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开窍记事录(十)
见她不回答自己, 凌奚心中的火气更旺。
不说话,想来就是袒护了?
他们才认识多久,他在天上飞的时候可是掰着爪子数过了, 从上船到落地前后也没超过一千句话啊,这就有小秘密了吗?
若是余清欢有读心术,定会看到凌奚的心里放了口全是醋的大锅, 眼下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酸水。
可惜在场的两人一人疲惫一人迟钝,她将他的话放在嘴里咀嚼两遍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最后只能得出对方有病的结论。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余清欢双手环抱手臂,不屑地翻个白眼, “你也差不多够了吧,待会儿姨母察觉到你在我院子里, 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按照她那位喜好拉郎配的长辈,若是知道师兄大晚上的来找她还坐了她的床, 估计当天就能去信给师尊挑个好日子把他俩的事情给定了。速度再快一点下个月甚至能赶上好日子入洞房。
不过她也不算了解姨母,若是再往坏处想一点,师兄这般“欺辱”世家小姐的行为估摸着会被乱棍打出去,然后他俩一起被发配到西海边上种地瓜。
不管是哪个可能她都不想尝试,前者恶心后者麻烦, 能麻溜地把这家伙轰出去是最好的。
“懂了?”余清欢眼眸微眯, 朝着墙根的方向用下巴点点, “从这里跳出去,千万别被孟家的人逮着了听到没有。”
但这话落在凌奚耳朵里就是另一层意思。
她还在试图比划怎么出去不容易遇到桂桂他们的时候,凌奚已经走到她的身后, 一脸凝重地按住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
“小清欢,我明白了。”他紧紧地扣着她的肩膀, 面上虽然不显,语气明显雀跃起来,“你其实还是很关心我的。”
方才一直笼罩在他脸上的阴霾消失不见,几句话的功夫,眼前的少年又恢复成了她记忆中那个阳光开朗的模样。
余清欢:“”
能不能来个什么神通收了这家伙啊求求了!
“哈,我关心你,你说什么蠢话。”她毫不犹豫地把对方搭在她肩膀上的爪子拍开,“赶紧滚!我只不过是为了维护我们门派的颜面罢了,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为了让自己更凶狠一些,她刻意将脸板起,反复强调:
“完全!完全没有关心你,明白吗!”
她以为凌奚会灰溜溜地离开,他却倏地笑了。
“我方才还以为师妹讨厌我了,现在看看,小清欢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他笑容无比灿烂,专注的目光盯着她有些心虚。
“我在元灵境上看过了,这叫口是心非对不对,我懂的!”
完全不是这样啊!
从前她拧着眉嘴硬的时候人人当真,等她开始说真心话了,周围人又不信了。
余清欢头一次有一种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感觉。
她张张嘴,还欲再辩驳几句,就方才还在傻笑的家伙突然逼近,她心中一惊,竟被他得逞握住了右手。
少年极快极快地在她掌心轻轻一擦,又迅速松开。
“我还会再回来的,小清欢。”
“等——”
一句话还没说完对方便已经消失不见,她动动手指,突然觉得掌心似乎卡着什么东西,掏出来才发现是一张纸条。
她虽然在心里骂的那叫一个脏,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将掌心纸条摊开。
她本以为上方会写什么文字,但等她摊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是个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墨水糊成一团,只能依稀辨认出画的是个男人,但是这是男人女人都完全看不出,甚至连五官都模糊成一片。
手脚更不用说,大概是凌奚为了省事,所有手脚都统一用小圆球替代,导致这张画诡异又好笑,更重要的是凌奚担心自己画的不够“清晰”,还在上方细心地写下了所画的对象。
“这什么玩意啊!这是我?!”
余清欢将纸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觉得自己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眼睛的巨大伤害。
还会再回来?
回来个屁!
她嫌光是揉成一团还不够,又返回去把它埋进了土里,且使劲用石头压实。
“最好,最好再也不要见面了!”
****
次日一大清早,余清欢就被孟夫人叫到了自己跟前。
孟夫人大名柳半烟,如今虽上了年纪,但从她抬手举足间的韵味与气度不难看出,她也是个富贵世家娇养出的大家闺秀。
和她这种在乡野中长大的家伙完全不一样。
余清欢偷偷观察她沏茶的姿势,又试着在心里预演一遍若是自己来会如何,最后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了?”
“啊,没什么。”她赶紧敛起笑意,低头喝水。
柳半烟看着余清欢想勾起又不敢太过明显的嘴角,欲言又止。
对于这位失而复得的侄女,她其实很是小心谨慎,生怕说错一两个字她就会马上跑远,就像她母亲当年那样
可越是小心,越是想要对她好,似乎就越容易出错。
她将目光从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一口未动的糕饼上收回视线,看向身边发呆的少女,忍不住道:“清欢,是不是在生姨母的气。”
“啊?”余清欢猛地抬起头,“生气?没有啊。”
“这些点心都是姨母精心为清欢准备的,若是不生气,为何连一口也不吃呢?”她垂下眸子轻轻叹气,似乎就是笃定了侄女在生自己的气。
“不不不,不是这个问题。”见这位长辈当真要掉眼泪了,她慌忙站起解释,“我只是还不饿。”
这倒是实话,自从她那次在云中城取回一部分力量后,对饭食的需求就比从前少了许多。从前是稍一用灵力便会感到肚子饿,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就是连续炼三个时辰丹都不会饿。
不仅如此,饭量也比从前要小上不少。
“孟家的早膳很丰盛,我来之前吃了很多。”她挠挠头,解释道,“所以不是姨母的问题。”
“原来是这样啊。”柳半烟皱起的眉再次松开,笑道,“姨母还以为是因为小孙呢。”
“小孙?”余清欢疑惑歪头。
美妇人笑着从乾坤袋里抖出一张信笺,递给她。
她满肚子疑惑地打开,从刚掀开一角便被里头的字惊艳到。
她虽不懂什么书画,却也是能认出来这字是极好的,字迹工整娟秀,笔锋刚劲有力,且信笺角落还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
好精致,好漂亮,和昨天那一坨不明生物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这是孙公子给我写的么?”她将目光从信笺上移开,“他为何要给我写信。”
上面大抵是一些问伤口是否痊愈的话,但她昨天的伤不都是他治疗的吗,她好没好他心里难道没数?
余清欢莫名其妙地将信笺折好想要递给姨母,却被柳半烟躲过。
“这些你们年轻人的东西,姨母不懂,清欢还是自己收着比较好。”她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笑着轻抿一口,“孙家和孟家一直是世家,小孙这孩子姨母也是看着长大的,信得过。”
余清欢这时候就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她刚想表示自己对这种事并不着急,就见柳半烟在桌子上轻扣两下,不咸不淡地将她的话重新憋了回去。
“清欢是不是想怪姨母太着急了?”柳半烟掏出帕子捂住唇轻咳两声,身边的丫鬟赶紧过来给她顺气。
余清欢也不敢追问,只正襟危坐地坐着等姨母咳嗽完。
“其实并不是姨母着急,实在是因为”她抬起眸子,在余清欢身上轻扫一眼,重重叹出一口气,“孟伦已经和我说了。”
“说什么了?”
她摆摆手,让丫鬟们都退下,才转过来看向余清欢:“同我说,你为何会犹豫不回孟家,又在一夜之间改变心意。”
“什么?孟伦和您说了?”
少女瞬间炸毛。
所以这家伙到底知道了多少,毕竟他在南柯秘境的时候一直是和凌奚待在一块的,师兄很明显知道“人间至味”是她,难不成
他俩从头到尾就是一伙的,凑在一起耍她玩?!不会吧!
想起之前她还借着“我的一个朋友”当借口向他咨询恋爱的事情,她就觉得丢人至极。
若不是人亲娘在这里,她连想冲出去和孟伦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
柳半烟笑着点头,依旧是那副慈祥长辈的模样,只是说话间眉宇忍不住沾上了些忧虑。
“对,那日你们从南柯秘境出来之后,他和我说了你的身体情况。说实话,清欢,姨母有些担心你。”
“担心?”
哦对,那时候他也在附近帮忙,想必是其他医修在给她治疗之后顺口和孟伦说了自己的状况,毕竟他们都是一个门派的,提两嘴并不奇怪。
这样看的话就不是镜珠恋的事情了,余清欢稍微松了口气,连胃口都比方才好上不少,于是从盘子里捞了两块桂花糕吃。
不会有其他事情比这个更糟糕了吧,应该吧——
“所以清欢啊,你能等得,但你的肚子可等不得啊。”柳半烟摇摇头,语重心长道,“趁着孩子还未出生,赶紧给他找个爹才是。”
余清欢瞬间被糕饼噎住。
第062章 开窍记事录(十一)
柳半烟只当是侄女被呛到了, 赶紧吩咐丫鬟过来给她拍后背。
见她稍微好一些,又继续劝道。
“这孩子啊,还是得在爹娘的教导下成长才好, 虽然不是亲爹,但是也总比没有强啊。你要是看不上小孙的话,其实其他的郎君也可以, 你放心,有孟家在, 就算孩子不是亲生的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余清欢再次被呛到。
“你这孩子, 怎么吃糕饼吃的那么急,方才不是说不饿么。”柳半烟有些无奈又慈爱地看着她, “来,姨母这里有一份名册”
“等等!”真生怕柳半烟找一堆人给她当孩子爹, 余清欢赶紧阻止,“那个, 姨母,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搞错了?”对方明显也怔愣。
余清欢拿起一杯茶给自己顺顺喉咙,用力点头道:“对啊,我不可能怀孕的啊。”
虽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没有(哔——)和(哔——)这种事情的前提下, 人怎么可能怀孕呢。
柳半烟却摇头。
“不, 清欢, 你到底年纪小,而且你娘也去世的早,这些事情你兴许不懂, 还是让姨母教你吧。这怀孕呢,必须要男女之间先(哔——)然后再”
真生怕这位口无遮拦的姨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余清欢赶紧在她口出狂言之前起身阻止:“这些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她擦擦头上的汗,把她有一合欢宗好友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最后才总结道。
“所以我不可能怀孕,因为我压根没有道侣。”她咂咂嘴,在心里把孟伦那个到处乱传谣言的家伙狠狠在心里骂了一遍,然后才道,“现在也没有找道侣的想法,你不要听表弟胡说。”
“其实和你表弟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姨母也不是老糊涂,什么都相信的。”她坚定地摇头,眼神清澈。
这还不老糊涂吗!她这样子哪里像怀孕了!
特别是她最近吃的可少了,感觉自己都轻了耶。
“并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姨母在你的肚子里感受到了磅礴的灵力。咱们修士与凡人不同,爹娘灵力越强,孩子能够继承的灵力也就越强。”
她微微一顿,随后示意余清欢坐下来抚摸自己丹田以下的位置:“你看这里,是否有一股磅礴的灵气。”
余清欢刚想说怎么可能有,然后就被灵力弹了手。
她大惊失色,柳半烟继续道。
“而且还是火灵力,对否?孩子会继承爹娘的灵根,你不知孩子父亲是什么灵根,但你是火灵根,所以你的孩子能感受到或灵力也不奇怪。”
她越说,余清欢越是汗流浃背。
“不可能吧,我完全没有(哔——)过啊,怎么可能会怀孕呢?”而且她也没有在河边踩脚印或者是在织布的时候生吃鸟蛋什么的,怎么可能无端端的有孩子!
等一下,她真的没有摸过什么奇怪的妖兽吗?比如黑蜥蜴什么的。
余清欢陷入了沉思。
姨侄俩同时沉默下来,直至一刻钟后,一位嬷嬷匆匆跑来,在柳半烟身侧附耳说道:“夫人,是孙家的姑娘,听说您从仙盟回来了,特意来拜见。”
余清欢一听,起身就要回避,却被柳半烟拦下。
“你见一见也行,左右往后都是一家人的。”她示意丫鬟嬷嬷们打开门,将孙姑娘迎进来。
一家人吗?
对了,孟伦说过他有个未婚妻,好像也姓孙来着。
木门缓缓打开,一个容貌清丽女子扶着丫鬟走进来,她看着一脸单纯懵懂,就像是误入的凡间的小仙子。
走得近了,余清欢才注意到她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似乎没有聚焦。
“见过孟伯母。”孙茹先笑着同柳半烟打招呼,待行完礼之后才像刚发现似乎地转过来,微微捂嘴,“呀,这位姐姐,便是哥哥先前说过的余表姐么?”
人是猜对了,方向没对。
余清欢看着这位面对墙壁叫姐姐的小姑娘,忍不住在心里擦汗。
“我在这里。”
“抱歉。”察觉到自己的转错方向之后,孙茹一本正经地给身后的椅子道歉,“我有眼疾,什么都看不清。”
余清欢汗如雨下。
等一下,这边也不对啊!这姑娘到底是通过什么来辨认的啊!
