是化神期了,根本不用他操心多少,偶尔修炼稳固境界,更多的是和小妖吃吃喝喝玩耍。
得到魔渊承认之后,他就多了一项每日必干的日程,三天两头往先生那边跑,处理魔族内部各种事务。
加上他对魔界事务并不熟练,最开始还被抓着早起,各种恶补魔界典籍,那段时间忙到飞起,好在上手之后便轻松多了,起码不至于像个全年无休的牛马。
如今一想到要重新修炼,晏来归反倒还有些新奇。
无他。晏来归以前全在啃老本,加上修为足够在魔界横着走,所以摆烂摆得心安理得,带着小妖玩得很开心。
砰的一声,殿门在晏来归身后关闭。
他刚转过身,就被人从身后拥住,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来归。”
晏来归浑然不觉殊灵的意图,以为他是醋狠了,要和小妖们一样跑过来要贴贴,所以偏过头亲了一下殊灵的唇角,笑道:“多大了时愉,和小妖们置什么气。”
殊灵收紧臂弯,低头在晏来归侧颈处亲了一下,“人总是贪心的。我没法免俗。”
晏来归眨了眨眼,他在殊灵怀里翻身过来,面对着殊灵,道:“没事,那我也和你一起贪心。”
殊灵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道:“你有什么好贪心的?”
晏来归清了清嗓子,他似乎是知道自己这种想法不太符合主流价值观,所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含混道:“比如既不想修炼,又想境界稳住。”
说得这么快,生怕殊灵听见一样。
晏来归没干过这种事情,他就是想想罢了,普天之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好处全给他占尽。
修炼还是得老老实实修炼的。
晏来归刚要捏捏殊灵的手臂,示意他放手让自己去打坐修炼,就见殊灵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当然可以。”
这不巧了么?
正合他意。
晏来归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他还以为时愉是在哄他玩呢,失笑道:“我说着玩而已,不用当真,也别乱来啊。该修炼还是得好好修炼的。”
殊灵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晏来归衣领处隐约露出来的锁骨,道:“嗯。该修炼的时候,确实要好好修炼。”
晏来归总觉得这话被时愉重复得怪怪的,但他没有证据。
不过他很快就有了。
晏来归本来沉心静气打坐打得好好的,正要开始静心修炼,然而有人从背后拥了上来,带着薄茧的手不老实地探入他的衣襟。
他睁开眼睛,偏头和忙忙碌碌的殊灵对上视线。
殊灵:“怎么了?”
晏来归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悄无声息将他腰封解开的殊灵,道:“我觉得,这话也许应该我来说。”
殊灵低低笑了一声,道:“不会打扰你的。”
晏来归默默把探入他衣摆处的手捉了出来,举在殊灵面前,道:“你确定?”
殊灵:“当然。我这辈子行事坦荡,不会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晏来归:“……”
殊灵从晏来归的魔爪下抽回自己干坏事的手,按着晏来归的肩膀,低头去追他的唇。
晏来归伸手掐了一下殊灵的腰身,在亲吻的间隙控诉道:“剑尊大人干坏事也如此坦荡么。”
殊灵便低声笑。
亲了好一会,理智告诉晏来归要收手了,他不想带着不太正常的反应修炼,那样不太利于他沉心静气。
于是晏来归躲了开来,匀了好一会气息,才道:“行了,我们光风霁月的剑尊大人如果真的这么闲,就陪我一起修炼。”
光在这里骚扰他算个什么事儿。
殊灵手上动作没停,成功听见晏来归闷哼一声,道:“我没有很闲。我就是在陪你一起修炼。”
晏来归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再不找机会拒绝,就没有机会拒绝了。
毕竟时愉真的很擅长把他拉下水。
晏来归第无数次将殊灵的手拿出来,道:“剑尊大人,你刚刚还让我快点回来修炼稳固境界的呢。”
“当然。”殊灵亲了上来,卷着晏来归纠缠,道:“我现在就在帮你。”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心里不知何时缺了一块,如今只想费尽心机填补回去的感觉。
着迷,吸引。
晏来归眼眸微垂的模样,眉眼温润的模样。
那双润亮澄澈的眼眸透着无声谴责和控诉,但还是任由他予取予求的模样。
被亲吻时眼睫微颤的模样。
腰腹紧绷起来,线条劲瘦又漂亮的模样。
他想把晏来归全须全尾地藏进来,填掉心里那块空了很久,被风吹得空荡荡的地方。
想把晏来归圈在一个他逃不掉的地方,肆意欣赏品尝。
殊灵垂下眼眸,在晏来归耳边满意道:“……了。”
他忙忙碌碌如此之久的杰作呢。
晏来归:“……”
晏来归面红耳赤地过来捂他的嘴。
殊灵笑了一下,顺着晏来归推过来的力道仰倒在榻上。
晏来归的掌心忽地被什么柔软湿漉的东西舔了一下。
他闪电般收回手,简直骑虎难下。
见晏来归迟迟不动,殊灵啧了一声,伸手要去扯晏来归的衣带,道:“你不肯给,我便自己动手了。”
晏来归一想到那天时愉干过什么坏事,面色一变。
晏来归知道时愉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事情,便捉住殊灵的手腕,无奈道:“时愉。”
殊灵抬起眼眸,和晏来归对上眼神。
半晌,他抬起上身去亲晏来归,将晏来归拉了下来。
殊灵仰躺在晏来归身下,雪白衣摆散了开来,像是一团柔软的雪。
晏来归发现他拿时愉真的没有办法。
他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抵在殊灵的唇上,道:“一次。”
殊灵仰头要来吻他,道:“拒绝早下定论。”
是不是一次还说不定呢。
晏来归向来心软。
半推半就,足够好骗。
管他几次,反正到时候木已成舟,想要干什么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手到擒来。
……
殊灵有时候极其不解,为什么两人的次数能相差这么多。
晏来归说一次就是一次。
然而晏来归的一次还没完,床榻便已经被泼上了不少的水。
不知晏来归是不是察觉到异常了,他面色微变,忽然停了下来。
晏来归蹙眉道:“时愉?你给我渡修为了?”
为什么……他体内的修为反而上升了。
彼时殊灵刚从一阵缓过来。
他闻言抬起湿润的眼睫,嗓音懒洋洋的,还带着一点鼻音:“……没有。”
他也不多解释什么,只是一句没有否认,便再不肯说,明摆着就是有问题。
晏来归感受着经脉平白无故浸润开来的充盈魔息,心中警铃大作。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
晏来归因为修为损耗过多,境界一落千丈,几乎从化神后期跌到差点掉出化神。
境界大跌带来的神魂识海动荡不稳被时愉当场安抚平静,但是境界差距导致的魔息干涸和经脉疼痛不知不觉地就消失了。
晏来归内视一番,发现他本来萎靡不振的元婴如今仿佛浸透了春雨,甚至变得饱满圆润起来。
他的境界也在平稳回升。
晏来归犹疑地看着殊灵,道:“没有给我渡修为,那你干什么了?”
“双修罢了。”
许久没动作,殊灵探手往后碰了碰。
指尖被烫了一下。
殊灵收回手,自己摸索着迎上去,意外道:“效果不错。”
也不知说的是修为,还是其他。
晏来归一时失语,心下有些懊恼。
他没有想到时愉居然又在这种毫不起眼的地方算计他。
晏来归眉尖紧蹙,自从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他便没有继续了。
他有些生气,“时愉,你这样做,和你把自己的修为渡给我有什么区别?”
说完,晏来归忽然想到什么,往殊灵体内渡进一缕神识,想探查他体内的情况。
还是吃了涉世不深的亏。
回头得去趟合欢宗,问问有没有反制双修的手段。
他几乎掉了一整个大境界,这么大的落差怎么可能让时愉来替他承担啊。
然而晏来归的神识一进入殊灵的经脉,就悄然被一道灵力送了出来。
晏来归按住他,生气道:“祝、时、愉!你又不和我商量就自作主张!”
还挡还挡,不仅事前不跟他商量,被揭发了还得瞒着他。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亲道侣天天搁这算计来算计去。
时愉哪里来的这么多心眼啊!
因为被人按住,续不上还逐渐消退的感觉让殊灵轻哼一声。
他索性扬起半身,偏过头去咬晏来归侧颈,模糊不清道:“这个时候宜契合,不宜谈正事。”
殊灵的腰身柔韧得惊人。
平常抱起来都硬邦邦的剑修,如今甚至能保持着咬住的同时转过来亲吻。
晏来归偏头躲开,道:“时愉。”
殊灵亲不到晏来归,用湿润的眼神无声看了他一眼,道:“魔君大人也许需要一套合欢宗的教学大礼包。”
送到嘴边都不肯尝一口,非要和他争论起来。
晏来归:“……”
晏来归差点气笑了。
殊灵身形有些不稳,他下意识扶住。
殊灵便满意了。
他眉目舒展开来,向后靠了靠,不小心深了一点。
他微微紧绷,忍了片刻,这才压了下去,在晏来归耳边哑声道:“如果我认错的话,你会不生气么?”
“我知你必定不会同意。”殊灵道:“我只是想和你站在一起,面对一切。”
“可以吗?”殊灵问。
“……”
晏来归收紧圈住殊灵腰身的手臂,低头埋在他的颈窝处,闷声道:“你也知道我不愿意看见你因为我受伤,亦或是有任何损失差池。”
殊灵道:“谁说我有损失了?”
他难得认真起来,给晏来归算一笔账:“境界越高,越难突破,化神初期到中期这样一个小境界,抵得上底下不知多少个大境界。”
晏来归瞪他:“你还知道啊。”
“正是如此,”殊灵挑眉,假装没有看见晏来归眼里的谴责,低声道,“我与你同为化神,又是一家人,有这样能够同甘共苦的手段能用,为何要你一人慢慢修,修到猴年马月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补回来。”
两个人分担亏损一同修炼,必定比晏来归一个人默默消化来得轻松与迅速。
虽然这个迅速指的是百年甚至更多。
但只要晏来归一直在他身边,殊灵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
就算他修为下跌,有镜悬在,照样没人敢上来找死。
够用就行,多的补给晏来归。
更何况,他哪里亏了?
殊灵微微眯起眼睛,在晏来归耳边低语:“何况日日大餐,餍足得很,何来损失之说……”
晏来归越听越不对劲,一个激灵,赶紧去捂殊灵的嘴。
怪不客气的。
他都要对时愉时不时冒出来的语出惊人弄得没脾气了。
刚掩得殊灵闭嘴,晏来归又想起某些手心微痒的回忆,瞬间收回手。
殊灵低笑。
晏来归在殊灵瘦削漂亮的脊骨处轻轻吻了一下,沉默片刻,低声道:“可是我不舍得啊。”
按照时愉这种算法来权衡利弊,时愉这样做确实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道理他都明白,可是就是……不舍得。
他只想时愉好好的。
他不愿意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时愉蒙在鼓里,拿着好处还混不自知地傻乐。
而且时愉作为人族剑尊,他到时候势必会站在抵抗魇魔的第一战线。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修为才是王道,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是化神期,人外有人,没了修为保障,才是最让人心里不安的。
晏来归轻声道:“时愉,你老实告诉我,掉多少了?万一你因为境界下跌,在外面受了欺负……”
殊灵:“……”
他算看明白了,这个世界上估计就只有他的呆子道侣,才会担心一个拥有神剑的化神期会因为掉了个小境界而在外面受欺负。
这和担心一颗大树掉了三两片叶子会不会被风吹倒有什么区别?
殊灵一时之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殊灵嫌晏来归顾虑太多,将他拽下来堵住了唇,同时放出神识,钻入晏来归的识海,
晏来归触碰到了那缕神识,大树的比喻在那一瞬间生动形象地顺着神识传了过来,不免噎了一下。
随后,他便感受到了一股强大而心安的气息笼罩住了他的识海。
殊灵的神魂抱臂立于空中,道:“这样任你随意检查,能放心了么?”
晏来归的神魂眨了眨眼睛。
他上去左摸摸又摸摸,确定时愉的神魂状态没有掉多少,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回过神来,晏来归又微微恼道:“怎么不早说,刚才还拦我。”
害他瞎想。
“行了。”
殊灵的神魂倏地消失,两人五感重新回归现实。
晏来归照着殊灵的后颈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哪知殊灵闷哼一声,却是昂扬了不少。
殊灵满意:“你看,早点干正事多好。”
非要打岔,讲点让人兴趣消减的东西。
晏来归:“……”
……
挑起之后又自然消退下去,那么重新来过的时候,便会比一般情况要迅速许多。
殊灵第一次尝到稍微有些生气的晏来归。
稀奇,十分稀奇。
还有点难以招架。
晏来归的动作还是很温和,会照拂到所有的地方。
但可能是天赋异禀,每次都能直击要害。
分明动作不会很重,但就是难以忍受。
但是即将的时候——
一只手忽地覆了上来。
然后用指腹不轻不重地堵住。
殊灵呼吸一变。
他想挣脱,但是整个人都被掌握在晏来归手里,根本挣脱不出来。
殊灵一只手撑着平衡,另一只手想去反抗,结果被晏来归扣住了手腕。
“……来归。”殊灵预感不妙。
晏来归温柔地亲了一下他的肩头,小声道:“时愉,你答应我,下次无论你想做什么事,都和我商量一下,可以吗?”
