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阅读网 > 其他小说 > 家臣 > 第50章 第 50 章
第二日清晨,牛车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行祭扫。阮朝汐按部就班地起身洗漱。


昨晚穿&30340;青色小袍子被白蝉抱着拿出去洗。阮朝汐叫住她,把衣摆上沾染&30340;污渍指给她看。


“夜里不知道蹭到什么东西,竟沾上了许多绿色&30340;汁液。衣服本就是青色&30340;,劳烦白蝉阿姊叫人清洗时,仔细指出污渍,盯着洗干净。这身衣裳我还想穿。”


白蝉打量着说,“确实不容易洗净。我去盯着浣衣娘子那边。”抱着袍子出去了。


银竹惯例送来早晨&30340;酪浆,阮朝汐如常地一边练字一边喝完了整盏。


把空瓷盏放回短案,冲银竹笑了笑。“朝食想吃点水引饼。就是做起来费工夫,劳烦银竹阿姊。”


“奴&30340;本分事,十二娘稍候。”银竹捧着空盏退下了。


等两人&30340;背影消失在庭院,阮朝汐立刻起身,快步出了院门。


牛车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李奕臣坐在前头驾车&30340;位子,姜芝和陆适之跟车。


“驾——”李奕臣一声吆喝,牛车平稳起步,沿着青石道出前院时,正遇上整装待发&30340;钟氏车队。


钟少白带着数百钟氏部曲,坐在路边&30340;牛车里,大声打招呼,“来&30340;是不是十二娘&30340;车?十二娘,你要去何处?”


阮朝汐掀开车帘,露出小半精致&30340;下颌,“今日禀了长兄,带了些祭品香烛,去母亲墓前祭扫。十二郎去何处?”


“在荀氏壁待着无趣。趁外兄这两日不在,清晨禀了荀氏叔伯,赶紧回钟氏壁。”路边人来人往,钟少白当众随口笑答,附近许多人听了去。


像是突然起了兴致,他漫不经意道,“山路崎岖,还是多些人一起走&30340;好。十二娘,你母亲&30340;墓地离这里不远罢?我顺道送你一程。”


“是不远。几十里山路,半日就到了。”阮朝汐微微一笑,放下车帘,“那就劳烦十二郎了。”


钟少白传令下去,片刻后,云间坞&30340;牛车混编入钟氏车队,大车小车浩浩荡荡,一同出了荀氏壁&30340;坞门。


———


犍牛果然养得油光水滑,几十里山路,不过是小半日脚程。


天蒙蒙亮时出发,不到晌午,已经到了三岔路口。


李奕臣今日坐在赶车&30340;位置上,熟练地一拉辔头,牛车往西边山道平稳行去。


阮朝汐坐在车里,提前准备好&30340;祭扫用具放在手边。


车队停下了。


“到了。”钟少白跳下车,敲了敲车壁,“祭扫得快些。天黑了不好赶路。”


阮朝汐提着竹篮供物,沿着山林小径走向山坡高处&30340;坟冢所在处,


她短短半个月前刚来祭扫过。香烛和鲜果还在墓前。质地坚硬&30340;黑石墓碑上,依旧是她十二岁时亲笔写下&30340;四个大字:“先妣李氏”。


阮氏很快就要来迁坟。等阿娘&30340;坟冢迁入了阮氏壁,就会更换上新&30340;墓碑,正面铭刻上陌生&30340;“先妣泰山羊氏”,背面会刻上斐然文采&30340;墓志铭,出自荀玄微亲笔,铭刻记录墓碑主人:一位出身泰山羊氏&30340;高门大姓娘子&30340;生平。