“那个,小茹来的正好啊,坐坐坐。”柳半烟干笑两声打破沉默,拉着孙茹坐下,亲亲热热地介绍道,“想必小孙已经给你介绍过了吧,这位我家那侄女,云丹门的余清欢。”
孙茹无神的大眼睛眨巴两下,然后试图和糕饼握手。
“孙姑娘。”余清欢眼疾手快地把她的手捞过来握住,“幸会啊。”
“啊,姐姐叫我小茹就好。”她回握住余清欢的手,突然又“咦”一声,“余姐姐的脉象,似乎有些古怪。”
“怎,怎么了?”余清欢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不会真是喜脉吧。”
“这倒不是。”
她悬起的心渐渐放下。
“姐姐别看我年纪小,但我也是医修世家的女儿哦,更重要的事,我从未有过误诊呢。”她说话慢悠悠的,一边说一边在余清欢手腕处摸索,“所以姐姐就请就放心交给我吧。”
“真的吗?从未有过误诊?”余清欢半信半疑。
“那当然是真的啦。”少女颊边两枚酒窝陷进去,甜甜一笑,“因为人家是第一次出诊呀。”
这叫人怎么放心啊!
恰逢此时又有重要客人来访,柳半烟便让余清欢带着孙茹去园子逛,美其名曰多妯娌之间要多熟悉熟悉,便将她们都支出去了。
余清欢倒也无所谓,比起絮絮叨叨的长辈,还是花鸟更吸引人,而且她昨天来匆忙,还没来得及在院子里好好逛逛。
她们来到广阔得有些过分的园林里,还没等她坐下,孙茹握住她的手便突然收紧,随后迅速屏退下人。
她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开口问。
待丫鬟们都离去之后,孙茹才犹犹豫豫地松开她:“余姐姐。其实我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问,你同烛龙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没什么关系啊。”她挠挠脸努力回忆,“硬要说的话就是之前在某个幻境之中被人当成了烛龙,然后不小心吸收了烛龙之力?”
再再硬扯的话,她房间里的那片龙鳞算不算数?
孙茹看不到,便用手指去感受余清欢的三昧真火。
“不错,这确实是烛龙之力。”她坐回原位,“我猜测,余姐姐你腹中之物兴许不是什么孩子或者别的,应该就是火种,但是不是烛龙的还有待商榷。”
“火种?”余清欢一怔。
她猛地想起来好像之前在文辛镇时,颜胥也提过她肚子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为此她还差点丧命,不仅如此,师兄梦里的那个怪家伙也有提过,什么火种的。
她那会儿没往深处想,毕竟说这话的是敌人又不是什么大夫,再加上她每天吃嘛嘛香啥事没有,若不是今天的孙茹把提起,她都没想过要把自己和什么烛龙联系在一起。
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比较令人在意。
“这东西,对身体有什么影响么?”她摸摸自己的肚子,“比如灵力反噬什么的。”
约莫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她一开始还真以为自己色成那样,只是看个身体就鼻血直流呢。只不过那会儿帮她看病的长老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大概说是因为反噬。
还有萧淮的反应也是,奇奇怪怪的,好端端地让她念“吾妻明月长生不死”做什么。
不对,现在回忆起来师兄的表现也很奇怪。
她晃晃脑袋,感觉所有线索都搅合成了一团乱麻,
好像所有的谜团串在一起,皆凝结在烛龙这两个字上。
“关于这个我也不知道,两百年前烛龙神殿出事时我还没有出生。”孙茹露出些许歉意,非常不好意思道,“不过若是余姐姐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回家里的藏书阁翻一翻。”
余清欢抬眸看一眼她灰蒙蒙的眼睛,欲言又止:“这样会不会不太方便啊。”
“不会不会。”少女拨浪鼓似地摇头,声音又软又糯,“我可以让哥哥念给我听。”
想起孙修筠,她脑子里便情不自禁地蹦出眯眯眼这三个字,赶紧晃晃脑袋把这种诡异的想法甩出去。
孙茹看不到她的动作,只是疑惑地歪一歪头。
“算了算了,要不你直接带我去你家我看一看吧。”这种东西还是经自己之手方便一些,不知为何,有关这件事情的她并不想假借旁人之手。
清风谷灭门一案事关重大,两百年过去都抓不到幕后黑手。但事实上对外界宣布的都不过是说遇到仇家或是魔族来袭而已,并未提及任何有关烛龙的事情。
若不是那日在柳长风的记忆中看见,她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竟还与烛龙神殿有关。
若是师兄在附近便好了,她多多少少都要把人抓过来好好问一问。
“现在怕是不行哦。”孙茹摆摆手,脸上浮现些许歉意,“我家里人都出去了,现在去回去怕不方便呢。”
余清欢刚想说其实也不是那么急现在就要看,便敏锐地捕捉到一点:“都出去了?为什么?”
“这个嘛。”孙茹低下头,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因为今天是宁天州的新年啊,哥哥他们都出去逛庙会啦,我说我也想去嘛,哥哥不让,觉得我太麻烦了。”
“就把我甩来给孟伦那个(哔——)啦。”
余清欢情不自禁地后仰。
这位乖乖巧巧的小美人刚刚变脸了是吧!而且还用非常甜软的语气说了相当了不得的话是吧!
她搓搓手,假装自己没听见方才的话:“那小茹,你现在要去找孟伦吗?”
孙茹微微睁大眼睛:“找他?不哦。为什么要破坏自己的心情呢。”
“啊,但你们不是未婚夫妻”
“余姐姐。”孙茹笑着打断她,精准地勾住她的小拇指,“不要提那个(哔——)东西了,我们出去玩吧。”
****
以前小的时候久鹤真人还在没出去云游,每到新年都会给他们师兄妹俩准备压岁钱。
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每到这时候余清欢就会拉着凌奚一起到山脚下去逛庙会。
北鹤峰到底远离长安城,这里的庙会也相当粗糙简陋,几张桌子随意摆在短的可以看得见尽头的街道上,爆竹与对联随意摆放,
虽然小,但也充满着新年的气息。
街道很短,她和师兄不过一刻钟就能逛个遍,但就是不想回去,于是俩人凑钱买一串糖葫芦蹲在河边小口小口地舔上方的糖衣,等一串糖葫芦吃完之后,天也黑了。
到那时候,小镇上的百姓们就会放飞写满对新年祝愿的孔明灯。
每年最期待的也就是这一刻,虽然只有寥寥几个人放灯,但也足够将河面点亮。
余清欢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一低头就看到孙茹递给自己一个荷包。
“这是?”她扯开荷包一角刚想往里头看一眼,就差点被里面的灵石晃瞎,“这是多少灵石!”
“唔大概三四万吧,我出门前随手拿的,没数过。余姐姐是嫌少吗?”少女低头扯扯自己的袖口,小声道,“姐姐要是觉得少的话我就传信让翠红他们再拿来一些。”
余清欢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是觉得太多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孙茹恍然大悟,绷紧的嘴角再次放放松下来,“没关系的,咱们逛庙会要用到灵石的地方多着呢,而且三万真不多呀。”
她指指自己腰上悬挂的玉佩,道:“这是我上个月在藏宝阁随手买的,也不贵,大概就五万灵石这样吧,据说是个很厉害的器修锻造的法器,不过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用啦。”
五万?随手?
余清欢觉得自己要昏厥过去了。
回想起自己之前要死要活做任务,每次到手也不过五六十灵石,她就莫名地想高呼一声我和你们这些有钱人拼啦!
不过回忆起孟家直接包下半艘船的豪气行为,她也能理解为什么在孙茹眼里三万不算多了。
余清欢猛掐人中,待自己稍微恢复一些之后才拉着孙茹往庙会街上走。
他们这一次来只有他们两个人,并未带什么丫鬟,按孙茹的话说便是,这是修士们的庙会,凡人禁止入内,所以只有他俩才被准许进入。
“而且还对修为有限制呢,必须要金丹以上的修士带带才可以,我才筑基,想去的话只能求哥哥。”她撇撇嘴,嘴一扁就要掉金豆子,“但是哥哥不喜欢带我,可能是觉得我看不见很麻烦吧。”
“不不不,你一点都不麻烦。”余清欢真生怕这位大小姐会掉眼泪,手忙脚乱地安慰,“你看,前面还有人在卖妖兽的肝脏呢。”
“我看不见啊。”
“嘤!”她又说错话啦!
孙茹眉眼弯弯,完全不像是在意的样子:“没事的余姐姐,我们去看看你说的妖兽肝脏吧,这些可都是炼丹的好药材呢,我记得姐姐你也是丹修对吧。”
“对。”不过她可从来没用过什么妖兽的肝脏、。
不过等凑进去看的时候,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了,为什么孙茹会说三万灵石都只是洒洒水。
她之前一直逛的都是他们镇子上的凡人集市,就是遇到最贵的东西也不过三两银子,便是转换成灵石也不过是一块灵石而已,可这里完全不一样。
不愧是仅有修士才能参加的庙会,这里所摆放的,售卖的东西五花八门,余清欢只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看花了都还看不过来。
“这是什么,海魔兽的兽骨吗?”
“这是,千年焚凌草,上面还有火焰纹!天呐!”
“是新出的符纸吗!据说使用效果超级好,用一张的效果可以抵上普通符纸的三张!”
她一边牵着孙茹往前走,一边左看右看,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觉得自己快要因为过分兴奋而窒息掉了。
不过,逛着逛着,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问题。
“这些东西不应该是在藏宝阁售卖的么?他们就这样摆出来没关系吗?”
“这个啊,不要紧的哦。”孙茹一边啃着一串烤暴风兽蛋一边含含糊糊道,“宁天州和下面的世界不一样的,这里交易会更随性一些,因为这是在天空中的缘故,很多时候仙盟都没法插手。
“所以啊,经常有修士偷偷用飞行法器飞到咱们这里来进货,然后再到下界倒卖哦。”
“原来如此。”她忍不住在心里啧啧两声,同时将这条致富之路暗暗几下。
东西确实不少,但她逛了几圈妖兽区都没看到什么心动的,正打算换个街区看看的时候,两个人的争吵声吸引住了。
那是个看着出身不凡的男子,手里正拿着个什么红色的东西同那摊主争论。买卖之间发生争执并不稀奇,真正让她停下脚步的是他们正在争论的东西。
“烛龙龙鳞?”她偏头看向孙茹,忍不住笑出声,“这玩意还能卖出十万灵石的价?”
她刚想说她房间里就有一片,就听见前方的争执声越来越大,甚至开始动手了。她不敢再看热闹,赶忙拉着孙茹离开。
小姑娘也很乖,一路紧紧拉着不放,待到空旷地带后才松开她的手。
“余姐姐,你可知他们方才在争论什么。”
“不是讨价还价么?”余清欢耸耸肩,并不当一回事。
孙茹摇摇头:“若只是讨价还价还用不到动手的程度,真正让他们闹大的,是因为那摊主卖假货,这在毓城可是大忌。”
“假货?”
“对,因为他们不可能获取龙鳞。烛龙乃神明,这事件除却神明自己外,就只有同样拥有神明之力的人能伤到它,而那个人已经在两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她顿了顿,突然一脸凝重地“看”向余清欢:“就是烛龙神殿的圣女大人!据说她乃是这九州大陆中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也是唯一能毫发无损地在堕神手下全身而退的人。”
孙茹说着说着开始激动起来,一脸崇拜地道:“小时候我曾见过圣女大人的画像,她真的特别美丽特别强大,若是能让我和她说说话,我是死了也甘愿——唔!”
她话音未落,突然一股人潮涌入街道,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群冲开。
待人群散去时,一切归于平静之时,孙茹所在的位置已经没有人了。
“小茹!!”
余清欢大惊失色,慌忙沿路返回寻找,可不论她怎么叫都没人回头。
不会吧!她不会就这样把人弄丢了吧。
若是孙茹是个正常姑娘还好,可她偏偏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修为又低,若是被贼人逮到,那岂不是
她不敢再想,慌忙加快了寻找的步调。也不顾自己多么害怕,只要逮到人就询问孙茹的去向。
问了一大圈都没问到,终于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终于有人说她曾见过孙茹。
“你说的是那位姑娘么?”那妇人对着不远处的大大榕树下遥遥一指,“我方才看到她往那儿去了。”
余清欢谢过那妇人便匆匆往大树下去,果不其然就见到孙茹坐在小马扎上,正认认真真地听旁人说话。
“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到处在找你!”