殊灵低头抵在柔软的床榻上,不是很想回答。
然而他不让步,晏来归便不让步,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但问题在于晏来归同他“商量”的时候,压根没有停下来过。
于是永远都能体会到麻透骨髓的感觉。
但永远也得不到解脱。
殊灵喉结上下滚动。
他想遵循本能,去追逐晏来归的手。
可惜晏来归没让他得逞。
晏来归依然坚持不放,软声道:“时愉,我要的不多的。你就答应一下吧。”
殊灵额间全是忍出来的青筋。
他被这一番趁人之危的哄骗气笑了,谴责道:“来归,谁教坏你了。”
晏来归轻咳一声,义正言辞道:“你。都怪你。”
要不是时愉坏心眼子多,他也不至于这么和时愉斗智斗勇,连这种手段都能不要脸地用出来。
虽然心知肚明这是趁人之危,但确实有奇效。
殊灵若是不同意,就只能被这样架在火上炙烤。
还因为晏来归故意的动作,所有感受只能在体内堆积。
殊灵恨恨地咬着牙,心里唯一一个念头是晏来归能去当审讯大师。
他简直天赋异禀。
殊灵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无比祈盼着自己的意志力能抗住。
然而他有多么无法抵抗晏来归,就有多么无法抵抗晏来归带来的所有。
所有。
晏来归低声道:“好时愉,你答应我吧。”
殊灵煎熬至极,耳边已经有些听不清了,他大部分的意识都在晏来归的手上。
无比希望晏来归的手拿开。
然而晏来归只是将他翻了过来。
连带着也翻搅了一通。
殊灵蓦地颤了起来,然而下一刻又被用力按了回去。
极限地压下了所有。
殊灵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断了。
那一刻,殊灵只觉得无论晏来归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
晏来归听见了想要的答案。
他俯身,温柔地亲住殊灵,随后撤开了手。
第65章 第 65 章
毫不夸张地说, 殊灵眼前都是黑的。
他重新恢复意识和视野的时候,晏来归却忽然伸手轻轻拢住他的眼睛。
随后一阵冲击传来。
殊灵被冲得微微闷哼一声,无声哂笑。
他捏着晏来归的下颌亲上去, 含混不清地说道:“都多少次了,连看都不让看。”
晏来归骨子里总有些难以想象的保守。
连……的时候都要遮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见晏来归的神情。
两人如同从水里刚捞起来一般, 呼吸凌乱无序。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忍得久了,所以直到出来的时候便格外强烈。
殊灵回味着方才的感觉,餍足地去亲晏来归,道:“还不错。”
生气的晏来归,堵着他不放的晏来归。
简直是一种别样的风味。
晏来归:“……”
他确实能感觉到时愉这次颤抖得格外厉害,连带着他也难以招架。
现下时愉这么直白地点出来, 反倒是他先不自在了。
晏来归轻咳一声, 偏开眸光。
他不得不承认,此刻鬓发微乱, 眼尾微湿的时愉有种别样的昳丽。
本来凌厉俊美的五官像是被热气熏软了, 透出点惊心动魄的美来。
晏来归看了一眼, 偏开眸光。
没忍住,又看了一眼, 然后被殊灵抓着亲。
亲完殊灵问他看什么,晏来归想半天不知道用什么借口, 于是诚实而小声地说道:“时愉, 你真好看。”
殊灵低低笑起来,胸膛微微震颤着,连带着晏来归也能清晰得感受到。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晏来归口中听见这种评价, 一时之间有些意外。
殊灵低头打量晏来归半晌,还是没忍住浅浅啄了晏来归几下, 只觉晏来归这个模样真是令他沉迷无比。
“下次不许再趁人之危了啊。”殊灵想到了什么,扬眉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答应了别人,殊灵再怎么不情愿,也干不出反悔的事情来。
晏来归是知道殊灵的性子的,难得能够阴到殊灵,他清了清嗓子,见好就收:“好。”
殊灵翻身压上了晏来归,低头见他如此乖巧应声,又没忍住亲了下去。
他得想办法把晏来归看好了。
这个模样真的太招人了。
……
殊灵天天坐在晏来归旁边,看他摸完这只小妖摸那只,时不时还放一只到他怀里。
自从殊灵与家里小妖们见过面,并且互相交换过见面礼之后,家里的小妖们便不怕殊灵了。
殊灵时时刻刻都黏在晏来归身边,不肯离开半步,小妖们扒着晏来归顺杆爬的时候便也将殊灵当做了一体,爬完晏来归爬殊灵,爬完殊灵爬晏来归。
期间还要因为好位置被占完了而互相打架抢地盘,打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上蹿下跳,从一个人的肩头打到另一个人的怀里,挠得浮毛满天飞。
晏来归发现了,赶紧将手头的小妖们先放在腿上,然后将殊灵怀里打架的飞天小猫和羽蛇都拎了过来。
飞天小猫眼眸亮晶晶,伸出开花的爪爪朝晏来软声喵呜撒娇,羽蛇不会撒娇,于是吐着信子缠上晏来归的手臂,剩颗圆乎乎毛茸茸的脑袋搭在晏来归的手上,乖得不行。
一猫一蛇一落到晏来归手里,便立马安分不闹了。
小猫美美享受着插队得来的亲昵安抚,背地里给羽蛇发消息赞许它:“你好聪明。”
蛇脑子就是好用,居然能想到这种方法来插队亲近主君。
不愧是家里的智囊。
晏来归低头看了一眼舒服得打呼噜的小猫和闭上眼准备在晏来归身上冬眠的羽蛇,叹了口气。
晏来归担忧李娘她们的神魂情况如何,把飞天小猫放在肩上,抽出手来发讯息询问神域,也只得到亡灵暂且未归的消息。
他不太清楚神域主星落忽然再次催动天罚之轮,究竟又做了什么,星落也没说,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怎么。
不过很快,晏来归就知道答案了。
殊灵受到了玄天宗发过来的消息。
他凝神听了半晌,神色不变,转过身对晏来归说道:“墨庭,就是林倚的师尊,天罚之轮用天幕投射出来的那位。”
晏来归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殊灵沉吟片刻,说道:“他在七日前在玄天宗山脚下被发现,那个时候精神就已经错乱了。”
“墨庭被关押了几天之后,”殊灵道,“死于识海破碎。”
他没说的是,墨庭的死状其实有些残忍。
身体是好好的,但是如果用灵识去看,能看见他满身都是血,残肉残骨,神魂被不知名的存在撕扯噬咬,一片一片地撕扯下来,不会致死,但是足够疼得发狂。
最后折磨够了,便往墨庭识海内灌注难以计数的怨气,直至撑爆他的识海。
晏来归听完,原地怔然半晌。
他垂下眼眸,指尖挠着小松鼠的下巴,沉默不语。
现场有弟子看到墨庭的死状下意识惊呼出来。
如果在场的人有去过神域,在神域见过天罚之轮回溯出来的惨烈画面,就能认出来。
墨庭的死状,跟时空循环大阵之中死去的魔族们,有异曲同工之妙。
怨气弥漫开来,惊动了门口的守卫弟子,众人这才发现不对。
这个消息传开,大家都不难猜到是怎么回事。
是那些惨死在数百年前的亡灵,正在以牙还牙地报复回去。
“还有。”殊灵道。
晏来归有些意外:“还有?”
殊灵点头:“玄天宗不止这一位出事,玄灵峰的莫峰主,邢堂的陈副堂主,都是修为上了大乘期的人,踏风宗,华铭宗,还有其他一起参与过封印魇魔本源的大宗门,也都死了几个位高权重的人。”
“老妖王没死,听说是裴长霁不让老妖王死,所以在怨灵手中把只剩一口气的老妖王保下来了,留着等民怨沸腾的时候交给众妖。”
“妖界那边也有几位名声煊赫的大妖死了,老妖王的二子也死了,是和裴长霁争夺妖尊之位的劲敌。鬼域没人出事。”
鬼域的人极重因果报应,他们自身已经死过一次了,最是清楚鬼魂的力量,也不知这次没有鬼域之人参与,有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晏来归沉思片刻,说道:“应该还有一种可能。”
殊灵低头把一只险伶伶勾在他膝头,快要掉下去的乌龟拎了回来,道:“和你们前任魔君一样,死了。”
所以才没有遭到怨灵的报复。
晏来归弯了弯眼眸:“时愉好聪明。”
不管怎么说。
当初参与进来,将李家村推进死亡深渊的那些人,每一位都不无辜。
也许有被诱骗蛊惑的,也许有程度不重的。
但都拿了魇魔的好处,都或多或少地推动了李家村的惨死和囚禁。
虽然晏来归清楚地明白,如果把他们抓去神域一一审判的话,结局不一定是惨死。
但当他受到李娘的照拂,受到过整个李家村的照拂之时,他就已经分不清孰是孰非了。
殊灵瞥见晏来归的神情,想起晏来归不合时宜的保守和礼节,猜也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于是懒洋洋道:“修真界有修真界的法则,你要相信神域的审判。”
照目前这个情况,他大概也能明白当初星落最后一个催动天罚之轮的举动是在干什么了。
光凭整个李家村里残留的怨灵,即使他们当场化身成千年厉鬼,光凭他们,也无法报仇得手。
修为差距太大了。再加上他们是游离于天道法则之外的怨鬼,会一直受到生人世界里天道和规则的排挤与针对。
若是单凭他们,根本杀不了已经是大乘后期的墨庭,还有其他健在的高阶修士。
唯一的可能,是天罚之轮在催动因果报应的显化。
怨灵们可以借助天罚之轮的力量,从而根据自己身上的因果命数报复回去。
晏来归想了一会,道:“那我是不是应该找个好时机上门跟神域主好好道个谢。”
殊灵挑眉,道:“你要这么做也行,不过神域肯定不会收的。”
这么做其实就相当于明晃晃地告诉别人魔君和神域有私交,神域的公正性会受到质疑,星落肯定不会收。
而且星落说欠晏来归一个人情,也只会用星落的身份来还,而不是用神域主的身份来还。
神域主的身份,无论出现在哪里,都只能代表着公平的天秤,绝对不会允许任何有失偏颇的可能性。
殊灵道:“你就当他生气了,怒而决定出手,维护一下天罚之轮的威严,顺便帮娘报仇了。不用你刻意去感谢,就当这是神域该做的就行。”
晏来归:“……”
老虎不发威,当天罚之轮是能随便拢在手里转圈的金环是吧。
天罚之轮,可不止回溯时空这一个用处。
晏来归眨了眨眼,说道:“你叫谁?”
“娘啊。”殊灵坦坦荡荡,反问道:“魔君大人,我都是你的君后了,还不能随你叫吗?”
“……”
晏来归耳尖泛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紧张了起来,脊背都莫名挺直了不少。
当初他带时愉回家的时候,真的只是想着给时愉分享一下李娘的手艺,仅此而已,再没有别的心思。
后来那般,纯粹是……纯粹是一时鬼迷心窍。
李娘于他而言,确实就是这个世界的再生娘亲,这点并无存疑。
但是对于时愉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且时愉是知道他和李家村的关系的,在外人眼里看来,他和李家村就只会是救命恩人的关系罢了。
所以时愉会这么喊,确实超乎他所料。
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心动。
飞天小猫仰头,看看晏来归,看看殊灵,跳出晏来归的怀抱,低头叼着晏来归的手扯到殊灵的手上,咪呜叫:“新婚快乐!”
晏来归:“……”
殊灵:“……”
羽蛇高兴嘶嘶:“新婚快乐!”
一众小妖附和道:“新婚快乐!!”
殊灵顿时愉悦起来,连带着看什么都赏心悦目了。
不愧是晏来归的眼光,连往家里捡小妖,捡的都是极其有眼力见的小家伙们。
看看,这不就刚好能将缔结道侣契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晏来归失笑不已,顺着小猫叼过去的力道安抚似的捏了捏殊灵的手心,随后捏住小猫一只活泼抖动的猫耳,低声道:“还没结道侣契呢。”
小猫叫:“那就结呀!”
羽蛇嘶:“那就结呀!”
小松鼠吱:“那就结呀!”
晏来归:“……”
殊灵大笑起来。
晏来归啧了一声,他捏了殊灵的腰一下,道:“合伙欺负我是吧。”
殊灵心情很好,不和喜欢动手动脚的晏来归计较:“怎么样,想什么时候办道侣大典?等娘她们先报完仇?”
晏来归点点头。
不过说起这个,晏来归又有些手足无措了。
李娘她们被囚杀于时空循环大阵之中,因为大阵的隔绝在阵法里被困了数百年。
出了时空循环大阵,晏来归将他们留在了禁地里面,并且借助鸦漆遮掩气息的阵法,替李家村的亡灵们遮挡住身上的怨灵气息,这才安然渡过了几十年的平静时光。
可是当李娘和整个李家村,在借助了天罚之轮的力量,将以前所有的仇与怨都报复回去之后。
然后呢?
当怨恨得以消散,厉鬼们赖以生存和不肯入轮回的执念得到圆满,他们便再也没有留在人世间的理由了。
晏来归叹了一口气,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走吧,我们去神域接人……接魂。”
他知道等李家村的亡灵们大仇得报后便会释然离开,重新投入轮回,转生成一个新的生命与灵魂。
即使清楚地预见了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晏来归还是不免有些难过和怅然。
他这一辈子就这一个爹娘了。
殊灵也清楚晏来归在想什么,沉默不语。
六界轮回,即使他是大罗神仙,也没法阻止更改。
生离死别,最是常见。
如何能说不想,就不想。
飞天小猫看见晏来归眼底的失落,尖尖猫耳也跟着晏来归的情绪变化而微微耷拉了下来。
毛茸茸的小猫低头抵着晏来归的手心使劲蹭,将晏来归的注意力强行转移过来,不让他想伤心的事情。
晏来归回过神来,顺手摸了摸小猫,柔软道:“好小猫。”
“……咪呜。”
晏来归把小猫放在三头犬中唯一一个闭眼呼呼大睡的毛茸脑袋上,殊灵起身跟着。
小妖们能感受到无端低落下来的气氛,也沉默了下来,默默地跟在两人脚边将他们送出了魔殿。
在向神域行驶的路途上,晏来归猛地想到了什么,疑惑道:“等等。”
殊灵:“嗯?”
晏来归将之前殊灵说的那些死亡名单翻来覆去回顾了好几遍,确保自己没有听见林倚的名字,这才道:“林倚呢?”
殊灵一顿。
*
玄天宗,邢堂地牢里。
林倚神智昏沉,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不知度过了多久,他已经丧失了时间概念。
直到一道怨鬼气息悄然靠近。
林倚瞬间惊醒。
可是他全身灵力被锁,沉重镣铐锁链加身,此时就是来一堆蚂蚁,只要数量够多,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蚂蚁将他啃噬致死。
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林倚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可是没用。
他闻到了陌生又熟悉的,带着血腥气的怨鬼气息。
这个味道,他只在当初那个时空循环大阵里面闻到过。
林倚自从被关进地牢,便接受不到外界一切的信息,唯一能接触到的就是轮番上阵试审讯他的长老们。
然而有禁言咒在,林倚就算是想自首也说不出口。
直到最后一波的长老到来,给他带来了一个致命的消息。
玄天宗不再需要他的秘密了。
林倚百思不得其解,毕竟按照他的认知,就算玄天宗挖再深,也不可能挖到他师尊身上。
墨庭伪装得很好。
如果林倚不是他的自己人,林倚也不会相信墨庭勾结魇魔。
林倚根本没有途径弄明白玄天宗为什么不需要他了,他只能在黑暗里等死。
玄天宗对于叛徒零容忍。他能活到今日,全靠这唯一的利用价值。
如今就连这点利用价值都消失了。
——直到那股怨鬼气息停在林倚的面前,用一双阴湿畸变的手掐住他的脸颊,强迫他抬起头睁开眼。
那是一个带着深深皱纹的手,林倚因为惊惧而瞳孔紧缩,在精神高度紧绷之下,甚至还能看见那只手五指指腹上细细密密的针眼。
那是一张容貌半是白骨,半是完好无损风韵犹存的面容。
她喉咙处穿了一个血洞,因而说话的时候十分缓慢,声音显得有些嘶哑漏风:“阵法,是你设的?”
林倚脸颊两侧的骨头被女人畸形的手捏得生疼,大喊道:“是……是我,但我不知情!如果知道是用来囚杀折磨你们的话,我一定不会答应的。”
女人依旧无动于衷。
林倚还想说些什么,结果一张浑身是血,鼻子没了一般,眼珠被蛆虫啃噬得脓水乱流的恐怖脸忽地突到了他的面前,林倚毫无心理防备,猛然惨叫出声。
李大啧了一声,索然无味。
女人身后站出来一具骨架厚重的白骨,把李大拎了回来,声音明显听得出来是中年男性:“出去之后不许吓人。”
李大扮了张鬼脸,不说话了。
女人缓缓笑了一下,剩余那张容貌姣好的脸勾出了一道清浅的笑容,礼貌而温和地说道:“不好意思。这是我大儿子,他是被你的阵法害成这样,我以为你知道的。”
林倚差点一口气呼吸不上来,他闭上眼睛,嘴唇都在哆嗦。
然而李娘不愿意让他就这么闭眼,用断骨突出的手硬生生将林倚的眼睛拨了开来,让他直视着自己。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指着身旁那具白骨,温柔道:“这是我的丈夫。他被我们家的生锈钝柴刀,一刀一刀剐成了这样。”
她喃喃道:“那个柴刀,连劈柴都不利索了啊,居然能剐得这么干净,你说,怎么做到的?”
林倚眼睛发红。
“这是我的二儿子。”
“小儿子。”
李娘一一给林倚介绍过去,然后道:“你的阵法,和魇魔,让我们亲眼看着我们的家人变成这样,一遍又一遍,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她笑道:“你知道那是什么感受吗?要让你也体验一遍吗?”
