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 51 章

    在沈嘉月的固有印象里,理工科男生一直都是大直男的代名词,她没想到,秦岸居然这么会说情话。

    被他的情话感动到,沈嘉月主动回身吻他。

    这个吻,是她主动开始的,但何时结束,却由不得她。

    头顶是漫天繁星,脚下是晶莹的露珠,身侧是叫得正欢的无名小虫这一切的一切都给这个吻添加了几分温柔的氛围。

    无关情欲,只有诉说不尽的温柔-

    也许是近乡情怯,谁都不愿意提起那件伤心的往事吧。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不错的消息,有了这座楼,她至少有了个栖身之所,打扫一下,她就可以从大伯母的窑洞里搬出来了。

    沈嘉月跟几位爷爷道谢后继续往前走。

    一座大院子出现在沈嘉月面前,院子中心立着一根高高的旗杆,五星红旗在微风下微微起伏着,门口的红漆大门敞开着,两个镀金的牌子竖着立在墙上。

    莲花乡南荷村村委会

    中共莲花乡南荷村支部委员会

    这里是村里的大队部,以前沈嘉月很少到这里来。

    大队部门前有很宽敞的一片空地,一座石桌,几张石凳,周围坐满了人。

    几个五六岁的孩童围着石桌跑来跑去,好不热闹。

    这里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村闲话中心了。

    沈嘉月还没走近,就看到几个人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着。

    这几天,沈嘉月考公失败,张慧芳去世,这些事村民们都看在眼里,对于她家接连发生的事大家也是谈论的津津乐道。

    “这孩子真够可怜的,小的时候没了爸,这又没了妈。”

    “可不是咋地,我看这孩子过不了几天就走了,去城里打工了,谁想留在这伤心地呢?”

    “嘘你们俩小点声,人家孩子正伤心呢,别叫她听见。”

    等沈嘉月走近,闲话声果然小了许多,但是她们谈论的内容她都清清楚楚地听进了耳朵里。

    想说什么就说吧,她倒也觉得无所谓。

    “哎,小心。”正想着,突然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突然跑到沈嘉月面前,差点摔倒。

    沈嘉月蹲下把孩子抱住了。

    “小朋友,慢点跑,你看,地上有石头,摔倒了会很痛的哦!”沈嘉月抱着孩子笑着替她揉了揉小短腿。

    小家伙吃得胖乎乎的,一身奶膘,但是脸晒得黑乎乎的,嘴巴上还有一圈油渍,衣服也不干净,皱巴巴的。

    一个大概五十岁的中年妇女跑了过来,“哎呀,你看看,差点摔倒了哇,叫个显兔子不听话。”

    这位应该是孩子的奶奶或者姥姥,把孩子一把拽了过去。

    她笑着看了沈嘉月一眼,估计是想说个谢谢,努了努嘴,最后也没说出来,拽着孩子朝另一边走了。

    沈嘉月站起来,拍了拍手继续往前走去。

    沈嘉月到家的时候,李素英正在院子里摘韭菜,小院并不大,中间的一大部分都种上了菜,一架豆角,一架黄瓜,还有一畦子不知道什么植物,绿油油的沈子,果实还没长出来,真个小院一派生机勃勃。

    西墙处,搭了一个简单的鸡棚,四五只老母鸡在里面咯咯咯咯的叫着。

    院子东侧是一个水井,吃水就从里面压水,并不是自来水。

    小院虽然是土院,但是被李素英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看着眼前的景象,沈嘉月心里觉得无比的舒坦。

    反正也是回不去了,在这里也挺好的。

    看见她进来,李素英笑着问她,“月月,中午婶子给你包饺子好不好,我看你这几天都没什么胃口。”

    沈嘉月拉了一个小马扎在李素英旁边坐下,也跟着择起韭菜来。

    “婶婶,谢谢你,我爸妈都不在了,现在就是您对我最好了。”

    李素英嘿嘿一笑,她不会说什么客套的话,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心疼得紧。

    这孩子从小就独立,什么家务活都会干,学习也好,要不是乡里的中学条件有限,家里穷又没钱去补课,沈嘉月考的大学肯定比现在的好。

    “月月,你放下,不用你做,你去屋里歇着,我一会儿就好了。”

    “没事儿,婶婶,我帮你一起做,我也会包饺子。”

    看着眼前的李素英,有的时候沈嘉月真的有些恍惚,她和自己的母亲一样都是典型的农家妇女,勤劳能干,一样被晒得黝黑的皮肤,一样会说让她去屋里歇着,饭马上就好。

    母女两个一边说话,一边包饺子,气氛倒也不错。

    只见沈嘉月拿起擀面杖,三两下一个中间厚两边薄的皮子就擀了出来,得到李素英不住的赞叹。

    想到早晨王秀莲闹的那一幕,李素英又叹了口气,“哎,月月,你是个好孩子,你别跟大嫂子一样的,要不你就搬来我家住吧,把房子给了她,堵住她的嘴。”

    说起房子,沈嘉月想起来那座烂尾楼。

    “婶婶,咱们村西边那一座三层楼是谁家的啊?我今天出去逛的时候看见的。”

    李素英听见她的问话,正捏饺子的手忽的一顿。

    “那个楼不好,不能住人。”

    “怎么不能住人呢?我看见是一座挺气派的三层楼呢。”

    李素英动了动嘴,什么都没说出口,她在考虑,要不要把真相告诉沈嘉月,不说的话,她肯定会一直问,说出来的话,又怕吓着这孩子。

    孩子也属实可怜,最近经历的变故实在太多了。

    努力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考的公务员,笔试面试都是第一,以为稳了的事,却因为体检被人刷了下来,这本来回来工作就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妈妈,却没想到,还没等她照顾呢,妈妈就撒手人寰了。

    小小年纪没了爹妈。

    哎,真不是一般的惨啊。

    李素英想着这些,包饺子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沈嘉月擀皮的速度挺快,案板上已经堆积了厚厚的饺子皮。

    “婶婶?想什么呢?”

    沈嘉月沾着白面的手指在李素英面前晃了晃,才让陷入沉思的李素英回了神。

    李素英把手里包好的饺子放到盖帘上,顺便把沈嘉月手里的擀面杖也拿了过来,放到案板上,握住了沈嘉月的手。

    看这阵势,应该是有话要说。

    “月月,婶子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你有权利知道。”

    “那座楼,就是害你爸爸出事的导火索。”李素英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冰冷起来。

    “事情具体是什么样子的,谁都不知道,反正是吊顶的板子突然掉了下来,砸到你爸身上,当场丧命,包工头和老板一口咬定是意外,后来报了警,法院也判决了,当时那个条件,没有监控录像,就按意外判的,最后,就把这座烂尾楼给了你爸抵债了。”

    “哎,你妈不容易啊,年纪轻轻的就守着你,从来没想过改嫁。”

    李素英没有继续说下去,沈嘉月却已经听懂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对于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家庭妇女来说,怎么可能跟人家有专业律师团队的大老板抗衡,那个时候没有监控录像,想找到证据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所以,也就是自认倒霉了。

    老妈的病,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吧。

    这个家也跟着散了。

    对于这些事,沈嘉月是有点印象的,她记得父亲突然出事,记得家里来了好多人,他们说了什么,她已经没有印象了,只记得母亲一直哭一直哭

    不知怎么的,沈嘉月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欲望,她想住进那座烂尾楼里去,她想还父亲沈春生一个真相。

    在婶子家吃完饺子,沈嘉月又独自一个人去了村口烂尾楼那里。

    中午时分,村道上安静的很,入耳的只有吱吱吱的蝉鸣声,路两边的大杨树肥厚的沈子随着风微微摆动,树荫下一个人都没有,村民们都回家吃午饭,歇晌去了。

    沈嘉月走进院里的栅栏门,仔细观察着这院里的布局。

    小院挺大的,得有二三百平米,到时候在这儿种点蔬菜瓜果,再养上一条中华田园犬,小日子想想都惬意。

    这座楼,也许是老天爷最后送给她的礼物吧。

    有人时候,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会另外为你打开一扇窗。

    这里,就是那扇窗了吧?前几年沈嘉月一直过得忙忙碌碌,卷生卷死,现在时过境迁,她要把生活节奏放慢,先停下来一段时间,再考虑以后的规划。

    沈嘉月爬上台阶,进了那座烂尾楼。

    不得不说,这座楼建设的还挺气派的,一楼是客厅,厨房,还有餐厅,二楼是四间卧室,两间向阳,三楼还是四间房,楼顶还有一个大大的露台。

    十几年前的大老板就这么会享受了。

    那个姓石的老板,估计再也不会回村了吧。

    沈嘉月一边看,一边盘算着如果找人把这座楼装修到能住人的地步,她盘算着自己工作这两年攒下的钱,还有老妈留给她十万的存款,够不够她把这座楼装修起来。

    但是,没有钱,烂尾楼没办法装修,现在连门窗也没有,直接住进去是不可能的。

    沈嘉月又陷入了两难中。

    不管够不够,先简单弄一下,能住人就行。

    有了想法后,沈嘉月第一时间就去大伯母那里通知她,自己明天就会搬家,让她不要再催了。

    叩叩叩。

    沈嘉月敲了几下门,王秀莲肥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帘后面。

    一看来人是沈嘉月,王秀莲张了张嘴,把邀请她进屋的话憋了回去,径直走到了院门口。

    王秀莲家的院子简直跟李素英家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院子里坑坑洼洼的,扫帚、铁锨东倒西歪的,柴火垛也是摇摇欲坠,一看就没人收拾。

    看见院子的场景,沈嘉月都能能想象到屋内袜子衣服满天飞的情景。

    “啊。是月月啊,找我什么事啊?”

    沈嘉月:“大伯母,我今天晚上就把窑洞给你腾出来,你爱卖爱拆,随你。”

    “啥?你找到住的地方了?”王秀莲的惊讶之情全都表现在了嗓门上。

    她本来以为,沈嘉月一时半会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也许会出高价把窑洞再买回去,这样她就可以趁机捞一笔,自己的儿子不务正业,那口子又是个只知道干苦力的农民,家里一切还是要靠她这个精明的女强人算计呢,说不定儿子的彩礼钱一下就有了呢。

    但是老天爷显然打算成全她的如意算盘。

    “啊,你,孩子啊,不是大伯母逼你,我们这也是没办法,你大哥马上要娶媳妇了”王秀莲开始絮絮叨叨地解释起来,“你要是实在找不到地方,再住几天也行”

    不想听她的狡辩,沈嘉月打断了王秀莲。

    “我知道了,大伯母,我不怪你们,我一会儿就搬走。”

    “你搬到哪儿去啊?”

    沈嘉月转身走了,身后传来王秀莲的问话,她没理。

    她回到窑洞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打包好,搬到了李素英家里。

    堂弟大学开学刚走,烂尾楼装修期间,她可以在叔叔家暂住一段时间。

    晚上,叔叔沈春贵做工回来了,饭桌上,沈嘉月把自己的想法跟叔叔婶婶说了。

    “什么,你要去那栋烂尾楼里住?”叔叔婶婶异口同声。

    他抬手去牵沈嘉月的手,带着她慢慢靠近。

    “月月,今天,我要把我自己,完全交给你。”

    沈嘉月的手在发抖,她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按大众的说法,在新婚之夜,新娘会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交给新郎。

    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反过来了?

    他到底要交给自己什么?

    第 52 章   第 52 章

    沈嘉月害羞不敢看他,正头脑风暴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被他抓在掌心的手指碰到一个柔软的东西。

    是秦岸的头发。

    他正带着她从头发开始一路往下抚摸。

    “宝宝,我的身体,都是你的。”

    从顺滑的发丝,黑亮的眼眸,挺翘的鼻尖,丰满的红唇……

    他带着她的指尖,一处又一处抚摸下来。

    性感立体的喉结猛烈活动,锁骨中间的沟壑轻轻起伏。

    沈嘉月由一开始害羞地禁闭双眼到慢慢地睁开。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李素英把筷子放下,口气坚决。

    “孩子,别说那栋楼不吉利,就算没有你爸的事,你一个人去住也不安全啊,婶子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要留下来,婶子家让你住,而且你肯定还要出去工作,婶子家就是你家。”

    “你要是不想留下,还想回京北打工,婶子也支持你。”

    “就是就是。”沈春贵在一旁附和着。

    沈嘉月低头扒拉几口菜,“叔叔,婶子,京北我肯定不会回去了,那里不是一般人能生存的地方。”

    “我之前上班的时候经常熬夜,把身体也熬出来了毛病,我想留在村里休养一段时间,我手头有一些钱,打算把那栋楼装修了,住进去,叔叔婶婶,你们别劝我了,我已经决定了。”

    沈嘉月说完,目光转向抽烟的沈春贵,“叔叔,你是建筑工人出身,还得你帮我看看这座楼的主体结构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的话,帮我联系个装修队。”

    李素英和沈春贵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他们已经感觉到了,沈嘉月是个有主意的孩子。

    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家庭的重大变故,考公失败,又马上经历母亲去世,亲手处理母亲的葬礼,又被亲大伯赶出家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可是,这些变故,沈嘉月独自一人处理的都还不错,也都挺过来了。

    良久,沈春贵才缓缓地说了一句话,“要是我那苦命的二哥还在世的话,看到你这么懂事能干,也是会很开心的。”

    沈春贵语速很慢,说到后面,几近哽咽。

    “叔叔。”沈嘉月喊了沈春贵一声,“您和婶婶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帮助我,像亲人一样对待我,我不会忘了你们的恩情。只是现在我还没有能力,你们等我,以后,我跟世超弟弟一起孝顺你们二老。”

    李素英拉过沈嘉月的手,慈爱的眼神看着她,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傻孩子,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都是一家人。”

    “从你那天刚回来,一见面就抱着我哭,我就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三天后,沈春贵帮沈嘉月找的装修工人就已经进场了。

    沈嘉月自己跟着叔叔到县城买回来了地板砖,紧接着就开始铺地,木匠,刷墙

    装修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拉建材的拖拉机一车又一车的进来,引得村民们纷纷驻足观看。

    “这是谁把这座有问题的楼买了?要在这儿住呀?”

    “这楼里死过人,谁敢在这儿住?”

    “哎,你们看,这不就是沈春生的闺女么?人家自己家人,不怕。”

    大门口围了一堆人,老的少的都有,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沈嘉月正跟木匠师傅确认吊顶的位置,看了一眼大门口,“师傅,您等我一下。”

    沈嘉月坦然地走出大门,来到院子里,对着门口围观的人群笑着开口。

    “各位爷爷奶奶,大爷大妈,我叫沈嘉月,是沈春生的女儿,这个楼是我爸留给我的,我不能让它一直闲置着,我要把它利用起来,大家想看就进来看,看看我装修的行不行,给我提提意见。”

    沈嘉月抬手邀请大家进门。

    围观人群面面相觑,真的有几个人跃跃欲试地想进来看看。

    这时,一个穿着纯黑色跨栏背心,露着臂膀,皮肤黝黑的年轻人走在前面,率先进了门。

    “呦呵,到底是在京北大城市上过班的人啊,就是有钱,回来就开始装修楼房,出手真大方啊?”