“余姐姐。”孙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我方才迷路了,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这里,这位算命先生说他什么都能算,我便让他替我看看姻缘。”
“算命先生?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哦,就是我问他我未婚夫是不是(哔——)他说对啊那家伙就是(哔——)来着。”
“哈?”她忍不住抽抽嘴角,假装自己没听到那些一说出来就会被自动屏蔽的字眼,“真的假的。”
余清欢顺着大树阴影往前方看去,果不其然见到前方有个写着“卜尽天下事”的算命小摊,那人穿着普普通通的道袍,桌子上也像模像样地放了几个签筒。
只要不向上看,一切都没有问题。
毕竟——
谁家算命先生会戴年画娃娃面具啊!他也就是欺负孙茹看不到吧!
“你要不要也算一卦,我很准的哦!”他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她跟前,兴高采烈地将签筒递给她,“你肯定能抽上上签。要实在不行看手相也行,我给你看吧,不收钱。”
“免了。”余清欢昂起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既然我们相逢的如此凑巧,不如我给你算一卦如何?”
“嗯?”年画娃娃歪头。
“我算你”
她上前两步,抓住凌奚的食指用力向后一掰——
“有(哔——)之灾!”
第063章 开窍记事录(十二)
孙茹什么都看不见, 自然也不知道大榕树的鸡飞狗跳的,她只是乖乖巧巧地坐在小马扎上的,把糖球上的白霜小口小口舔干净。
因此, 她当然也没看到身后的那幅的鸡飞狗跳的画面。
“不许跟过来!你再跟过来你就是狗!”
“嗷。”
待余清欢教训完某个难缠的家伙回来时,她刚好将十个糖球全部吃完,正眨巴着眼睛看她。
小姑娘乖巧, 余清欢方才那颗躁动的心渐渐平静。
“余姐姐,你和那位算命先生认识么?”
“嗯?你问这个做什么。”余清欢冷哼一声。
想起那家伙她就来气, 全程戴着个傻乎乎的福娃娃面具, 她想去把面具摘了,偏偏个子又矮, 怎么跳都跳够不着,只能拧他胳膊生闷气。
偏偏那面具又笑得一脸开朗, 一张嘴长得老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嘲笑她。
虽然余清欢就是那么认为的!
孙茹像是没有察觉到她语气中的生气一样, 只是一脸天真地说:“是他说的啊。我路过这里听到他在给人算命,我就上去问了一下价格,结果他问我是不是认识你。我说认识,他便不收我灵石了。”
余清欢嘴角抽搐一下。
这算什么巧,明明就是这家伙跟了他们一路吧!
可看孙茹一脸单纯的样子, 她也不打算把她的那些糟心往事说出去, 只含含糊糊道:“认识, 以前在一个门派里待过。”
听她这么说的,孙茹果然没再追问,又拉起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起的方才他们分别之后她遇到的事情。
“对了余姐姐, 我好像碰到哥哥了。”
“你看得见?”余清欢伸出手在孙茹面前晃晃。
她摇摇头:“我是靠感知的。我虽然看不到,但是我可以能大致地感知到周围人的灵力, 从而判断他们的位置。比如距离咱们正东方向三步的地方有个叔叔,个子不高,挺胖的。”
余清欢顺着她所说的方向看去的,果不其然见到一个中年男子正拿着的一张兽皮正在同摊主讨价还价。
那既然是这样为何在孟家会找不到她的位置。余清欢刚想这么说,就听见孙茹抢先开了口。
“可余姐姐你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余姐姐你身上的力量很杂,明明灵根是最精纯的天火灵根,但是这灵力却像是惨了什么一样,总之就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她摸摸下巴,一边思索一边道,“不如说像是两股力量在其中暗暗较劲,刚好全部抵消了。”
余清欢一怔,随后暗暗将这句话记下,打算之后一起去藏书阁查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正想着,袖子再次被扯了一下。
“余姐姐,哥哥在戏楼那边哦。”
“唉?”她一愣,后知后觉好像孙茹话里有话。
不过对方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加上这次出来本来就是陪大小姐玩,她现在兜里还装着别人的灵石呢,多多少少还是去一下比较好。
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事情。
她往后浅浅看一眼,待瞥到巷子角落的影子后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啧,随后牵起孙茹的手,毫不犹豫地往戏楼处走去。
“好,那我们就去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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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天州的戏楼也和人间的不太一样。
余清欢从前没进去过,但是曾在外面远远瞧过的,总感觉那里头纸醉金迷的,总有些不太正经。总觉得光是跨过门槛就会被那些人剥两层皮。
但眼前这座名为逍遥阁的戏楼就不同,这里很安静。门口站着一个眼高于顶的小厮,她方才试图上前和他搭话,那家伙愣是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余清欢愤愤不平地撤回来。
“这里看起来人不多。”她方才被拒绝了,心情不好,于是对着那小厮哼哼唧唧地诋毁,“是生意不好么?”
“这倒不会,不过是有隔音阵法罢了。”孙茹笑眯眯地从腰包里掏出一块纯金打造的令牌,“余姐姐,你再拿这个给他试试看呢?”
余清欢接过沉甸甸的令牌,还没递过去呢,那小厮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哎呀,原来是孙小姐,方才没有见着真真是不好意思。”他眉开眼笑地将她们迎进去,同时伸手接令牌,“小姐这次还是去从前的包间么?”
小厮的手还未碰到令牌,便突然被一人狠狠打了手腕。
“什么小姐不小姐的,没看到是小爷我先来的么。”男子看起来年纪出头,穿得那只能用富丽堂皇来形容,光是腰上的挂饰就有差不多七八样,鞋子上镶着眼珠子大的宝珠,全身上下都写着三个字:
爷有钱。
余清欢对这个人有印象,他便是方才为了假烛龙鳞和摊主打架的那个人。不过他脸上倒是没挂什么彩,就是发冠歪了些。
“看什么看!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见余清欢她们不仅不动,还一直盯着他看,那人火了,怒道,“城北孟家知不知道,大少爷孟伦是我的拜把子兄弟,识相点还不快闪开!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嗷!”
余清欢猛掐眉心。
等她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训表弟,这交的都是些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
见她们依旧不动,那人火气更大,嚷嚷道:“行!就当你们没见识不知道,世家孙家知不知道,孙大小姐,我追过!”
这回轮到孙茹沉默。
她小心翼翼地扯扯余清欢的袖子:“余姐姐,要不我们当时走吧,我觉得好丢脸哦。”
余清欢也正有此意,哪知那人根本不让她们就这样离开,伸手便拦住。
他速度虽快,但在余清欢眼里并不算什么,她正欲给这家伙一个教训,突然之间同时有两股黑影在她面前闪过,余清欢定睛一看,就见孙修筠站在她面前替她挡住了拳头。
他看着白净,是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动起手来却丝毫不含糊,只微微一用力便将惹事男子弄得哭爹喊娘。
“孙,孙公子!是您!”男子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猛然间意识到什么,“您和这两位的关系是?”
“家妹。”他勾起嘴角,狭长的丹凤眼始终迷着,“怎么,有事?”
没想到这惹事惹到太岁头上了,男子也不敢再纠缠,只在地上重重磕上几个响头之后迅速逃跑。
“可要去追?”他转过脸看向余清欢,“这家伙我认识,是一个小家族弟子,最喜欢狐假虎威。”
余清欢同他对视,微微一怔。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孙修筠真的好喜欢眯着眼睛哦。
第二反应是,不对,他一个医修怎么会打架。
“哦这个啊,家母为在下准备了一些法器。”他抬起手让余清欢看他手腕上的镯子,“这些法器打人也很有用哦,小茹也有一个呢。”
孙茹用力点头,同时举起手给他们看。
“余姐姐要一个吗,其实也不贵哦,大概就六万灵石吧,不过要定制的话说不定会贵一些,大概七万灵石。”
七,七万。
她猛掐人中防止自己昏过去。
这兄妹俩果然有钱,而且是藏着富的那种,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的。
她赶紧摆摆手婉拒,同时催着他们赶紧往的逍遥阁里走。
“快走吧,要不然戏就开始了。”
“余姑娘很喜欢看戏么?”
“这个”余清欢脚步微顿,挠挠头,“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了,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快点进去。”
从方才开始,她就有一股不详的预感,左右眼皮一直反复乱跳。特别是当她看到有两股力量同时冲撞上的方才那男子的手臂的时候,她心中的预感更加强烈。
其中一个是孙修筠,因为他带着强烈的铜臭味,这她已经知道了,但还有另外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一丝灵力也没有,若不是她目光敏锐,方才都捕捉不到。
“好,既然余姐姐着急,那我们就快进去吧。”孙茹将令牌重新放回腰间,拉着她往里走。
逍遥阁前的骚乱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所有人都没放在心上,直到他们刚跨入阁楼才没走两步,余清欢就听到身后传来令她非常不爽的声音。
“公子,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那人的语气非常迫切,“我不能进去吗?”
“当然不能了,这里进去的都是要有令牌的,公子您没有啊,而且还戴着这么奇怪的面具,这,这实在不行”
听到这番对话,余清欢眼皮狠狠一跳。
“余姐姐,你很冷吗,为什么突然开始擦汗。”
“没事,我们快走——”
她刚想拉着孙茹离开,就觉得手上突然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道使劲把她往后拽。
余清欢大惊失色。
早知道刚刚就不应该为了省事用灵力了!没想到居然触发了那个东西,不过没关系,等她马上把灵力断开就行。
可她还未来得及断开,就听见那戴着古怪面具的家伙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小厮询问道:
“若是我的主人在这里,我是不是就可以进来了?”
“当然可以,你是她的随从吗?”
“不是。”吉祥娃娃面具笑得依旧开心,回答得非常果断,“我是狗啦。”
孙家兄妹齐刷刷看过来。
余清欢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064章 开窍记事录(十三)
逍遥阁大门口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孙修筠疑惑挠头, 余清欢满地找洞,罪魁祸首福娃面具在后面傻笑,只有孙茹眨巴眨巴眼睛, 一脸单纯地问:
“唉?真的是狗吗,余姐姐你养的狗会说话啊,而且听起来和方才那位算命先生好像呢。”
余清欢的眉头的狠跳一下。
“算命先生?”孙修筠也来了兴致, “莫非他是犬妖么?”
余清欢的眉头狠跳两下。
她真生怕再任由他们几个发展下去,她明日会在元灵境上原地爆红, 于是赶紧把罪魁祸首往后推推, 干笑两声同孙家兄妹解释:“没什么,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无门无派,平时就喜欢开点玩笑。”
又强行掰扯了一通他们下界的修士就是喜欢开这种玩下, 这是很正常的云云。
然后一握手中狗链子,皮笑肉不笑地抬起头看向凌奚:“你说是不是呀。”
“我不是散修——”
话还没说完, 余清欢便迅速收紧手中栓绳,脸上虽然笑意盈盈,但目光却是阴恻恻的:“你当然是啦。”
然后拧着他的耳朵低声警告道:“要是被别人知道你是我师兄,给云丹门丢脸,我就废了你, 知不知道。”
见他点头了, 余清欢才冷哼一声松开手, 往孙家兄妹那儿走去。恰逢此时戏台快要开演,他们便让小厮将他们引进了包间。
作为宁天州毓城首屈一指的戏楼,逍遥阁的舞台大的过分, 屋子里没有点灯,纯靠东海鲛珠照明。余清欢浅浅数了一下, 光是上品鲛珠就镶嵌着差不多二三十颗。
他们坐的位置是整个逍遥阁最好的位置,不仅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整个戏台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身后还有两个小厮站在那里随时待命。
看兄妹俩的表情非常稀疏平常,想来也是这里的常客。
余清欢在心底啧啧两声,也跟着孙家兄妹坐下。
侍者为他们准备了四张椅子,孙茹坐在最左边。余清欢本来没多想,整打算在孙修筠右手边坐下,就被人按住肩膀,强势地把她提起来。
笑意盈盈的福娃娃把她放到最右边的椅子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挤在她和孙修筠之间。
“你,你突然之间干什么。”她本来还想趁这个机会问问孙家藏经阁的事情呢!现在中间隔了那么大一个人,连拿盘瓜子都不方便。
她张张口正要表达自己的不满,一盘剥好的瓜子就凭空出现在了她面前
算了,安心看戏也不是不行。
待他们全部落座完毕之后,明亮的鲛珠也一点点熄灭。所有光线都打在戏台上,身着青衣的少女抱着碧绿色的葫芦登场。
霎时间全场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她期期艾艾的歌声以及围绕在她身上的光晕。
她一边嗑瓜子一边在心里啧啧,这有钱人看的戏那就是不一样啊,他们在下界看的顶多就是几个青衣花旦的在那儿唱两句,戏台子也没有那么大。
她毫不意外地觉得,这家逍遥阁在戏台上大量使用了传送法阵,所以当少女扔花的时候,才能有花瓣落到他们头上。
这简直就不像是在戏台下看戏,就像是沉浸在戏曲之中。
不一会儿她唱完了,又上来个女子,两个人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争执。旁边还有个年轻男子在那儿一个劲地唉声叹气,不知道在小声念叨些什么。
然后所有人一齐争吵,又一齐下台,只剩下男子在角落里唱独角戏。
余清欢眼睛挣得老大。
怎么回事,就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完全没看明白。
“这说的是什么?”她用胳膊肘捅捅凌奚,“唉,你看懂了吗?这唱的啥啊!”