林倚终于崩溃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想到……对不起……”
他的语言混乱无比:“求你们,随便对我报仇,怎样都可以,别动我家人,他们的魂魄在魇魔手里,我也想过偷偷把你们放出来的,但是我没有办法啊……我一旦偷偷放走你们,我家人就会死……”
李娘其实记得林倚。
当初她看见这个人被带来阵法面前,当着所有惨死的亡灵的面,吐了了另外一个陌生人一脸。
就因为闻到了弥漫开来的浓重血腥气,和看见了她们残肢乱飞的模样,就这样吐了。
她都没吐呢。
李大趴在爹的背上,双手圈住爹爹的脖颈,小声道:“爹,娘说要击溃他的心理防线,这样够了吗?”
白骨伸手,摸摸背上飘着的半透明魂灵,平缓道:“够了吧。”
李娘收回手,道:“你刚刚说,你想过要放我们走?”
林倚眼睛因为长久的睁开而刺痛无比,流泪不停,闻言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话,但我确实想过的。”
这个时空循环大阵,一开始就是师尊的想法。
林倚一开始确实觉得这个点子很有新意,加上师尊命他做这种类型的阵法,他便做了。
直到发现时空循环大阵,被用来无限循环囚杀李家村的魔,那个时候林倚就后悔了。
他贪,但他知道什么不该碰。
这么大的血债,根本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林倚看着他们那副模样,心里也不会好受。
他曾经也想过偷偷打开时空循环大阵,将一直被囚困于其中的魂灵们放出去。
然而魇魔似乎知道他会动摇,将他一家的魂灵用魇气卷着,告诉他,如果他要把里面的魔放出去,那他的家人就会成为替罪羊,替他们进去。
那个时候,林倚才知道,他一家人的魂魄,居然也在魇魔手里。
直到离开时空循环大阵的时候,林倚整个人已经麻木了。
在家人和其他选项之中,林倚已经不知道要怎么选才能对得起所有人了。
李娘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轻轻说道:“那,若是我要你将大阵解开,用来赎你的罪呢?”
林倚愣住了。
“这样的谈判,是不足以让他妥协的。”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从黑暗之中传来。
在场所有人都面色一变。
长靴瞌在地面上,在寂静的黑暗中传来一阵阵的轻响。
李娘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语气阴冷:“你要阻止我们?”
她们身负天罚之轮赋予的因果律,能够对沾染了因果的仇人报仇,就算是天神来了,也不一定能妨碍得了命数。
直到来人缓缓靠近,李娘才终于看清他身上居然还缠绕着星星点点的鬼火。
他周身萦绕的鬼火自发照亮了这一角牢房,也让众人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他身披一件厚软的毛茸大氅,玄色锦服妥帖地收束在全身,层叠玄衣之下,是一双银色的长靴。
落敞眉眼间总带着一点冷淡倦意,容貌没有半点生人的血色,但却依旧挡不住他完美又惊艳的容貌。
落敞胸前鼓起来一小块,定睛一看,才发现有一只雪白的毛茸狐狸居然缩在他衣襟里呼呼大睡,半点都没有被吵醒的意思。
落敞扫过在场的人和若干鬼魂,笑了:“你家人的魂魄,指的是这个么?”
林倚面色骤变,难以置信。
他一家人的魂魄居然在落敞手里?!
落敞打了一个响指。
林倚死死盯着落敞,呼吸都停滞了。
半晌没有动静。
落敞:“……”
落敞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睡死过去的狐狸,伸手戳了几下,耐心道:“劳驾,松松爪。”
狐狸似乎是被戳到痒痒肉了,眼睛都还没睁开,就被戳得一个激灵,嗷的一声就窜了起来,还差点磕到落敞的下巴。
狐狸哼哼唧唧地撒娇,松开前爪,把怀里抱着当抱枕的三团鬼火放了出来。
第66章 第 66 章
那三团鬼火明明灭灭地闪烁着, 落敞伸手,鬼火们便萦绕在他的指尖上。
他往鬼火中注入几缕鬼气,让这三团鬼火当面化出了人形的模样。
那是一对老年夫妻, 还有一个身形健硕的中年男子。
林倚猛地挣扎起来:“爹,娘,大哥!”
然而不等林倚多看几眼, 三人的魂魄便闪烁虚化几次,骤然消散。
原地再次剩了那三团幽幽明灭的鬼火。
林倚瞳孔都在颤抖着。
落敞抬手,将鬼火收回掌心,道:“你把魔君身上的阵法解了。本座养你家人魂魄,送他们安然入轮回。”
“谢谢。”李娘听了,沉默片刻, 轻轻道:“你是谁?”
林倚像是做梦一样, 恍然道:“能不能……能不能让我看多几眼?”
落敞抬起素白的手指,鬼火懵懵懂懂地停在他的指尖, 他道:“可以。不过你要清楚一件事情, 他们残损的魂魄能化出人形, 已经是本座这些天尽心尽力养出来的结果了。”
他好整以暇道:“若你还想让他们化形,消耗的只会是他们自己的神魂力量。”
神魂力量一旦耗尽, 这几朵鬼火便会当场湮灭。
林倚猛然道:“算了算了,那算了, 别让他们化形。”
他深吸了一口气, 强行稳住心神,道:“我解,我解……”
林倚再蠢再笨, 也能明白落敞这是在帮他了。
他虽然不明白落敞究竟是怎么从魇魔手中拿到他父母的神魂的,但见他周身鬼气森森, 定然是鬼修一派,有点手段再正常不过。
林倚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解开那座时空循环大阵,这是他峰回路转之下,唯一的生路了。
他不求自己能活。
只要爹娘和大哥能正常投胎就行。
比被魇魔杀死,好太多太多。
落敞斯文地收回鬼火,转身离开了地牢。
怀里的狐狸窜到他的肩上,亲亲热热地舔着他的侧颈和下颌。
落敞低眸,抬起一根手指抵住小狐狸的鼻尖。
小狐狸的动作停顿片刻。
他非但不住嘴,还开始亲亲热热地舔着落敞的指尖。
落敞叹了一口气。
身后的怨鬼气息追出来,落敞听见那道女声温柔地说道:“阁下留步。”
落敞脚步一顿。
“我的确不懂谈判,多谢阁下帮忙。”李娘微微朝他躬身,温声道:“敢问阁下名姓?”
她倒是忘了。
林倚当初没有悖逆魇魔放她们离开的原因,正是他的家人魂魄都在魇魔手里。
如今在无法保证他家人魂魄的情况下,想要林倚倒戈反水,确实很有难度。
落敞不答,道:“欠魔君一个人情罢了,不必言谢。”
这话一出,李娘便知道落敞不肯留名的意思了,于是很有分寸地说道:“阁下慢走。”
落敞微一颔首,转身隐没在黑暗之中。
*
“林倚没死。”殊灵道,“他说,时空循环大阵是他亲手研制出来的,他会解,请求玄天宗等他解开大阵之后,才任由处置。”
晏来归噢了一声。
他抬手摸了摸心口,一想到这个阵法要被解开,没法再重新回靈离岛,晏来归就觉得有点可惜。
虽然他们目前杀不死魇魔本源,但是只要保留了一个能够通过封印的方法,等他们有办法弄死魇魔本源了,还能当场杀进去。
殊灵瞥见晏来归的神情,立马警觉起来,道:“晏来归,你最好不是在想什么花招。你体内的阵法留着便是后患无穷,必须要解的。”
“好吧。”晏来归小声道。
反正飞天小猫能啃封印,也不缺他这一个。
两人来到神域之后,照例去神域主那边喝茶,边喝边等。
算算日子,李家村枉死的魂灵们应该也差不多报完仇了。
等他们执念消散,就送他们入轮回。
这是晏来归的打算。
届时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他们在鬼域也有人脉能帮帮忙。
想到这里,晏来归又稍稍放下心来。
这回神域主依旧倚着宫殿尽头的神像,往跟前摆了张青玉案,正缩着看书。
见两人来了,星落第一反应是收起小册子,换了一本看着足够正派的清心心法装模作样。
然后殊灵就抢走了他在案上放着的两杯没人动过的茶。
虽然本来就是留给晏来归和殊灵的,但是星落不满意殊灵这般因为业务熟练因而显得过分熟稔的模样,于是开始挑刺:“有人喝过的。”
晏来归刚要接过殊灵递来的茶,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殊灵疑惑道:“真的?”
以他对神域主的认识,这两杯一定是留给他们两人的。
神域大殿里除了偶尔有神域使进出,再也没有人敢像他这样对天罚之轮的拥有者如此不客气。
可能同为神器拥有者,所以互相不会太过惧怕对方的威严吧。
而且一留留两杯,摆出一副在这等人的模样,除了他们两人会因为要来接亡灵之外,哪里还有人会结伴过来。
星落将晏来归的动作尽收眼底,于是补充道:“魔君手中那杯,是留给魔君的。”
晏来归失笑,“多谢域主。”
殊灵啧了一声。
话里话外,就留给他这杯“有人喝过”呗。
堂堂掌神域的神域主,居然也有如此小家子气的一面。
殊灵低头仔细打量着茶杯,见杯口边缘没有任何的茶渍残留,更加印证了这杯茶就是特地留出来的,便放心喝了。
入口温热,茶香弥漫,沁人心扉。
殊灵道:“好茶。”
星落:“……”
讨厌没有边界感的剑尊。
晏来归也反应过来了,轻轻笑了一下。
星落见着晏来归的神情,掩在袖中的手摩挲着方才收进去的小册子,在斟酌着当着魔君剑尊的面看是否会不礼貌。
半晌之后,星落面无表情地放弃了。
还是算了吧。
指不定会不会被抢过去一起看。
魔君如此高风亮节之人,万一因此生气,那便不好处理了。
正说间,晏来归忽地感觉到袖中似有异动,他低头一看,正好和一只努力蜷缩隐藏着自己的小猫球对上了视线。
晏来归:“……”
闻到茶的味道渴得想原地乱挠的飞天小猫:“……”
晏来归又无奈又好笑:“你怎么在这?”
飞天小猫见自己暴露了,干脆不装了,趾高气昂地从晏来归袖中爬出来,咪道:“主君不开心。想陪主君一起。”
晏来归心里软软。
小猫眼珠一转,抬爪放进晏来归的掌心里面,小声咪呜:“渴了。想喝。”
晏来归严肃地伸手,捏住小猫的嘴,道:“小猫不能喝茶。”
飞天小猫扇扇翅膀,抬爪轻轻扒拉晏来归的手,可怜咪呜。
星落垂下视线,看着晏来归怀里毛茸活泼讨水喝的猫猫球,一时沉默。
这种低阶妖族,体型分明只有丁点大小,妖力也低微,居然会发出如此……如此……不知道要如何描述的声音。
反正星落听了,只想挥手给它送杯茶去。
他久居神域多年,唯一打发时间的消遣便是偶然从神域使那里收来的话本,从此便恍如打开了新世界,定期要差人搜罗一些各地异闻来读。
这还是星落第一次见到这种小小一只,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但居然还会躺在怀里撒娇打滚的活物。
但是听见晏来归说小猫不能喝茶,星落伸手去倒茶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默默收了回来。
他一挥手,案上便多了一杯干净的温水。
殊灵见了,微一扬眉。
他抬手将那杯水端了过来,递到飞天小猫面前,随后对星落道:“域主心思澄明,体贴。”
星落:“……”
飞天小猫刚刚还在撒娇呢,转头被人戳了戳脑袋,一杯温水就递了过来,惊喜地一扬翅膀:“咪!”
星落听了,默默消化半晌,忍住挥手多变几杯的想法。
晏来归有些好笑,温声道:“多谢神域主。”
飞天小猫也意识到这是神域主给它变的水了,从晏来归怀里窜出来,三两下轻盈地跳上青玉案。
飞天小猫高高翘起尾巴,翅膀兴奋地张开,朝着神域主开心道:“咪呜咪呜!”
小猫感谢你!
星落矜持道:“不必谢。”
如果小猫能像蹭着魔君那样过来蹭他一下,星落不敢想自己会突然变出几杯水来。
不过飞天小猫就算再怎么热情不怕人,瞥见星落身上华贵的服饰,再想冲上去撒娇,最后也都忍住了。
主君都喊人家域主呢,万一冒犯了人家就不好了。
他们刚见面不久,过分热情的礼仪还是不太合适。
于是飞天小猫道完谢后,便翘着尾巴跳下来喝水了。
星落遗憾收手,开始思考哪里可以引诱一只这样小小只的,毛茸茸的,爱喝水的小东西回来。
殊灵端着茶杯喂水,小猫探头凑进去吧嗒吧嗒舔水喝,没有溅出来半分。
晏来归无意间抬头,看见神域主落在飞天小猫上克制又遗憾的眼神,微微一怔,随后意识到了什么。
等飞天小猫喝完水,心满意足地趴下来舔毛时,晏来归忍着笑,给飞天小猫传音道:“域主刚刚悄悄和我说,他想摸你。”
当然,星落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不过晏来归惯会察言观色,一见星落放在飞天小猫身上许久未挪开的眼神,也能大致明白什么。
飞天小猫这样一听,差点蹦起来,圆润的眼睛亮亮的:“真的吗?”
晏来归认真点头。
飞天小猫是家里最不怕生,最亲人的小妖。
晏来归以前闲时抱着飞天小猫出门,一旦有活物对飞天小猫表达出一点喜欢,哪怕人家不敢上前,飞天小猫都得从他怀里跳出来扒上人家,原地躺倒打滚咪呜求摸。
不限种族,只要稍微表示出一点对小猫的欣赏,小猫都能像是触发关键词一样蹦出去主动找人家贴贴。
当然有时候也有遇到过把小猫骗下来叼着就跑的,全被飞天小猫狠狠揍了一顿,从此魔渊那一整片区域再也没有魔或妖敢惹飞天小猫。
这下好了,一听晏来归说出了关键词,飞天小猫惊叫一声,又噔噔噔跳上神域主面前的青玉案,抖抖猫耳,先试探着往星落的手边蹭,“咪呜?”
星落的手触碰到了暖融融毛乎乎的小猫脑袋。
他的手指动了动,克制地碰了碰,迅速抬眸看了一眼晏来归和殊灵,又似乎是在犹豫能不能继续摸。
飞天小猫成功接受到信号,放心大胆地用爪爪扒拉开星落的五指,然后直接躺在了他的手心里来回蹭,发出了邀请他一起来玩的撒娇声音,“呼噜……呜啊。”
然后晏来归就看见星落神色隐忍半晌,骤然如同被一箭穿心一般。
见晏来归拉着殊灵起身去了另外一角,两人动手摆了蒲团背对他挨着坐,星落深吸了几口气,宛如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极轻极轻地收拢掌心,搓了搓小猫脑袋。
飞天小猫当场表演一个爪爪开花给他看。
殊不知晏来归低头倚在殊灵的肩上,忍笑忍得肩膀都在颤抖,用传音和殊灵说悄悄话:“神域主这也太好哄骗了。”
他当然知道飞天小猫如此受欢迎,但没想到居然能把神域主也迷成这样。
殊灵从来没被人这般倚靠过,以前从来没有人会这么亲近他,更不会有人自然地靠过来,因而殊灵第一反应是无声挺直脊背,让晏来归靠得更舒服合适一点。
听见晏来归这么说,殊灵便道:“正常。神域主不能离开神域,接触不到外界,自然枯燥。”
晏来归好奇道:“为什么不能出神域?”