    沈嘉月认识这个人,他是大伯家的堂哥——沈世辉。

    沈世辉如今已经28岁,到了娶妻的年纪,因为没有一份固定工作,每天游手好闲,媒婆给介绍了几家的姑娘,人家都不太满意。

    沈世辉高中毕业上了两年的三无专科,毕业后在外面晃荡了两年,一分钱没挣到就回来了,在网吧当过网管,在超市送过货,每一份工作都干不长,不是嫌工资少,就是嫌太苦太累。

    堂堂三尺壮汉,每天骑着个摩托在村里晃悠。

    沈嘉月冷笑一声,心说要不是你妈着急把我从老房子里赶出来,我能这么着急装修吗?

    沈嘉月脸上还挂着笑,眼神看着乡亲们,不疾不徐地回答他的问题。

    “是啊,堂哥,我也是没办法,没地方去了,只好装修这个烂尾楼,不像你,有一对爱你的父母,媳妇还不知道在哪呢,大伯母就把我赶出来给你腾地方了。”

    沈嘉月不卑不亢,一句话说得沈世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沈嘉月话一出口,乡亲里有看不下去的开始窃窃私语。

    “这孩子也是可怜,前脚刚没了妈,后脚就被亲大伯赶出了家门,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是啊,就是说呢,你说她不住这楼,还能住哪啊?”

    沈世辉装作没事人一样对着室内的装修一顿指指点点,后来实在听不下去大家对她母亲所作所为的批判,悄悄地溜走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时间来到七月份,是西岚县最舒服的季节,只是在中午的时候有些炎热,早晚还是凉爽怡人。

    楼房的硬装已经结束,只剩下添置一些必备的生活家具。

    沈嘉月装修的简单,也不在乎什么甲醛不甲醛的,她把其他房间的门窗都打开着透气,自己住进了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卧室。

    放暑假的时候堂弟沈世超就会回来,她不得不搬出来。

    沈嘉月拜托叔叔从县城旧货市场帮她买了旧的床和衣柜,自己又从网上买了些必须品,从李素英家收拾了自己的行李,高高兴兴地搬了新家。

    那座屹立在南荷村村口十几年的水泥板楼,终于在这天晚上,亮起了一盏暖黄色的灯。

    沈嘉月拒绝了李素英要帮她在这里做顿饭暖房的请求,把院子的大铁门锁上,一楼的防盗门也锁上,一个人在房间里慢慢地布置着。

    不管怎样,她在这里,也算是有自己的家了。

    此刻的沈嘉月,心里觉得无比的踏实。

    随着沈嘉月网购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难题——拿快递。

    农村的快递基本都是投送到乡里的快递站点,村里是不给送的,她好几次拜托在外面做工的叔叔帮自己把快递从乡里捎回来。

    可是,她要布置新家,要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一次两次还行,每天麻烦叔叔帮她拿快递,实在是张不开口。

    这天沈嘉月跟李素英借了电动车,打算自己骑车去乡里把快递取回来。

    太久没骑电动车,沈嘉月一开始还有些生疏,差点摔了,好在乡间小路上没什么车,她才慢慢开始加速,就这样,沈嘉月骑了半个小时才到了莲花乡。

    说是乡,其实也就是有一条开着几家门面的街道,街道的尽头是莲花乡政府,其他地方跟农村也没什么区别。

    乡政府门前的水泥路上,熙熙攘攘的围了好多人,沈嘉月一打听才知道,今天是赶集的日子。

    路两侧停着一辆辆的三轮车,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有20元一条的老人秋衣秋裤,也有30元一双的儿童皮鞋,另一边的车上摆了十几个纸箱子,里面是各式各样的饼干、蛋糕。

    乡亲们几乎全部出动,在每一个摊位上驻足观看,买一点平时买不到的食材回家去。

    因为这样的集市可不是每天都有,要五天才有一次。

    沈嘉月推着车慢慢走着,看到一个摊位前摆放着一篮子红彤彤的水蜜桃,非常有食欲。

    她停下来买了几个桃子,放进车篮里,又继续往前走,进了快递站。

    说是快递站,其实也就是两间很破旧的平房,旁边连着一家小超市。

    收发快递应该是超市老板后来拓展的业务。

    沈嘉月报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老板从身后的木架子上给她取出来五件快递。沈嘉月一一签字。

    沈嘉月放下笔,一抬头,看见木架子上写着几个大字——南荷村。

    她猜想,这个架子上应该都是她们村的快递吧。

    村里好多都是老年人在家照顾孩子,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父母给孩子买点什么东西都是直接快递回来,沈嘉月看了一眼快递数量,还不少呢。

    忽然,一个想法出现在沈嘉月的脑海。

    “老板,你能给我找一个编织袋子吗?我想把我们村的快递都取回去。”

    “啥?”

    正忙着在隔壁卖货的老板听见沈嘉月的话,掀开门帘走了过来,“你要都取回去?你开车来的?”

    沈嘉月笑着摇头,“不是,我骑车来的。”

    老板一副你这个小姑娘在拿我开玩笑的表情。

    沈嘉月没有放弃,继续说道,“我看这些快递都不大,您给我一个袋子,我装进去绑到电动车后座上,一并就带回去了,村里大部分都是老人,来拿一次快递不方便。”

    快递老板看着沈嘉月的神情确实不像在开玩笑,真的给她拿出来一个巨大的编织袋。又帮她把快递都装进去,用绳子牢牢地捆在后座上。

    沈嘉月笑着跟老板道谢,骑车离开了。

    沈嘉月骑车技术本来就不好,现在后面带着一大袋子快递,晃晃悠悠地,骑得更慢了,中午十二点多才到家。

    来不及休息,她找了一张桌子搬到院子门口,把快递从袋子里取出来,整齐地摆在上面,自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歇息。

    刚坐下一会儿,她就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领着自己的孙女走了过来。

    沈嘉月只觉得眼熟,并不清楚这位大妈的名字,只好试探地问了一句。

    “大娘,我把咱们村的快递都取回来了,你看看有没有你家的?”

    大妈拉着小孙女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狐疑地看着沈嘉月。

    “啥,你说你把快递都取回来了?”

    沈嘉月指了指自己身旁堆满快递的桌子,点了点头。

    王大妈正愁自己不会骑电动车,自己的儿子给孩子买回来的奶粉不知道怎么去拿呢,没想到就碰上了沈嘉月。

    看着王大妈朝自己走来,沈嘉月赶忙问,“大妈,您叫什么名字,手机号多少,我帮您找。”

    王大妈说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沈嘉月真的在快递堆里找到了。

    “大妈,您看,是买的奶粉吧,真的有。”

    王大妈欣喜地接过快递,“哎呀,闺女,太感谢你了,你帮我大忙了,我正上愁呢,这孩子的奶粉马上就没得吃了。”

    说着,她拿着快递就准备走,沈嘉月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叫住了她。

    “哎,大妈,您等一下。”

    沈嘉月急哄哄地跑进家门,拿了纸和笔出来。

    “大妈,咱们取快递的时候,在快递站都会签字扫码,我这里虽然没有那设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签个字吧,万一有个拿错的,咱们以后也好找不是?”

    王大妈着急地回家给孩子冲奶粉,不过觉得沈嘉月也说得有道理,拿起笔在那张白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临走沈嘉月又拜托她给街坊四邻宣传宣传,说是沈嘉月这里取回来很多快递。

    王大妈走后,沈嘉月意识到靠这样口口相传根本不行,万一有乡亲们这会儿到乡里拿快递,就会跑空,不但不会感谢沈嘉月,还会埋怨她多管闲事。

    那她这好事做不成,反而做成坏事了。

    得想想别的办法。

    正踌躇间,村委会房顶上的大喇叭映入她的眼帘。

    “噗哈哈哈”

    沈嘉月脑补秦岸自己给自己鼓劲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还笑”秦岸抬手在她发顶上拍了一下。

    “略略略秦医生,好好开你的车。”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车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车子拐过一个山头,视野变得宽阔起来。

    男人突然开口。

    “说真的,月月,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要不,你跟我回家吧。”

    第 53 章   第 53 章

    “跟我回家吧。”

    秦岸这句话一出口,沈嘉月脑海里关于昨晚二人的回忆再次重新上演。

    已经不再发烧的脸颊再次烧到通红。

    她本来还没搞明白,昨晚自己为什么那么配合他。

    难不成是从山上回来就已经发烧了?烧糊涂了才会跟他上演那样的戏码。

    对,一定是的。

    发烧跟喝酒一样,都是会上头和断片的。

    “不不不,不用了,我已经好了,一个人没问题的。”李保国:“你赶快跟老曹合计一下,准备5户家里比较干净,条件比较好的贫困户,提前到他们家里安抚一下,到时候见了领导就说好的,别瞎说。”

    什么跟什么呀?

    沈嘉月整个就听懵了。

    这考公题里面的标准答案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领导到乡村视察,就是要看最真实的情况,提前安排好?那还怎么发现问题呢?

    但是沈嘉月留了个心眼,没有把自己想的说出来。

    沈嘉月:“书记,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和老曹去说,农户不一定听我们的,还得你去说。”

    李保国想了想,也对。

    “那你俩先把大队的卫生打扫打扫,要一尘不染啊,乡里的孙书记最看重这个。”

    挂了电话,沈嘉月就跟老曹打扫起卫生来。

    老曹拿着大扫把把院子里的杂草清理了,沈嘉月拿着抹布把会议室的桌椅板凳都擦得干干净净的。

    等李保国回来后,三个人开了个碰头会,拟定了五户贫困户名单,又挨家挨户的进去安抚了一遍,才放下心来。

    沈嘉月又根据李保国的指示把整理好的贫困户档案重新检查了一遍,说是县领导来了可能会看。

    已经中午十二点了,李保国不说走,没人敢离开。

    “哎呀,忘了一件大事。”

    正坐在会议室红木椅子上喝茶水的李保国突然一拍脑门,大叫了一声。

    沈嘉月和老曹纷纷抬头。

    “小沈,快点,赶快给我写一份咱们村的情况汇报,下午领导来了肯定会让我汇报的。”

    “快点,快点,来不及了。”

    “哦哦,我这就去写。”沈嘉月站起身,准备去书记办公室用电脑写,可是刚走了一步又拐了回来,“李书记,情况汇报怎么写啊,我没写过啊!”

    “害,你看我都忙糊涂了,老曹,给小沈找一份去年的情况汇报,让她照着写。”

    老曹这个人平时话不多,但是偶尔说一句话能噎死人。

    “书记,去年检查没有抽住咱们村,所以根本没有准备情况汇报。”

    李保国:“那前年呢?”

    老曹:“前年也没有。”

    李保国:“”

    “来吧,咱们都过来,一句一句教小沈写。”

    三人来到电脑旁边。

    沈嘉月打开了电脑,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双手放在键盘上。

    “说吧,我写。”

    李保国开始慢慢叙述。

    南荷村位于莲花乡东南方向五公里处,是全乡最大的行政村,全村户籍人口

    “老曹,多少户多少人?”

    在三人的通力合作下,一个极简版的情况汇报出炉了。

    由于李保国平时忙于外面的营生,对村里的基本情况不是很熟悉,户籍人口,贫困人口,低保户,那些数字他都记不住,只好加班死记硬背。

    三个人都在村委会没走,吃了个泡面,静静地等待检查组的到来。

    背了一中午,沈嘉月不知道李保国到底背会了吗,反正她是已经听得滚瓜烂熟了。

    下午三点,本来上午还大晴的天突然飘来朵朵乌云,像是要下雨,李保国接到了乡办公室主任的电话,说领导的车已经进村了。

    “来了来了,走走走。”

    李保国噌地起身,招呼沈嘉月和老曹到大门口迎接。

    上午的时候,李保国还抽空回家换了个衣服,穿了件不知道在箱子底压了多久的白衬衫,身后全是褶子。

    村委会门前的“闲话中心”如今空无一人,上午他们就做了工作,勒令村民们下午不许到这里来,因为有领导要下来视察。

    村委会门口,李保国、沈嘉月、老曹三个人站成一排,刚刚站定,就见两辆黑色的帕萨特轿车驶了过来,在他们身前缓缓地停了下来。

    领导来了。

    沈嘉月一颗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本来不紧张的她,也开始紧张起来。

    第一辆车门打开,从前后车门分别下来三个人,后面的车,只下来两个年轻人,一个什么都没拿,一个手里提着个黑色公文包。

    沈嘉月一个都不认识。

    她侧头瞅了李保国一眼,只见他露着标志性地憨笑,早早地伸出了双手,想跟后排车上下来的那个年轻人握手。

    居然是他?

    沈嘉月没想到,自己跟眼前这个男人还会见第二次。

    还记得上次见面沈嘉月刚刚因为体检失败正心情不好,闹了个大乌龙,沈嘉月见他穿着一身正装,还猜测不是卖保险的就是卖房的,没想到,人家居然是堂堂副县长!

    感觉到秦岸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沈嘉月心里虚虚的,把头转向了别处。

    莲花乡党委孙学明书记开始介绍。

    “秦县长,这个就是南荷村的村书记李保国。”

    李保国双手紧紧握住了那个被叫作秦县长的年轻人的手,“领导好,欢迎到我们村视察工作,欢迎。”

    秦岸轻轻跟他握了一下就松开了,“李书记,你好。”

    来的领导里一共五人,年纪都在四五十岁左右,只有这位最年轻,看上去估计连三十岁都不到,没想到却是官职最高的。

    沈嘉月又想起来她那无疾而终的考公生涯,如果她考上了,一年试用期,两年升副科,如果要三十岁之前走到副县长的位置,估计也悬。

    上次见面,沈嘉月没怎么看清楚秦岸的长相,于是她趁众人寒暄之际,悄悄地打量起这个秦县长来。

    他长得很高,大概在一米八五左右,身材匀称,穿了一件很挺括的白衬衫,胸前的党徽闪着光,黑色西裤,黑皮鞋,很正统的干部穿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周围这几个同样是穿正装的干部中间,显得是那么的不同。

    他面部轮廓硬朗,眉目清秀,高鼻梁上还有一颗若有似无的鼻尖痣,脸上始终带着笑,说话声音不疾不徐,给人一种如沐清风般的舒服。

    没想到国家干部里还有这种极品帅哥,沈嘉月心里忍不住八卦了一下。

    李保国伸出左手,保持一个邀请的姿势,“秦县长,各位领导,咱们先进大队吧,天气这么热,进去喝杯水再去下户也不迟啊。”

    秦岸顺着他的手势看了眼村委会,忽然改了主意。

    “李书记,大队我们就不去了,咱们就沿着村委会附近,随便看几户就好,走吧。”

    秦岸率先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后面的人都赶紧跟上,孙学明还回头跟李保国使了个眼色。

    “李书记,简单介绍一下你们村的情况吧。”

    听见秦岸的吩咐,李保国小跑几步来到他身边,开始磕磕巴巴的背诵准备的稿子。

    “秦县长,是这样的,我们村一共有户籍人口”

    李保国一边汇报着,大家一边往前走,紧接着就走到了村委会东侧的一条小巷里,巷口第一户门口石墩上坐着一个老大爷,正低头打盹,秦岸直接走了上去。

    孙学明一把把李保国扯到一边,悄声问他,“这户提前安顿了吗?”