“当然听懂了。”他将下巴一扬,非常自信,“这说的就是三个人在秘境中为秘宝打起来的故事,后来他们抢赢了就回去了,哦,你问那个男的?他没抢到,所以没脸回家。”
余清欢:
她就多余问他。
“清欢妹妹对这个感兴趣?”
刚好孙修筠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笑着看过来:“这也不怪你们,这戏名为《两相欢》,共有三折,咱们今天来看的刚好是第二折,清欢妹妹一直在下界,想来并未听过。”
“喂,你小子叫谁妹妹呢——”
余清欢眼疾手快地按住面具不许凌奚说话,然后满脸堆笑地看向一脸呆滞的青年,示意他继续。
孙修筠干笑两声,别开眼:“这,二位的关系还真是好啊。”
“没事没事。”余清欢又笑两声,又迅速按住凌奚试挣开的手,“你说说看,这是什么故事。”
“这个嘛。”他摸摸下巴,道,“这其实说的是一对姐妹俩的故事。”
“姐妹俩都是出身名门的大小姐,姐姐擅丹术,妹妹擅医理,都是这宁天州里百里挑一的美人。待到年长之后,爹娘为姐妹两个寻了门亲事,姐姐的夫家是宁天州的一个普通世家,而妹妹的夫君则是下界第一大宗门的掌门人。
按理说这两门婚事都选得不错,尤其是妹妹,在婚前对自己的未婚夫非常满意,日夜期盼着嫁过去。但不知怎的,在出嫁前夜竟闹着要退婚,爹娘拗不过妹妹,便将姐妹俩的身份做了调换,让姐姐替她嫁了过去!”
“第一大宗门”余清欢喃喃两声,又看向他们,“后来呢?后来如何了?”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然后一起摇头。
“说实话我们也是头一次看。因为《两相欢》在逍遥阁并不算受欢迎,几日才有一场,我们方才说的也不过是大致的剧情,你若是感兴趣的话,过几日可以来看看第三折。”
“是嘛。”
余清欢看着台上又哭又笑抱在一起的几个男女,有些失神。
一曲落幕,有小厮端着盘子上前要打赏。孙茹也高高兴兴的掏出灵石给他们,刚想询问的余清欢要不要一起去后面找找那个青衣娘子,一转手却摸了个空。
“唉?余姐姐他们去哪里了?”
“他们啊。”孙修筠从窗户往下扫一眼,不咸不淡地将目光落在凌奚剥到一半的橘子上,“就在刚刚说有些事情要去处理,就跑出去了,两个人一起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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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宁天州没有宵禁,所以到了晚上只会比白天更加热闹。
小贩们将白日里摆在桌上的兽皮和灵药等物收回乾坤袋里,开始一样一样将吃食和河灯摆出来,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尤其诱人。
凌奚一路狂奔,终于在某个小巷拐角处找到了自己方才一直正在找的人,他用力将她扭过来,气喘吁吁道:“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跑掉。”
她低着头,轻轻打开他的手,没有说话。
“清欢!”他紧紧扣着她的肩膀,催促道,“发生什么了?”
半晌过后,余清欢才木着一张脸缓缓抬起头,有些怅然若失地看向远处的灯火:“我方才去追台上那位青衣了,没追到,然后我迷了路。”
凌奚一顿,松开手。
那个花旦他有点印象,方才在戏里演的是印象,可余清欢追她做什么。
“我觉得她给我的感觉很熟悉,所以有点在意。”
她搓搓手臂上方才被凌奚搓皱的衣袖:“师兄,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傻啊,我只不过是觉得她同我母亲长得有些像便追上去了,也不管这样会不会叨扰到人家。”
她攥着衣服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着,可声音却很轻松,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我来宁天州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关于我爹娘的事,我都是想着活过一天是一天,可来这里越久,就有什么东西好像快要浮出水面,我有些害怕。”
其实心理已经有了预感。
兴许,清醒地知道真相还不如麻木地活着。
她轻笑一声:“要不我回云丹门算了,反正嘛,我这个人去哪儿都是孤身一人。”
庙会上的人来来往往,年轻的男女们手挽着手,疼爱女儿的父亲会将小囡囡放在脖子上,让她一伸手就能碰到红艳艳的灯笼。
一巷之隔,昏暗的灯火将他们锁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好像什么都与他们无关。
少年轻咬下唇,突然把面具往她脸上一扣。
“不是这样的,余清欢。”
他俯下身隔着面具与她额头相抵,在她小拇指上的轻轻一勾,两根手指轻轻一碰纠缠在一起,便算是做了个简单的约定。
“还有我,所以你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
她猛地将面具掀开,想要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这家伙怎么有脸说这个,明明之前还说自己没有家人呢,现在又来这套忽悠她。
但话还为出口便被泪水哽住,变声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面具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可她却始终保持着手捧面具的姿势,看起来僵硬又别扭。
凌奚低下头,将自己的下巴放在她的掌心上。
“这是真的,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以烛九阴之名发誓,绝不会背叛你。”
余清欢心尖一麻,想要缩回手,却措不及防同他对上视线。
他的一双桃花眼仿佛藏了一汪春水,专注的目光能将她溺毙在其中。
她下意识闭上眼。
烟火绽放的刹那,小巷中的两个人都无比清晰地听到了对方的心跳声。
凌奚却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片刻后他终于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她的发梢处落下轻轻一吻。
浅尝辄止,快得就像是一阵风。
第065章 开窍记事录(十四)
凌奚其实并未想那么多。
只是余清欢闭上眼睛的时候, 身后温暖的烛火恰好在她身侧打下一圈光晕,看起来毛茸茸的特别乖,让人忍不住想上前亲一口。
他这么想着, 也就这么做了,同时在蹭上去的时候又忍不住多嗅了两下,不料竟在抽身之时和余清欢对上视线。
她刚哭完, 还没缓过劲来,一双眼睛红红的, 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让人有种想要将她按在墙根里继续欺负的冲动。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之后凌奚慌里慌张地别开脸,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道:“那个, 你还想在附近逛逛吗?”
余清欢擦擦自己脸上的泪水,不明白师兄为何突然凑近又突然远离。
方才她一直闭着眼睛, 再加上对方动作很轻,顶多就是感觉有人在自己的头顶贴了一下而已, 她没多想,毕竟在这家伙面前不多想才是正确的。
所以她只是拍拍自己头上的灰,抬眼望向他:“我刚刚是不是头上沾到什么东西了?”
她这么一说凌奚瞬间觉得如释重负,赶忙顺着这个台阶下:“对,你就是沾到东西了, 所以咱们要不要沿着河边走走?”
此时天还未完全黑, 远山顶上还能瞥见一抹红霞, 庙会街上正值热闹时候。
她想起自己那日在白鹿峰上错过的灯,又看看自己鼓鼓囊囊的荷包,总觉得这样回去也怪可惜的。
庙会这种东西一年只有一次, 明年的这个时候她在不在宁天州还未可知呢。
余清欢点点头:“行,那就逛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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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会上卖的东西都令她感到新鲜。
宁天州的人喜欢吃烤炙肉, 但却并不是如下界一般吃普通的鸡鸭鱼,他们吃是各种各样的妖兽。更有一些摊主直接将妖兽的肝脏要出来放在碳火架上烤,滋滋冒油,那叫一个香。
内脏似乎还未完全“死透”,还在铁架上一跳一跳的,每次当摊主翻滚一下的时候,它就稍微跳动一下。
余清欢在旁边有些反胃,刚还在想这要怎么吃,就见两个修士走过来毫不犹豫买走了一个,有两个拳头那么大妖兽心脏就这样装在小盒子里,被切成小块也不见得安分,依旧在不停蠕动。
那两个修士像是没看到一般,高高兴兴地分着吃了。
她看着从他们嘴角流出的血水,眉头越皱越紧。
“你也想要么?”凌奚见她看得专注,戳戳她的肩膀,“要不我也给你买一份?”
“不不不!还是不要了!”
一看到那东西还在碗里不停跳动的样子,她就觉得好像接触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凌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稍微瞧了一会儿,有些遗憾道:“这样啊,我还想试试呢。”
那你去吧!带上她干什么!
余清欢在内心无声咆哮。
“不过,我在下界的时候听说宁天州的新年传统许久,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些呢。”
“这些?”
他点点头:“对啊,我听说他们很习惯吃妖兽的肉与内脏,有些人还会将妖兽的牙齿做成烛台等物,你姨母既然是大户人家,想必也用过。”
想起自己那个盛放烛龙鳞片的烛台极有可能是某只妖兽的牙齿,她的视线就有些扭曲。
母亲竟然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她是怎么忍下来的,简直无法理解。
她垂着脑袋正胡思乱想,突然就有一根不停蠕动扭曲的触手递到她面前。触手上撒了辣椒和蒜末,闻起来怪香的。
“这这这这什么!”
“试试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他又将触手往她嘴边递了递。
余清欢眉头皱得极紧,她想扔了,但本着爱惜粮食的心态还是勉为其难地吃了一口。
想象中的腥臭味并未有传来,五香和辣椒的搭配恰到好处,因着上方有蒜末提鲜的缘故,又给它增添了不少风味。一咬下去满□□汁,那种奇妙的口味,是她在下界任何地方都从未吃过的。
余清欢低头咬了几口便吃完了,她舔舔唇角,下意识又看向凌奚手上的另外几串。
“怎样,味道是不是不错?”
“啧,也就那样吧,普普通通。”她冷哼一声表示不屑。不过嘴上是这么说,身体还是非常诚实地捞走两串,并回头暗暗记下摊位。
凌奚倒也不在意,将剩下的两串也递给她。
二人走走停停,自从余清欢能够接受这一古怪美食之后,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看见什么都想试一试,除却方才那个在碗里跳个不停的心脏之外,她几乎全买了个遍。
期间不停有挑着担子的货郎在他们中间穿过,拼命叫卖着篮子里的河灯。
余清欢停下脚步。
凌奚顺势看过来,语气带着些许期盼:“要不我们也去买一个?”
她揉揉肚子的,刚想说不必了,这一开口就直接打了个饱嗝。
“你买太多了吧。”凌奚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吃剩一半的烤□□兽眼睛和赤血蝙蝠翅膀,一边咬一边道,“不过你胃口最近好像比之前小不少呢。”
余清欢眼睛瞬间瞪圆。
不对,他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在吃她吃剩下的那些东西吗,这些事情虽然小时候也不是没有过,但那是小时候啊!
等一下,这好像并不是问题的重点。
问题的重点是她为什么会那么自然而然地和凌奚一起吃饭逛街啊,她什么时候原谅他了?
她不是应该狠狠扇他两耳光,并且用力把他拍飞,并且捏着他的衣领警告: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吗!
“你别吃我的!”
她踮起脚想要就自己的妖兽串串抢回来,哪知那人动作更快,不过是她恍惚的这么一小会儿,这串串便三两口全部进了他的肚子。
可,可恶!
凌奚舔去唇角的芝麻,一低头就见到余清欢微微鼓起的脸颊,他拼命忍住想要捏一捏的冲动,问道:“怎么了?你还想吃么?”
“不想了!”
她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脚步微微一顿,但还是迅速跟上。
又不敢跟得太紧,只在她身后三步左右的位置。地面上的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地在灯火下移动,时不时交叠在一起。
余清欢加快脚步想要甩掉她,但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和凌奚的速度,不论她如何走,对方都有本事保持在三步的距离,多一步不多,少一步不少。
一直到她走到无路可走都没能甩掉。
余清欢有些泄气,干脆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
“小清欢,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么?”