阮朝汐如今长大成人,早已不像小时候那么天真了。


她阿娘如果是士族娘子出身,荀玄微又何必抹去她&30340;真实生平,杜撰出一个泰山羊氏女。


他多半已经查清楚了她阿娘&30340;身世,阿娘果然不是士族出身。


如果不是士族出身,又跟阿父有了她,极有可能,阿娘向幼年&30340;她隐瞒了人生难堪&30340;一部分。


她或许和阿父并无婚嫁之约,只是个庶民出身&30340;……侍妾,女婢。


阮朝汐抬手,珍重小心地抚摸着墓碑。触手冰凉光滑。


她跪倒在墓前,把竹篮里&30340;供物一件件供奉在墓前,闭上眼,凑近过去,额头碰触在冰凉&30340;黑石上。


“阿娘。”她无声地在心里祝祷,“他们要给你安排一个假&30340;身份,让你顶着假姓,将你迁移到阮氏壁,和阿父&30340;衣冠冢合葬了。阿娘,你&30340;在天之灵,究竟是会欢喜,还是会忧惧?”


山风吹过耳侧,草木寂静无声,阵阵风声里似乎裹挟着叹息。


“应该不会欢喜罢。”阮朝汐低低地叹了声,“墓碑姓氏都改了,也不知以后&30340;供奉,阿娘能不能收到了。”


“当初阿娘带着只有几岁&30340;我,只凭一双脚板也从司州走到了豫州。如今我长大了,比起阿娘当初&30340;境遇好了不止百倍。阿娘当年可以,为何如今我不可以。”


“阿娘在天上莫要忧惧,女儿要回司州故乡了。如果查明阿娘&30340;身世不是什么泰山羊氏女,我再回来豫州,秉明各方,把墓碑换回阿娘&30340;李氏。”


她放下空竹篮,站起身来,山风呼啦啦吹过她&30340;衣摆,细碎阳光从头顶枝叶空隙照在她脸颊上,她不觉得冷,只觉得神清气爽,下山&30340;脚步越走越快。


“走罢。”她轻盈地跳上牛车。


按照之前&30340;安排,车队驶下山道,在数里外&30340;三岔口处改换方向,并不回荀氏壁,而是西北方向&30340;陡峭山道上走。


钟少白这时得知,阮朝汐所说&30340;“比历阳城更远”&30340;去处,竟然是直出豫北,奔赴司州。


这辈子头一回犯这么大&30340;事,心里三分紧张七分刺激,人坐不住牛车,索性换骑了一匹骏马,跟着阮朝汐车外,矜持地抬手敲了敲车壁,


“十二娘,你这回要去&30340;地方比七娘那次远多了。等外兄过几日得了消息,只怕要写信去钟氏壁找我算账&30340;。”


阮朝汐心里不是不感激&30340;。她原只想钟少白替她遮掩一两日,没想到钟少白人足够义气,连钟氏壁都不回,坚持要护送她去司州。


她隔着车帘真切地道谢,“十二郎高义,阿般铭记在心。”


钟少白不依不饶地要人道谢,等少女轻柔动听&30340;道谢声真&30340;传进耳里,他&30340;耳朵却红了。


他不自然地咳了声,都忘了车里&30340;人看不见他,冲着车帘连连摆手,“别跟我客气。外兄毕竟不是钟家人,他最多写信骂我一顿,奈何不了我其他。我也没去过司州,正好跟你一同去游历一番。”


他随即兴致勃勃地问起,“司州地方可不小。你打算从哪边走?”


北上司州&30340;路径,阮朝汐这几年在心里早就描摹了千百遍,应答得毫不迟疑。


“豫北。先去豫北,再过两州交界,西入司州。”


————


天色晚了。


暮色天光里,守候在道边&30340;车队安静无声,数百匹战马在原地焦躁不安地迈着步子,偶尔传来几声嘶鸣,惊起林中寒鸦片片。


坡顶高处,空旷山风呼啦啦吹来,织金袍袖在风中展开,露出玄色锦袖缘。


霍清川站在荀玄微身侧,注视着山脚下&30340;无人山道。


他们昨日午后出坞,一路疾行,路上经过好几处岔路口,岔道通往中原四野,最后黎明前到达此处山坡,停到现在。已经原地等候了整日了。


他也不知,郎君在这处荒僻山野到底在等待着什么。


“天色晚了。”霍清川极谨慎地提醒了一句,“此处荒僻,入夜后恐有狼群。郎君若有离去&30340;打算,现在原路回返,天明时应可以回荀氏壁。”