    李保国已经傻眼了,只会摇头。

    “你等会儿再跟你算账。”孙学明伸出食指,指在李保国胸前,咬牙切齿地说。

    另一边,秦岸已经跟老大爷拉起了家常。他微俯身,凑到大爷身前。

    “大爷,在这儿乘凉呢?”

    老汉这才看见自己面前站了一堆干部模样的人,他右手举到耳朵后面,想收一收音,一开口嗓音沙哑,“啥?你说啥?”

    估计老人家岁数大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孙学明抓紧上前,扯着嗓门介绍起来。

    “老人家,这是咱们县里的秦县长,要到你家里看看。”

    这回老人家听懂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领着大家进门。

    说是大门,其实就是两扇破烂的栅栏门,院子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墙角堆了一堆捡回来的饮料瓶子。

    一共就两间窑洞,外墙已经裂了缝,墙皮掉了大半。

    孙学明一个劲儿给李保国使眼色。

    李保国上前拦住了秦岸进窑洞的脚步,“秦县长,秦县长,咱们还是在院里吧,别进去了。”

    “这个老汉是个五保户,常年一个人,没人照顾,家里,脏的下不去脚”

    李保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秦岸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秦岸看了一眼老人身上破破烂烂的棉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李书记,这位老人一个月的低保金是多少?”

    “一个月500元。”

    秦岸叹了口气,眼神转向孙学明,“你说。”

    “一个月505,8月份才涨了5块钱。”

    李保国的冷汗瞬间爬满额头和鬓角。

    沈嘉月也替他捏了把汗,这背了一中午也是白背了,这么简单的常识都能说错。

    好在秦岸没有真正生气,又叫李保国详细介绍一下老人的情况,以及村里一共有多少户类似的情况。

    秦岸握着老人的手,又安抚了几句,才转身走出了小院。

    就这样,秦岸随机进了几户,每一户情况都不容乐观,他的眉头也是越皱越紧。

    “行了,不看了,去大队吧。”

    李保国旋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进了大队的会议室,秦岸让李保国把刚才看的的几户贫困户的建档立卡档案拿出来看看。

    这些都是沈嘉月弄的,李保国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沈嘉月听见后,连忙打开会议室一角的铁皮柜,刷刷几下把几户的档案都找齐了,放到了秦岸坐的位置旁边。

    秦岸打开其中一个档案盒,认真的看了起来。

    “小沈是吧?这些档案都是你整理的?”秦岸问道。

    “小沈,小沈?”

    “啊?怎么了?”

    沈嘉月站在一旁出了神,没注意到秦岸的问话。

    “秦县长问你话呢,快回答呀。”

    沈嘉月眼神转过去,跟秦岸看她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刹那间,她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全都一齐涌上面部,烧得慌。

    “秦县长,您好,我是沈嘉月。这些档案是我和我们们村的会计一起整理的。”

    秦岸看了沈嘉月一眼,继续低头看档案,“整理的不错,很详细,也很真实,没想到,咱们村还有这么年轻的干部,小沈是什么身份,大学生村官吗?”

    这个问题问的,沈嘉月本就红透的脸现在更红了。

    “不是的,秦县长,我刚毕业,还没找工作,临时在村里给李书记帮忙的。”

    “哦?这样啊?那,李书记,这可是你的福气了,还不多开点工资把这么难得的人才留下。”

    秦岸阴霾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李保国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嘿嘿笑着,“一定,一定,我一定把小沈留下。”

    天色渐暗,秦岸拒绝了李保国到他家吃饭的邀请,带着众人离开了。

    看着两辆汽车的影子消失在村口,李保国才开始哭哭唧唧的抱怨起来。

    “老天爷啊,终于走了,我第一次接待县长,吓死我了。”

    比起他那么大反应,一边的沈嘉月和老曹倒是淡定的很。

    听着他的道歉,沈嘉月埋在他胸膛上的脸早就不好意思地染上一层绯红。

    她怎么会不愿意呢?她可是网络上“大黄丫头”教的重要组成成员啊。

    只是,像她们这种在网络上横行霸道的人,往往在现实中都特别怂,一时间难以接受。

    听他说完,沈嘉月抬起头看着他,伸出手捏了捏秦岸的脸。

    “你不用道歉。”

    “等我想宠幸你的时候,自然会翻你的牌子的。”

    秦岸被她无厘头的发言惊了一下,他垂下眼,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沈嘉月表情郑重的很,丝毫看不出开玩笑的意味。

    “那么,月月女王,您什么时候想宠幸小的呢?”

    第 54 章   第 54 章

    沈嘉月用手肘撑着身体,仰着头看他。

    “嗯,让我想想……”

    这时,一道很突兀的肚子叫的声音打破了这甜蜜的氛围。

    沈嘉月吧唧在秦岸唇上亲了一口。

    “现在女王饿了,饿着肚子,哪里有力气宠幸你啊?”

    秦岸伸手揉了揉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起身,“好,你去洗把脸,我去把饭菜都加热一下。”

    等沈嘉月洗漱完来到餐桌的时候,秦岸已经把全部饭菜端上了桌。

    四菜一汤。

    没有多丰盛,却特别合沈嘉月的口味。

    林杏搀着沈嘉月,两人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沈嘉月想说不至于,但看见林杏路过门外那排共用的轮椅时渴望的眼神,她老老实实选择了闭嘴。

    小姑娘的爱心,还是受着吧,适当示弱也没什么可耻的。

    走廊看着长,两人慢吞吞地散步走过去,也不过就两三分钟的时间。

    早上是病人们集中前往各处做检查的高峰期,除了护士站那儿有办理出入院的家属们排队候着,其他地方都很空,至少眼下整个露台上就只有她俩。

    说是露台并不准确,实质上它就是这层楼里一个普通的拐角,只不过这个角落的的外墙全换成了透明的玻璃,借着这充足的光线和通风条件,又沿窗摆了一圈的花架。

    花架后方是一块空旷的小空间,平日病人们在这儿散步透气,即便疫情期间不能外出,也不会觉得太过压抑。

    而再往后点,则贴着内墙放了几张输液椅,这算是医院的特色,毕竟这儿全天都挂着吊瓶的病人也有,病房里面待久了,即便还打着针,也会想出来换下心情。

    沈嘉月站在花架旁,看到玻璃外墙上有气窗,她伸手想去推,林杏连忙拦住她:“不行不行,这会儿风大,你这就穿了个病号服,等下又吹发烧了。”

    沈嘉月收回了手,多少还是觉得有点失望。

    病房里空调开得足,一年四季都是最适宜的温度,只是待久了多少会觉得闷,就想感受一下大自然的“风度”。

    林杏见状,想了想,将人牵到输液椅那边:“嘉月姐你坐这儿等等,我去给你拿件衣服,你穿上后我再帮你开窗,但也不可以靠近窗边吹啊!”

    沈嘉月见林杏跟她家王秀雅阿姨一样絮絮叨叨,不禁莞尔,被人关心的感觉是真的很好。

    她点头允诺自己会听话,林杏才匆匆朝病房走去。

    窗外正对着的是个高层小区,听说是医院的宿舍楼,外墙看着已有些年份了,但因为地理位置好,入住率高达百分百,至少沈嘉月目之所及的所有的阳台上都晒着衣服或摆着花草杂物,处处充满了生活气息。

    沈嘉月在的楼层不高不低,坐在她这个位置离窗有四五米的距离,是连天空都看不见的,对此沈嘉月评价,风景没有她病房阳台上的好。

    但沈嘉月很少享受这种闲暇时光,这会儿即便感觉百无聊赖,却也只能当做怡然自得。

    不远处有人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沈嘉月以为是林杏,并未转头。

    岂料对方在走到她身侧时,忽然在她膝旁蹲下,并轻轻握住了她随意放在膝盖上的手。

    沈嘉月的视线从那双握住自己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扫过,然后才移至蹲在自己身侧的人。

    是陈嘉述。

    双眼通红的陈嘉述,脸上的表情是伤心又带着点愤怒,他紧抿着的唇,暗示着但凡再多一点点刺激给到位,就能当场给她哭出来。

    沈嘉月觉得这个场景让人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她相信陈嘉述的真心。

    既然有真心,那么在发现她家几天没人后,总归是要想方设法打听她的下落的。

    “你怎么来了。”沈嘉月语气平静,“那天不是都说好了吗。”

    “谁跟你说好了,”陈嘉述瓮声瓮气地反驳,说话时带着一点点哭腔,还重重地抽了抽鼻子,“你生病为啥不告诉我,难道我是那种看见你生病就想逃避责任一跑了之的男人吗,你没必要做那些伤人的事赶我走的,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你不要自己承担啊。”

    沈嘉月失笑,她垂下眼眸,心里清楚,陈嘉述这是将自己当时坚持要分手的行为解读为”生病了不想连累他“了。

    难怪这么一副失魂落魄又愤怒不敢言的模样,估计这会儿心里正大义凛然地泛着委屈呢。

    虽然不忍心,但沈嘉月知道这不是心软的时候,她不能任由这个误会扩大。

    将手从对方的掌心里抽了出来,沈嘉月直视陈嘉述的眼睛,语气平静:“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要和你分手这个决定,在我知道自己生病以前就做了。”

    “我就是单纯的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受不了你妈妈给的委屈。”她说,“我身体健康时她都不同意我俩在一起,你觉得现在她会同意一个随时可能死掉的人和你在一起吗。”

    沈嘉月的声音依然好听,说出的话却无比残忍:“你现实点,陈嘉述,你已经22岁了。”

    陈嘉述呆呆地看着沈嘉月,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扎心的话语一字一顿,终于似是承受不了一般,低头呜呜哭了出来。

    他抓过沈嘉月的手,胡乱将它贴在自己的脸上,伤心极了。

    “我这些日子因为你的话难过得都睡不好觉,每天都在想怎么样才能哄好你回心转意,后来你不见了,我以为你躲着我,我想了好多办法找你……最后好不容易打听到你的消息,却没想到是这样的……”陈嘉述哭得声音嘶哑,所有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在这一刻一滴不剩,“我什么都不想考虑了,我就想和你在一起,不管能有多少日子……姐姐你别不要我。”

    沈嘉月叹了口气,用没被抓着的那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便携式湿厕巾——是她随身带着防止自己忽然想去卫生间用的,当然现在也讲究不了这么多了。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呢,”费力的抽出一张,她在陈嘉述哭得鼻涕眼泪乱飞的脸上一下下地擦着,“我不要你的同情啊,什么叫不管能有多少日子,我还没活够呢,你不能趁着我生病时忽悠我和你在一起,等以后我病好了还得应付陈总,这可不太讲武德啊。”

    林杏抱着衣服,走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一时间小助理进退两难,站在原地尴尬得无地自处。

    沈嘉月抬头,视线从她身上轻飘飘地扫过,林杏顿时嗓子一紧,头皮发麻。

    “别哭了,你杏姐回来了,小心她心里笑你。”沈嘉月说着,将湿巾塞到陈嘉述手里,再没有其他动作。

    陈嘉述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林杏立刻走上前,狠狠瞪了陈嘉述一眼,急着和沈嘉月解释道:“嘉月姐我不是故意的,小陈他说他肯定不打扰你,就只远远看一下,我才答应带他来的。”

    沈嘉月没说话,陈嘉述没看林杏,只是很自觉地从对方手里接过了那件黑色的外套,想给沈嘉月穿上。

    上手触感便让陈嘉述隐隐觉得不对,他和沈嘉月在一起两年多,给她拿过很多次衣服,印象中没有任何一件的手感和这件一样。

    可如果是新衣服,这料子又过于粗糙了点,不像是沈嘉月惯常偏好的风格。

    他抖开这外套,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就更强烈了,若说这个长度勉强能解释成到脚踝的那种超长款,可这肩宽显得过于夸张了。

    再怎么疏离,沈嘉月也不至于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见陈嘉述捏着衣服不肯放手,她便就着他的手将衣服穿上了。

    穿上后,沈嘉月也无语了一瞬,这也太宽太大了。

    她觉得自己这会儿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肯定难看死了。

    但对现在她来说,温度比风度重要,毕竟才经历了一场高烧,她没有作的资本。

    “好了,你现在人也见到了,回去吧,别再来了。”沈嘉月下逐客令,“林杏送我回房间。”

    说着,她便越过陈嘉述,往病房的方向走去,然而在与对方擦肩而过的刹那,手臂被抓住了。

    “这衣服是谁的?”陈嘉述问道。

    此刻的他眼泪已经半干,质问沈嘉月时,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危险意味。

    “我男朋友的,”沈嘉月回望过去,低声说到,“放手。”

    陈嘉述依然抓着她,甚至更用力了几分:“你男朋友是我。”

    “我和你已经分手了,”沈嘉月再次强调,“新的男朋友,和你没关系了。”

    “所以你不是不能谈恋爱,只是不想和我谈,”陈嘉述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已然带上了哭腔,“你变心了。”

    “嗯,”沈嘉月说,“我可以回去了吗?”

    陈嘉述像是力气被突然抽走了一般,徒然收回了手,他转身背对着沈嘉月,没有再说话。

    沈嘉月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掺着林杏,越过她曾经认真喜欢过的小男友,朝病房走去。

    林杏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她就说,在房间里找了半天都没看见沈嘉月的衣服,只能拿了这件一看就是个男款的外套过来,果然,出问题了。

    ……

    刚到病房,就有护士跟进来,到沈嘉月打针的时间了。

    林杏见状,不好多留,将沈嘉月扶到床边,便告辞离去,沈嘉月想了想,还是在她要走出房间前交代了一句:“你……帮我看着点陈嘉述,就……别让他知道是我交代的了。”

    小助理连忙点头,虽然很想让对方细说一番在此次事件中的心路历程,却也深知自己不配吃女上司的瓜——哪怕只是个前任女上司,那也是极威严的。

    护士小姐姐动作熟练,很快给沈嘉月把针水挂上了。她推着车离开病房,刚走到房间门口,沈嘉月就听见对方朝人打招呼:“秦教授。”

    没有听见秦岸的回应,沈嘉月靠想象都知道他肯定是只高冷的点了点头。

    没多久,秦岸就出现在了她的病房内,她看见对方白大褂下穿着的还是蓝绿色的手术服,看来是刚从台上下来。

    “今天感觉怎么样?”秦岸走到沈嘉月床边,伸手调慢了点针剂的滴速。

    “挺好的,”沈嘉月冲他笑笑,“就是衣服有点大。”

    秦岸的视线从她身上松松垮垮的黑色外套上滚过,面部表情依然是滴水不露,下一刻,就听他开口问了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刚回来时路过露台那边,看见你在和一个小孩说话,是你老公吗?”秦岸语气淡然,“看着有点小啊。”

    “……”沈嘉月暗骂,这人路过的真不是时候。

    “我老公不小的,”沈嘉月皮笑肉不笑,“至于年龄,我就喜欢年轻小帅哥,和你们男人都喜欢18岁的少女一样。”

    “哦,”秦岸又看了她一眼,轻飘飘地抛出一个更让人窒息的问题,“那男朋友的外套是怎么回事?”