这里是庙会的尽头,是一个大大的河湾。白天是码头,但到了晚上,便成了年轻男女放河灯的地方。
旁边更有不少有生意头脑的小贩卖起了花,放完河里的灯再来买两朵在头上戴一戴,先谈花再说情,怎叫一个风月了得。
余清欢后知后觉,他们孤男寡女来这个地方,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才不是呢,明明就是你要跟过来的。”她非常不高兴地撇撇嘴,狠狠瞪他一眼,“我说你可不要误会哦!我只是不小心走到这里的,才不是故意带你来这里的,听到没有。”
但一抬头就找不见人了,明显方才她那番警告他是一个字都没听到。
一盏茶的功夫,对方便回来了,但并不是空手而归,而是带着两盏河灯。
她眨眨眼:“你买这个做什么?”
“这个送你。”凌奚自然而然地将其中一个递给她,想了想,又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只符笔,“这我今天上午在集市上买的,你直管写便是,不会褪色。”
“写什么?”她皱起眉头,往身边的一对男女那儿看了一眼,见他们俩甜甜蜜蜜地靠在一块,写的大抵是祝白头偕老之类的话。
修士又不会白头。
她在心里哔哔一声,又扭头看向另一边。
这一对大抵是已经成亲的道侣,他们写的是祝愿早生贵子。她见状嘴角一抽,心说她总不能也写这些吧,这样师兄只会觉得她莫名其妙,然后逼问她是否又吃错了药。
“唉,你写什么?”
他手里也同样捏着一支符笔,却迟迟未能落下,听见余清欢这么问,他也不正面回应,而是反问她:“你呢?你怎么不写。”
“有什么好写的。”她撇撇嘴,随手把河灯扔进的河水之中,满脸不屑道,“我才不用这些东西呢,都是假的,没意思。”
“他们都说这宁天州距离天空最近,说不定这条河可以流到天庭那处哦。”
“这种骗小孩的话你也信。”她将快要飘走的河灯又捞回来,“行吧行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写一点好了,你可不许偷看!”
凌奚点头。
余清欢为了防止他偷看,几乎是背对着他写的,且下笔很快,完全不给他偷看的机会。
周围的河面被河灯一点点照亮,少女就这样蹲在河岸边一动不动地写着一些不容许旁人知道的话,她的头顶上翘起的头发一晃一晃的,尤其可爱。
他将自己藏匿在阴影之中,看着余清欢写下类似平安喜乐之类的话,然后放进河里,再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双手合十耐心祈祷。
明明说不信的是她,在那儿祈祷的也是她。
凌奚一直坐在距离她三步的位置一动不动,就这般凝视着她。
从前迷茫的事都在这星星点点的河灯之中逐渐变得敞亮透明。
云中城里日复一日的早晚安,飞舟边不顾一切的追寻,以及小巷里那个一触极分的吻,都在预示着一件事。
或许孟伦说的是对的,他确实对余清欢产生了连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感情,一种名为“喜欢”的感情。
而那颗深埋在冬日的种子,也终于在初春时节生根发芽,开出鲜花。
第066章 开窍记事录(十五)
余清欢回到孟宅的时候已是深夜。
其实她没打算回来那么晚的, 主要是庙会街上好玩的实在太多,他们放完河灯之后又去街市逛了会儿,直到打更人敲梆子时她才意识到, 为时不早。
凌奚一直将她送到靠近家门口,还想往前一些,就被她拦住。
“你就站在这里, 不许往前一步。”她颇为紧张地看一眼孟宅,确定这个点门房并没有在门口守着之后, 压低声音警告道, “要是让我姨母他们看到了你,我就让你好看!”
她个子矮, 揪着他领口的时候也是软绵绵的力道一点,凌奚拼命压下要扬起的嘴角, 问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躲躲藏藏的?”
他觉得她姨母应当不会反感他们来往才对。
余清欢轻啧一声,松开手:“你管我呢!反正不许, 还有你以后少来找我,知不知道?”
她说完之后迅速意识到不对,什么叫少来,少来那不就意味着还是能来的,于是她赶紧给自己找补:“不对, 你不许来, 以后我们都不要见面了!”
“为什么?”他并不允许她逃避, 轻而易举地扣住她想要往后缩的手腕,“是不是我今天做错什么让你生气了?”
余清欢一哽。
这,这怎么说, 总不能说她吃完喝完之后终于想起来她还在生他的气,总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将事情轻轻放过, 但是这面子上挂不住,所以才想用这种方法让他离自己远点吧。
余清欢啊余清欢,你怎么忘性就那么大,人家对你好一点就屁颠屁颠凑上去,你这趟重生也是白瞎了。
“不为什么,就是不许。”她转过头,同时用力挣开手,“还有,以后你不许碰我,没有我的允许就不许,知道不知道。”
“为什么?”凌奚搓搓手指,有些怀念方才还残旧在他指腹的温度,“以前我们不也经常这样——”
“不为什么!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余清欢声调突然拔高,一边说一边往孟家跑去,“不许靠过来!知不知道!”
她一溜烟似地跑了,只留下凌奚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街角石像后,昏暗的阴影打在他半边身子上,他垂着头,看起来有些像丧家的小狗。
余清欢咽咽唾沫,强迫自己把这种诡异的想法给甩出去。
这家伙心眼子多的很,明明就是老狐狸,呸!
她三步并作两步踏上台阶,门还没敲响,就有人先推开。
“呀,表姑娘你回来了?”开门的是门房大叔,一个没什么灵力的凡人。
孟家自然也不靠这样的人来守门,他的存在,仅仅是起到一个“装点门面”的作用。
见余清欢回来,他赶忙将她往里迎:“表小姐,您快进来,夫人要见你。”
“这个点?就现在?”她抬头看看天,虽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是看月亮的偏移角度的,这会儿都过子时了吧。
门房摇摇头:“表姑娘快去吧,这些主子的事情我们这做下人的也不知道,您去就是了。”
余清欢虽然还有些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既然姨母这么说,她还是去一趟比较好。
不过在踏入姨母的院子之时,她有些犹豫。
今天在看了那一出名为《两相欢》的戏之后,说她心里没有波澜那是不可能的,可她心里也知道不该无端端地怀疑姨母,毕竟柳玉烟待她很好,误会她怀孕之后还替她张罗婚事找孩子爹。
总之走一步是一步吧。
她深吸一口气,犹豫片刻之后最终还是抬起手扣响了门。
“清欢?怎么站在门口呢,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多冷。”
柳半烟一把将她扯进屋子里,同时将门窗全部关上的,随后给她塞了个汤婆子。
余清欢有些尴尬地把汤婆子放回桌子上,同时拒绝了丫鬟递过来的姜汤:“姨母,这些不用的了,我们都是修士啊,没那么脆弱的。”
就是在冰水里泡上两天都不见得不如何,不至于在门口吹吹风就受风寒。
“是姨母忘记了,咱们的清欢已经长成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她笑笑,示意丫鬟们退下,“姨母却总还记得你是小时候那病怏怏的模样,稍微吹一吹风便要在榻上躺几天。”
“姨母见过我小时候?”余清欢敏锐地捕捉到什么,追问道,“莫非我以前是在宁天州长大的么?”
柳半烟摇摇头:“这倒不是,主要是你娘那会儿总和你爹吵架,他们一吵架你娘便会抱着你回宁天州娘家,不过这都是你记事前的事了。”
还有这么一回事呢。
柳半烟说这话的时候,余清欢就在下面仔细地去观察她的表情,试图从其中捕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可柳半烟面色如常眼眸平静,只有独属于长辈的慈祥。
她又闲扯了两句余清欢幼时的事,突然话锋一转,冲她腰上新挂着的香囊点点下巴:“说起来,清欢今夜这么晚才回来,可是与哪位公子一齐去放河灯了?”
“一个朋友而已。”余清欢小声嘟囔。
“朋友会送香囊么?”柳半烟乐了,“是哪家的小郎君,哪天带回来让姨母也给你掌掌眼。”
“这香囊是防蚊用的。”余清欢生怕这位喜好牵红线的长辈又再说出什么怪话,忙避重就轻地将今夜发生的事情说了个大概,然后重重一点头,分外确信。
“当真只是朋友。”
“真不喜欢?”
“讨厌至极!”
眼见侄女如此拒绝的如此果断,她也忍不住笑起来,待笑够之后才一脸正色道:“清欢,今天早上的事情是姨母不好,没有仔细查探便自作主张替你相看了,姨母给你道歉。”
余清欢也没料到她竟会为了这事道歉,刚想说其实也没什么,多认识个人也不是什么坏处,就见一个丫鬟款款上前,手中捧着一张烫金请帖。
“这是孙家发来的请帖,今日才刚刚送到,你看看。”她端起一杯热茶轻轻吹着,道,“孙老爷子前些日子突破化神,我们这做世家的自然得去庆贺一二。本来他们是只打算叫我和你姨丈去的,不过听说你来了之后,特意也给你发了张请柬。”
她笑意浅浅,明摆着话里有话:“这张请柬,据说是小孙亲自差人送来的。”
余清欢盯着上方“清欢亲启”那几个字,一下子就觉得这薄薄的一张纸无比烫手。
“清欢,你去与不去都可以,由你决定。”她拍拍余清欢想要将请柬重新放回去的手,耐心道,“你且拿回去好好想一想,左右距离这宴会还有一些时间,没关系。”
听她这么说余清欢自然不好再推脱,赶紧双手将请柬接下。
“对了,这个你拿去用吧。”她正欲离开就被柳半烟叫住,后者地给她一个精致的小匣子,“我记得你原先那颗不是掉在仙盟了么?”
“多谢姨母。”
余清欢抱着小匣子往自己的院子走,回到房间打开看之后才发现里面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小珠子,不论是手感还是透明程度都比她从前的那一颗看起来都要高级不少。
她眼前一亮。迅速往其中注入灵力,镜珠认主,很快就在她掌心绽放光芒。
“居然是最新款的镜珠!”余清欢越是看心跳得越厉害,她记得这个可不便宜啊,差不多一枚便要近十万灵石。
不过想起孙茹那副挥金如土的样子,她又觉得其实十万灵石也不多。
她拼命忍住扬起的嘴角,在被褥里打了个滚,挨个回复好友们留下的发言,手指一动便进入界面,极为熟练地滑入元灵境。
元灵境还是那个老样子,一群人有事没事在里头发发牢骚抱怨抱怨生活,偶尔还有几个人求助一下要如何追求喜欢的姑娘。
余清欢在心里偷偷鄙视这些人,追女生的事情还要放在元灵境上说,这人现实中是过的有多窝囊。
她点进自己一年前发的帖子,漫不经心地往下滑。
自从她和“一点通”加上好友之后,这个帖子便许久没有再更新过了,但底下还是聚集了不少人,询问她现在过的如何,把渣男踹到东海里了吗。
余清欢摸摸下巴,心想她也不知道现在算什么回事。
往日她生气也好的,愤怒也罢,大部分理由都是因为师兄像个木头一般不开窍,但今夜她在他身上明显察觉到了很多的不同。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她和师兄这一别都不知过去多少天了,是不是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不行不行,这么原谅他太简单了,我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
她哼哼唧唧地又在床上打个滚,突然被首页的一个帖子吸引了视线。
【只要十招,就让你追到喜欢的姑娘】
她心中暗暗察觉到不妙,想要退出,手指却快大脑一步点进了帖子里。
写帖子的道友明摆着是个花丛老手,里面的套路一环扣一环,什么一起逛庙会,发誓的话术,如何带她放河灯云云。写的那叫一个细致,就连藏经阁里教人修行的书都没他说的详细。
帖子底下也有不少男修在那儿谢谢道友的,还有人特意来表示感谢。
[江南烟雨:感谢道友分享,现在她已经是的媳妇啦。]
余清欢越往下看,心就越冷。
因为她在底下那一排的“谢谢道友”中看到了师兄的名字。
第067章 开窍记事录(十六)
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于是继续往下翻。
这名发帖子的道友确实是倾囊相授,将毕生所学都全部写出来了。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底下这一条。
[九州第一情圣:其实大家可以学学趁虚而入哦,比如在姑娘心灰意冷的时候你突然出现对她深情发誓, 她一定会感动呢。]
[一点通:学会了!谢谢道友!]
余清欢:
她猛地把镜珠拿起来,想要扔出去,却又在紧要关头猛然想起来这是六位数灵石买的金贵之物, 于是在即将扔出去之时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右手。
改为拿枕头发疯。
枕头摔在门板上,发出啪叽一声响, 她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气, 于是又把另一个枕头也一起给扔了出去。
房间里的烛龙鳞片闪烁着,墙上的属于少女的影子也在不停喘息。
气死她了气死她了, 亏她还觉得师兄开窍了呢,甚至还为他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誓言感到感动, 狗屁开窍,都是假的!
她想冲出去和凌奚对峙, 可是又不知道对方现在在哪,只好自己坐在床上生闷气。
“若不是我现在不知道这家伙在哪,着实可恶!可恶!”