神域人均无情道,神域主也不例外。但是修无情道又不是真的无情,何至于连神域都不能出。
殊灵道:“神域主不太一样。神域的出现就是为了给天罚之轮提供栖息之地,天罚之轮一旦出了神域,便会沾染世间大大小小无数的因果变数。”
沾染的因果越多,对一个用以维持公平正义的神器来说,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只有做到游离于世间之外,才能摈弃一切容易影响天罚之轮的因素。
所以天罚之轮不出神域,神域主有守护神器之责,便也不能离开神域。
晏来归噢了一声。
那岂不是很枯燥无聊。
飞天小猫是一只十分擅长教人吸自己的小猫。
晏来归甚至能够通过小猫时不时的咪呜自动补全一人一猫在干什么。
他一想到神域主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摸完猫爪摸耳朵,听起来似乎还乐此不疲的时候就格外想笑。
借助天罚之轮四散去报仇的李家村亡灵没有让神殿里的众人等很久。
晏来归只感到一团熟悉的气息悄然出现在两人背后,随后一道温暖的臂弯就趴上了晏来归的脑袋,“小晏哥哥!”
晏来归一怔,随后笑了一下,伸手轻柔地把脑袋上的魂灵抱下来。
不用看也知道是李大。
只有李大抢得过其他两只幼魔,每次都是李大成功夺得晏来归脑袋的位置。
直到将人幼魔抱下来之后,晏来归才发现了幼魔魂灵的不同。
他们身上的怨气淡了很多,连魂魄都显得干净了不少,宛如一道半透明的洁白棉絮,在半空之中微微飘荡。
即使只能以魂灵形态出现在晏来归面前,李娘也都让自己保持着记忆之中穿得最好看的那次装扮,还点了香妆,分明生育了三个孩子,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晏来归弯了弯眉眼,道:“爹,娘。”
李娘笑容温婉,过来轻轻拥了晏来归一下。
李爹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妻子,似乎是在学习怎么向晏来归表达亲昵,怎么样看上去不那么冷硬。
然后等妻子抱过之后,李爹便也上前,抱了晏来归一下。
李爹在晏来归的记忆中出现的次数不多,可能是因为死的时候李爹刚从山上打猎下来,魂魄经常会迷失在死的那座山头,找不到回家的路。
每次李大去领爹爹魂魄回家的时候都不让晏来归跟来,还派了自己的两个小弟看着,晏来归着实无奈,想偷偷跟去也没有动手的机会。
李爹人至中年,比较不善言辞,他在魔域可以算是老实本分的普通魔,没有什么根骨惊人的奇遇,长大后和同村的青梅竹马结契,生了三个可爱的儿子,于是更加努力地闷头赚钱养家。
爹没有娘会表达爱,不过每次饭桌上最嫩的鸡腿肉都只会出现在他和三只小幼魔的碗里。
晏来归眨了眨眼,说道:“你们报完仇啦?”
李娘点点头,欣然道:“差不多了,河边开小卖部的三太公一家还在忙,等他们忙完就差不多了。”
晏来归听得懂这个忙是指忙什么,便也知趣地没有多问。
李大眼眸亮晶晶地要晏来归抱,李二和李三也凑上来,在晏来归怀里团团飘。
晏来归看了一眼众魔们身上已经散去了大半,已经变得极淡的怨气,眼底略微显出不舍,不过更多的是释然。
能帮爹娘报仇,也算了却他一桩心事。
爹娘早已非此间人,再强行逗留,也只会落得越发虚弱,最后魂飞魄散的结局。
没有必要。
将身上背负的因果结清,了却执念,就可以上路了。
殊灵低头看见晏来归的神情,有些懊恼自己临走前没有带多几只小妖出门了。
飞天小猫还在营业,抓不过来。
不论是乌龟是蛇是谁都好,如果现在在场的话,殊灵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小妖塞进晏来归的怀里的。
小妖比他更会哄难过的晏来归。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晏来归却只是悄悄在身后抓过他的手,沉默地扣进掌心,自己给自己转移注意力一般摩挲把玩,硬是没让自己在神殿里当场失态。
殊灵沉默地收紧掌心里修长温热的手。
星落不清楚飞天小猫什么时候躺在了他的怀里,他也不想多费心思搞明白了。
可能小猫天生就长在这里吧。
李家村的亡灵们回到神殿,星落同样感知到了。
他停下了手中勾挠小猫下巴的动作,抬眼看了过去。
李娘环顾四周,去远处拖了一块蒲团过来,在晏来归身边坐好,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身体有异常,又或者又没有不舒服。
李爹便沉默地坐在妻子身边。
星落的眼瞳悄然变成金色,他的眼神落在亡灵们干净如云的魂魄们身上,静静地观察了很久。
陆陆续续有其他陌生的魂灵回来,看见李娘和晏来归,还有来归那位带回来吃过饭的道侣,纷纷凑热闹般涌过来问东问西。
什么吃了没啊,小两口最近吵架没啊,打算什么时候结契啊,通通问了个底朝天。
看见殊灵和晏来归牵着的手,甚至还会起哄。
殊灵沉稳道:“没吃,没吵架,最近正有结契的打算,还要劳烦爹娘定下黄道吉日。”
李娘被这一句上道的娘哄得心花怒放:“娘回去就看。等着啊!”
这里欢喜那里愁,晏来归还以为自己李娘她们没走,只是为了在这里等一等其他村民,顺便在最后的日子里多陪陪自己,因而强行忍着情绪,甚至都不敢多看几眼。
等到李家村的亡灵们释然地充斥在整座神殿里面,好奇地飘来飘去,这摸摸那摸摸的时候,晏来归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他抱着窜回来站在他脑袋上对李娘喵喵叫的飞天小猫,偷偷拿人家擦眼泪。
飞天小猫拉长腔调道:“咪——”
李娘高高兴兴地拿出一块浅白的石头,塞给晏来归,柔声说道:“来归,这些天还得麻烦你收留我们一下。”
晏来归一怔,嗓音微哑:“……什么?”
李娘道:“这是一个浑身烧鬼火的先生给的,他说他欠你人情,不仅帮了我们大忙,还给了一块这个石头,说是和你上次那块红色的石头差不多。”
只是功效没有聚灵石这么厉害而已。
晏来归那块聚灵石已经碎在了高台之上,她们如今能有新的都已经非常好了,当然不会挑三拣四。
晏来归一听这个描述就知道是落敞,微微愣了一会,心下感动。
不过迟钝的晏来归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娘,你们……”
他说到一半,又不知要如何开口。
显得他好像催人家投胎一样。
李娘笑道:“还早呢。”
星落看着没有半点离开意思的亡灵们,又看了看已经在偷偷伤心的晏来归,意有所指地说道:“执念不散,魂魄不散。”
第67章 第 67 章
把李家村的亡灵都接回来后, 殊灵把人拐回了玄天宗。
当然,临走前飞天小猫恋恋不舍地和新认识的朋友道别,知道神域主闷在神域会很无聊, 便答应星落下次来的时候抓几个同伴过来陪他。
在短短几炷香的时间里,飞天小猫已经摸清了神域主的喜好了,临走前张着粉嫩的爪爪, 给星落挨个捏过四爪之后,这才恋恋不舍地同晏来归离开。
他们要回玄天宗,处理晏来归身上的阵法。
晏来归倒是没有什么感觉,这个阵法在他身上呆了这么多年,除了那次浑身魔息被锁,害得魇魔跑出来之外, 这个阵法便再也没有闹出过什么动静来。
见晏来归如此放松, 殊灵便也稍稍放下心。
晏来归又找了根红绳,将那块装着李家村魂魄的浅白石头挂回了颈间。
飞天小猫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在剑尊大人的肩膀上面团着了, 团久了, 被剑尊大人硬邦邦的肩骨硌得坐立不安, 最后还是跳回晏来归肩上了。
飞舟平稳行驶,飞天小猫在晏来归温暖的怀里享受了好半晌, 缓过神来还是不信邪,重新扒着殊灵的衣摆爬上去。
呆了没多久, 又下来。
又上去。
搞得本来注意力不在小猫身上的晏来归也注意到了, 他见殊灵在凝神打坐修炼,便默不作声把还要跳过去的小猫抱回来,悄声道:“乖小猫, 他在打坐,等他醒了就让它抱你。”
飞天小猫没想到自己在两人身上来回跑酷都能得到主君这么温柔的叮嘱, 舒展着四爪咪了一声,开心了,开始在晏来归怀里安分地呼噜起来。
自从上次双修过后,晏来归的境界已经稳固不少。
还没等晏来归开始努力,他便发现时愉一有空就打坐修炼了。
然而时愉不会催促他一起,晏来归要么拉殊灵出门逛,要么带小妖们出门放风。
放完风回来一看,时愉已经不知道打坐了多久,如此循环几天,整得晏来归都不好意思了起来。
他天天在时愉面前玩,也太不厚道了。
当然,殊灵表示他也可以跟着一起来修炼,毕竟是魔域主场,有益于晏来归的修为增长。
于是晏来归信心满满地跟着殊灵一起打坐。
然后每次坐没两炷香,身上就和周围就睡满了小妖。
飞天小猫也没放过殊灵,仗着殊灵闭眼修炼感知不到外界,带头招呼羽蛇他们爬上来作威作福。
虽然感觉剑修的身体盘起来差点意思,但是大部分小妖都不介意。
飞天小猫被晏来归抱习惯了,怪娇气的,在殊灵身上骨头多而突出的地方待得不住垫爪,于是爬到人家头上去了。
看得羽蛇敬佩不已。
不愧是家里的老大。
晏来归修着修着,总觉得浑身哪里都不得劲,很想悄悄摸会小妖,反正殊灵也不监督他。
然而他一睁眼,打算伸出罪恶的魔爪之时,身边所有围着他们的小妖们就齐刷刷睁开眼睛朝晏来归看来。
那意思好像在说你为什么要摸鱼一样。
晏来归:“……”
主君妥协,主君忍气吞声。
晏来归当魔君当久了,体内充盈的魔气基本上都是在魔渊逗留时间久了,便会自动充盈,所以按照某种意义上来说,晏来归这辈子压根就没有怎么好好修炼过。
但是答应了殊灵,他又不好反悔。
还会被小妖们嘀嘀咕咕的。
晏来归的人生都灰暗了。
他不知道强撑了多久,周围是小妖们安静的呼吸声,殊灵就坐在他身边,稍微偏一点身子就能挨到。
“……”
殊灵悄无声息睁开眼睛。
身旁的人不知不觉已经歪了过来,睡意战胜了意志,统领了魔君大人的大脑。
殊灵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他把腿上的小妖们全部拎到了晏来归身上,然后将晏来归一点点放倒。
小妖们蹑手蹑脚地在晏来归身上找位置蜷缩,也一起跟着继续睡觉。
……
晏来归看着飞舟上打坐的殊灵,不免想起之前每次陪着时愉打坐之时,都是以惊醒后发现自己抱着时愉的腰睡了个天昏地暗为结尾。
他一开始还会不好意思,但时愉半点也不会责怪他,见他醒过来,还会俯身过来亲吻他。
于是晏来归不慌了,每次心安理得地枕着时愉睡觉,或者拎着小妖在他身上玩叠叠乐。
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得到过魔渊的承认,且这具身体是魔渊血脉,晏来归即使不修炼,体内的魔气也在缓缓充盈,平稳上升。
虽然距离提升境界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但是能不劳而获,晏来归已经十分快乐了。
还有半天才能到玄天宗,晏来归刚好也累了,拖了一团蒲团过去,找好枕着时愉的角度,把小猫放在胸膛上,开睡。
一觉睡醒过后,飞舟已经按照既定轨迹停靠在了玄天宗门前。
他们下了飞舟,正好遇见前来门口迎接的孟苍,还有他身后的林倚。
林倚被孟苍从地牢里捞了出来,佩戴了压制灵息的审讯环,除此之外便没有了。
不过林倚反倒觉得这样比在地牢里锁链加身无法挪动的样子好太多了。
现在的他,能感受到太阳,能跑能跳能走路能交谈,就像个正常的普通人一样。
孟苍朝着两位微微颔首,道:“魔君大人准备好了的话,请跟我来。”
晏来归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孟苍身后规规矩矩的林倚,还没说什么,林倚便主动道:“魔君大人。我全家性命都在你们手上,不用怕我会做什么小动作。”
晏来归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在想,这虽然是你亲手研制出来的阵法,但是落到你师尊手里用出来,会是什么样子,不好说。”
他相信林倚是阵法天才。
但按照魇魔封印大阵的精密行和完备性,在玄天宗接受了数十年训导的情况下,天才也不一定能做出可供魇魔自由通过封印的阵法。
林倚微微一愣。
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一方面。
“敢问魔君大人,”林倚道,“你身上承担了时空循环阵法之后,有出现过什么不适吗?”
晏来归想了一下,说道:“没有。”
那应该就好办得多。
阵法也分功能之说,进攻型阵法天然会比防御型转移型更有攻击性,与此同时若是落在人的身上。相应也会给人体带来一定的伤害。
林倚出来之后,因为要给晏来归解除阵法,因而从孟苍那里得知了神域上发生的事情。
他也是见过时空循环大阵当初是如何残杀生灵的,知道这个阵法转移到晏来归身上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魔君居然能安然无恙地撑了这么多年。
后来看过神域的留影石之后才明白,原来是魔君将蕴含攻击性的那一部分阵纹效用转移了回去。
正是因为知道每个阵法的组成有多精妙绝伦,林倚才惊叹于这个大胆不要命的决定。
阵法是一种极其依赖完整性的东西,阵纹被擦去哪怕一角,都有可能出现万千种自毁爆炸的可能性。
然而魔君当年那个举措不仅十分巧妙地将具有伤害行那一部分悉数奉还,还能把剩下的阵纹转移回自己身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晏来归做了曾经林倚不敢做的事情。
他愿意为了自己的民众豁出命。
殊灵低沉道:“有风险么?”
林倚没敢直接下定论,只是保守道:“我得先看过阵纹。”
殊灵便不说话了。
最终众人决定在淮落峰落定动手。
晏来归拉着殊灵走在众人的后面,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悄捏了捏殊灵的手,传音道:“怕什么呢,不就是一个解开封印的事情,很快就好了,不会有什么的。”
殊灵垂下眼眸,他沉默片刻,说道:“嗯。”
可是直觉告诉他,事情可能不会这么简单。
当初这个阵法能够无视时间法则困住李家村的亡灵们数百年之久,殊灵总觉得这个阵法没有想象中这么无害。
不过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没有实际证据。
而且殊灵毕竟只是个修剑的,到底没有专业之人厉害,只能看林倚的了。
晏来归和林倚相对坐了下来,林倚先是取出了一包药粉,打开来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晏来归正要伸手去接,结果林倚倒了一点出来,自己先吃了。
有点呛,还有点噎。
飞天小猫叼了一壶茶过来,林倚朝小猫投去了意外又感激的眼神。
魔君家养的小猫?
还有翅膀。
好像是那只在论坛上骂得数十个造谣魔君的贴主当场注销的……飞天小猫?