    “……?”这大招放得猝不及防,沈嘉月毫无防备地吃了全套。

    大概是女生受到惊吓的表情取悦到了秦岸,他嘴角微微上翘,毫无诚意地解释了一句:“你别多想,我就是从那路过时顺便听到的。”

    秦岸神色恢复如常,交叠双腿做好与她煲电话粥的准备。

    “沈老师,请问,我哪里不遵守职业道德了?”

    沈嘉月振振有词,“你上班时间说那种话就是不遵守职业道德。”

    “哪种话,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说”沈嘉月实在说不出口。

    秦岸:“嗯?什么?宝宝,勇敢点说出来。”

    沈嘉月眼一闭,心一横说了出来。

    “你说,我想亲你。”

    对面的男人语气里明显带了笑意,“宝宝乖,给你亲,随便亲。”

    沈嘉月:

    第 55 章   第 55 章

    沈嘉月有两条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他,实在没空跟他调情。

    沈嘉月收起嬉皮笑脸,严肃道:“秦岸,你现在有时间视频吗?我有事跟你说。”

    秦岸第一次见沈嘉月如此语气,眉心不自觉地跳了几下。

    “有时间啊,什么事啊?”

    沈嘉月着急挂断电话。

    “开视频吧,开视频和你说。”

    伴随着耳畔监控心率的仪器发出的有规律的提示音越来越清晰,沈嘉月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打麻药,感觉像是睡了个深度的无梦好觉,这会儿刚苏醒,眼神中还有些懵懂。

    又过了好一会儿,沈嘉月的大脑终于恢复了清明,她慢慢转动眼珠,四处打量一圈,意识到自己正躺在苏醒室中,只是周围的床都空着,除了不远处有个身穿蓝色护工服的身影正躬身忙碌外,再无旁人。

    抬眸看了看正前方墙上的壁钟,时针已经走过了“5”的位置,沈嘉月愣了愣神,惊觉自己竟睡了两个小时。

    来之前她就在网上查过,无痛肠胃镜检查,若顺利一般四十分钟左右就能结束,而她这超了整整两倍的时长,怎么想怎么诡异。

    缓缓动了动手指,确认麻药的作用散了大半后,沈嘉月缓慢坐起了身,拿起床头放着的外套和长裙,小心翼翼得挪动着地去了更衣室。

    等她走出检查室,一眼就看见了自家小助理林杏。

    小姑娘孤零零地坐在已空无一人的家属等待区,一脸愁苦。

    林杏听见动静便警觉抬头,见是沈嘉月,赶忙起身迎上前,朝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嘉月姐,你做完检查了啊。”

    沈嘉月应了声,刚想说点什么,导台那边就有护士喊道:“沈嘉月——沈嘉月的家属在吗。”

    “在!”林杏立刻探头,高声应答的同时越过沈嘉月快步朝导台走去,沈嘉月愣了愣,不知为何竟觉得小姑娘在躲着自己。

    落后几步跟在林杏身后,听见护士朝她交代到:“去楼下交钱,刚取的标本要送去做大病理。”

    说话间小护士没什么表情地塞了一叠检查单进林杏手中,“交完钱后,确定病人没什么不适就可以回去了。”

    林杏将头点得如小鸡啄米,扭头看向沈嘉月时又换上了那张堪比哭丧的笑脸:“嘉月姐你坐这休息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也不等沈嘉月回答,直接快步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沈嘉月本想和她一起去,可谁知林杏如临大敌,紧张得眼泪竟然都快出来了,捏着那叠单据的手明显有些用力过猛,似乎生怕被自家领导抢了过去。

    沈嘉月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放弃了一同前去的念头,浅浅后退一步,朝对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示意早去早回。

    林杏明显松了口气,恰逢电梯来了,便快步闪身该走了进去。

    沈嘉月安静地看着那小巧慌乱的身影窜进电梯,消失在视线中,觉得在自己睡着的那期间,一定出了点和她有关的状况。

    沈嘉月下意识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烟,又想起这是公共场合,抬眼看了圈,找到安全出口的标志后正准备过去,就听见身旁再次传来打印机吐纸的动静,以及护士冷漠的声音:“对了,这还有张沈嘉月的检查报告,刚漏掉了没给你们。”

    沈嘉月顺手接过道了谢,目光随意地扫过这张薄薄的A4纸,脚步没停地朝安全出口踱步而去。

    ……

    坐在安全通道的楼梯间里,沈嘉月的膝头规规整整地放着那张报告单,双手插在大衣口袋中,右手掌心里抓着的是一支被捏得皱巴巴却最终没被点燃的烟。

    也不知是不是麻药的影响还没彻底散尽,此刻的沈嘉月只觉得脑中如接收不到信号的老旧电视一般,恍惚间乱闪得厉害。

    日影西斜,过了下班时间,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却丝毫不见少,偶有等不及电梯的医护或病人家属经由楼梯上上下下,却没有人对坐在这儿的沈嘉月投以眼神。

    ——无非是拿到了自己或亲人不太好的检查结果,一时间接受不了罢了。医院里这种情况太过于常见,身处其中时,人的同情心都淡薄了几分。

    沈嘉月抬头,目光顺着一旁的气窗飘向那在寒风中飞悬着打滚落下的枯叶,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羊毛呢长外套。琅州是没有秋天的,昨日通勤路上她看的还是花红柳绿吊带小短裙,而不过一夜的功夫,大家就纷纷裹上了厚厚的冬装,枝头只剩了些颤颤巍巍的萧瑟枯黄。

    听说今年冬天特别冷,也不知道这些热带生命能不能抗住这三十年难得一见的寒流,活到下个春天。

    轻叹一口气,沈嘉月收回了思绪,她垂眸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检查报告:“……循腔进镜至距肛门约23cm,可见一菜花型肿物,占满肠腔,内镜无法通过,肿物表面充血、糜烂,呈粒状及轻分叶状,于肿物表面取活检多块送病理……”

    这段话沈嘉月读了很多遍,她已经能熟练背诵了,虽然只是份检查取样报告,很严谨地没跳过等病理结果出来这一环节就直接宣布这玩意是什么,但沈嘉月看着这上面的遣词造句,再联想到刚刚小助理的态度,她连上网查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原来身体出现疼痛,真的是因为它在向你求救啊。

    沈嘉月自嘲般笑了笑,也是活该,这半年来她秦秦续续出现三四次原因不详的腹痛,可每次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即便腹痛来袭时蜷缩着手指头都动不了一根,心里想着等她能动了一定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可痛感只要一缓解,那就是“来日方长、改天再看”。

    直到今年公司安排体检时,林杏想到她平日时常腹痛,自作主张给她填报了这个胃肠镜项目,而她正好刚完结了一个项目有点空闲时间,这才顺水推舟,来做了这个检查。

    结果这一检查就检查出来了个与众不同的结果。

    至少她昨天晚上在网上胡乱接的所有“肠胃镜检查顺利下车”的好运中,没有一个是像她手中报告上写的这个状态的。反而是那些反馈结果比较惊悚的报告,所描述的和她手中这份有点相似。

    一夜入冬,这可如何是好。

    沈嘉月觉得这现实多少有些魔幻,失真得仿佛是在做梦,她才32岁,风头正茂年华正好,事业有成尚未婚配,父母双双退休精力正盛,游玩的足迹还没来得及走出国门,自己怎么就先给家里拖了后腿呢。

    手机又一次传来震动,是交钱回来没找着人的林杏。

    虽然沈嘉月这会儿只想一个人待着,可怎么着也不能让个和她非亲非故的小姑娘担心。起身拍了拍后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沈嘉月一边回信息一边缓慢地下着台阶,适时间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嘉月抬头回望,就见几个医护人员行色匆匆拾级而下,正朝她迎面走来。

    虽然几人都带着口罩,看不清脸上神情,但沈嘉月还是感觉到了空气中骤然变浓的严峻气息,她靠着墙后退了一步,让出了过道。

    打头的那位医生脚下速度不变,但路过时不忘微微侧头,略微颔首以示感谢。

    沈嘉月没吭声,她垂眸又看了看手中的那份检查报告,心叹这里不愧是医院,生离死别时时刻刻都在上演,眼前的医护也许正争分夺秒赶着去拯救谁的生命,而自己至少还有空在这伤春悲秋。

    挺好,说明她这不算最坏的情况。

    沈嘉月想,至少她还没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明显的流逝。

    忽然间,两根苍白修长的手指出现在她眼前,微微用力,抽走了她手中的那张报告单。

    沈嘉月惊讶抬头,就看见刚刚那几位还着急赶路的医护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更是返身又上了几级台阶,特意走回到自己跟前。

    现在对方正看着她的报告单,眉眼平静但神情专注,不知演的是哪出。

    “你……”沈嘉月有点不高兴,在她看来,两人素未相识,这种不问自取的行为多少有些越界了,但出于对医生这一职业的尊敬,到嘴边的指责生生转了个弯。

    她努力勾勾嘴角,委婉说道:“这份是我的私人检查报告,可以还给我吗?”

    那人没说话,只抬眸扫了沈嘉月一眼,目光又回到了报告上。

    那一眼看得沈嘉月心里发紧,她莫名觉得那眉眼轮廓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是哪里见过。

    “乙状结肠癌,”那医生漠然开口,吐出几个字,冷酷又无情,“看着也不小,需要尽快手术。”

    沈嘉月瞪大了眼,手掌心在一瞬间浸出一阵汗意,她下意识摊开掌心看了眼,只觉得那支皱巴巴的烟忽然变得有些黏腻,微微皱眉,她有些烦躁的将它揣进了大衣口袋里。

    一时间她的思绪翻涌,脑子里好似挤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

    ——不是都说大医院看病难,教授们都是一号难求吗?怎么还能路边随手捡个患者就提供问诊服务,这操作实属没看懂。

    ——不是,哥们你谁啊,看着年纪轻轻的,怎么张口就给我下诊断,经过我同意了吗?!

    ——呸呸呸,这明明只是个肿瘤,连良性恶性都没定,怎么就变癌了,那必不可能是癌啊摔!

    短短一瞬,沈嘉月的内心活动就经历了从直呼离谱到生气痛骂的过程,最后定格在了惊慌又忐忑,要真的是癌症……可怎么办啊。

    ……

    “不用这么紧张,不是什么大手术,”沈嘉月沉默的时间有点久,对方大概是赶时间,抬腕看了下表,“我这会儿还有点事,暂时走不开,你……”

    沈嘉月这会总算回了神,没等对方说完,脸色不太好看地伸手就去够对方手中的检查报告:“不好意思,请把我的报告还给我——”

    这年轻的男医生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他微微挑眉,看向沈嘉月时神情终于带上了点诧异:“不记得我了?”

    说话间,男人终于摘掉了口罩,一张轮廓深邃的脸出现在了沈嘉月面前。

    上一秒还写满了不高兴的神色在这一刻冻结,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些曾经的记忆席卷而来,沈嘉月不可置信地喃喃开口:“秦……秦岸?”

    沈嘉月的脑子又空了。

    她微喘着叫他的名字。

    “抱我去那边。”

    在她的指挥下,秦岸托着她的臀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

    沈嘉月一把扯下了那张碍眼的照片,拿在手里撕了个粉碎。

    秦岸是背对着她的,什么都没看见。

    沈嘉月把照片的碎片握在手里,随手一扬,落了满地。

    接着,她闭眼,低头,再次吻上那个爱吃醋爱哭却爱她爱到骨子里的男人。

    第 56 章   第 56 章

    一直吻到两个人都呼吸急促,沈嘉月才勒令停止。

    秦岸刚值了夜班,几乎二十四个小时没有睡觉,眼袋泛着青色,唇周的胡茬也冒了出来。

    她必须让他回去休息。

    沈嘉月把头埋在他肩膀上,低声诱哄。

    “哥哥,帮我一起打扫卫生,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这句很让人害羞的话说完,沈嘉月仿佛没脸见人一般,把脸深深地埋入她的胸前。

    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肌。沈嘉月一出电梯,就看到了耷拉着脑袋、屈膝坐在自家门口的陈嘉述。

    听见响动,陈嘉述第一时间抬起头,看见沈嘉月的那一刻,眼睛立刻亮了。

    “嘉月,”他飞快的站起身,三两步窜到沈嘉月身前,伸手想接她的包,“我下飞机后第一时间就来找你了,去了公司,林杏姐说你今日请假,我不知道你去了哪,只能来这里等……”陈嘉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更是带上了无限委屈,“你把我删了,我找不到你。”

    沈嘉月只微微偏过肩,避开了对方要帮自己提包的行为,只表情淡漠地径直走向家门口:“你来找我,陈总知道吗。”

    “她……不知道。”陈嘉述的脑袋又耷拉了下去,“你给我点时间,她只是一时之间不太能接受,我会说服她的……”

    密码验证通过,沈嘉月没搭话,自顾自地走进了屋,换上了拖鞋,将包挂起,脱下外套进了衣帽间。

    等她换上居家服,再次出现在玄关时,陈嘉述依然垂头站在门口。

    像只做错事的小狗般,委屈巴巴地守在那,不被允许进屋,却也不舍得离去。

    沈嘉月轻叹了口气,终究是心软了,无可否认,这个大男孩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陪伴着她,带给过她无法舍弃的快乐时光。

    “进来吧,”沈嘉月说着转身,朝客厅走去,“你看看要吃什么,自己做或者点外卖。”

    “诶!”陈嘉述脸色瞬间雨转天晴,他轻车熟路地从鞋柜中掏出自己拖鞋换上,“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用管我。”沈嘉月将下午在医院开的营养粉拿出来,按医嘱给自己倒了三勺,然后看着说明书开始研究该放多少水口感最佳,“吃完早点回家。”

    说话间她视线瞟见了陈嘉述脚上的拖鞋,嘴角微抽,感觉自己还是失策了,回头就得把这扔了。

    陈嘉述身形微顿,很快恢复如常,假装没听见沈嘉月后半句一般,上前动作无比自然地拿起那罐营养粉看了眼,试探着问:“这是什么,医院开的?你今天是去医院了?”