她闷闷地锤了几下床,又非常郁闷地在床上躺下。她往床上那么一蹭,一张纸也被她方才的动作震得落在了地上。
余清欢赶紧捡起来看, 才发现是今天上午不知何时孙茹塞进来的, 大意是邀请她明日来玩耍的小纸条, 上方浮现淡淡的芍药花香,应当是用了的藏宝阁特制的意念浮现纸。
想到什么上面就会自动帮你写上什么,孙茹看不见, 这样的法器对她而言正好。
邀请二字的底下还画了一朵小小的花。
她勾勾唇,总觉得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不过, 纸条的背面还有一句话。
“余姐姐,哥哥让我问你几日后的寿宴你还会不会去,这封请柬是他特意为你留的,他很希望你来。”
大概是怕余清欢误会什么,后面又添了小小的一行字:“我也希望你来。”
寿宴啊。
说到这个她才突然想起来,似乎姨母之前还打算为她筹备一场大型的相看宴会来着,说是要将整个毓城的青年才俊都找来。不过现在误会解开之后她会不会找就不好说了,不找当然是最好,她最怕和陌生人相处,可若是真的找了
想起师兄对自己的欺骗,她冷哼一声,在心里暗暗的想:来就来,从前师兄总是拘着她不许她和同龄男子出去,现在她就要玩个够,就算不上前说话,也要一饱眼福才是。
“等着吧你!”
***
次日一大清早,余清欢便来到了孙家。
想着孙茹昨天那一番慷慨大方的样子,她觉得自己这做未来大姑姐的也不能穿得太寒酸,还好孟夫人也早早想到这些,给她准备了满满一柜子的一副。
四五个丫鬟围着她团团转,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才打扮完毕。
“好了,您睁开眼看看吧。”
余清欢脸蛋圆皮肤白,最讨喜的便是她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分外讨喜。只不过她这些年从来都是将头发随意一挽,衣服也是有什么穿什么,所以在旁人眼里她不过是个清秀的小姑娘。
但如今可就不一样。
丫鬟们给她换上了鹅黄色的对襟襦裙,又认认真真地给她上了妆,还颇为贴心地在她的眉心画上一朵芍药形状的花细,首饰用的也全是宁天州时下流行的饰品。
与在云中城的那次不同,那会儿她毕竟是作为“烛龙”盛装出席,妆造都往“成熟稳重”了去,虽然也好看,但总显得老气些。
而现在
她看着镜中那个朝气蓬勃的美貌少女,忍不住捂住嘴。
“表姑娘真好看。”
桂桂在身后替她插上步摇,夸赞道:“奴婢还是头一次见到像表小姐这么好看的人么?”
“骗人。”余清欢轻啧一声,但嘴角还是偷偷向上翘了翘,“修士哪有丑的,你说没见过比我更好看的,肯定是骗我。”
“不是的不是的。他们和您不一样。”桂桂用力挠头,但到底读的书实在太有限,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她,只好指向墙头的那朵迎春花,“姑娘您就像那朵黄花一样!特别好看!”
身边几个侍女听到她这般生硬的夸赞,都忍不住嗤笑起来。
桂桂着急,她是真心觉得表小姐好看,绝无敷衍之意啊,可为什么这一开口就是这样!
她着急地辩解道:“表姑娘,我不是故意的,对了,圣女大人也经常在神殿里种迎春花呢!”
其他丫鬟笑她:“你怎么知道圣女大人在神殿里种花,你看到了?两百年前你还没投胎吧。”
修士大抵是活的日子久了,许多规矩都没有凡间的那些老爷夫人们眼里,她们说话也毫无忌惮,嬉笑闹个不停,一直到余清欢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她们才停下。
一个两个重新低头站回位置,垂着脑袋等待吩咐。
桂桂“得救”,感激地看向余清欢,同时往后狠狠瞪他们一眼。
“我知道了,黄花就黄花嘛。”她一想到马上就能去找孙茹玩,心情真好, “不过你说的圣女,难道你知道些什么?”
“那个,其实奴婢也不知道,不过是听家里的老人说罢了,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毕竟凡人寿命短,修士的事情对他们而言与神话传说一般无二,
余清欢微微颔首,决心待会儿去找孙茹的时候再详细问一问,她昨日似乎也有提过关于圣女的事。
待一切准备就绪后,她带着桂桂来到孙家,却意外得知孙茹出去了。
“抱歉,小茹不在,不过她给你留下了口信。”孙修筠清清嗓子,往那一站,一本正经地道,“余姐姐,爹爹为我找来了能治眼睛的神医,我今天得去找他去了,事发突然,我也不知道今日会如此,还请余姐姐不要——”
“行了行了,你不用学她说话,我都知道的!”余清欢猛搓胳膊,为那句“余姐姐”搓掉了好几个手臂的鸡皮疙瘩。
不过孙茹不在,她倒也没什么留在这里的必要,她自然可以拜托孙修筠带她看一看藏经阁,但这样势必会暴露她的目的,孙修筠和孟家关系好,哪天不小心说出来了怎么办。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是她在心底对姨母还是有一些忌惮在其中,所以并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在查当年之事。
“既然小茹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余清欢拱拱手正好离开,却突然被孙修筠叫住。
“清欢妹妹。”他笑着看她,还是那副温润儒雅的模样,“昨日你回去的太过匆忙,我们还没有带你好好逛逛这毓城,现在想想,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余清欢心说自己昨天其实也没有马上回去的,不还是和凌奚那家伙在外面逛了那么一会儿么,但
她学着他眯起眼的模样,哼道:“所以你这是在邀请我?”
孙修筠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点破,笑容僵硬一瞬,但又迅速恢复:“是这样,所以清欢妹妹愿意给在下这个机会么?”
余清欢刚想拒绝,但一看外面的天气,这冰雪消融初春将至的,便是这么回去还是有些太亏了,于是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下,改为点头。
“行,那就请孙哥带路了。”
她本来以为孙修筠会带她到哪里去玩,想不到对方竟将她带到了毓城最中心的那栋楼,也是最高的那一栋。
她站在底下往上看,心里暗暗数着,总觉得这比云中城的那座祭坛还要高不少。
“这是酒楼?”她看着大门前的牌匾,有些疑惑,酒楼有必要建这么高吗?莫非来这儿的食客都是御剑飞行的好手么?
“清欢妹妹有所不知。”他替她推开门,便想回头去抓她的手,没想到竟被她躲开。
孙修筠也不生气,依旧温和地替她将头上的珠帘拨开:“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余清欢抬头偷偷看他一眼,心说他是假人吗,怎么只有一个表情的。
不过待进到堂屋之后,她才深深地明白了,为什么孙修筠会对她说不需要担心。
因为这里修士完全不需要依靠自身飞上去,只需要往堂屋中间的一站,自然有法阵将他们送到相应的楼层。
“不过这法阵似乎有些副作用,清欢妹妹若是担心的话待会儿可以拉着我的手”
“不必了,不必了,我可以自己来。”什么副作用?不就是个传送法阵吗,以前她又不是没坐过。
几个呼吸后,余清欢才知道自己错的有些离谱。
为什么,为什么坐个传送阵法和坐船一样难受,她感觉自己的胃里咕噜咕噜地像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奈何今天没什么胃口早上啥也没吃,什么都没吐出来,弄半天也只是在干呕而已。
“清欢妹妹,你没事吧。”
“我没事。”余清欢顺手接过前面的帕子擦擦嘴,刚想谢谢孙修筠,可等她擦完嘴之后才反应过来:
孙修筠站在她后面,那她刚刚接的是谁的帕子。
她心里咚咚直跳,虽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当她抬起头时还是下意识感到一阵心虚。
明摆着特意打扮过的俊俏少年就这样明明白白地站在自己面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小清欢,你俩今天出来玩怎么不叫我呀。”
第068章 开窍记事录(十七)
凌奚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
他起来之后并不急着去找余清欢, 而是先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将自己捣鼓了一遍,又特意换上了新买的衣服,戴上新买的发冠, 毓城中的贵公子怎么来他就怎么来,就算神不似,形似也是胜利。
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暗暗鼓劲:今天一定要让师妹对自己刮目相看。
然而!
然而!
他一大清早去到孟府,竟然扑了个空。
师妹没在孟家等他, 而是跑去和那个该死的眯眯眼相会去了?
而且还穿成这个样子他和余清欢认识这么多年都没见她打扮过, 这家伙何德何能,居然能让师妹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凌奚恨得咬牙切齿, 又不可能真把气撒在余清欢身上,于是转头冲孙修筠叫:
“喂, 我说你这眯眯眼——”
“哎呀你怎么也在这里。”余清欢赶紧趁着凌奚祸从口出之前迅速扑上去捂住他,同时向孙修筠解释道, “那个,这位我朋友凌奚,真没想到这么巧,竟然在这里遇上了哈哈哈。”
“朋友?”孙修筠在他们二人之间迟疑一瞬,最后将视线凝视在凌奚脸上, 道, “这位道友, 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
“哼,我们当然见过!”凌奚冷哼一声掰开余清欢的手,忙不迭道, “那就是在逍遥——”
他话还没说完又再次被捂住嘴。
“没见过没见过!”余清欢用力摇头,同时将声调拔高, 似乎这样能让她显得更有信服力一点,“我这位朋友也是第一次来宁天州呢,想必也是看到这座酒楼特别的高,觉得好奇就上来了吧。”
“哦,原来如此。”孙修筠恍然大悟。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就把这事给糊弄过去,凌奚推开余清欢的手,重重哼一声。
余清欢被他这么一推也有些气恼,但到底是在外面,而且还是在外人面前,架子该端还得端,只好凑过去低声警告:“我这也是为了云丹门好,你也不想让师尊知道你在外面丢脸吧。”
“你觉得我丢脸?”他并不买账,只是憋着一口气侧目看她,“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丢脸了。”
“别的不说,这里的酒水不是你能消费得起的,还是赶紧下去为妙。”
这话落在凌奚耳朵里如同火药扔进沼池中。
“哦?”他拔高声调,后槽牙磨得嘎嘎作响,“怎么,怕打扰你的好事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现在只觉得这家伙是不是早饭吃的醋溜白菜,一张口满屋子的酸味。
“我不说了。”她扭过头,并不想在这个心情好的日子和他争论这个话题破坏氛围,只留下一句“你自己想想。”后便转身往酒桌处走去。
凌奚看她欢欢喜喜的背影,感觉识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正在被人拿起来反复搓揉。
“也是,师妹如今身份今非昔比,是觉得师兄给你丢人了是吧。”他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也在桌边坐下,不阴不阳地道,“那既然如此,这顿饭我还就吃定了。”
他抬起眼眸,凉凉扫向对面那人,等待他向自己反击。
可孙修筠却仍持着君子风度,还让侍者过来替凌奚斟茶。
“这个自然,既然公子是清欢妹妹的朋友,那便是孙某的朋友。”他举起白瓷茶杯在桌角轻轻一碰,笑意依旧,“若是招待不周,清欢妹妹还得怪我,是不是?”
“那肯定的。”凌奚并不接他的茶,话中依然带刺,“孙公子,你可得好好招待我啊,否则小清欢她一定会生气的。”
余清欢被他们夹在中间,只觉得耳朵边像飞了两百只蜜蜂,嗡嗡嗡地响。
这,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所在的这层乃整个摘星楼最高的楼层,仅对世家开放,因此酒楼也只设置了一间雅阁,恰好能容纳两到三人坐。
这两个人她理解,大晚上的看看星星喝点小酒那叫风月,那三个人叫怎么回事,混乱吗?
她缩缩脖子,向站在一旁随时待命的侍者招手道:“要不我们先点菜吧。”
“当然。”孙修筠不紧不慢地摊开竹简,在上方随意点了两下,又扭头看向余清欢,“清欢初来乍到,要不要试试看我们毓城特有的银鲈鱼?这可是在下界没有的。”
“啊这个不要紧,孙哥随意就好”
“不行。”还没等她说完,凌奚就先搭腔,“挑鱼刺如此麻烦,你是想让小清欢难堪么。”
“我会挑鱼刺,我只是动作会比较慢”
“那来试试看东海霸王蟹如何?清欢是火灵根的话想必对你的灵根大有益处。”
“这也可以啊,试试吧,反正我也没有吃过”
“不行,清欢上次剥蟹的时候就被划到手了,而且这个季节螃蟹偏寒凉,对火灵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吧。哦?我怎么不知道原来孙公子请人吃饭还存着这样的心思。”
“那就青芦。”
“不行,太素。”
“那不然要个酱肘子。”
“不行,太腻。”
“若不然就要”
“够了!”余清欢猛地站起来,一把抢过菜单,“自己点自己吃!不许吵架!”