荀玄微站在暮色里,视线依旧凝视着山道尽头,平静道了句,“再等等。”


乌金坠落,天色彻底黑下去了。


霍清川传下荀玄微&30340;吩咐,不许点起火把。不许有任何惊扰山林鸟兽&30340;动作。山道边来回踱步&30340;数百骏马齐齐上了马嚼子,数百轻骑陷进暮色黑暗里,除了马蹄践踏地面发出&30340;沉闷声响,几乎和身侧&30340;山脉融为一体。


临近二更天时,山道远处传来了一点火光。


有车队在夜里疾行,顾忌着两边山林可能会出现&30340;猛兽狼群,在夜间点亮了火把。


滚动&30340;车轮声越来越近了。钟氏是豫州有名&30340;大族,钟氏车队装备自然精良,火把明晃晃地映照出随行部曲全身披挂&30340;皮甲和武器,部曲各个精壮,配有长矛腰刀,浩浩荡荡有数百众。寻常山匪和溃兵小队即使有心劫掠,看到钟氏车队&30340;阵势也会悄然退缩回去。


荀氏和钟氏交好,霍清川一眼便看出来&30340;是钟氏车队。


他轻声询问身侧之人,“不知车队出行&30340;是哪位钟氏郎君。我们可要上前招呼?”


钟氏车队已经行近了。


他们并未发现两侧山林黑暗里蛰伏&30340;数百轻骑。


车队打着火把,穿过山谷夹道,走到了荀玄微站立&30340;山坡下方。


下方火把&30340;红光,映亮了山坡上方荀玄微皎如白玉&30340;侧脸。


他凝视着下方毫无察觉前行&30340;车队,此刻&30340;神色看似平静如常,清幽眸光里却仿佛倒映出山坡下&30340;腾腾火把光芒,灼亮得惊人。


在霍清川讶然注视里,他抬手示意往山坡下某处看,袖缘处以金线描绣&30340;展翅玄鸟图案在大风中呼啦啦展露出一角。


“霍清川,看那辆牛车。”


霍清川顺着手指&30340;方向去看,蓦然一惊。“李奕臣!他向来只跟云间坞&30340;车……十二娘!莫非十二娘跟在钟氏车队里出行?”


荀玄微往前半步,站在山坡边缘,视线往下,凝望向车队中央&30340;某辆牛车。驾车少年郎&30340;浓眉大眼有短暂片刻清晰地映在火光里。


牛车行进&30340;速度不慢,路过身边部曲高举&30340;火把处,车辆很快又陷入前方黑暗山道。


但刹那间&30340;亮光,已经照亮护车家臣&30340;脸。确实是李奕臣。


荀玄微&30340;眸光里倒映出火光。一个瞬间,足以让他看清楚了。


视线从山道下方收回,千里平湖&30340;心境骤然泛起漫天巨浪,只在灼亮眸光里显露出一点涟漪。


她终究还是来了。轮回新生,故人依旧。她还是她。


他无声地笑了笑,吩咐下去,“知会徐幼棠,亮明身份,拦下十二娘&30340;车驾。”


“是。”霍清川掩藏住惊愕,转身下山坡。


山林两边蛰伏&30340;数百轻骑倏然动了。


仿佛与黑夜交融&30340;大片阴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道路两边,放过前方开道&30340;部曲精兵和头几辆大车,直接从两边冲入车队中央,把蜿蜒长列&30340;车队截成两半。


阮朝汐正蜷在车里打盹,突然一阵剧烈震动,她猝不及防往前冲,额头差点撞到前方车壁。


牛车失控似&30340;前冲后突,又是一个急停,阮朝汐挣扎着起身,“怎么了?”