    “嗯,最近吃得少,找营养师看了看。”沈嘉月信口胡诌,说完又有点担心陈嘉述误会自己胃口不好是和他有关,便多扯了一句,“觉得胖了点,在减肥。”

    “你一点都不胖,我还觉得你最近瘦了。”陈嘉述嘟囔着,“我还是给你也做点吧,减肥也没有挨饿减的。”

    说完就打开了冰箱,开始算计晚餐做点什么。沈嘉月没再搭话,只安静地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餐杯,沉默地看着陈嘉述忙碌的背影。

    中午还没离开医院时,沈嘉月就收到了短信通知,家门口的监控提示她有人到访。

    对方显然是知道监控的存在的,不但大大方方原地坐下,甚至冲镜头怼脸挥了挥手。

    沈嘉月有点头痛,她不想见陈嘉述。所以从医院出来后,她改变了原计划,直接又回了公司。

    陈嘉述在自己的22岁生日当天晚上,策划了一场求婚,刚到法定结婚年龄的男生笑得阳光灿烂,抱着吉他正冲着沈嘉月唱情歌,亲妈却忽然到场,眼神悲愤声嘶力竭,指着沈嘉月的鼻子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陈嘉述没办法,只能先哄着母亲将人带回了家。

    那之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

    陈芸倒是没干出什么把儿子关家里再没收手机之类的俗世,她就是在和陈嘉述吵了一架后,被当场气得晕了过去。

    心脏病,医生说不能动气不能受刺激,建议在医院静养一段时间。

    陈嘉述虽然觉得他妈是装病,但终归是不敢拿这事开玩笑。

    为了维系亲妈的情绪稳定,他在病床寸步不离的守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陈女士收到秘书通知说自己在外地的分公司出了点问题。彼时的她不顾医生的反对强行要出院,陈嘉述不放心,明知是陷阱,也只能陪母亲走这一趟。

    陈嘉述在两人没见面的那段时间,每天都会给沈嘉月发很多条信息,事无巨细地汇报自己这边的情况。沈嘉月一开始会回复,会关心陈芸的病情,也会安抚陈嘉述,这种表面的平静一直持续到那天陈芸来找她。

    依然是以客户的名义上门的,就在沈嘉月办公室的会客区沙发上,那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腰背挺得笔直的女人坐在她面前,很认真的和她道歉,说自己那天过于冲动,其实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己的儿子也是有错的。

    她说自己趁着儿子回家收行李的空隙来找他的,接下来准备带着陈嘉述去外地待一段时间,让他见识下更多的人和更广阔的世界。

    她说陈嘉述这个年纪的男孩想的东西还太少,大多不知道爱情的终点到底意味着什么责任。她想让他俩分开一段时间,在不能见面的日子里都好好想想,不仅陈嘉述,也希望沈嘉月好好想想。

    还说,自己相信毕竟爱情伟大,也相信他俩确实都可以坚持等她慢慢改变主意,但陈嘉述有这个时间成本,沈嘉月却未必付得起这个代价了。毕竟沈嘉月往常都会喊她一声姐,那么按辈分陈嘉述该喊她一声阿姨的,毕竟差了10岁,也不算乱了叫老了她。

    陈芸的意思很明确,沈嘉月无话可说,她从不觉得两个人两情相悦是错误,但如果有旁的人或事为此受了伤害,她也可以选择不要。

    沈嘉月想,是陈嘉述先喜欢她的,也是陈嘉述主动靠近的,她被这份喜欢打动了,所以愿意回应他的喜欢,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

    但人生在世,也不是非要有爱情这种东西不可。

    既然要冷静,那就冷静得彻底点。于是陈芸走后,她在收到陈嘉述告诉自己上飞机了的消息后,就拉黑了他。

    而陈嘉述这一走就是一个月,再回来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开饭开饭!快点洗手啦。”陈嘉述的声音从岛台后传来,拉回了沈嘉月的思绪。

    沈嘉月想了想,还是默默站起了身,她抱着餐杯,慢吞吞地走到餐桌前坐下。桌上已经面对面摆上了两个面碗,陈嘉述站在旁边傻笑。

    陈嘉述在家时只能算个半路少爷,小时候多少过过几年穷日子,倒不至于五谷不分,但要说厨艺有多好,却也没到那份上。

    只是一碗非常家常的番茄鸡蛋面,上面撒了把小葱花,陈嘉述在沈嘉月对面坐下,笑得可爱:“冰箱里不剩什么了,我明天买点过来吧,工作再忙还是得好好吃饭。”

    沈嘉月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陈嘉述,只觉得这小帅哥真是自以为爱意炽热,烧起来却是不管不顾不想后果。

    “明天别来了。”沈嘉月说:“吃完早点回去,别让妈妈担心。”

    陈嘉述扒面的动作停下,他抬眸对上沈嘉月,眼神里带上了一丝受伤:“我说了我会说服我妈妈的,我是真的喜欢你,想和你过一辈子,你能不能相信我,我能处理好。”

    “嘉述,你还是不明白,”沈嘉月目光下垂,看向碗中那被刻意摆成爱心形状的番茄,“这不是能不能说服的问题,而是,你妈她心中的理想儿媳妇,从来就不是我这个形象。”

    “陈总对我这个人是没有任何意见的,我俩这么多年合作得很愉快,不然她也不会把你送到我公司实习,但是,”沈嘉月说,“就是因为这样,她不能接受我和你在一起,才是真的不能接受啊。”

    “但感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陈嘉述试图辩解,“我一定能说服妈妈同意,以后婚后我们不和她住一起,逢年过节才见一面,真有什么不愉快忍忍就过去了……”

    “……康教授那边给的反馈和我之前判断的一致,肠道内的肿瘤不仅挤占肠腔,向外扩张得也十分迅速,就目前影像上看,肿瘤和膀胱及子宫之间的界限模糊,结合你之前提过的尿路感染症状久治不愈,大概率是已经穿透了腹膜脏层,入侵到了膀胱。”

    秦岸的办公室非常小,四个人挤在里面时连个转身的地儿都没有。此刻他话说完,周围一片安静,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几人的呼吸声被都清晰可闻。

    王秀雅和沈齐康是听得一知半解,有女儿在,他们不好随意出声,便将目光齐齐投向了沈嘉月。

    沈嘉月脸上没啥情绪,大概是刚刚和父母抱头痛哭一场,已经消耗掉了她太多的精力,这会儿倒像是波澜不惊,显得格外镇定。

    “就是说我的肿瘤从肠子里面长到了肠子外面,已经不符合手术条件了?”沈嘉月尽量将自己的理解用浅显的语言表述出来,一方面是为了给父母解释目前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向秦岸求证自己的理解是否有误。

    “是的,目前我偏向于先化疗,看能不能让肿瘤缩小一些。”秦岸说。

    “我的尿路感染症状大约是一个月前出现的,吃了很多种的消炎药都不见好,最近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沈嘉月说,“是不是说明我的肿瘤是这一个月的时间才长到膀胱上的,会不会其实还可以尝试手术?”

    “你入院时为什么没有说自己尿路感染的情况这么严重?”秦岸的语气里忍不住带上了些责备,“还有明明一年前就出现了不明原因的腹痛,为何当时没有及早检查?但凡你重视一些,现在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沈嘉月沉默不语,世事没有早知道,毕竟她这么年轻,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往那个方向想。

    至于尿路感染……沈嘉月总不能说,她之前压根就没把这件事和肿瘤侵犯联系在一起,常规而言,尿路感染的原因多是因为细菌感染导致,她并不愿意让秦岸误会自己是个不讲卫生的人,所以在认为这病和肿瘤没直接关系时,便没刻意交代。

    一时间三脸震惊,都说年轻人抵抗力强,不容易生病,可没人说年轻人一旦生病会比老年人严重得多啊。

    沈齐康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见女儿一直不再吭声,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便主动开口叫秦岸:“小秦啊,你刚说肿瘤不能切了,是什么意思啊?是嘉月这个病治不了了吗?”

    “妈!”沈嘉月觉得有些难堪,她连忙对秦岸歉意地笑笑,将王秀雅的手拉回来,哄她到,“命都要没了,还想啥嫁人生孩子呀,哪有你这样不讲道理乱的啦。再说了,咱们现在不是在讨论治疗方案么,你别自乱阵脚。”

    秦岸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他努力想将手抽出,“我会尽力的,这是我的工作。红包您收回去,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要,也不符合医院规定。”

    沈齐康很坚持,他努力了几次塞不到对方手上,便看向沈嘉月求助,沈嘉月只能跟着一起劝道:“你收了吧,你收了我爸能安心些。”

    “……”秦岸看了沈嘉月一眼,没有再抗拒,顺从的任由老头把红包塞到他白大褂的口袋里。

    言已至此,秦岸简短的说了下他后续的治疗安排,便让沈嘉月送父母出病区。眼下疫情正严重,非病危患者在手术前不允许家属陪床,沈嘉月只能将两人一路送至门口。

    她给两位老人定了医院附近的酒店,因为之前想着的是明早就要手术,且她的住处离医院路程较远,所以并未安排他俩去家里住。

    眼下手术虽然取消,但定的房总归不好退,所以父母决定还是在这儿住一晚再说。

    至于明天,沈嘉月给他俩定了回去的车票,这是之前在病房里时就商量好的。

    王秀雅和沈齐康虽然不舍得,却还是遂了女儿的意义,毕竟现在外面疫情这么严重,他俩如果每天这么路途奔波,把病毒带进病房也是迟早的事。

    沈嘉月把人一路送到病区门口,分开前,她还是没忍住又抱了抱王秀雅:“你俩回去该吃吃该喝喝,别替我操心,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就说明这个病没那么严重。可千万别我没治完,你俩又倒了。”

    “好的,你也是,要照顾好自己,”沈齐康依依不舍地拍了拍沈嘉月的肩,“工作的事能不管就别管了,身体最重要。钱不够用了爸爸给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沈嘉月笑着冲他点头:“嗯嗯,等我回家过年。”

    “有啥需要就和小秦提,这个时候了就别怕丢面子了,”王秀雅含着泪,摸了摸女儿的头,气氛一时间无比温馨。

    然后这温馨没持续多久,王秀雅忽然问道:“对了,这个小秦,他结婚了吗?我看他对你还挺上心的,病房都给安排个单间,你俩有没有可能啊?”

    “?!”沈嘉月觉得自己满头黑线,她板着脸把老太太推进老头怀里,“好了,赶紧回家吧,都生死关头了你还想这些,女儿好寒心啊!”

    “我不会厌倦……”陈嘉述想解释,却发现不管什么说辞都显得苍白,“我妈她只是一时不能接受,如果真的相处久了,她肯定能……肯定能……”

    “是不是一时间不能接受,你其实该比我清楚,”沈嘉月轻声道,“你还这么年轻,会遇见更好的,不要为了一时的失去难过。”

    “姐姐……”陈嘉述的眼泪奔涌而出,他看着沈嘉月,伤心又不甘,“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平静地说出这种话,和我分开……你就一点都、一点都不难过的吗。”

    沈嘉月看着陈嘉述,她知道自己或许不该在这种时候继续伤他的心,可也明白,这是最好的时机。

    “可能吧,毕竟我大你十岁呢,经历过的人和事都比你多多了。”沈嘉月垂眸,“我早就过了这种为爱痴狂的年纪了。”

    沈嘉月明显地感觉到,男人听到“哥哥”这个称呼时,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因为……”

    “因为我没有……”

    “你那里比我都大。”

    男人听完无声地笑了笑,双唇离开她耳珠,向其他地方发起攻势。

    “宝宝,有没有听说过一句俗话。”

    “什么?”

    “胸小的女生,让男朋友多揉揉就大了。”

    第 57 章   第 57 章

    沈嘉月听完他那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古早俗语,没忍住伸手打了他一下。

    “你快别瞎说了,乳房里面有很多的腺体,瞎揉只会让女生得各种炎症,根本不会变大的好不好,还是个医生呢,一点医学常识也没有。”

    秦岸被她说得有点无地自容,连连求饶,“我错了,宝宝,我现在就去恶补妇科知识。”

    沈嘉月扭身看到了地上的一片狼藉,再也心思跟他玩闹。

    “这些怎么办啊,我本来说想给你做顿饭的,让你回家就有热乎乎的饭吃,没想到……”

    她把头低了下去。

    秦岸怜爱地在她的发顶揉了两把,把她拉到身后。

    “月月,你去外面等我,我来收拾。”等沈嘉月到家时,已是华灯初上。

    她进屋后没有开灯,透过临江的落地窗,外面是人间烟火璀璨,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处处彰显着这座超一线城市旺盛的生命力。

    沈嘉月将自己摔进沙发,仰头看着天花板,黑暗中,嗓子眼里兀然蹦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江景大平层,高层全景式环形落地窗,虽说不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段,却也位于知名商圈,买入秦岸价12万一平,尽管当时选的是整个楼盘里最小的户型,等沈嘉月装修好顺利入住时,也已经掏空了她这些年所有的积蓄。

    外加三十年的房贷,月供6万。

    曾经这套房子是她最骄傲的战利品,哪怕房贷高昂,也架不住她对自己的未来信心满满。而如今才当了不到两年的房奴就遇此意外,剩下的二十八年也不知道还剩多少……只能说这生活果真世事难料、变幻无常。

    手机微微震动,从明到暗,是林杏,她一口气发了好几条语音过来。

    “对了嘉月姐,病理报告是一周后可以取,到时我陪你去呀。如果你不想去,我直接帮你拿回来也可以的。”

    “还有,护士说这几天先吃点软的好消化的食物,今天大便里如果有血是正常现象,但持续带血就要记得回医院复诊。”

    “检查的医生当时问了我你的家庭情况,我感觉他好像很希望这种事是直接和你的家人们交流,我也觉得要和叔叔阿姨们好好聊聊,这么大的事,瞒着不太好。”

    “最最重要的!要按时休息、按时吃饭,适量保持运动,不能给自己太大压力,嘉月姐加油!!!”