林倚当初旁观了那一场骂战,对其中那只单挑无数人的猫有点印象。
还未化形的小妖,居然也能如此通人性。
咽下白色粉末之后,林倚整个人就散发出了淡淡的白光。
他一挥手,整个人在别人眼里瞬间开始褪色,皮肤、血肉和骨骼逐渐消失,只余心脏一处实体映照在半空之中。
他同样倒了一点在茶杯里,让小猫冲了点茶水后递给晏来归,说道,“没有毒,我试过了,尽管放心。”
见晏来归眼睛都睁大了,殊灵补充道:“这是医修那边研制出来的粉末,可用于内视病人体内情况,好对症下药。”
好好好。
晏来归的确没有见过这种能让人在视觉上只剩一颗器官的神奇粉末,确实被惊讶到了。
他在魔域就没见过这种东西。
晏来归饮下了那杯加了白色粉末的茶水,然后听见林倚道:“魔君,请将神识凝聚在你体内的阵法上。”
晏来归闭上眼睛。
他还挺紧张的,毕竟等会他全身上下很有可能就只剩一张阵法了,还怪稀奇的。
但是晏来归显然多想了。
等到林倚说可以了的时候,他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全须全尾没有褪色没有消失,只有身前浮现出了一段熟悉又陌生的阵纹。
林倚打眼一扫,发现这一部分的阵纹多了很多陌生的手笔,想必都是他那好师尊墨庭加上去的。
晏来归还不死心,悄悄给殊灵传音,问他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殊灵见他居然还在分心,有些无奈,道:“整个人都还在,没有缺斤少两。”
飞天小猫也喵喵叫:“就是这样。”
晏来归失望离开。
林倚本来在低头观察阵纹,听见殊灵的话,也猜得到魔君的想法,不免浮现了一丝笑意:“魔君大人若想有类似的效果,只需要凝神注视某一部分,其他的自然……”
然而他还没说完,方才微微扬起的嘴角便骤然塌了下来,眉头也不自觉皱了起来。
“……”
晏来归看见他骤然消失的笑容,心里如同被人推了一把坠崖了一样,当真是被吓到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种正在查看自己体内情况的人脸上笑容骤然消失更加令人提心吊胆的了。
殊灵脸色有些阴沉,“怎么了?”
林倚再次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确认阵纹的意思没错,神情有片刻的空白。
孟苍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敛了下来,声音不免带上了一丝焦急,道:“不能解?还是会伤到魔君?”
林倚对上晏来归那双干净剔透的紫色眼眸,沉默半晌,却是不答反问道:“魔君,你能将一个完整阵法的其中一部分划分出去,是不是对阵法有过研究?”
晏来归不知道他突然提到这个是什么意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是。”
林倚深吸了一口气。
他目光转向众人面前的那道阵纹影像,点在了其中一片阵纹上,哑声道:“这里,宝剑交叉,是防御姿态,剑的尖端血流,浸入树根,树冠茂密,血为生路,生生不息。”
飞天小猫担忧地凑上来,看半天才勉强将这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对应上方才林倚说的那些元素。
他又点在了另外一片破碎的符号上,继续道,“这里,血流入剑,剑断成片,血为死路。且鸟兽争抢食用,喉咙溢血,血继续滴在下一把剑上,再次剑断。”
晏来归心中骤然一空。
这道阵纹即使他曾经描摹过不知多少次,已经到了能够做到迅速又精准地默画出来。
但即便是这样,晏来归也很难看懂那些弯弯绕绕抽象到根本联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的符号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偶有认得出的纹路,但是组在一起,便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晏来归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寻找这道阵法的解法,归根结底,他能力不足,解不开。
就连有他们魔界最精通阵法的阵法师鸦漆都整不明白,他一个半吊子更别想解开了。
所以晏来归当初才会想到要将阵法转移在自己身上,至于之后的事情,他并未过多考虑过。
然而直到林倚这么一通点拨之后,晏来归终于看懂了。
心也骤然凉了下去。
血为生,指的应该是魇魔靠囚杀怨灵们的血以及产生的痛苦为生。
宝剑指代阵法,说明这道阵法本来应当是极其锋利、具有攻击性的,但是由于他阴差阳错将那一部分隔离了出去,所以目前留在他体内的阵纹从未对他造成过影响。
血为死,滴在剑上便能剑断,意为着血能破开这个阵法。
鸟兽明知会割伤自己的喉咙,却还是蜂拥而上抢食断剑,借助断剑划开了自己的喉咙,流出来的血滴在下一把剑上。
咬成了一道不知是生还是死的环。
意思是,解阵之人,也会死。
殊灵整个人凝固在了原地。
“……”
晏来归一点一点,强硬剥开殊灵死死攥紧的拳头,轻声道:“那就不解阵了。”
林倚盯着那些熟悉中又掺杂着陌生阵纹的,出于他手的作品,哑声道:“你猜,为什么那些代表鸟兽的符号,明知道会割破喉咙,也要吞食碎剑。”
晏来归心中一沉。
那一刻,晏来归好像终于懂了些什么。
他按照原著剧情试图抢人促进落敞和裴长霁的感情发展,虽然阴差阳错没有抢到,但是裴长霁还是借着和他假结契的名头成功钓出落敞,后续没有晏来归的事了,但是主角攻受的感情进度依旧水涨船高,这个最终结果还是发生了。
按照剧情,他会因为抢了主角攻的人被愤怒的主角攻弄死,彻底完成工具人的使命。
抢人的剧情阴差阳错并未发展,但他最终还是要死。
过程千变万化,但结局永远恒定。
显然,这个答案所有人都能猜到。
若非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谁会用自己的性命换剑碎阵破。
也就是说,这个阵法的的确确埋下了某种他们尚还未知的隐患,只等爆发的那一天。
晏来归沉默半晌,试图用开玩笑的方法让氛围看起来没那么沉重:“还有得活呢,没这么快死。”
——还有机会,再想办法。
总会有生路的。
在看懂那些阵纹代表着什么意思之后,林倚便始终不敢抬头看。
他的眼神机械而重复地一遍遍扫过显现在眼前的阵纹,却连半个符号都看不进去。
就像当初他没想到这个阵法会用于囚杀那一村的鲜活生命一样,如今他也没有想到,被师尊修改增添过的阵法,还会在许多年后的今天再拉一条生命垫背。
本来不应该的。
不应该的啊。
孟苍不死心道:“你不是说,你能解阵吗?如果这是你此前亲手制作出来的阵法,那应当要怎么解?那个解法目前还适用吗?”
林倚抹了一把脸,说道:“适用,能解。但我不敢解。”
就目前这一部分的阵纹来看,墨庭在其中加了不少东西。
但所有的增添都要有基础的承载阵法,并且墨庭同为阵法大家,他一定也知道怎么改才能同时兼顾加进去的功能和现有原本的功能。
一道阵法研究出来,并且完全可行的情况下,阵纹便会包含这道阵法全部的详细信息,比如阵法组成,比如如如何设阵,以及如何解阵。
一道阵法的解阵之法恒定且唯一,一旦定下便再也无法更改。
墨庭修改过后的阵法原身出自林倚,想继承原本阵法的时空循环这一法则,墨庭便一定不会更改阵法的解法,否则整个大阵也会随之崩溃消散。
但不能更改解法,却能给阵法添加防御性的保护符咒。
就比如现在。
看到这个新增的陌生符号,林倚哪里还不明白墨庭加了什么法则。
想让剑断,断剑之人也不会活着出去。
所以林倚依旧能解。
但这里的血应当是囚笼中的鸟兽的血,也就意味着即使林倚知道解法,也只能让囚困于阵法之中的人来解。
他不敢解。
林倚此刻无比想亲手剐死那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
如果死的是他,那他就能完美完成任务,不会有节外生枝的血债,他也能还了那些魔族的命,他的父母大哥也能保全魂魄,他满意,恨他的人也满意。
凭什么不是他死?
林倚颓废地遮住眼睛。
然而他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说道:“魔君,你能将阵法转移一次,就能转移第二次,对不对?”
殊灵瞳孔剧缩,他蓦地低头看向晏来归。
晏来归看见了林倚因为绝望有些泛红的眼眸。
“……”
晏来归垂下眼眸,不敢看殊灵的眼神,不答反问道:“多谢告知。你将解法告诉我吧,螟蛉鬼王一直在温养你家人的魂魄,他掌生死簿,不是会滥杀亡灵的人,我会拜托他帮忙送你家人投胎,下辈子安然富贵,你不用担心家人的安危。”
林倚愣住了。
那一刻林倚差点要落下泪来。
然而他也反应过来了,喉咙有些滞涩:“你呢?你可以把阵法转给我的啊,那本来就是我的阵法,我就是该死之人啊。”
晏来归摇了摇头。他起身拉着殊灵离开,道:“你不是。”
他拉了一下,没拉动,转头一看,对上了殊灵赤红的眼眸。
殊灵拼尽全力没让自己失态,嗓音微哑:“转给我。”
晏来归沉默半晌,忍不住小声道:“ 时愉,你看看你这个提议,像是我会答应的吗?”
殊灵蓦然道:“那你要我看着你去死吗?”
“……”
晏来归偏开眼神,道:“再想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
飞天小猫强忍着眼泪,浑身蓦地颤抖起来。
小猫哆哆嗦嗦地颤着翅膀往外跑,想回去问问羽蛇,问问平常就聪明的羽蛇,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对不对。
然而飞天小猫还没跑出几步远,就骤然被地上无声无息蔓延开来的藤蔓绊倒在地,“咪呜?!”
晏来归察觉到储物戒有异动,低头看去,也是一惊。
他的储物戒里颤响不止,似乎是有东西想要从里面爬出来。
数不清的绿色藤蔓从其中长出来,一朵雪白的清莲从其中探出来,大展枝叶摇头晃脑,还挑了一根细细的藤蔓不轻不重抽了晏来归的手背一下,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是那朵多年以前,在天道驱使之下,长在大路边主动往他储物戒里爬的天山雪莲。
第68章 第 68 章
天山雪莲伸出几根光滑的藤蔓, 把摔得四脚朝天的飞天小猫缠了起来,送到了晏来归怀里,松开前还用圆润的藤蔓尖端搓了搓小猫脑袋, 这才心满意足离开。
晏来归手背还残留着被抽了一下的触感,他恍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把忍着眼泪的小猫抱回怀里。
殊灵和孟苍当初在弥灵州是亲身经历过以晏来归梦境为载体的魇魔幻境的, 因此记得这朵本来应该长在风雪弥漫之下,却不知为何突然跑到干旱大陆上主动碰瓷晏来归的天山雪莲。
孟苍一拍大腿,喜道:“你有办法?”
天山雪莲点头。
只有林倚还在茫然之中,他看着这朵突然主动冒出来的天山雪莲,以及不过片刻就几乎布满了淮落峰整座山头的嫩绿藤蔓,实打实地傻眼了。
雪莲的伴生藤每一条状态都莹润光滑, 强劲有力, 洁白如雪的莲瓣微透着一点粉意,层层叠叠盛开, 美不胜收。
光看状态和外貌, 以及有自主灵识这两点, 就能判断出这朵天山雪莲应当在几千年以上,甚至极有可能接近万年。
传说天山雪莲能够活死人肉白骨, 还可以用来重塑肉/身,林倚没见过不知道真假, 所有的功效也是听来的, 不敢确定。
但是看天山雪莲这么着急又主动地冒出头来,林倚心里便难以抑制地冒出了一个猜测。
莫非,几千上万年的天山雪莲, 当真能够活死人肉白骨!
这种品相的雪莲已经可以算是可遇不可求的稀世珍宝级别了,除了拿神器来换, 不然林倚还真想不到这个世间还有什么物品能够值这一朵雪莲的价值。
不仅是天山雪莲,晏来归刚想问问雪莲,就感觉衣摆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了几下。
他低头看去,便见在遍地藤蔓之下,满地的灵植急急忙忙把自己的根系从土里挖出来,一个劲儿地往晏来归这边挪,急于向他证明自己的存在。
连地上的杂草都在努力伸着叶子够他戳他,看起来比在场诸位还要急。
“……”晏来归有些哭笑不得。
殊灵方才要暴起的状态也因为看见天山雪莲而平息了不少,再看见淮落峰这些这么多年都自由生长的灵植通通当场搬家,差点没绷住。
飞天小猫可怜巴巴地把脑袋埋进晏来归怀里,晏来归一边轻轻摩挲安抚着小猫,一边对天山雪莲道:“这是天道的意思吗?”
雪莲矜持地点了点头。
晏来归犹豫片刻,还是道:“那你们呢?”
不是他不心动。
只是看天山雪莲这个模样,它们显然有自己的灵智。
大家都是在这片大陆上生存了无数年岁的生灵,若是因为天道的旨意就把自己送出去给别人吃了用了,那根本不合常理。
据晏来归所知,每个世界有每个世界的运行法则,天道是无法直接干预或控制小世界里的生灵的。
不然当初天道也不用费尽心思要从其他位面拉他的灵魂入局,麻烦他帮忙维持原身在这个世界上所起的作用,连贿赂他答应都得靠给他天上掉馅饼的方法。
天山雪莲放了一根藤蔓在晏来归手上。
然后晏来归就听见了天山雪莲那端传来的活跃声音:“当然不可能给天道打白工啦!您放心用。这是我和天道的交易,您用了我,在天道那是算我一大笔功德的。”
它这个阶段的生灵,几乎已经算是走到整个灵植界的顶端了,多多少少也能触碰到一些天道意志,触摸到天道运行的规则。
甚至可以说,越是修炼生长到一定境界,它就越来越超脱凡俗肉/身的范围了。
它活了成千上万年,从懵懵懂懂到初生灵智,再到如今触碰到天道意识开始心思活络。
这片大陆上没有哪个生灵能够避免生老病死的世间规律,想要跳脱出这个注定死亡的魔咒,就需要另辟蹊径。
比如人族的修炼成仙,再比如积攒功德,肉/身成圣。
雪莲只是一朵在一眼能够望尽的冰原里生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雪莲而已。
它一直在探寻生命的意义,即使它的寿命比这片大陆上大部分的生灵还要长。
但直到寿命的尽头,它一样要面对死亡,无法逃避,无可解脱。
它是一朵健康且还没活够的雪莲,雪莲并不是很想面对枯萎与死亡。
它们天山雪莲一族每五百年就会自然脱落一片成熟的莲瓣,这些莲瓣能够给捡到的生灵祛除疾病,恢复伤势,增添一定的寿命,以此来积攒属于自己的功德。
但是这种方法注定很慢,比起它们数万年的寿命来说,就算掉到枯萎,都不一定攒够飞升成圣的功德。
而能够触碰到天道旨意的雪莲,正好感知到了这桩与天道的交易。
在知道天道的意思是用一笔足以飞升的功德换它的肉/身,给一位魔族用作塑身的材料之时,雪莲就高高兴兴地找过来了。
晏来归听完之后,只觉得心里堵塞的地方一瞬间全通了,一时之间甚至还有些不是滋味。
晏来归轻声道:“谢谢。”
天山雪莲欣然道:“各取所需而已,大人不必谢。”
天山雪莲摇头晃脑,悠然道,“说不定雪莲以后还能在天庭看见大人呢。”
晏来归笑了一下,道:“借您吉言。”
“哎呀哎呀,大人客气了。”天山雪莲道,“还有那只经常把我的伴生藤当零食啃的那位胖灵参,大人若要重塑肉身,它也是重要原料之一。”
晏来归恍然道:“多谢告知。它还在储物戒里吗?我到时候会找机会和它当面道谢的。”
天山雪莲伸出一根藤蔓左右摇了摇,阴测测道:“它在这。”
说罢,天山雪莲伸出几根藤蔓,从地上数不胜数的藤蔓中拔出来一根被紧紧捆住的灵参,递到晏来归面前。
那被雪莲绑架的灵参是真胖,肉嘟嘟的,需要十几根粗壮的藤蔓才能将其绑住举起来,嘴边还隐约能看见一点绿色的渣,也不知道偷吃了什么没擦嘴。
胖灵参一见晏来归就哇哇大哭,尚还稚嫩的嗓音听起来如儿童一般:“大人,它抽我,还捆我!它不让我来见大人!”