凌奚勾起唇角,刚有些得意地想看向孙修筠,就受了她一记眼刀。
“特别是你,给我安分一点。”
她咬牙切齿地坐下,再次警告地看了他们一眼之后坐回去,随意在上方竹简上方勾画几下,再把它递给孙修筠:“孙哥,你先来。”
大抵是因为她在中间瞪着,接下来的一刻钟内两个男人都安分许多,没有再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在那互相阴阳怪气,一直到菜单传至凌奚手里。
他看着上方文绉绉的字眼儿,犯了难。
摘星阁素来风雅,毕竟他们这里面向的都是宁天州的世家大族。世家大族的修士们修行到一定年纪之后没什么事情做,就成日琢磨这些风花雪月之类的东西,恨不得说两句话都要来个飞花令。
但他不一样。
他自打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跟着师尊在山上劈柴讨生活,哪有时间琢磨这些诗词歌赋。
凌奚盯着上方这些云里雾里字眼儿,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怎么?凌道友这是看不懂菜单么?”孙修筠突然非常“善解人意”地出声笑道,“若是实在看不懂,不点就是了,左右我和清欢妹妹这些菜也是够了的。”
“谁说我看不懂!小二!”
“客官,我在!”那侍者迅速过来,同时偷偷擦去额角的汗,“您要点什么的?”
他将竹简往桌上一摆,学着这些日子在毓成看到的那些公子哥模样,长指在桌上轻轻一叩:“不若,就来个‘江上数峰青’,如何?”
他见店小二不动,有些急了:“怎么,没有么?”
“有有有!客官您稍等!”
说罢,侍者赶紧退下。凌奚见他如此以为自己真点中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昂起下巴对余清欢重重哼一声。
一转头就对上了孙修筠似笑非笑的狭长丹凤眼。
“做什么。”凌奚不轻不重地剜他一眼。
“没什么,只是在下没想到,凌公子竟然如此有雅兴。”
孙修筠话音刚落,法阵中便款款走出两个抱着琵琶的美人,还没等他们发问,她们二人便自顾自地坐下,弹唱起来。
美人垂着眼,端坐在台前温温柔柔地唱着,歌声委婉动听,叫人却在不知不觉中沉浸进去。
一曲终了,两位美人再次消失在法阵中。凌奚看向重新的侍者,问道:“这是啥?你们这里点菜还送曲目么?”
“客官,您的‘江上数峰青’已经上完了。”
“什,什么?”
敢情他弄半天就点了首歌?!
他慌慌张张地往桌上看去,果不其然见到余清欢捂着脸并不想搭理他,至于另一位眼睛都咪成一条缝了!明摆着就是在嘲笑他!
凌奚耳根子涨得通红,一把将菜单捞过,恶狠狠地往最上面一戳:“再给我来个‘春风拂槛露华浓’,别的不要,然后把之前点的那些都一起上了吧。”
见小二一脸呆愣,他咽咽唾沫,非常有先见之明地问道:“怎么,你别告诉我这也是首曲子。”
“不不不,这个不是!”对方搓搓手,瞬间转换为灿烂的笑容,“哎呀呀客官您可真是识货,在下这春风拂槛露华浓可是上品佳货啊,您今儿个可是来对了。而且啊,这也是只有顶层的贵客才能享用到的。”
说罢又是对凌奚一顿夸,明里暗里地说他如何识货。
他心里得意,又朝余清欢那处得意地看一眼。
只可惜对方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就迅速扭头,一个眼神也不给他留。
“行。”孙修筠笑着点点头,将灵石往桌上一堆,“那就按照这位公子说的办。”
侍者赶紧低头清点灵石,数着数着笑容逐渐僵硬:“客官,您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少了点吧。”
“没错啊。”孙修筠轻轻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掀起眼皮看向凌奚,“我来请清欢妹妹吃饭,可没说要买酒,既然酒是这位公子点的,那便让他自己来付吧。”
侍者又殷切地看向凌奚。
都到这份上了,他自然不可能往后缩,于是咬咬牙问道:“多少钱。”
“也不多,看在各位是新年第一桌客人的份上,咱给诸位打个折,便要九千九百九十八上品灵石就好了。”
四舍五入便是一万灵石,还是上品!
他感觉眼前一黑,就连说话都变得不太利索:“你说多少?”
侍者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这也太贵了!”余清欢听到这话吓都吓傻,赶紧去拉凌奚的手臂,“不要了不要了,反正我们本来也不太能喝酒!”
孙修筠不说话,只是不咸不淡地瞟向凌奚。
二人目光短暂交汇,在空气中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当然要!”
他怒目切齿地掏出一枚寒霜宝珠拍在桌子上,重重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此乃上古圣物,价值不可估量,抵你这什么露华浓的绰绰有余。
区区一万灵石而已,只当你才有?”
孙修筠低头饮茶,并未应声。
满屋寂静,只有余清欢在风中凌乱。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寒霜宝珠好像是从萧淮的本命法器上面抠下来的吧,虽然他现在人在监天司蹲着,但就这样拿他的东西拿出去抵债真的好吗?
侍者将东西全部收走,又非常贴心地替他们将珠帘全部拉下。
整间屋子光线逐渐变得昏暗起来,明明是在白日却看起来颇有几分黄昏的意思,更衬得室内尤其暧昧——
若不是这里有三个人的话。
好在摘星阁毕竟是个大酒楼,菜肴很快便齐全了。
“客官你们请享用,若是有什么还需要的,尽管告诉我们便是。”
侍者笑着退下,同时非常贴心地再次将珠帘的另一边拉下。
这种时候的贴心就不需要了喂!
不过也就是在这时候,余清欢才弄清楚所谓‘春风拂槛露华浓’到底是什么酒。
“这酒竟是装在树枝里的!”
“清欢妹妹不知道,这并不是简单的树枝。”孙修筠替她斟上一杯,同时耐心解释道,“此乃蓬莱天晟神木,树枝里是空心的,装满了琼浆玉液。神木生长时间越长,其琼浆味道便越醇厚。
但它也及其娇贵,整个九州大陆树龄超过千岁的也不过三棵,其中一棵就在摘星阁。”
余清欢听得懵懵懂懂,正要伸手去拿,却被另一只手推开。
少年凑过去,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低声道:“啧,谁知道这家伙安的什么心,你离他远点,搞不好他在酒里偷偷下毒呢。”
余清欢微微一拧眉,刚想说你不要这样随便污蔑人家孙公子,就看见右手边推来一杯酒。
美酒清澈见底,公子谦逊有礼。
“清欢妹妹,请。”
凌奚不甘示弱,曲起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
“喝我的。”
他们两个一人温润而泽,一人桀傲不恭,皆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势必要她今日在他们之间做出选择。
第069章 开窍记事录(十八)
所以, 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这两个人莫名其妙地争起来了,而且为什么都逼着她喝酒啊,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余清欢看看左边, 又看看右边,最后把酒杯往前重重一推,厉声道:
“我自己不会自己倒吗!还需要你们帮我!拿回去, 都拿回去!”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别开眼。
随后不约而同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余清欢掏出手帕偷偷擦汗。
“是不是这里太热了。”她尴尬地打几声哈哈, 本来是想缓解一下气氛的, 没想到上完菜之后即将离去的侍者听到且当了真,直接折回来把珠帘拉开。
明晃晃的光线直射在她脸上, 让她有些想哭。
摘星阁顶层的位置当然好,没有任何遮挡物, 在晚上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到星空与月亮,但是在白天
只会被晃瞎眼睛。
于是她又把帘子拉起来, 有些无奈道:“算了,不需要你,你还是下去吧。”
侍者听到这话如释重负迅速退下,几个呼吸之后庄重的雅阁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余清欢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才发现她的瓷碗已经堆的像小山高。
贵族们为了好看, 用的碗都是小碗, 这里自然也不例外。因此她瓷碗中的鱼虾肉便显得尤其明显, 下筷子都不知道往哪儿下。
左右两边还有两个家伙正在不停地往她碗中添。
“清欢妹妹,来试试看这道‘炙岩溶’罢。”
“小清欢,你吃点青瓜降降火。”
他们两个人的视线和热情如同两道炙热的火球, 将她烤得像是炼丹炉里的丹药一般,热得不知所措。
而且他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较劲个不停,孙修筠给她夹菜,凌奚便要刺他几句。凌奚替她剥虾,孙修筠定要在一旁冷笑。
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啊!
仔细想想,他们好像从更早以前就开始莫名其妙地针锋相对,她懒得去想,也没工夫去想,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好好吃饭。
“可以了,可以了。”她将手掌盖在碗上,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挡住即将伸过来的筷子,无奈道,“你俩自己吃行不行?别折腾我了。”
见他二人终于放弃,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把他们给自己夹的菜又重新放回去。
“现在都给我好好吃饭!”
****
雅阁中陷入诡异的沉默。
只剩下碗筷碰撞声,风吹珠帘的叮叮当当声,以及细微到几乎听不到的吞咽声。
在这种情况下,呼吸声音稍微大一些都算是冒犯。
余清欢又陷入了新一轮的煎熬。
她这时候突然非常后悔,为什么要让那个侍者走,他若是在这里和他们说说话,搞不好都没有那么尴尬。
“清欢妹妹,怎么了,可是这饭菜不合口味。”
“不不不。”平静突然被打破,她瞬间紧张起来,急忙直起腰板,“我就是有点紧张。”
“也是。”孙修筠将酒杯重新拿过,替她倒酒,“一直吃菜也没什么意思,咱们还是喝喝酒比较好。”
他给余清欢倒的不多,不过半杯不到,给自己倒的也不算多。
凌奚舌尖在上颚轻轻一碰,道:“就喝这么点?”
说罢将酒盏一把夺过,豪气十足地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凌道友,这酒不能多喝。”孙修筠皱眉,“你还是悠着点。”
他话音未落,凌奚已抬起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清亮亮的琼浆顺着他的下颚流下,滑入衣襟之中。
他用袖子随意擦去唇边的酒水,不屑道:“怎么,是你不能还是我不能啊。”
说罢再次满上,再次喝个干净。
余清欢看得目瞪口呆。
她急忙按住凌奚的袖子,低声劝阻道:“等会儿,你确定你会喝酒吗?”
“小看我?”
这是不小看不小看你的问题吧,印象中他好像真没怎么喝过酒啊!
再云丹门日子拮据,顶多就是过年的时候用筷子沾点凡间的女儿红也就过了,现在师兄竟然这么一杯一杯的喝,且不说他这样品不出什么滋味的牛饮多少有些暴殄天物,就说他就他这架势,不喝醉都难说吧。
“那个,孙哥,你也来劝劝”她转过头想让孙修筠也帮帮忙,那知对方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大笑起来。
“好!在下就喜欢凌道友这股豁达劲儿,来!我也满上!”
她张张嘴,觉得说什么都迟了。
男人一旦较起劲来便是说什么都不会停下,她默默往椅子里挪挪,拿起酒杯舔舔杯盏上的酒,然后被苦得直皱眉头。
再一看,那两人已经喝到了第五杯。
她吐吐舌头,想给自己倒杯水润润喉咙,奈何他们方才点的时候只顾着置气,愣是没点什么其他不醉人的万一。
于是余清欢只好无奈在桌子上敲打几下,召唤侍者出来。
毕竟是唯一一桌贵客,她这边才刚敲响桌子,那边人就已经出现在了法阵中。
“那个,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糖水之类的。”她吐吐舌头,又看向身边那两个神采奕奕的家伙,明知有些多余,但还是打算问一问,“或者醒酒汤。”
“客官,这些我们都没有。”侍者微微一顿,随后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个上方明显还冒着寒气的玉壶,“不过您可以尝尝咱们这儿最招牌的果汁,由蓬莱的冰霜果制作而成,分外解渴,效果惊人”
“好好,就要这个。”生怕他再这样说下去会说到猴年马月,余清欢赶紧打断,“多少灵石?”
“这个便宜,三百上品灵石便好。”
余清欢嘴角微抽。
三百上品灵石,就这冰水?她家后山要多少有多少。
孙修筠瞥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纠结,忙起身道:“清欢妹妹,让我来付便好。”
还在喝酒的凌奚连酒杯都来不及放便站起:“让我来。”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这两个家伙又开始了。
她一手一个把他俩都按回原位:“都给我爬开!我来!”
***
一杯果汁下腹,她整个人都清爽不少。
摘星阁的酒苦涩,但果汁却十分好喝,清清凉凉的,因着她方才的那一嗓子,那两人也不再拼酒,而是在一旁安安静静地一起喝果汁。
可这样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因为在第二杯果汁下腹后,凌奚明显出现了变化。
虽然面上依旧如常,但余清欢却能敏锐地从他的说话声中察觉到隐隐不对。
师兄在强撑,他绝对在强撑。
她赶紧叫来侍者,急切问道:“这酒里除了天晟神木的汁液之外,还加了什么?”