    语音播放完毕,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关于怎么和父母开口说这事,沈嘉月觉得有点头痛。

    按她的设想,这事虽然有点棘手,但也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如果能自己解决,她其实并不想让父母担心。

    而让她觉得难解决的,反而是自己的工作交接问题。如果要住院做手术,她必然得离岗一段时间。但在现在这种竞争激烈的市场环境下,请假时找人接手容易,但假期结束后,能否再从人家手里接回来就不好说了。

    她努力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越想越烦躁。

    沈嘉月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决定这个问题先放一放。摸出手机给林杏回消息,先是感谢对方下午的陪伴,接着发了个红包过去,最后才交代她先不要把自己生病的事说出去,做完这一切,沈嘉月短暂地松了口气,终于想起该给自己弄点吃的。

    其实这会儿她生理上并没有什么饥饿感,但精神上想到为了做这个肠镜检查已经禁食两天,现在终于解禁了,总该好好吃点什么有滋有味的才算有仪式感。

    只是有医嘱交代在前,她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住了煎牛排的冲动,转而给自己下了碗速冻小馄饨。

    唔,馄饨皮是面食,馅是搅碎的香菇肉糜,怎么不算有肉有菜又好消化呢。

    可这香味没让她美多久,第三个下肚,腹部就再次传来了熟悉的隐痛。

    沈嘉月放下勺子,有点无奈。

    这种情况其实已经持续了几个月了,空腹时还好,但只要一进食,腹部就会开始阵痛,她频繁的跑厕所,却也排不出什么。

    之前她只当是自己肠胃敏感脆弱,以为不吃辛辣多喝热水就能解决,实在痛得难受了她就吞片止痛药,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直到今天她才终于明白,肠子里堵了这么大一块,食物吃下去被堵着过不去,不痛才怪。

    仿佛忽然开窍,之前被她忽略掉的很多小细节,在今天都被那张诊断书串了起来。

    神使鬼差的,沈嘉月想起了下午秦岸离开前说过的话,她跑进储物室,翻箱倒柜半晌,终于从常年吃灰的医药箱里翻出了个水银体温计。

    等待体温测量的间隙里,她打开手机,搜索下了肠癌的症状,一目十行翻过去,忽然在其中一个词处停下:癌烧。

    恰好时间到了,她取出体温计,仔细一看,38.1℃。

    居然真的在发烧,虽然达不到吃退烧药的程度,但也不算低。

    沈嘉月呆呆看着手里的体温计,其实之前她不是没幻想过,比如一周后病理出来结果显示肿瘤是良性,她只需要切掉就可以生龙活虎的回来继续卷生卷死。

    可事实证明,秦岸在他的领域永远靠谱,就如少年时,只要是他肯给出的解题答案,永远是正确的。

    ……

    此后几天,沈嘉月一如既往地早出晚归,只是多了个测量体温的习惯。

    于是她发现自己每天傍晚身体都会准时起热,然后在睡梦中静静退下去。于是她习惯了每日晚餐后往脑门上扣一块退热贴,再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她还是身先士卒带头加班,唯一的反常大概是在当周的经营例会上,她强势又挑剔地直接点出了每一个进行中的项目存在的问题,甚至一反常态训斥了一个习惯性摆烂划水的关系户,可谓是铁面无情,嘎嘎乱杀。

    一时间整个部门人人自危,不知道她这是抽了什么风。唯一知情的林杏却清楚,沈嘉月这大概是在做铺垫,如果她离岗,新来的负责人未必能容忍这么多的混子。

    一周很快就过去了,在林杏提醒说可以去拿报告时,沈嘉月临时找了个活儿将人打发了,独自驱车去了医院。

    门诊大厅的导诊台前,沈嘉月将那里堆积的检查报告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有看见自己那份。询问过护士后,对方替她将电话打到病理科询问,最后得到的答案是让她自己过去内镜室拿。

    沈嘉月到内镜室时,看到了那天给她做检查的医生,对方看见她,友善地笑了笑,解释道:“你这份比较特殊,病理结果出来后,分析报告是陈主任亲自写的,所以拖得久了点,没来得及送过去。”

    为什么她会比较特殊呢,是因为她年纪轻轻就中了招比较不幸,还是因为这个病比较厉害很难治好……沈嘉月不想问,或者说,不敢问。

    她只接过对方递来的那张薄薄的纸,道了谢,目光直接跳到了最末端的诊断结论上。

    “乙状结肠ca,建议胃肠外科复诊。”

    “是癌吗?”沈嘉月抬头,看向医生。

    “是的,”对方点头,目光里满是同情和怜悯,“你如果早点来做这检查就好了。”

    “我……我不知道这么严重,”沈嘉月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凝视,又低头看向手中的报告,只是这会儿她脑子已经有点不受控制,纸上的字密密麻麻,可每一个都好像不认识。她觉得胸口闷得慌,仿佛快要喘不过气来,“我太忙了……”

    “工作再重要,也比不上自己的身体健康呀,”医生语气有些责备,“不舒服了就要来医院,别总想着熬一熬就过去了,很多时候熬着熬着就严重了。”

    “我这个情况很严重吗?”沈嘉月闷声问,“是不是一定要手术啊。”

    “从那天检查的情况来看,它已经很大了,”医生并未直接回答她,措辞很是委婉,“建议及早去外科复诊,如果有条件手术,还是要尽快手术的好。”

    沈嘉月机械地点点头,心想看来这一刀是免不了了,这个长假是不休也得休。

    “那……”沈嘉月问到,“如果挂外科,挂哪位医生比较好?”

    “胃肠外科的几个教授都可以,”对方当场说了好几个名字,“你都可以看看,能抢到谁的号都行,抢号、等床位、排手术都需要时间,你这个情况还是得尽早准备。”

    说完不忘多叮嘱了她了几句,让她好好和家人沟通,放宽心态相信医生,积极应对治疗等等。

    沈嘉月一边道谢一边默默用手机记下了那几个教授的名字,这其中并没有秦岸,她也不觉得意外。来之前她就在医院的挂号小程序上偷偷搜过他的名字,在秦医生的简介里,清楚写着对方所属科室为肝胆胰外科,擅长的领域并不在胃肠。

    对这个结果她说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她自然是希望自己在这位旧时初恋面前是光鲜亮丽的,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疲惫软弱的一面。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茫茫人海、命途难测,她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主治医生会是怎样的,但如果是秦岸,她可以放心把命交给他。

    拿到报告后,沈嘉月没再去公司,而是直接回了家。

    她进屋第一件事先将体检报告拍了下来,原片直接发送给了她的直属上司。

    几乎是发送成功的同时,电话就打了进来。沈嘉月接起,只听对面自家上司的声音紧张得都有点变调:“沈嘉月你不会是在逗我吧,这种玩笑不好开的啊。”

    “我也希望这是个玩笑啊,雷总,”沈嘉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但实力不允许,我毕竟一直都是那个会出其不意给你惊喜的女人。”

    雷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既然不是玩笑,他总归需要点时间消化这个消息。

    “说真的,磊哥,我估摸着得请假去治病了,”沈嘉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等回来还能不能给你当小弟。”

    雷磊是沈嘉月负责的这条业务线的分管领导,是她的直属上司。但沈嘉月认识他时,他还只是对家券商里一个普通的投资经理,手下有两三个可用的人,手里有几个不错的项目。

    而沈嘉月更惨,她还只是个刚入行没多久的新人,跟着个爱剥削人的上司,每天都在007的路上卷生卷死。

    交集出现于某次他俩抢同一个客户,最后沈嘉月拿下了,雷磊大受震撼的同时也记住了这个姑娘。主动加了对方微信后,两人慢慢熟络了起来,后来雷磊熬了几年总算出了头,就把沈嘉月挖了过去。

    用他的话说就是:“你给谁卖命不是卖?不如卖给我,至少累死了我管埋。”

    这些年沈嘉月确实没让雷磊失望,业务能力没话说,工作态度也永远积极向上,雷磊对她也很大方,升职加薪,所有在职场能获取到的情绪价值,他一个没落的都给了她。

    双方对这种合作关系都很满意,但也知道,这也仅限于合作了。如果有一天沈嘉月卷不动了,或者雷磊不再从事这个行业了,那么合作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

    “别想那些,先治病,”雷磊也无法保证后续工作会如何安排,毕竟他只是一个高管,而上市公司的人事变动从来都不是一言堂,“生活上有啥要帮助的就跟我说啊,能帮我都尽量帮。”

    “那就先谢啦,”沈嘉月没能要到对方的承诺,有点失望,但她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暂时也没什么需要的,就是你得和HR那边尽快沟通接我工作的人选,我这估计等医院通知有床位就得住进去了,等不了太久。”

    雷磊应下,两人又客套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沈嘉月又在窗边坐了好一会儿,才拨下了那个让她感到最烫手的号码。

    “喂,嘉月啊?”电话接通,对面传来扑克洗牌的哗哗声,一群大爷大妈互相甩锅的喧哗声争先恐后到的通过耳麦传到了沈嘉月的耳朵里,很是热闹。

    老太太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欢快:“你怎么忽然打电话回来啦,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上班吗,平时你爸给你发条消息你都要咿呀鬼叫的——”

    “妈——”沈嘉月打断了母亲的絮叨,在这一刹那,她控制不住鼻头忽然上涌的酸意,声音里染上了一丝哭腔,“我想回家……”

    王教授并没有马上答话。

    凉亭里本来坐着的另外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剩下沈嘉月一家三口和王教授老两口。

    这时,忽然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传入众人的耳朵。

    “老师,原来您跟师母在这儿呢,可叫我好找。”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看到一个一身黑色运动衣,身形挺拔的男人正朝凉亭走来。

    待看清楚男人模样的时候,沈嘉月倒抽一口凉气!

    ——是秦岸!

    他怎么会来?剧本里没有这一幕啊?

    第 58 章   第 58 章

    自从看到秦岸的身影出现,沈嘉月浑身上下就像是长了刺一般难受。

    她甚至都不敢看秦岸一眼,生怕被老爸老妈看出什么端倪。

    其实不只是沈嘉月看得呆住了,沈定国跟她的心思差不多。

    这闺女怎么胆子这么大,直接把人领到老妈面前了?万一待会闹得不好看可怎么办啊?

    不知道什么叫慢慢来,来日方长吗?

    一家三口,已经有三分之二的人同意了,还怕达不到目的吗?

    一路说着,护士将沈嘉月带到了整个病区的最里面,那是间在角落的病房,推开门,沈嘉月看见里面只有一张床。

    好家伙,居然是个带独立卫生间和阳台的一人间!

    “进去吧,这可是特殊待遇,”护士笑眯眯地看着沈嘉月,“最近流感严重,咱们整个病区从护士到病人基本都是病过一轮的了,你暂时还没中招,所以给你安排个单间。”

    沈嘉月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这算不算认识秦岸才能得到的待遇,但她确实很难拒绝这个诱惑。

    “没事别出这个门,即便自己在房间也要带好口罩,虽然现在大家感冒都好了,但医院毕竟是重灾区,你还是得注意,如果被感染了就得等痊愈后才能手术了。”护士说着,对沈嘉月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要挺住,坚持到手术胜利哦。”

    护士离开时顺手将房门关上了,沈嘉月的世界安静了下来。

    她站在门边,静静打量起这个方方正正的小空间。

    屋子正中靠墙摆放着一张一米宽的小床,床头左右两侧分别立着床头柜及移动吊针架,床尾则放了张板正的实木靠背凳。

    而正对着床的那面墙上是个款式不算太老旧的挂壁小电视机,围绕着电视机四周的墙面上,一格格做的全是置物柜。

    和正门相对的是阳台,面积不大,堪堪够一个人的活动空间,卫生间藏在阳台的最里侧,梅雨季节时倒是无需担心水气渗浸病房。

    房间虽小,但物品也少,只沈嘉月一人站在里面时,倒也空旷。

    平心而论,这环境和家里没得比。但是作为病房,已经是豪华级的了。

    正发着呆,病房门猛然开了,沈嘉月被吓得一激灵,抬眼望去时满脸戒备。

    一个看着大概四十来岁、身材十分壮实的大姐探头进来,只见她穿着蓝底碎花的制服,右胸前绣有护工字样。

    那大姐看向沈嘉月,咧嘴冲她笑着,快步走进屋,将一套病号服放到她床上:“这个你先换上,以后每天都会发一套,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沈嘉月松了一口气,虽说内心对对方不请自入的行为还是有点芥蒂,但也知道入乡随俗。毕竟是住院,追求啥隐私啊。

    沈嘉月道了谢,对方却并未急着离去,她打量着沈嘉月,试探着询问道:“妹子你要不要请个护工,20块钱一天,我们可以帮你打水拿饭的哦。”

    沈嘉月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虽然她感觉目前的自己还不至于到要人伺候的程度,但想到自己毕竟初来乍到很多不懂,秉持着维护医患和谐关系的原则,花点小钱买她们笑脸相迎,对于维持自己心情愉快来说,还是挺有必要的。

    护工见沈嘉月点头,立刻掏出一个二维码,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那你扫这个码,现在都是线上签约,你选20元一天那个基础护理,有事你就按铃叫阿姨,我们就来了。”

    沈嘉月应声,掏出手机扫了码,护工阿姨看了看沈嘉月的箱子,很热心地想要出点主意:“妹子你的这个箱子大了点,这中下排的柜子都放不了,要不要我给你搬到高柜上面,那里平日是放冬被的,空间足够。”

    沈嘉月连忙谢过对方,表示自己还得收拾一下里面的东西,婉拒了对方热情的示好。

    护工阿姨拿到新签下的单子,便也没再坚持,沈嘉月看着她欢天喜离去的背影,觉得有趣。

    果然这个世界不管走到哪里都离不开营销。

    打开行李箱,沈嘉月将日常必要的生活用品取了出来,分门别类后放进了床头柜,剩下的依然装在箱里,关好推到角落,贴墙放置。

    简单收拾好后,沈嘉月拿起了病号服。

    没有想象中的糙意,这里的病号服是古朴的蓝白条样式,纯棉质地,摸着还挺干爽,穿上应该也很舒服。

    沈嘉月正刚准备解衣扣,手却忽然停住。她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关紧的房间门,想到了刚刚直接推门而入的护工。

    想起了病房没有隐私可言,沈嘉月选择去卫生间更衣。

    阳台很小,不过三五步就走到了头,虽装着玻璃窗,视野却很好。正前方就对着医院后门外的街心公园,虽是冬季,少了几分绿意撩人的生机,但清冷的枯枝却也有一番独特的风情。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了沈嘉月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她伸手想去推窗,却发现所有的窗页都只留了一指不到的活动间隙,整个阳台其实是个封闭空间。

    沈嘉月有点失望,却也知道这是出于安全考虑。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推开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马桶看着很干净,卫生情况比她来之前想的要好上许多倍。

    换好衣服,她顺便擦了个脸,抱着自己的衣服回到病房。

    正整理着外套往置物柜里挂,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沈嘉月的动作顿了顿,怎么这会儿忽然开始讲究起来了。

    但这份讲究似乎也就是走个过场,未等她应声,对方就推门走了进来。

    是秦岸,依然穿着那身白大褂,隐藏在口罩后面的脸上依然无法让人看出什么情绪。

    两人的目光隔空对上,沈嘉月首先败下阵来,她匆忙收回视线,继续手上的动作。

    秦岸站在门口,目光从容地落在沈嘉月的身上,瘦削的女生被包裹在显得有些大的病号服里,脸上却依然是精雕细琢、一丝不苟妆容。

    直到她收拾完走回床边坐下,秦岸才跟着走进屋,停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垂眸看她。

    “你……”下手术啦?