雪莲大怒,又是一藤蔓抽了过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胖灵参原地抽了成了陀螺,“你吃我多少根伴生藤了,嘴都没擦,你还好意思?!我绑你抽你怎么了!”
晏来归:“……”
其他人:“……”
天山雪莲看着是真生气,气得莲瓣尖尖都在抖。
晏来归看着那胖嘟嘟惨兮兮的灵参,本能有些想笑,又觉得这样实在缺德,好歹忍住了。
晏来归把方才和天山雪莲的对话告知了在场其他人。
怀里的飞天小猫当场就蹦了起来,高兴疯了,尾巴乱甩。
然而小猫没高兴过多久又莫名其妙想哭,遂重新埋回晏来归怀里偷偷掉眼泪。
殊灵深吸了一口气,背过身去,没有让晏来归看见他的神情。
他不知道听见晏来归会死的那一刻自己是什么心情。
那个他们曾经都并未过多在意的阵法,居然会在多年后的今天成为一道巨大的生死隐患。
幸好,幸好。
直到身后有人轻轻拥了上来,轻声唤他时愉,殊灵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松了被自己掐得湿润粘稠的掌心,哑声道:“……我没事。”
晏来归担忧地看了一眼殊灵,不是很相信。
孟苍听完天山雪莲的意思之后,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只觉心中通透澄澈。
好像老天都在帮他们。
像魔君这样的好人……好魔不会被埋没,不会替天下生灵背负了诸多重任,却还要悄无声息背着毁誉参半的名声死去。
不仅不像传说中暴戾嗜血,反而还救了许多人的魔君。
迷途知返的林倚。
亲自动手修改阵法,用于囚杀折磨魔村的墨庭。
其他参与进囚杀魔村为魇魔供奉口粮的刽子手。
家人惨死在魇魔手中的殊灵。
被困于时空循环大阵中数百年,即使被魔君放出来并未波及无辜,最后在神域的帮助下将因果还回去的魔村亡灵们。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因果报应,真的在循环着善恶有报,真的不会让好人枉死,不会让恶人逍遥。
虽然这么说似乎过于绝对了,但他们一直坚守的道义,在此刻有了酣畅淋漓的体现。
就好像在说,他们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热汗,所有付出洒下的热血,都没有白费一样。
晏来归正想着找什么借口请林倚和孟苍回去,他好留下来安抚一下看起来状态就不太对的殊灵。
然而没有等他找好借口,晏来归就听见了内殿里传来一声隐约的风灯燃起的声音。
随后便是有弟子匆匆赶来,道:“宗主!剑尊大人!魇魔正在全力攻击魇魔封印!已经有大量魇魔逃窜出来,危及附近的村庄了!”
与此同时,晏来归也受到了一封来自鸦漆的紧急讯息:“主君,魇魔封印开始动荡,大量魇气逃窜出来,看着像是要强行冲破封印了!”
晏来归神色微变。
魇魔?
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强行突破。
孟苍神色立马严肃起来,他来不及继续感叹老天有眼,低沉道:“通知其他宗门注意防备,上报神域,召集其余各界代表,立刻做好加固封印的准备。”
不知是不是魇魔开始大规模弥漫的原因,前不久还晴朗的天空如今已经不知不觉地聚起了黑沉沉的乌云。
明亮的光线被遮挡,因而便显得风雨欲来。
孟苍道了一句失陪,便匆匆跟着满脸大汗的弟子离开。
他身为宗主,得第一时间做好宗里的防御准备,再派出人手支援玄天宗统筹领地里的普通居民们。
魇魔封印之地在人魔两界交界处,玄天宗身为天下第一大宗,在魇魔封印之地设了驻守点,常年派人巡逻维护。
防的就是魇魔的异动,所以如今才能在魇魔第一时间动作的时候受到讯息。
而魔域这边,自从晏来归知道魇魔本源的事情之后,便让鸦漆带领阵法师加固封印之地附近领地的防御大阵,同时设有暗哨,时刻监视魇魔动静。
其他各域也有设点,所以应该也第一时间受到了消息。
现下他们要做的就是紧急拉起所有防御,转移魇魔封印之地附近可能受到波及的居民,再想办法重新加固魇魔封印。
殊灵抬手放出数道灵讯,召集其他各界代表。
他们要做好清除魇魔和加固封印的准备。
本来还在抽胖灵参的天山雪莲也停了下来,灵参也收起了哭哭啼啼的模样,望向晏来归。
晏来归抱着小猫,轻声和雪莲灵参道了谢之后,请它们先回了自己的储物戒。
满地乱爬的藤蔓被收了回去,徒留满地灵植,知道宗门出事了,便重新爬回自己方才跳出来的土坑,一时之间淮落峰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与此同时,晏来归和殊灵同时受到了来自神域主星落的灵讯。
星落给殊灵的讯息是:“带上神器,封印之地集合。”
给晏来归的却是:“魔渊之心,可在?”
殊灵立刻就要拉着晏来归去魇魔封印之地。
宗门有孟苍坐镇,无须担心,他而各界代表需要做的就是准备加固封印大阵的材料和阵法。
近年来魇魔封印逐年松动,神域早有加固阵法的意图,并且已经开始着手备好需要用到的能源和阵法。
却没想到是魇魔先一步发起了攻势。
然而晏来归却道:“我先回魔域一趟。”
殊灵道了声好,随后忽然想到了什么,骤然看向晏来归。
殊灵对上晏来归的时候,就不是心里能藏事的人,他道:“你回去取魔渊之心?”
晏来归点了点头。
可是,他听说魇魔之心不是早已被之前某任魔渊血脉挪用了么?
殊灵心里一沉。
他那一刻方寸大乱,骤然按住晏来归的肩膀,双眸紧盯晏来归,道:“你们魔域不是已经没有魔渊之心了么?你上哪去取魔渊之心?你不会想着用自己代替吧?”
晏来归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原身挪用魔渊之心给魇魔的事情殊灵居然也知道。
就是没有特别准确。
晏来归一想,也是。
除了魔域其他领主,外界人不知道他“夺舍”代替了原主的事情。
但是大部分人都知道魔渊之心被私自挪用的事情,外界说法不一,晏来归从未出来承认过,有说是上任魔君偷拿所以才死掉的,有说是晏来归干的。
神域那边和晏来归确认过魔渊之心需要时间孕育,所以才一直拖着没有将加固封印提上日程。
时愉知道的版本也没有很准确呢。
晏来归伸手覆上殊灵的手,温声安抚道:“你放心。我还要想办法和你长命百岁呢,怎么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他给天道干活都知道索要好处呢,这种要死贫道的事情他才不会这么轻易就干了。
殊灵:“……”
殊灵无声紧绷的神色缓和不少,道:“我和你一起去。”
晏来归弯了弯眉眼:“好。”
……
魇魔封印之地。
封印之地附近几乎已经被弥漫的魇气笼罩起来了,各宗门都派了修为高强的高阶修者前来清理魇魔,阻止魇魔蔓延的同时,正在缓慢将战线往前推。
魇魔封印周围的部落都在逐步迁移,工程量大,所以诸位修者的任务就是暂时挡住魇魔的侵蚀,并且努力向封印靠近。
妖族的生命树带不过来,神域主和天罚之轮也出不来,不过裴长霁带了一条生命树赠予他的树枝赶到了现场,神域弟子也带了一个檀木盒子赶到了现场。
落敞周身的鬼火全部收拢回了他掌心里的一张空白卷轴里面,他就这么站在了所有抵挡魇魔的人身后,周身弥漫的鬼气几乎充斥着整条防线,无声啃噬着即将要突破战线的魇魔。
裴长霁身后浮现出一道巨大的白狐虚影,身后六根毛茸狐尾迎风招摇,每次朝着魇魔扑上去,一个甩尾都能清掉一大片。
然而只要里面的魇魔本源没有被摧毁,他们花费精力消灭的魇魔就永远能够在他们眼皮弟子下重新化出身躯。
根本杀不完。
所以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控制弥漫开来的魇气,再想办法靠近封印,补上缺口。
他们都在等,等魔君和殊灵剑尊抵达。
严格来说,生命树和魔渊之心并不算“器”。
它们是五大神器中唯二的“活物”,所有妖族都诞生于生命树,而所有魔族的力量都来自于魔渊。
魔渊之心,就是魔渊的心脏,其中蕴含了魔渊大部分的力量,通常温养在魔渊内部,重要性几乎等同于整个魔域的心脏。
魇魔这种侵略性极强,能够源源不断再生积累的外来之物,用寻常的封印之术是关不住的。
整个魇魔封印大阵以镜悬的锋锐开阵,来对抗魇魔的攻击。
以天罚之轮的天道因果法则遏制魇魔的再生和蔓延。
以魔族的心脏,妖族的生命之源和生死簿中蕴含的魂灵之力,作为整个魇魔封印大阵的压阵之石,以三族之力确保魇魔封印大阵生生不息,永生永世无法逃脱。
但现在的问题是——
魔渊之心呢?
魔渊之心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被挪用了,魔渊一直在蓄养新的心脏,可是,哪有这么容易?
魇魔肆虐这么多年,各界早就提了很多次重新加固封印,可是神域那边却一直是通知各域做好准备,等待通知的说法。
究其原因,就是缺了魔渊之心。
虽然偶有怨声出现,但是很快就湮灭了下去。
自从魔君的事情在全域论坛里传播开来,他们也体谅魔君的不容易,所以向来都是耐心地等。
以前能等,是因为还等得起,肆虐的魇魔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即使出现肆虐伤人事件,也能迅速解决。
可是现在不行了啊。
现在魇魔不知为何突然发疯,直接开始对早已动荡的封印发起攻击。
毕竟封印大阵的根基还在,虽然魇魔本源目前不至于完全脱困,但是源源不断通过攻击出来的罅隙渗透出来的魇气越来越多。
多到他们已经开始有点捉襟见肘的程度了。
如果还是拿不出魔渊之心,那可怎么办?
第69章 第 69 章
魔渊是一处巨大的断崖, 崖底涌动着漆黑浓郁的魔息。
殊灵身上有魔君令牌,所以不惧周围魔息侵扰。
天山雪莲和胖灵参从晏来归的储物戒中爬出来,找他分别要了一滴心头血, 随后让晏来归把他们埋进魔渊之中。
晏来归是魔渊血脉,以天生灵物重塑肉/身,再让魔渊为新生身体种回魔族血脉, 届时晏来归的神魂重回这里的时候,才能顺利进入新的肉/身里面温养。
晏来归抿了抿唇,低声道:“多谢。”
这几乎相当于多给他一条命了。
救命之恩,晏来归甚至不知道要怎么谢才合适。
雪莲伸出藤蔓,宽慰地拍拍晏来归,示意他不用客气, 尽管用。
这俩在晏来归储物戒里待了多久, 就打了多久的架,现在眼见着要一起飞升了, 罕见地和平了一小会, 还互相约定到时候在神界见面。
反正日后多的是机会打。
等它们攒够功德飞升之后, 便也足够化人形了,到时候就不用因为自己是个千年灵参而只能吃些灵力丰富的伴生藤了!
以后随便去人间逛, 想吃什么吃什么!
天山雪莲也可以成为它们族里最年轻的飞升莲了!
晏来归弯了弯眉眼。
晏来归同天山雪莲和灵参珍重道过别后,将它们缓缓放入了魔渊之中。
魔渊似乎知道些什么, 浓郁的魔息没有将天生灵物们侵蚀啃噬, 而已任由它们缓缓沉入渊底,让身体被魔息浸润。
安顿好天山雪莲和胖灵参之后,晏来归又带着殊灵往断崖的对岸飞去, 在撞上坚硬石壁的那一刻,两人感受到的反而是一阵柔软的触感。
随后像是穿过了什么无形的幻象一般, 眼前的景象骤然变换。
眼前是一处漆黑的山洞,不时有水滴的声音响起。
水滴落的声音很空灵,显然这处山洞应当很空旷。
他们虽然耳目敏捷,但周围无处不在的黑暗并非是因为没有光源引起的,而是由无处不在的弥漫黑气笼罩出来的。
远处有一点模糊的焰色光源,透过重重迷雾落下来,无声为他们指引前路,是目前能看到的唯一光源。
晏来归牵过殊灵的手,拉着他往前走,缓声道:“你可能看不见东西,跟着我就行。”
显然晏来归并不受影响。
殊灵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
这种被晏来归以保护的姿态护在身后的感觉,似乎还是第一次。
殊灵以剑入道,惯常用剑,不过左手的茧子会比右手薄很多。
他呢,他虽然也用剑,但是平常几乎不同其他人打架,要么靠和颜悦色解决纷争,要么直接镇压,明辞派上用场的时候不多,所以也没有什么茧子。
时愉的掌心温凉而干燥,晏来归往前走着走着,没忍住手欠,轻轻摩挲了一下。
晏来归只觉那端牵着的手微微紧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便也用力回握回去,轻声道:“魔渊之心毕竟是整个魔渊魔域的源泉。几十年,不够魔渊之心重新恢复成鼎盛时期。”
殊灵沉默。
他没有多余问些该怎么办的愚蠢问题。
因为现下这个情况显然很明晰。
魔渊之心不够,要么放任大家和魇魔同处一片天空之下,要么拿别人来填。
“上一次魔渊之心被魔渊血脉盗用,虽然罪魁祸首最后死了,但是魔渊之心依旧因为这一趟被魇魔吞噬掉不少。还剩下零星一点,我给带回来重新种在魔渊深处了。”
“魇魔近年来会如此盛行肆虐,乃至如今能够生破封印大阵,是否有吞噬了大半魔渊之心的缘故,我确实不好妄下定论。”晏来归道。
“无碍。”殊灵道:“能封印魇魔一次,就能封印魇魔第二次。”
“……”晏来归想了想,说道:“时愉。你有没有想过彻底杀死魇魔本源,碎掉他的本源石头。”
魇魔令人十分头疼的一点,便是能够无限再生,无穷无尽,不斩草除根,便是后患无穷。
更何况,魇魔本源本身便就坚硬无比,就算是当初殊灵透支极限的一剑,也都只能碎掉他一小角。
殊灵低头看向晏来归,道:“当初半步飞升的诸位大能联手起来,都没能彻底让魇魔本源消失。我当然想过,但这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晏来归缓步朝着焰色光源靠近,道:“时愉,我有一个想法……”
可是他还没有说完,就被殊灵生硬打断了:“你没有。”
晏来归:“……”
晏来归失笑,可是转头看见殊灵牙关咬紧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又收敛了。
殊灵似乎是知道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深吸了一口气,道:“别乱想。现在先想办法解决弥漫的魇气,将魇魔暂时封印回去,我们还有时间能等魔渊之心生长完全。”
加固封印又不是什么只能做一次的事情,目前能到位的四大神器也够用,只要能先将魇魔本源再关几百上千年,等到魔渊之心再次生出,他们便能效仿先辈,重新设下完整的封印大阵。
就像魇魔说的,它不生不灭,不死不伤,如何能被彻底消灭。
这条路压根是行不通的。
而晏来归。
晏来归一开口,殊灵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按照这家伙的行事习惯,不是献祭自己就是献祭自己,殊灵半句话都不想听。
晏来归真是无奈。
就说不能和时愉玩心眼子。待久了什么都被他摸清了,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无所遁形。
不多时,眼前一下子便明亮了起来,在这种幽深空旷的洞穴之中,殊灵居然还闻到了一股清浅的花香。
不确定是什么品种,但是闻着便让人心旷神怡,连方才因为担忧而紧绷的心神都像是被清水洗过一遍一般干净澄澈。
殊灵仔细嗅闻片刻,确定这并不是幻觉之后,着实有些惊讶了。
呈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颗漂浮在半空之中的,几乎有半人高大的一颗血红色心脏。
周围浓郁的魔息温养着眼前这颗鼓鼓跳动的心脏,凑得近了,还能清晰地看见上面的血管跳动,和其间血液的流通。
一清二楚,尽收眼底。
可是整个山洞里面却并没有半分血腥之气,只有那股莫名清浅温柔的花香弥漫开来。
晏来归笑了一下,对那颗心脏行了一个魔族的见面礼,雅声道:“吾为魔渊血脉,此次前来,携人族爱人拜见母亲大人。如有冒犯,还请母亲大人海涵。”
晏来归的所有动作都被殊灵看在眼里,他看过一遍之后,便模仿了晏来归的样子,也对着面前行了一个魔族礼。
面前的心脏依旧维持着平稳的心跳和血流,似是没有因为两位贸然的来客而生出什么反应来。
然而殊灵却感觉到抚在右肩的手蓦地滑了下来。
那一瞬间殊灵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那种感觉,好像这只手绕过他大脑的意志和指令,就这么直直地放了下来一样。
殊灵微愣。
随后,眼前的心脏终于动了。
它伸出一根血管,从背后揪了几簇白色小花出来,分别往晏来归和殊灵掌心里都放了一点。
殊灵在看见被放进手心的小花时,脑海内自然而然地冒出来一个想法:
这是见面礼。
在意识到自己又不受控制地冒出属于“别人”的意识时,殊灵终于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心脏能够被称之为魔渊之心了。
他低下头去,强压下心中所有波动,在识海里说道:“谢过母亲大人。”
那股清浅好闻的花香随着白色小花的出现变得浓郁许多,显然面前的白色小花就是这股香味的来源。
闻多了,连灵台都显得清爽旷然。
晏来归对殊灵传音道:“这是见面礼,魔渊的肉身死前种下的,在魔域很有名,也很稀少,叫生灵花,可以维持神识清明和神魂稳定。你只管伸手拿着,我来客气就行。”
殊灵看了他一眼,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晏来归的手也放了下来,他已经习惯了和魔渊这种这种无语言纯靠意志交流的方式了,所以一点也不显生疏,熟练道:“外界魇魔肆虐,即将破开封印,吾贸然叨扰,只为寻求您的帮助。”
大概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听见魇魔的名字,眼前的心脏便紧缩起来,随后周围都升腾起了淡淡的雾气。
……看着莫名像被气得冒气了。
魔渊当然生气,怎么可能不生气。
这处洞穴只有历来的魔渊血脉能够进入,那个该死的叛徒监守自盗,将魔渊之心偷去送给魇魔作投名状的事情魔渊历历在目,当真是恨得咬牙。
几乎不用晏来归提出来,魔渊之心便自动缩成了巴掌大小,跳到了晏来归的手里,伸出一根干净的血管愤怒地揪了一团小白花回来,塞进晏来归怀里。
晏来归接住白花,眉眼温柔:“即使您已经这样了,也要去报仇吗。”
“……”
晏来归侧耳倾听半晌,似乎是在听魔渊骂人,偶尔安抚几句,直到魔渊之心不冒气儿了,晏来归这才把魔渊之心放入了储物戒之中。
洞穴里失了魔渊之心,便失去了唯一的光源,殊灵眼前重回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连晏来归的面容都瞬间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殊灵脸色不变,伸手去捞晏来归。
晏来归便顺势将殊灵揽进怀里。他伸手挥开身旁无处不在的魔息,掌中燃起一簇火光,照亮了近在咫尺的两人。
晏来归凝视着殊灵俊美的面容,小声道:“时愉,我刚才已经和母亲大人沟通过我的计划了,你要不要也听一听?”