“没有什么啊,哦对了,我们老板似乎为了口感,加了些枫木叶。”
枫木叶与天晟神木药性相克,相融在一起会极强的毒性,修士们体内有灵根可以协助转化,这些毒性对他们来说不仅不致命,反而会给酒带来一股说不出的醇厚口感。
然而这对完全没有灵根的凌奚而言相当致命。
想起童年时师兄因为她的恶作剧服下两种药性相克的药草险些去世的事情,她后背就一阵发凉。
“一群蠢货!”余清欢低声暗骂一声,迅速把他扶起,“你别动,我马上带你去找医修。”
“清欢妹妹,怎么了?”孙修筠见状赶紧起身,“要不要我帮忙。”
“没什么。”她摆摆手,将凌奚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这是我们门派自己的事情,我们自己来处理便好。”
“但”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少女却蓦然回首对他一笑。
阳光洒在她身后,她眉眼弯弯,声音又清又亮:
“今天的饭食很不错,我很喜欢,多谢孙哥款待。”
孙修筠怔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半晌,他才缓缓坐回座位上,对着眼前那杯还剩一半的酒壶笑了又笑,他的声音很轻,也不知是在回答谁的话。
“你喜欢就好。”
***
毕竟是城中第一大酒楼,摘星阁的配套设施自然齐全。
她一路扶着凌奚来到三楼的临时医馆,待医修替他把脉施针确诊没什么大事之后,她才骂骂咧咧地找凳子坐下。
“我说。”余清欢抱着胳膊瞪他,“你今天也太乱来了。”
自从师兄小时候差点被相克的药材毒死之后,他就被一边哭一边道歉的余清欢抓着认了许多药。
天晟神木虽然罕见,但枫木叶却是她常用的药材,凌奚不可能尝不出。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之所以这样,余清欢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
“不能因为被骗了买酒就非要喝完不可啊,还是命要紧吧。”她把汤药递到他面前,“快喝,我看看我这里还有什么丹药能给你去去毒的。”
“清欢。”他接过她递过来的药,却没有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你觉得我是因为舍不得钱?”
“那不然呢?”她翻个白眼,“总不能是因为争风吃醋吧。”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觉得好笑,于是忍不住捂住嘴狂笑起来。
凌奚也跟着笑几声,却觉得嘴里发苦。
“小清欢,其实我确实是——”
“你不难受了吧。”她突然转过眼,一本正经地对着他。
凌奚有些慌乱地点点头,方才想说的话全部在瞬息之间忘个干净,只变成了一声闷闷的“嗯”。
“那就行,明日有一趟到下界的飞舟,船票我帮你买好了,你直接走就成。”
“什么?”他疑心自己听错,不敢置信道,“你让我走?”
“你不该走吗?”
她翘起二郎腿,食指在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敲:“你自己想想看,你从来到宁天州开始,你给我惹了多少事。”
凌奚张张口想争辩,但余清欢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别和我说什么为了我好,就说你昨天打扰我看庙会那件事,我有邀请你来吗?”
“你半夜翻墙闯入我的院子,可有征求过我的同意?”
“我今天和孙哥好好的,你突然闯出来干什么,你以什么立场打扰我和别人吃饭。”
没有,不曾,不知道。
不论是什么样的解释在此时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抬头看她,渴望在师妹身上找到一点自己熟悉的表情。
蹙着眉叫嚷的时候是烦躁,一边红着脸一边拒绝是口是心非,只有一边梨窝出现时是在嘲讽……
他拼命回忆着之前在余清欢身上找到的规律,试图摸清楚她在想什么,好让现在的自己不至于太过狼狈。
可他这次什么也没看出来。
余清欢只是一脸平静地坐在他对面告诉他:“我讨厌你。”
“非常讨厌。”
第070章 追妻手札(一)
“所以。”余清欢掀起眼皮, 往椅背上一靠,毫不留情地给他最后一击,“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她现在心情烦躁的要命, 才没有功夫在这里和他兜圈子。
整个屋子陷入寂静之中,唯有墙角的药炉里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凌奚喉咙干涩得厉害,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他木然地看着她的眼睛, 看似平静,藏在背后的手指却在止不住颤抖, “我做错什么了?”
余清欢笑了。
做错什么?他竟然问她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么多天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厌恶吗?!
“行, 那我今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把事情都掰扯清楚。”她三两步走到他跟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你第一天追到孟家的时候我就说了吧, 你很烦,别总来打扰我。
你听了吗?没有, 像个狗皮膏药似的,死皮赖脸地跟在后面,贱不贱啊。”
她有意刺他,什么话难听就说什么,食指在桌面上反复划动, 发出沙沙的响声。
“别的不说, 你有因为之前骗我的事和我道歉吗?”
没有, 完全没有。
这家伙就像个木头似的不开化,这辈子也好上辈子也好,都是一样的让人厌恶。
她受够了!
凭什么两个人的事就她一个人唱独角戏啊!
余清欢把眼睛转过一边, 努力压下自己内心的火气:“我说完了,反正就这样, 你回去吧。”
凌奚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在怪我?”
她浅浅哼一声,没有正面回答,然后坐回软凳上,把乾坤袋里鸡零狗碎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掏出来,一样一样扔给他。
“这是信物,到时候你直接上船就行。这是盘缠,免得你在路上饿死。这是灵火符,里面融了我的血,你要是想借火就借。哦对了,回去之后你记得给院子里的树浇水,不然师尊回来又要骂。”
“聋了?耳朵没坏就给我回话。”
她说了半天都没见凌奚应声,有些烦躁地伸手去推他的肩膀,不料却被他反手扣住,抵在墙上。
“你干什么!”
摘星阁的三层临时医馆很安静,木窗虚虚掩着,整个屋子昏暗一片,只能看到他亮得吓人的眼睛。
她迅速往旁边躲去,哪知对方动作更快,轻而易举地制住她的动作,并将其双手高举过头,直接断了她的所有后路。
二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凌奚身上灼热的温度混着极淡的酒气扑面而来,将她完全压制在墙角里。
他低下头,发梢在她颈窝处轻轻扫过,像是若有若无的勾.引,带来无限痒意。
余清欢心口倏地一麻。
不行,绝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
余清欢轻咬舌尖强迫自己恢复镇定,努力让自己硬气起来:“你别太过分了,你信不信我叫人?”
凌奚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观察她,一双漆黑的眼眸浓得近乎可以滴出墨。
叫人?
说话的时候不敢直视他,声音颤动,右手拇指在偷偷搓食指指腹,一句话的功夫就咬了至少三次下唇。
虚张声势而已。
没什么用。
他并不打算放开,反而收紧握住手腕的那只手,强迫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这些我都不想要。”他微微俯身,再次拉近与她的距离,“我就不能不走吗?”
他们靠得太近,她甚至能看到他眼底清晰的血丝。
“不,不走?”余清欢避无可避,只能用力贴紧墙面,试图用这种方法给自己降温,“那你留下来干什么。”
“一定要有一个理由吗?”
太,太近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半根指头,她现在只需要稍微侧一点点身额头就能碰到他的下巴,独属于少年的气息不知不觉形成一道牢笼将她困在其中,将她完全包围吞噬。
余清欢本能地觉得危险。
摘星阁白天本来就没有多少人,更别提平时就不会有人过来的临时医馆。师兄就算在这里真的对她做些什么,她便是叫破嗓子都没人来救。
眼见对方再次打算逼近她,余清欢心中一慌,突然开口道:
“我留在这里是因为我有亲人在这里,你呢,你又没有什么家人。”
摩挲她手腕的手指猛然顿住。
见状,余清欢赶紧趁热打铁:“所以你有什么留下来的理由?这里可没有人欢迎你。”
她知道这样很冒险,搞不好会直接惹火上身,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除了能相信自己外,就只能寄希望于师兄那点岌岌可危的理智——
她观察着他的表情,在他动摇之时毫不留情面地落下最后一击。
“再说一次,我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木门被人推开,推门的不是别人,正是本来的在顶楼等候的孙修筠。
室内旖旎一片,孤男寡女紧靠在一起,尤其是余清欢的双手被被凌奚扣在头顶,很难不让人多想。
他视线在余清欢凌乱的腰带上一顿,瞳孔微缩:“你对她做了什么!”
其实余清欢倒也算不上衣衫不整,不过是头发有些凌乱罢了,其他衣服好好地在身上穿着。
她趁着凌奚愣神片刻用力挣脱他,少女裙摆本就有些松散,这么一扯更是将袖口往下拽,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肩膀。
明明什么都没露出来,但刺得孙修筠眼底生疼。
他从小在世家长大,念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君子之道,何时见过如此荒唐之事,偏偏那人还是他的
“孙哥帮我!”
她急急忙忙地从凌奚的胳膊下面钻出来,同时回头冲突然闯入的孙修筠喊了一嗓子。
本意是想拉个人垫背她好逃跑,哪知这一声急促的呼声落在他耳中宛若炸雷,余清欢还未反应过来,孙修筠就已经扑了上去,同凌奚扭打在一起。
“等,等一下!”
她让孙修筠帮忙只是想让他劝劝凌奚不要发疯,不是要让他们打架啊!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明明都是修为不错的修士却偏偏选用了最朴素的方式,拳拳都到肉。
她赶紧抱头往角落跑,一路躲一路把沿途药瓶药罐都往乾坤袋里塞,免得这两人打起来没轻没重地把药瓶子打破了还得让她赔钱。
但事实证明她的预料没错。
他们打起来毫无顾忌,毫不留情地就把对手往墙上或是地上扔。瓷瓶被摔得粉碎,发出一声声脆响。用来洗手的水也被打翻了,将他二人从头到脚浸润个彻底,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没有停下,大有对方打趴不罢休的架势。
金贵的小瓶子每破一个,余清欢就要心惊肉跳一回。
至于这两个人她倒是不太担心,师兄的实力她清楚,而孙修筠既然是的世家弟子,想来修为也不会差,只要不动用法术便不会出什么大事,相比之下她自己才比较值得担心。
可令余清欢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刚刚将滚落在自己脚边的瓷瓶捡起时,突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到了自己脸上。
她心下一惊,下一瞬就看到孙修筠满脸是血地倒在自己身前。
见凌奚握紧拳头还想继续,她想也没想地便展开双臂挡在孙修筠面前,急道:“快停下!”
她出现的太过突然,凌奚此时已经来不及收回力道,只好冒着被反噬的风险强行把力气收回来,他向后踉跄几步,捂着心口大口喘气。
余清欢压根就没注意到他被反噬,此时此刻她满心都是孙修筠脸上的伤。
他眼眶乌青一片,嘴角破了,鼻梁方才正正挨了一拳,鼻血流得满脸都是,看上去尤其触目惊心。
“你先别动,我扶你出去。”余清欢心急如焚地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你胳膊上没受伤吧,要不要我叫孙家的人过来帮忙?”
孙修筠虚弱地摆摆手,还没摆第二下就猛地咳出口鲜血。
“不必。”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气若游丝道,“你没事就好。”
“别说话了!”
余清欢心里慌得厉害,心里暗骂自己方才怎么忘了师兄是剑修。他孙修筠不过是个医修,兴许他们修为相差无几,但在锻体上师兄对他几乎是压倒性的。
“你别动,小心压到伤口”
“余清欢!”
身后沙哑传来一声沙哑的嘶吼,她赶紧转身往后看。
只见方才暴戾的少年仿佛在一息之间拔光了身上的刺,头发湿淋淋地黏在脖颈上,他神情恍惚,像只在雨中无家可归的狗。
日光将凌乱的屋子分成阴阳两部分,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得见他半张脸。
见她看向自己,他有些欣喜地向前两步,没想到她却下意识往后退。
凌奚只当没看到,对余清欢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你去哪?”
她睫毛微颤一下,装作听不见似的转身离开。
凌奚张张口,还想开口再多说两句,可话到嘴边却苦成一片,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只好在无人注意到的昏暗处掩去眼底氤氲的水汽,任由那只该死的蛊虫把自己啃得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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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清欢扶着孙修筠坐上返程的马车,却在踏上梯子之前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不,没什么。”她摇摇头,扶着侍女的手坐上马车。
应当是看错了。
就在方才她带着孙修筠离开的时候,她好像看到师兄眼眶泛红,其中似乎有泪珠在滚。
但这怎么可能呢?
这家伙冷心冷肺,就连噬情蛊都伤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