    沈嘉月话刚开了个头,就被秦岸打断。

    “把口罩带上,你身体里的免疫细胞现在都很忙,你如果再病了会很麻烦。”秦岸说,“癌症患者也在流感的重症高危人群里面,你自己注意点。”

    沈嘉月老老实实打开抽屉翻找出一个新的口罩,来时路上带着的那个在她办理入住手续的过程中已然经历了太多,在刚刚她换衣服时便给丢了。

    “既然已经住进来了,就要有身为病人的自觉,”秦岸继续交代:“工作什么的都放一放,少操点心。烟和酒戒了,当然医院里你是没条件想的,出去后就别再碰了吧。”

    “……好的。”沈嘉月忍住想捂脸的冲动,她就知道早上被护士问过的那些社死问题会爆雷,这秦岸果然是看过她的入院调查了。

    秦岸似乎没发现沈嘉月的不自在,他抬手将一个保温袋放在了床头柜上,沈嘉月这才发现,对方之前手上一直提着的,似乎是自己的午饭。

    “你今天来的太晚了,办完手续肯定来不及定中午的餐,我提早让人帮忙买了份,”他说,“晚餐你自己订,医院有提供患者饮食,你选流质。住院不比在自己家,味道你就别挑剔了,先保证营养能跟上再想别的。”

    沈嘉月忙不迭点头:“好的好的,谢谢秦教授。”

    “……你还是叫名字吧,”秦岸的耳根难得一见的微微泛粉,他有点不自在地修正沈嘉月的叫法,“现在还不是,职称没那么好拿。”

    “但是护士小姐姐都这么叫你诶,她们都能叫了,我不能吗?”沈嘉月也发现了秦岸的变化,她觉得好玩,似笑非笑地故意逗他,“她们还说秦教授的号很热门,找你的患者都从这里排到那里了——”

    “没有,只是挂我的号便宜,”秦岸的耳根已经开始变红了,但脸上依然没啥表情,还是那副平静淡漠的语气,“教授这个称呼在医院里很常见,就跟你们平日里见人就喊老师一样。”

    沈嘉月忍着笑,故意一本正经地说道:“原来如此,不愧是博士生遍地走的单位,企业文化都比咱们高一个职称。”

    “……”秦岸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转而问道,“护士应该还没来给你抽血吧?等抽完你再吃午饭,等下你的管床医生会过来找你了解基本情况——”

    “不是你管我吗?”沈嘉月一脸不可思议,打断对方的话时音量都不由自主拔高了两个调,“说好了我来你们这儿做手术就是你管的呀!”

    “手术我给你做,”秦岸有些无奈,“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但你还会有个管床医生,这两者分工不同。”

    “哦哦哦,我懂了!”沈嘉月一副又悟了的表情,“就是你助理!”

    秦岸:“……”

    一眼瞪过去,沈嘉月笑嘻嘻的,秦岸拿她毫无办法。

    “下午做个心电图,明早是腹部增强CT,如果所有检查结果出来都没问题,就后天早上手术。”

    “啊,这、这么快?!”沈嘉月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脱口而出,“我、我还没准备好呀……”

    “你有什么好准备的,你睡着就行了。”秦岸挑了挑眉:“而且哪里快了,咱们科室床位挤得很,一般检查都是在门诊做好,住院进来第二天就手术的。”

    沈嘉月想起早上接诊护士和她说的话,确实有提床位紧张这事。

    知道这不是她能任性的时候,只得强掩住内心的慌乱,一脸悲壮地点了点头。

    “那你等下记得通知叔叔阿姨,让他们明天过来一趟,手术同意书需要签字,”秦岸说着,话锋一转,忽然发问,“听说你早上一个人来的,你老公呢,不陪你吗?手术完总该给你陪床吧?”

    ……这天好难聊。

    沈嘉月一边暗骂一边庆幸,看来自己填的那些入院资料,他没有看完整。

    至少婚姻关系这段她还能装。

    “哈哈哈,那工作日不都得上班嘛。”沈嘉月语速飞快地打着哈哈,主打一个胡编乱造,“他应该要出差,我找护工陪床。”

    “陪床还是建议要家属,”秦岸说,“护工可以帮忙,但至少刚手术完那两天得有家属守夜。”

    沈嘉月苦着脸,心想自家老头老太太一把年纪,让他们来给自己陪床,这是否也过于不孝顺了。

    可不让爸妈守的话,她从哪变出一个老公?!

    沈嘉月恍然大悟。

    找到秦岸的时候,他正带着师母在水池边喂鱼。

    看见沈嘉月搀扶着王教授过来,他就知道,今天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秦岸忙不迭地把手中的鱼食交给王教授,“老师,您先在这等我一会儿,我跟月月说几句话。”

    说完,没等其他人说话,拉起沈嘉月的手就往旁边的小树林走去。

    男人走得速度非常快,沈嘉月被他拽着手,整个人都快要飞起来。

    她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秦岸,你干嘛,小心让我爸妈看见。”

    谁知刚才还在快走的男人突然停下来,回身把她抱在怀里,“看见就看见了,正好我们就公开。”

    第 59 章   第 59 章

    沈嘉月整个人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她的眼神四处乱转,身体在拼命挣脱他的怀抱。

    她越挣脱,他禁锢的力度就越深。

    沈嘉月有点生气了。

    男人开始耍无赖。

    “让我亲一口我就放开你。”

    沈嘉月的腰被他搂着,双臂挡在她的胸膛和自己身体中间,眼神慌乱。

    思量间,有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进来,打断了两人间短暂的沉默。

    医院所有工作人员在上班时间都带口罩,衣帽鞋也岸有制式,沈嘉月分不清楚此刻来人是不是早上给她办入住的那位。

    秦岸侧身一步,站在了沈嘉月侧后方,给护士让出了个位置。“……”

    一阵沉默。

    “唉,也是,都这样了,还是得积极面对,”沈齐康强打起精神,努力让自己嘴角往上翘了翘,“你也一样,生病了咱们就治,别想太多,刚你姑姑说了,这个病保持心态最重要,你该干嘛干嘛,好好吃饭按时休息,和你领导说下,工作别安排那么多了……”

    沈嘉月一一应下,直到二老的情绪稳定下来,才结束了通话。

    轻叹一口气,沈嘉月开始吃她那已经放凉了的蛋羹。

    一口两口三口,沈她很克制,在她还有些意犹未尽时就放下了调羹。

    刚准备收拾,电话又响了起来。

    “嘉月啊!”电话一接通,王秀雅的声音就急切的传了过来,“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你现在去给我俩买高铁票吧,我们明天就过去你那儿陪你!”

    “???”倒也不必。

    沈嘉月一阵头皮发麻,现在外面流感肆虐,都倡导众人避免出门、避免社交,父母年事渐高,免疫力本就不如年轻人,这山长水远这么跑过来,路上要是不小心病倒了,大城市医疗挤兑可比小地方严重得多,到时可如何是好。

    王秀雅继续念叨道:“你现在肯定不好再乱吃东西了,你工作这么忙,爸妈过去每天还能给你煮点新鲜的,平时还能帮你收拾下家务什么的,晚上也还监督你正常作息……”

    沈嘉月有些哭笑不得,连忙劝阻:“不用的,妈,我也不是小孩了,你相信我,我这段时间交接肯定会比较忙,家务这些我都有请家政,累不到我,你和爸在我这又住不惯,街坊朋友都不认识,没人陪你们打牌也无聊,而且我这疫情严重得多,可不比咱家那边……”

    好说歹说,沈嘉月再三保证等手术前一定会召唤他们,这才打消了二老想提前过来的心思。

    挂掉电话,沈嘉月长吁一口气,觉得父母之爱沉重如山这话果然没说错,而自己,确实也是他们甜蜜的负担。

    将碗筷放进洗碗机,沈嘉月收拾了下衣物准备洗澡,电话第三次响起。

    “嘉月啊,你有没有想好去哪里做手术啊?”这次是沈爸爸,“刚刚我们问了下院子里的肖阿姨,就是乳腺癌晚期那个,她说第一次手术要找个靠谱的教授团队,好说大城市等床位很难,你要早做打算啊!”

    “……”沈嘉月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的体温好像起来了,她打起精神回答到,“我有个客户是做医疗器械的,我准备回头找他帮帮忙打听一下……”

    得到了满意的回复,沈齐康终于挂了电话。沈嘉月盯着手机一动不动,没有继续之前的行动。

    果不其然,十分钟之后,电话又响了,这次不是电话,是王秀雅发在家庭群里的信息。

    她发了一串手机号码,还有一条语音。

    “沈嘉月是吗?”对方对照着手中的平板,核对患者医嘱信息,见沈嘉月点头,才扫了她腕带上的二维码,“抽血了。”

    说话间,对方从工作台上拿出两个贴好标签的标本瓶递给她,“等下有大小便时取点样本,留好后放去标本柜。”

    沈嘉月默默接过,偷偷瞄了秦岸一眼。

    对方依然一脸谁也不爱的清冷白月光样,这让沈嘉月刚刚升起的那一点羞赧之心瞬间散去。

    纠结个屁,别说小仙女了,就算是女神来了,在他秦教授面前依然得留个大小便标本才能放行。

    沈嘉月收好标本瓶,护士又拿出一个小框,里面装满了采血瓶,数量之多是沈嘉月一眼看过去数不清几个的程度。

    “把两只手的袖子都挽起来,我看看你的血管情况。”

    护士嘱咐完,沈嘉月慢吞吞地挽起衣袖,她看着那一个个小空瓶在护士手中挨个扫过,视死如归般将手伸出,心一横头一转:“来吧——”

    下一刻她就发现,原来站在她身旁的秦岸,已敏感地连退两步,同时将右手背到了身后。

    “……”怎么这么久了还记仇呢,沈嘉月心想。

    不就是当年中考体检抽血时,她一时没忍住咬了排在自己身后的他一口吗。

    大概是沈嘉月嫌弃的眼神太过于直白,秦岸被看得有点承受不住,他捏拳抵唇轻咳一声,多少有些欲盖弥彰:“怕挡了光,影响她工作。”

    沈嘉月还没回话,倒是护士小姐姐没忍住笑了:“别紧张,我争取一针到位,很快就好。”

    说完,她熟练地拉过沈嘉月的手臂,在手肘间轻拍几下,以指腹一点点试探,找着血管位置。

    “好的,麻烦你了。”沈嘉月声音听着正常,可秦岸分明瞧见她背对着人的小脸紧绷,嘴唇紧抿,分明是一副紧张极了的模样。

    秦岸有些想笑。

    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有进步的。至少现在内心再怎么害怕都好,当面还是知道装一装的。

    “你看准再扎,”秦岸看向护士,忍不住叮嘱,“她血管细,藏得深,不太好找。”人还娇气,怕疼。

    护士闻言,抬头看着秦岸,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好奇:“秦博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沈嘉月则是一脸“我就知道”的了然,看,这家伙果然记仇!

    “消化道肿瘤的病人贫血症状都比较严重,抽血会比较难一点。”秦岸没理会沈嘉月,只对护士解释了一句。

    倒也不能说记仇,只是他真的很难忘记。

    很难忘记,当年的自己明明只是出于好心,才答应把手腕借给自称晕血的某人握着借胆。可谁知在针头戳到她肘窝静脉的那一刻,那个即便扎着个高高的丸子头身高也只到他下巴、平日看起来乖巧活泼的少女,竟毫不犹豫地露出了尖牙,狠狠照着他手腕上咬了下去。

    有多疼秦岸不太记得了,只记得那一口下去见了血,他因此在手腕上扎了两周的绷带。

    那两周里学校内流言四起,最夸张的版本是说他因学习压力过大,想不开割了腕。

    彼时罪魁祸首沈X月不但没有反省,反而跟着津津有味的看热闹嘲笑他。

    当然,以秦岸的心性,这些身外之事倒不至于能影响他。真正让他煎熬的,是从那次事件后,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内心正在发生的控制不住的变化。

    一开始是噩梦中出现了沈嘉月呲牙咧嘴说要吃了他的凶恶模样,追着他跑遍了整个校园,一点拒绝的余地都不留给他。慢慢的这追逐就变了味儿,也不知道从哪天起,梦中的丸子头少女再抓起他手腕时,再不是凶神恶煞,而是眉目含羞地,只嘴唇轻轻地在那处碰了下。

    惊醒后的秦岸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两人过往相处中很多曾被忽视的细节都在那一刻清晰。他强压着内心的震惊,大半夜的蹲在卫生间偷偷搓洗弄脏的被套,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思想似乎在拼命挣扎着想要脱离现有的轨道,正跃跃欲试地想朝一个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奔去。

    当然,关于坚持着“什么阶段就该做什么事”的自律少年秦岸在这一刻的心理挣扎,“喜欢上谁就立刻想要原地表白”的冲动少女沈嘉月是理解不了一点。

    毕竟秦岸也没给她理解的机会,在他拒绝了她莽撞的告白后,两人之间的那点青春懵懂就非常干脆地落了幕。

    干脆到等秦岸到了他认为“恰当的”年龄时,沈嘉月整个人已经远成了他的触不可及。

    秦岸是有点遗憾的,但却不后悔。

    人总要先能自立,才有爱人的能力。若当初他选择和沈嘉月一起谈一场离经叛道的早恋,那么在那日沈嘉月捏着检查报告站在他身前时,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能力为她做这么多事。

    沈嘉月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个眼神,便引起了秦教授的一场回忆杀,此时护士的采血针已经精准定位,血流正从细细地采血管中被缓慢抽出,填充着一个个采血瓶。

    沈嘉月双眸紧闭,嘴唇发白。秦岸能看得出她是真的怕,但也真的坚持住了没抱怨。

    他们是真的都成熟了。

    沈嘉月脸颊顿时红透,把脸埋进被子里不看他。

    “秦岸,你是不是有病啊,快去洗了啊。”

    男人偏偏与她作对,把头探进被子,当中她的面,把食指伸进自己嘴里,一脸满足地吮吸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秦岸,你到底在干嘛”

    男人根本不理她的抓狂,还在回味着手指的味道。

    “宝宝,你猜,是什么味道的?”

    “嗯?”