这便是第二个台阶了。
晏来归三番两次递话过来给他台阶下。
殊灵纵然再不愿意晏来归亲身涉险,也明白单凭他的阻止,不可能拦得住晏来归。
这样一个脾气软和的人,在大事上却一向有自己的主意。
一旦打定主意,几乎很难更改。
不等晏来归开口同他讲述自己的想法,殊灵便直接表明了态度:“都可以,没问题,我无条件支持你。”
晏来归惊喜。
却不料殊灵话锋一转,道:“但如果你死了却并未复生,那我会抹掉和镜悬的剑契,下来陪你。”
晏来归:“……”
晏来归惊吓。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时愉就直接开大了。
晏来归原地语塞消化了好一会,一时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于是微微恼道:“哪有你这么上赶着殉情的?”
“都说了,你的命你自己不想要,我还要呢。”晏来归瞪他,说道,“你的命属于我,那就得听我安排。”
“那当然。”殊灵欣然应允,“你活着就听你的。””
晏来归被殊灵堵了个严严实实,一时心气都不顺了。
时愉怎么就……怎么就这么轴。
“所以你根本没有把握。”殊灵声音低了下来,“你擅自安排了我们的结局,却没想过我同不同意。”
“你明知我想要什么的。”殊灵垂下眼眸,在晏来归指尖亲了一下。
晏来归静静燃烧的掌中火骤然爆燃了一下,明明灭灭闪烁不定。
晏来归沉默。
这句话他总觉得很熟悉,仔细回想,才记起他对泠见说过。
当时他总觉得泠见不顾他意愿想把他带回去同化,他不同意。
如今那个不顾别人意愿的人反倒成了他,殊灵成了那个不愿意的人。
晏来归伸手环住殊灵的脖颈,想将他抱进怀里,结果殊灵硬邦邦地站在原地,他愣是没抱动。
晏来归:“……喂!”
直到晏来归原地生完气要拉着他转身离开,殊灵这才蓦地伸手,将晏来归揽进了怀里,低头埋进他的颈窝,一言不发。
他要的不多,只有晏来归这一个人而已。
他已经退而求其次,说服自己忍受晏来归要死一次了。
现在晏来归却说要冒一次可能有去无回的险。
谁来告诉他,他怎么接受?
晏来归叹了一口气。
半晌后,晏来归才轻声说道:“其实也不是很没有把握。”
“如果顺利的话,能彻底解决魇魔的问题。若我失败了还能借天山雪莲和灵参捏就的身体重生,你们也能用魔渊之心再次将魇魔暂时封印,等待魔渊之心彻底长成的那一天。”
殊灵想了一下,道:“半句不提风险,哄我安心?”
他仔细看了一会晏来归的表情,下了定论:“避重就轻,就是哄我安心。”
晏来归:“……”
找道侣不能找太聪明的。
要找偶尔笨一点的那种!
*
殊灵带着魔渊之心和镜悬两件神器,和晏来归一起赶到了魇魔封印之地。
其他领主也在,看见晏来归的时候纷纷涌了上来,道:“主君。”
魔族因为体质比较耐揍,所以伤亡情况还算乐观,其他各界有轻有重,一直在交替上场。
晏来归和殊灵赶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弥漫肆虐的魇魔几乎将封印之地那一整片的原始森林笼罩在其中的景象,不免心中担忧。
按照魇气这个肆虐规模来看,魇魔封印破碎损毁的程度可不轻。
魔族各领主冲在前面势头最猛,孟苍和其他大宗的宗主在着手准备封印大阵,落敞和裴长霁带领鬼修和其他大妖从侧面清除缩小魇魔战线。
看见晏来归和殊灵到场了,众人的神色却并未轻松下来。
原因无他,他们必须得一直保持斩杀魇魔的速度比魇魔再生速度更快,才能将整片地区弥漫的魇魔控制下来,并且缩小弥漫范围。
这不算什么做不到的事情,毕竟寂灭境大乘境的高手挥挥手就能灭掉一大片魇魔。
可问题是这是一场注定杀不完的车轮战,他们需要为布阵加固封印争取时间,需要为封印之地外的普通凡人创造一个保护圈。
这场对抗本质上是时间的争夺战。
拖得越久,六界就越没有胜算。
魔君来了,但是带来的魔渊之心能不能用,能为封印撑多久,都没有一个确切的定论。
这让大家觉得疲惫,并且无数次痛恨魇魔的出现和存在。
见五件神器都到齐了,落敞和裴长霁折返回来,等着神域的动静。
殊灵一道灵讯将孟苍他们叫了回来,换自己上去。
镜悬是五大神器之中唯一一把具有极强攻击性的神器,也是整座大阵抵挡魇魔的先锋。
所以在孟苍替他们准备好基础的布阵框架与能源材料之后,就轮到殊灵开始率先刻画阵纹了。
晏来归穿过重重迷雾般的魇气,来到殊灵的身边。
落敞和裴长霁也跟了过来,空白泛着明亮光华的无字卷轴浮在落敞手心,裴长霁手中捏着一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细长枝条,也专注着刻画着封印大阵的阵纹。
晏来归方才在和殊灵赶过来的途中已经威逼利诱强迫殊灵听完了自己的计划,毕竟不论再怎么说,他想做的事情,时愉应该有知情的权利。
除了时愉之外,他没有告诉过别人。
别人也不需要知道。
魔渊之心已经托付给了殊灵,届时他那一部分的阵纹会由殊灵替他善后。
整个封印大阵的绘制,将会持续整整七日,最后一部分将由神域完成,届时天罚之轮会到场,即使可能会沾染凡间因果,也无所谓了。
只要沾染的不多,那些因果可以留到后面想办法慢慢消除,魇魔却是必须封印的。
晏来归有七天的时间。
如果七天时间一过,魇魔封印阵成,晏来归还是没有完成自己的设想的话,就会直接假死脱身,执行第二个将魇魔暂时封印的方案。
晏来归用力握了一下殊灵的手,耐心地等他松手。
殊灵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我要的不多。”
晏来归轻声道:“相信我。”
“我讨厌魇魔,不会和他同归于尽的。”
晏来归小声道:“而且有你在呢。我要是打不过他,就立刻传回你身边。”
晏来归的储物戒这时候探出来一缕浅淡的魇气,用气音道:“还有我呢。魇魔想要主君死,我偏不会让他得逞,你就放心好了。”
正是从封印中出来之后,就藏了一缕魇气在晏来归储物戒中的泠见。
殊灵冷冷道:“上次若我不来,你就得看着你的主君出事了,还我放心。”
泠见:“……”
说是这么说,殊灵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强迫自己松了手。
落敞远远听着晏来归这边的交谈,等到晏来归终于要走了,便出声道:“魔君留步。”
晏来归停下脚步,往落敞这边走来。
落敞从肩头取了一盏空的鬼火出来,轻轻点在晏来归的手心。
浅绿的鬼火瞬间没入晏来归的经脉,晏来归却并未感受到任何鬼火的存在感,
他眨了眨眼,听见落敞说道:“本座掌生死簿,魔君积攒的功德还够你活很久,就算魔君身陨道消,鬼火也能带回来魔君的一缕魂魄。”
晏来归睁大了眼睛:“谢谢!”
裴长霁凑过来,可怜巴巴道:“晏兄,你可别死啊,还没请你来我和阿敞的结契大典呢。”
他一字一句着重强调道:“你可是要坐主桌的!”
晏来归笑了一下:“放心。”
在外圈的众人遥遥观望着正在布置封印大阵的几人,他们不懂魇魔封印的阵法,上去不仅帮不到忙,还得添乱,索性留在外圈清除魇魔。
然而在发现魔君居然脱离了绘制魇魔封印大阵的范围,居然直直往原来破碎的魇魔封印里奔去!
“魔君!”
“怎么回事?”
“魔君怎么进去了,天啊,好危险。”
“没有人拦拦的吗。”
“主君!”
眼见着主君的身影被魇魔淹没,鸦漆瞳孔剧缩。
主君这是要干什么?!
殊灵低下眼眸,强迫自己不去看晏来归被魇魔吞噬进去的画面。
他手中正在往新的封印大阵里面源源不断地注入灵力,镜悬倒悬其上,用殊灵的灵力刻下一道道蜿蜒的阵纹。
殊灵另一只手扣着腰间的魔君令牌,不住摩挲着,不知在想什么。
……
晏来归开启周身护体魔气,穿过原来破损的封印进了里面。
这条路他都熟了,知道往靈离岛该怎么走。
魇魔封印的破碎程度不轻不重,涌出了数不胜数的魇气之时,还不足以容纳魇魔本源通过。
有泠见的帮助,晏来归十分顺畅地走了进来。
明辞剑握在掌心,剑刃锋锐,不用他大动干戈就能将靠近周身的魇魔斩杀。
晏来归路途上遇见一朵死灵花,便上前把花轻手轻脚地挖出来,放进盒子里盖好,收到储物戒中。
晏来归认不出来他们谁是谁,索性通通挖走。
螟蛉鬼王说,每一朵死灵花都代表着一道亡灵,只要花在,他就能将其养回魂魄的模样。
晏来归实在是感激不尽,万分庆幸自己当初给裴长霁送了那颗聚灵石,搭上了准妖王和鬼王的这条人脉。
等他活着出去,一定要好好感谢一下裴兄和落敞,以及顺便请他们过来参加他和时愉的道侣大典。
这可不能缺了。
第70章 第 70 章
四处弥漫的粘稠黑气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地上蔓延开来, 原地化作形状畸形可怖的高大生物,能在瞬息之间将毫无防备的修士彻底吞入。
魇魔吞噬的修士被救出来的速度不慢,可是识海已经被侵入了, 需要尽快送到后方医修治疗,不能拖延。
魇魔是一种拥有神智的外来侵入物种,一缕魇气也许不会动脑, 但是背后的本源会。
在发现魇魔还会搞偷袭之后,所有人迅速两两成团,形成魇魔无法瞬间吞噬的小团体,以此来继续这场消耗巨大的封印之战。
可是魇魔总能找到新的方法和弱点攻破他们的防守,身边每时每刻有因为受伤撤退到大后方进行治疗的同伴,有的治疗不及时, 被魇气侵蚀程度过深, 甚至会当场化成魇魔的傀儡,袭击大后方的救援休息点。
这是一场瞬息万变的车轮战。
唯一的希望, 是等待殊灵剑尊他们成功绘制完成阵法, 等封印阵成, 他们才有休息喘息的机会。
然而在看见晏来归目标明确地钻过破碎的封印,直直往漆黑涌动的里面去的时候, 所有人都惊愕得不知所措。
外界几乎也炸开了锅。
大家都没有预料到魔君会在这种紧急关头中深入封印内部,这甚至已经超出了大部分人的想象。
那可是魇魔封印, 随随便便进去, 不得给魇魔吃了?
更何况他们如今正在准备封印大阵,现如今魔君进去了,他们是继续还是不继续?
到时候封印阵成, 魔君若是还没出来,是彻底封上还是继续等?
最关键的是, 他一个堂堂魔君,里面又没有被困人员,也没有什么稀世珍宝,又不是集齐各界高手进去弄死魇魔本源。
这种紧急的时候为什么要进去啊?
这不是明摆着找死么。
不止其他人,就连魔域自己的领主都纳闷。
魔君是半点口风都没有对他们透露,眼下一堆魔涌过来问他们魔君进去到底要干什么,黎今和鸦漆他们也答不上来啊。
鸦漆甚至比别人更急。
他们就一个魔君啊,真给魇魔整死了,他们咋办啊!
鸦漆头疼至极,赶紧把还在后面和人族医修吵架的慈轲抓了过来,和他说了魔君冲进去疑似要和魇魔干架的事情。
慈轲方才就魔族激进医学流派与人族保守流医修进行了一番深入的交流,最终差点不欢而散,于是各治各的,互不干扰。
如今听见自家魔君跑去送死的事情,慈轲当下就把手中的伤者魔族丢给了手下,转头往正在绘制封印阵法的殊灵飞去。
鸦漆:“不是,你干什么去!”