    他坏笑着看着她,把自己带着某人味道的唇凑过去给她闻。

    “是水蜜桃味的呢。”

    第 60 章   第 60 章

    睡了一觉,又在床上折腾了那么久,墙上的挂钟的时针早就指向了四点,沈嘉月还一道题都没做呢。

    她下床到卫生间收拾了一下自己。

    站在镜子前,沈嘉月慢慢梳理着自己的头发,看着里面的人,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女生一袭黑发,白裙微微起了褶皱,脸颊红红,嘴唇水润,整个人好像都泛着红光。“全部都喝下去?”沈嘉月看着手中那个水线没过了2000ml刻度标的计量杯,眉峰都挤出了苦瓜纹。

    毫不夸张的说,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经历两次口服泻药灌肠的经历后,她这会儿看见这种微微带着浑浊的透明液体,嘴里就会条件反射地涌起泻药兑水后那股淡淡的菠萝味儿,几乎是当场就有了反胃的冲动。

    她试图挣扎:“可是我在病房时为了清肠已经喝了很多了,病房里的护士也说已经排很干净了……”

    “全部都要在一小时内喝完。”CT中心的护士铁面无私,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和她解释。

    沈嘉月张了张嘴,总归还记得自己是在医院,便妥协道:“那我可以回病房喝吗,这儿到处都是人,我怕被传染,而且我昨晚到今早喝了4次泻药,跑了十几次厕所,加上尿路感染小便次数有点频繁,我——”

    “就在这里喝,医院哪里都一样,你避着点人就行,”那护士打断了她的话,明显有点不耐烦,“旁边有公厕,病人这么多,都提那么多要求,这一早上哪里检查得完。”

    沈嘉月眉梢微挑,长期以来在工作中养成的上位者脾气一下就冒了出来,可看着那个白衣天使忙碌的身影,已经涌到舌尖的怒意还是被她压了下去。

    深呼吸一口气,沈嘉月敛去眼中的情绪,她告诫自己,这不是在公司、不是在工作,生气什么的情绪大可不必。既然来治病,听话遵医嘱就好,医护们总不会害自己。

    虽然还是很希望能回病房,很希望在上厕所时能用上她尊贵的湿纸巾,毕竟厕所上得太频繁,是真的疼——咳咳。

    沈嘉月右手手腕处还带着个留置针头,是昨晚睡觉前护士小姐姐给她扎上的,就为了给她挂一袋葡萄糖。

    据说是秦教授特意交代的,说她长期没正常饮食,现在还高强度喝泻药清肠,担心她身体承受不住,得补补。

    虽然沈嘉月不想打针,但病房里哪有她说话的份儿,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又让护士在她手上扎了一针。

    本以为熬一下,打完这针就过去了,谁知到了最后,吊瓶被撤走了,针却留在了她体内。

    护士笑眯眯交代注意事项,第一次住院的沈嘉月这才知道,原来针头是可以在人身体里留好多天重复利用的,原来病人是不需要每天洗头洗澡的。

    ——不但不能洗澡,就连上完厕所想酣畅淋漓地洗个手,都能被划分为纸醉金迷的范畴。

    她大为震惊,且不能理解,但必须接受。 “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啊?你等等——”王秀雅感觉女儿在哭,说的话断断续续夹在呜咽声中难以听清,她有些慌,忙起身朝一旁站着观战的人群中招呼道,“哎,李姐你来打几圈,我这有点事。”

    说着就匆忙从牌桌下来,走到另一侧拽起正和一群老头儿吹牛的沈齐康就往自家小院的方向走。沈齐康一开始被叫走时还有点埋怨,觉得在老哥几个面前丢了面子,但见老伴儿脸色沉重,便没多说。

    直到喧闹声渐渐淡去,王秀雅才再次对着手机焦急地开口:“宝贝儿谁欺负你了啊,有啥委屈和妈说,别哭,爸爸妈妈都在呢。”

    沈齐康双眼微瞪:“嘉月打来的?这个时间点?还哭了?”

    王秀雅点了点头,两人的神色顿时如出一辙般的沉重。

    在老两口印象中,沈嘉月除了刚工作那年曾往家里打过一两个诉苦电话外,之后就一直是报喜不报忧的状态。

    虽说这些年她在大城市买房买车,逢年过节大包小包的往家里抗,整个家属区都觉得他家嘉月有出息、混得好,教育孩子时也常拿沈嘉月当正面教材,夫妻俩面上虽然笑呵呵,心里其实是心疼的。

    而且因为工作忙,沈嘉月上班时间甚至连他们的消息都很少回复,更别提像今天这样主动打电话回来了。

    “妈,”过了最初那一瞬间的冲动,沈嘉月的情绪平静了不少,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描淡写,“我上周去体检了,发现肠子里长了个肿瘤,问题不是很大,做个手术切了就行,我就是有点紧张,毕竟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动手术……”

    沈嘉月有点说不下去了,别说动手术,从她记事起,连去医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谁能想到这一来就摊了个大的。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阵,再响起时变成了沈齐康的声音:“嘉月啊,你妈妈她耳朵好像不太灵光了,你刚刚说的什么,你肚子里长了个什么来着?”

    ……

    一通电话打了有半个小时。

    在沈嘉月的印象中,已经很多年没和父母聊过那么久的电话了。

    谁曾想到,再次和父母促膝长谈,聊的却不是温馨的家常。

    唯一庆幸的是,老两口知道这事后情绪都还算稳定,没有对她肚子里长肿瘤这事太过于惊讶。

    王秀雅甚至趁机又把她训了一顿,话语间尽是老生常谈,无非是晚上不做饭老吃快餐,她不生病谁生病。

    沈齐康也差不多,再次强调了她的阴间作息时间不利于休养生息,并勒令她即日起必须在9点就上床睡觉。

    沈嘉月也一如既往地被训得不敢说话,曾经的她是不想花费时间精力和父母争执这种自己明显不占理的事,而现在,身体已经出问题了的人更是没资格顶嘴。

    念念叨叨一通,终于挂了电话,沈嘉月松了口气,虽然父母的反应稍显平淡,但能让已经步入老年的父母少为自己操点心,也不是一件坏事。

    看看时间已是饭点,沈嘉月开始给自己准备晚餐,现在她的身体条件不允许她吃太多,所以最近一周来她都是自己动手,参考着网上各路抗癌人士的意见,挑软的好消化食材,少量进食。

    沈嘉月敲了一个鸡蛋在碗里,打蛋散时思绪发散,琢磨着这事儿多少有点不科学:这一周以来,就凭她这点进食量,多少应该掉个三斤肉,可为上称时居然毫无变动,真真是气人。

    胡思乱想一番,鸡蛋羹蒸好了,刚端上桌,手机响了。

    沈嘉月看了一眼屏幕,划开了接听键:“爸爸?”

    “嘉月啊,”沈齐康的声音传来,声调明显不太对,“你刚刚说你肚子里那个肿瘤,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啊?”

    “恶性的,”沈嘉月愣了愣,这问题刚刚是有在电话里说过的,“我发在群里的那个检查报告上面写着呢。”

    “恶性的,那、那就是、是癌啊……”沈齐康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结巴。

    顿了一秒,王秀雅接过话茬,“我们刚刚把你的报告发给你小婶婶看,她说那个什么CA是……癌,我还不信,我说你只是长了个肿瘤,她又跟我说,说恶性肿瘤就是那什么……”

    沈嘉月的小婶婶是个校医,虽然平日最多面对下学生们打打闹闹般的头疼脑热,但基本的医学常识都还是知道的。

    沈嘉月有点傻眼了。

    她刚刚和父母沟通时,下意识避开了那个字眼,她以为“恶性肿瘤就是癌”这个认知是常识,大家心照不宣就好。却没想到父母刚刚的淡然,只是因为并不清楚这病的本质是什么。

    此刻王秀雅已经有点语无伦次,相比之下沈齐康的声音听着要镇定许多,只是说出来的话还是暴露了他的慌乱:“嘉月你这个报告是不是拿错了?是不是把别人的报告写成你名字了,你怎么可能得癌症呢,你这才33岁啊!”

    “胡说,我才32,别把我说老了,”沈嘉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好这病理标本都是看着取的,去那儿的多是做常规体检,一天之内发现两个肿瘤概率很低的,不可能弄错的啦。”

    “怎么没可能,说不定就是检查时把你和其他人的搞混了呢,”王秀雅急了,“现在好多体检中心都喜欢忽悠人,故意把病往大了写,就想要你们都去住院给他创收——”

    “妈——”沈嘉月有些无奈地打断了自家母亲越来越离谱的脑洞,“我去的是省内最好的医院,全国都排得进前十的,每天那么多人从外地赶来求医,那床位都要靠抢,哪有必要忽悠咱住院呀。”

    “也是哦,大城市看病是挺难的……”王秀雅沉默了一下,终究是有些沮丧,她看了眼自家老头,喃喃道,“看来确实不可能是弄错了啊……”

    沈嘉月听着父母叹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俩,只能继续故作轻松地说道:“是的呀,从现在开始咱家就要一起抗癌了呢,加油啊同志们,未来的任务很艰巨、道路很漫长哦。”

    “但那也是癌症啊……”王秀雅还是有点难接受,“咱家也没做啥伤天害理的事,怎么会忽然就……”

    “肯定是你工作压力太大了,”沈齐康开始自责,“你小时候我就知道你要强,我那会儿还觉得是好事,总鼓励你往外走,多看看世界,现在想想还不如就让你留在镇上,做点什么不比现在强啊。”

    父母的担心让沈嘉月一时之间有些难受。

    不知为何,在父母的忧虑面前,她觉得自己不该有自怜自艾的情绪,作为一个已经长大了的女儿,总归得有责任照顾好逐渐年迈的父母。

    而这照顾,不仅仅是关心他们的衣食住行身体健康,也包括安排好自己的一切,不让他们为自己操心。若无法尽孝陪他们终老,至少也得开开心心的陪他们留下一段值得纪念的时光。

    因为不太习惯留置针的存在,沈嘉月觉得自己仿佛一个残废。

    比如这会儿,她虚抬着不太敢用力的右手,以左臂紧紧搂着那份量不算轻的水杯,站在人来人往的叫号等待区,有点傻眼。

    刚过早晨上班时间,医院里正热闹的时候,特别最近赶上病毒性流感横行,每天来医院拍肺部CT的人都很多。

    这会儿病人和家属将不大的过道挤得水泄不通,四处都是咳嗽声,沈嘉月虽然带着口罩,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仿佛少呼吸两下,被传染的概率就低一些。

    她逆着人群向后方走去,终于找到个人少的角落,打开杯盖,她不给自己反应的机会,直接对着杯口咕噜咕噜一口气灌了小半瓶下去。

    水里放了甘露醇,带着一丝甜味,喝着和泻药的味儿不一样,沈嘉月松了一口气,心理上总算是没那么排斥了。

    但是在努力喝下二分之一后,她还是蔫吧了。

    她一直知道人缺水活不长,但没想到水喝多了也能有生无可恋的感觉。

    一个小时过去,沈嘉月总算磕磕绊绊的把水喝完了,她刚把计量杯送回护士站,腹部就涌起一阵绞痛,便意上涌,她心急火燎冲进了卫生间。

    医院的公厕都是蹲坑,沈嘉月简单卷起衣摆就蹲了下去,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之后,她颤颤巍巍收拾好自己的个人卫生,站起身才发现水量太大,溅湿了蹲坑外围的瓷砖。

    虽说这会儿她肚子里已经空无一物,排出来的都是液体,但是水迹里依然泛着黄。

    这情形让她有些羞赧,红着脸系好裤带,从隔间出来后,四处打量了一番,终于看到了尽头的工具间。

    沈嘉月走过去,从里面翻出个水桶。

    顾虑着留置针,便只接了半桶水,沈嘉月颤颤巍巍地单手将水提到案发地,实施对犯罪现场的毁尸灭迹。

    这个过程重复了两次,隔间的地板已被清水全部冲过一遍,沈嘉月如释重负得松了一口气。

    甩了甩有些酸痛的左手,她习惯性的抬起右手想要擦一擦额角的那层薄汗,却忘了因为留针的缘故,她那修身款的大衣外套有一只袖子套不进去,就只穿了半边。

    于是这一抬手,那搭在右边的半个肩袖随之滑落,长及脚踝的衣摆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了地。

    地面的水渍迅速渗透衣料往上蔓延,深灰色的污迹迅速在白色的衣摆上晕开,沈嘉月着急忙慌的捞起它,已经弄脏的地方却无法复原。

    她呆呆的拎着衣摆,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地面是自己才提水冲过的,可是这归根结底还是在公共场合的卫生间,那团深灰色的水迹如此明显,她没法说服自己装作一切无事发生。

    将大衣披回身上,湿透的衣摆若有似无的摩擦着病号服,贴上她的小腿。

    这一刻沈嘉月莫名的悲伤上涌,觉得特别委屈。

    她想起了大厅上那些形形色色地人们,几乎都是三两成堆,有明确的阵营归属。

    只有她,是自己一个人,孤单得连上个卫生间也没有人替她拿外套。

    明明……她是个癌症病人啊。

    ……

    秦岸找到沈嘉月时,就看见她一只手压着手腕静脉的针口,一个人垂头耷脑地站在角落,向来一丝不苟的发丝儿显得有些凌乱,大衣随意地搭在肩上,右下方一块深灰色的污迹突兀地混在一片奶白中,甚至病号服的半边下摆被塞在了裤子里也没察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早上他到医院时,正赶上早班护士交接,见到他还打趣一番,说她们清晨5点去喊沈嘉月起床喝泻药时,她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来了一套全妆。

    那用左手熟练地贴假睫毛画眼影的技术,真是惊艳到了整个护士站,纷纷感叹再也没有比她更不像病人的病人了。

    可这会儿不过几个小时时间,这个即便喝着泻药也不忘形象管理的姑娘,却是可怜兮兮地站在那,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秦岸走了过去,在沈嘉月面前站定。

    “怎么了这是,”秦岸伸手,将她的几缕额发拢至耳后,“我记得做CT不疼啊。”

    这期间沈嘉月一直安静地看着秦岸,她觉得秦岸的举动有点过界了,可不知为何却张不开口制止他。

    “不疼的,”沈嘉月轻声说,“就是……,”

    秦岸动作自然,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他轻轻提了提那件漂亮的奶白色驼绒大衣,让它重新乖顺地趴服在沈嘉月的肩上,最后抽出了那半截衣摆——

    “秦岸,”她喊他的名字,声音更轻了,“我觉得我好狼狈啊。”

    秦岸手指顿了顿,目光从沈嘉月那因为不能洗手而搓了太多次消毒凝胶、从而显得有些红肿的手指上掠过,很快继续替她整起那不太平整的袖口,语气十分平静:“生病了,哪有不狼狈的,你已经很棒了。”

    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句外国电影的台词。

    大意是这样的,一个女生到教室里上课,刚一坐下,周围就有人凑了过来。

    “你身上有一种味道。”

    女生不解,“什么味道?”

    秦岸:【月月,晚上我们出去吃吧,我约了高洋和程峰他们,他们也都带着各自的女朋友。】

    沈嘉月回复的很快。

    水蜜桃月月:【好啊,那你下班来接我。】

    秦岸:【嗯,你现在在干嘛?】

    水蜜桃月月:【在看书啊,还能干嘛?】

    秦岸:【哦,原来你在看书啊,都没有想我。】

    沈嘉月还没回复,他迫不及待地又跟了一条。

    秦岸:【可是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