慈轲随身携带了防御法器,不惧周身魇魔侵蚀。他找到殊灵,道:“剑尊大人。”
殊灵抬起眼眸,看了身后赶过来的诸位领主一眼,道:“做好让你们魔渊重新孕育魔渊血脉的准备。”
慈轲眼神一厉:“为什么?”
其他领主脸色剧变。
殊灵道:“因为你家魔君说,等魇魔死后,他任我处置。统领魔域一事,你们另寻高人。”
慈轲:“……”
鸦漆:“……”
鸦漆大呼冤枉:“不是,我们就这一个魔君!”
堂堂剑尊,怎么小气到连魔都抢啊?!
殊灵油盐不进:“本尊也就这一个道侣。体谅一下,另寻高见吧。”
谁让你们魔君为了哄我答应,随便乱开条件。
这可是晏来归亲口答应的,等解决了魇魔,整片大陆便能迎来难得的安宁。
到时候,他可以把晏来归抓回来随便藏,藏哪都行。
只给他一个人看。
“等等,”黎今眉头一皱,捕捉到了关键词:“等魇魔死后?”
他有些疑惑:“魇魔,还会死?”
殊灵:“不能。”
众领主顿时觉得自己被耍了。
殊灵没有继续原来的话题,道:“你们主君说,如果他回不来,便拜托你们帮忙照顾一下溪日,他好不容易养出了蒸蒸日上的模样,不能再被外来流寇和地头蛇整死了。”
“魔渊之心还需要时间成长,你们什么时候出新的魔渊血脉本尊不管,届时只剩你们几位领主,整个魔域便只靠你们撑着了。”
“溪日领地里囤了很多魔石和宝器,溪日大祭司……也就是你们的先生,他知道在哪,如果下一任魔君不负责任,就去拿魔石砸魔渊之心,砸到她捏出个靠谱的来。”
鸦漆:“……”
他艰难道:“主君他……到底要做什么?”
殊灵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把袖中气得用血管抽他的魔渊之心往里藏了一点,说道:“他不让我告诉你们。你们也没必要知道。”
眼见着殊灵转身要走,鸦漆连忙拦道:“剑尊大人留步!”
殊灵脚步微顿。
“如果等封印彻底布置好,主君却还是没出来,”鸦漆语气凝重,“那怎么办?”
殊灵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封印大阵一旦形成,立刻开始封印。”
“……”
他知道晏来归想亲自坐在桌上,和魇魔下一次棋。
无非就是晏来归的神魂能不能回来两种结果。
回得来,他们没有损失,反正晏来归这具身体早已因为封印埋下了必死的隐患,早晚都得换。
回不来,大不了他下去带晏来归一起见他爹娘。
无所谓。
*
晏来归重新换上护身法器,方才丢掉的那团废铁是自从他进封印以来折在魇魔手中的第三十二个护身法器。
似乎是知道晏来归要进来见它,魇魔本源不知何时停下了攻击晏来归的动作,任由他重新回到靈离岛。
晏来归再一次踏上了这座寂寥空旷的小岛。
这座小岛从形成之初到飘荡几百年,岛上都没有生灵居住,就是一座完完全全的荒岛,连绿洲植被都没有,荒凉无比。
究其原因,大概是这座岛上的沙土之中含有大量的烟金砂,能够隔绝一切生命的延续和生长。
当初选中这座小岛来彻底封印魇魔本源,烟金砂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
只可惜魇魔显然不是什么正常的生命体,它靠情绪滋生蔓延,似生非生,根本不好界定它是个什么东西,即使岛上烟金砂的含量再高也无济于事。
不过也无所谓了。
晏来归踩在暗红色的泥土上,慢慢走近岛中心的坑。
那是殊灵之前那一剑造成的,魇魔本源的石头没碎多少,反倒是轰出了个巨大的坑。
足够容纳几百人的坑里面只安放着巴掌大小的石头,显得有些过分空旷了。
晏来归盯着那块充斥着漆黑气体的圆润石头,抬手按在明辞剑的剑柄上。
一道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了晏来归的脑海里:“你想杀了我吗?”
越靠近魇魔本源所在的小岛,周围魇气就越浓郁弥漫,几乎已经到了伸手难见五指的程度。
晏来归腰间的护身法器已经发出嘎吱嘎吱的异响,外层已经被无处不在的魇气啃噬掉了一层。
这个护身法器显然也无法支撑太久。
晏来归身姿挺直,从远处看,像是站在黑暗之中,又像是沉入黑暗。
他倒是显得闲适舒缓,没有半分着急的意思,笑道:“当然。可以和你聊聊吗?”
魇魔本源的石头上划出了一道笑脸:“当然可以。”
晏来归便在坑底坐上了。
一直缠在他手腕上的那缕魇气不满出声:“主君,和它废话什么,先弄死它。”
晏来归把属于泠见的那一部分魇气收在了掌心,道:“不急,我们有七天的时间。”
魇魔本源划出来的笑脸加深不少:“七天啊。”
“七天就想彻底杀死我,魔君大人是否太过自信了一点。”
晏来归眨了眨眼,含笑:“不管我自信与否,人都已经在这了。”
也是。
魇魔本源道:“你想了解什么?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对我们产生好奇的生灵。”
晏来归想了想,说道:“你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来这片大陆?你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本源石头抹掉了笑脸,几笔画了一个人出来。
这个答案很有意思,晏来归说:“你不是外来生物?”
“当然不是。”本源石头在人旁边重新画上笑脸,“我从你们心中所想而来。”
“我们以负面情绪为生,以负面情绪为食,”魇魔道,“你们的书籍里分明记载了这一条,居然还要怀疑我们的来历吗。”
晏来归道:“我读书少,体谅一下啦。”
魇魔本源笑吟吟道:“我们真的很喜欢你。你想和你的半魔小朋友一起永生吗?我非常乐意帮你。”
晏来归清了清嗓子,很有礼貌地说道:“那还是不要了。我道侣还在外面等我呢,我得赶紧杀了你出去找他,不然他要下来找我算账了。”
“喜、怒、哀、惧、爱、恶、欲、贪、嗔、痴。”魇魔道,“天下生灵,无论鬼神,皆有情有欲。”
魇魔道:“只要情在,欲在,你就算杀了我,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你既无法让世人全部修无情道斩断情根,又何必大费周章呢?”
晏来归好笑道:“我知道啊。”
他伸手摸了摸那块本源石头,触感微微粗糙,一点也不光滑,也不知道是被时愉砍成这样的还是原本就不光滑,“但你这个原身,应该不至于这么容易能形成吧?”
据他所知,这片大陆已经存在了亿万年了,这还是历史记载中第一次出现魇魔本源这种东西。
换句话说,亿万年才能养出这么一个邪门玩意儿,那如果这次能弄死魇魔,能管亿万年,那也非常赚。
亿万年后,这片大陆还在不在都不好说呢,沉海沉没了也说不定。
他们这一代人早死光了,哪里还操心得了下下下……下不知道多少代的子孙。
魇魔本源道:“我更喜欢你了。我可以赋予你永生,至于你那位亲爱的凶凶的道侣,如果他愿意,我也能让你们永远团聚。真的不想要吗?”
晏来归盘腿坐在魇魔本源石头的面前,想明白利害关系之后,直接上手用明辞剑砍了本源石头几下。
魇魔:“……”
魇魔:“我们还没聊完呢,不要这么着急动手啊。”
晏来归灌注魔息,又砍了几下。
只刮掉一点粉末出来。
魇魔抹掉笑脸,划了一道怒气冲冲的表情。
晏来归有些好笑:“不是我不想啊。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身体?这具身体你拿到手了,外面的人岂不是遭殃了。”
魇魔本源啧道:“你们大陆不是流行一句话么,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他的全部。喜欢一下你的身体怎么了?”
泠见尖叫:“我们主君都快结契了,你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走开啊!”
他虽然对所有人族都抱有偏见,但是鉴于剑尊大人算是人族之中差强人意的一位,他也就不计较了。
这种全身上下只有一块石头的东西,到底哪里有资格把喜欢挂在嘴上啊。
它连嘴都没有。
还是对他们主君?
滚啊!
晏来归:“……”
晏来归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换上新的护体法器,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他在魇魔本源石头面前站定,随后沉了一口气。
明辞剑光大亮,所过之处斩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他得想办法,彻底粉碎掉这块本源石头。
……
被魇魔侵蚀,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感受着身体逐渐失去控制,相当于和一把浑身上下都是尖锐锋利的家伙抢夺控制权,争夺之下的每分每秒,和魇魔接触的神魂都被啃噬得剧痛无比。
就这,还要撑起清明努力不将识海让出去。
除非是神魂修炼到坚韧无比的程度,否则大部分凡人和低阶弟子都无法扛得住这种每时每刻都剧痛无比的感觉。
所以在对抗魇魔的时候,一旦受伤,几乎就很难在短时间内通过治愈重新投入战场。
自从魇魔封印被攻破,至今已经过了三天了,各界的人伤亡情况各有轻重,人族没有魔族和妖族强悍的体质,也没有鬼修损伤了随便换的骷髅身体,因而人族医修已经忙得快要喘不过气了,调集了大部分宗门的医疗力量,连神农谷都出动了。
不过人族有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法器和阵法,在对抗魇魔的很多时候都有奇效,效率还算可观。
之前还能看见魔族那边有位医毒双修的领主拿着一颗拳头大小,泛着诡异七彩的丹药想往人族这边昏迷不醒的伤者嘴里塞的场景。
虽然结果是因为被误会成敌人投毒没喂成,后面大吵了一架,最后还因为那位魔族骂人结巴而差点气得动起手来。
起码现在已经没有医修顾得上盯着魔族医修喂奇怪丹药了。
不过那个拳头大小泛着诡异七彩的丹药虽然伤身,但是一颗下去确实很管用,只要没被噎死就能大大稳定精神识海,帮助驱赶体内魇魔。
带着五大神器准备封印大阵的途中,神域域内高阶修者几乎倾巢出动,派了数十位寂灭境的神域使抵达。
一个玄天宗宗主孟苍也才寂灭境中期,可见神域下了多少血本。
有了高阶神域使的加入,众人压力骤减,在一天之内在外围搭建起巨型防御大阵,将所有魇魔关在其中,阻止魇魔蔓延。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大大减少了阻拦魇魔扩散的成本,只需要保持法阵不被魇魔冲破就行,不必再像之前那样靠人力生生填出一条隔绝带。
只是有了巨型防御阵法也不能彻底放下心来,阵法的每一个方位都需要有人时刻看守,阻拦和消灭不时渗透出来的魇魔。
与此同时,还要在巨型防御阵法的守护之下逐步缩小魇魔活动范围,直到新的封印完成。
不过不管怎么说,以十几位神域使坐镇的阵法确实减轻了很大的压力。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熬过这七天就能暂时松一口气,所以一直在咬牙撑着。
……
晏来归进来前把身上的储物戒给殊灵了,里面有他来到这个世界至今攒下来的东西,要是跟着这具身体一起没了,他能心疼死。
除了一些必要的,其他的都在殊灵那里,连非要跟来的飞天小猫都留给殊灵了。
他要做的事情确实不好让别人知道。
如果失败了,他不敢想小猫们要怎么面对魇魔。
魔渊之心不算人没关系,时愉……他怕时愉真的会做傻事,所以还是说了。
彼时晏来归身上用来护身的法器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多了,他尝试了无数种杀死魇魔的方式,不论是用魔息吞噬还是刀削斧凿,都对魇魔本源的石头造不成任何伤害。
晏来归的喘息有些厉害。他算是看明白了,凡间的手段对本源石头这种东西造成的伤害极其有限。
像殊灵那样透支的一剑也只是给魇魔砍掉一小角,性价比不高。
晏来归身上最后一个护体法器即将报废。
他在滚滚黑暗之中,低头将腰间的法器摘下,随手抛在了坑底。
已经被魇魔啃噬得七七八八的护身法器彻底报废。
黑暗之中,晏来归将明辞剑插入地面,随后俯身,轻轻摸了摸那块本源石头。
他此刻完全暴露在魇魔之中,已经开始受到魇魔的侵蚀,只不过想要侵入经脉和窜入识海还需要时间。
晏来归眼前只看得清那块荧荧发着光的本源石头,和剑光略微黯淡的明辞。
随着魔渊血脉伴生的本命剑,虽然比不得什么绝世神器,但到底也是他用了多年的本命剑,怪不舍得的。
晏来归因为尝试杀死魇魔本源而消耗了不少魔气,如今体内的魔息勉强够自己护体,不过也快要消耗完了。
靈离岛上寸步难行,能触碰到的一切皆是粘稠恍若有生命的魇魔,如跗骨之蛆一般黏在身上,非常难受。
晏来归没了时间观念,全靠泠见用魇魔耳目盯着外面来判断。
泠见刚从外面窜回来,“主君,还剩三天时间。”
晏来归点了点头。
汗水从鬓角滑落,垂在下颌,随后滴落在地面。
他抬手按在腹间内府上,有逐渐明亮的光芒从他指间透出,晏来归轻声道:“泠见。在外面等我,记得告诉我本源石头被炸毁多少。”
泠见越听越不对劲,他脸色猛然变了,原地化出半身人形,猛地按住晏来归的手,厉声道:“主君?!您要干什么?别想不开,您出去就能和那个人族……那个剑尊在一起了,您别想不开啊!”
晏来归内府处亮起的光芒愈发炙热,泠见离得最近,几乎已经能够感受到晏来归周身因为元神剧烈震颤而有些扭曲坍塌的时空。
泠见急了:“主君!您没有必要自爆,现在出去就可以了!”
“不,”晏来归弯了弯眉眼,唇角却静静溢出了鲜血。
他道,“不一样。时愉那一剑劈碎魇魔本源一角,那一个化神期修士自爆的威力,也不见得能输给时愉。”
泠见从他一进来时就在时刻为他播报外面的战况,晏来归知道外面虽然抵抗艰难,伤者数量极多,但是死亡情况却不多。
如果是在上一次封印魇魔的现场,现在的伤亡情况只会是当初那一次的十分之一。
晏来归深知魇魔本源如今的萎靡。
魇魔本源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数千年,供其壮大的粮食也被晏来归截胡斩断。
自从时空循环大阵转到晏来归的身上,可以说魇魔几乎就没有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养料。
晏来归救下了魔村,高兴还来不及,忙着打理魔域和在李娘家里蹭吃蹭喝,不知过得多畅快。
这么多年,晏来归也摸清了魇魔的喜好程度,它对情绪的喜好程度与痛苦挂钩,光是贪不够好吃,要贪到赚得盆满钵满,再在最后关头因为太贪失去一切甚至倒赔地倾家荡产,这样的情绪才是一个合格的口粮。
再如同李家村,日日夜夜体会生前宁静的生活,再如同恶魔降临一般狠狠打破幻梦,重新让他们体会一遍地狱般的痛苦,并且循环往复,让他们深知自己永无天日,甚至无法求死。
要这种程度的阴暗情绪,魇魔才能滋生壮大。
像晏来归那种……每天看堆成小山的魔族卷轴,累得回去抱着小妖倒头就睡的累和痛苦,魇魔吃了简直味同嚼蜡,没滋没味,最后还要因为晏来归吸小猫吸得开心了,那点味同嚼蜡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消失了。
哪里有机会壮大?
数千年的蹉跎和等待,加之时愉那一剑,让魇魔本源的厉害程度不复从前。
既然打碎魇魔石头有用的话,那晏来归不如靠这一具将死之身再次重创魇魔本源,也能彻底断掉魇魔想夺舍他身体从而自由进出封印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