没有人回应她。


一阵急促&30340;脚步声传来,李奕臣跳下车转到后头,脸色难看地和她商量。


“阿般,我们运气不好,这回又撞上了郎君回程&30340;车队!徐二兄领兵过来了,十二郎&30340;部曲在前头跟徐二兄掰扯,姜芝叫我来问你接下去怎么办。随郎君回去还是想办法趁夜奔走。”


阮朝汐瞬时起身,往前头火把通明处张望。


部曲们围堵前头马背上&30340;年轻将领,徐幼棠全身披甲,勒马踱步,不耐烦&30340;说话声越来越大。


“少和我掰扯!这条路通往豫北,你们无论去钟氏壁、云间坞还是荀氏壁,都不会走这儿!别瞎扯什么走错了路!老实说,你们意图去往何处!”


阮朝汐呼吸急促起来。


怎么会又撞上!不是说出去访友&30340;吗?豫州出名&30340;大坞壁都在豫州东南,怎会在直通豫北&30340;荒僻道路上撞上他&30340;车队!


然而他们确实再次撞上了荀玄微出行&30340;车队。不可能发生&30340;事发生了。现在想为什么已经毫无意义。


又有急促&30340;脚步声奔来,车帘子被人猛然掀起,暗夜里喘着气站在车外&30340;是钟少白。


“十二娘!”骤然遭逢大变,少年清亮声线里带着几分惊慌,却又多了坚硬和不妥协。


“外兄手下&30340;人在挨个搜车!他们提到了云间坞,找&30340;只怕是你!别坐着了,快走!”


“如何能走?”


“还记得你之前给七娘出&30340;主意吗?现在天色漆黑,众多部曲故意阻拦搜车,引开他们&30340;注意力,你趁黑奔去我车里!我带你走!”


阮朝汐冷静地说,“他们都是轻骑,很快就追来了。我们逃不远&30340;。”


“我引开他们!”李奕臣突然出声道,“阿般,你去十二郎车里,我驾空车沿着山道往前奔。等追兵跟上来了,你们趁暗往反方向&30340;林子里逃!”


“好极!”钟少白立刻伸手,“十二娘,下车!”


阮朝汐环顾四野,“追兵人太多,多半走脱不了。我出去自首更稳妥。”


她刚起身,李奕臣伸手直接把她抱下车,往钟少白处一推,“不试试怎么知道走不了!带她走!”


阮朝汐被一股巨力半扯半抱地下车,又往前一推,脚下趔趄着被钟少白扶住,往暗处踉跄几步。


身后拉车&30340;犍牛忽然发出一声巨大&30340;哀鸣,仿佛受了剧烈痛楚,再不像往日那般平稳前行,而是猛地往前一蹿。


李奕臣从牛背上拔出匕首尖,大喝一声,“驾!”牛车在夜色里沿着山道疾奔出去。


四处传来&30340;混乱人喊马嘶,“牛车发狂了!”“拦住那辆牛车!当心莫伤了车里&30340;人!”“跟上去!”


阮朝汐被钟少白拉扯着,不住地回头望,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碎石子山路走到车队中间一辆拉货马车边,钟氏部曲已经准备妥当。


“郎君,车里食水都准备好了。往哪处去?”


钟少白一指山林小道,“往僻静处走。先摆脱外兄&30340;车队。等天明了再寻方向。”


这是一辆货车,里头没有几案灯台等物件,只杂乱堆了些箱笼,仓促之间清理不干净。


两人在杂乱&30340;箱笼空隙里对坐,天色漆黑,车内伸手不见五指,车厢里只有两人&30340;呼吸声。


“别怕。”钟少白安慰她,“车里食水充足,跟车&30340;部曲都去过远地。等我们甩开追兵就安全了。”


阮朝汐抱臂蹲在对面。她并不怕,也不后悔出奔,但老天并不站在她这边,她连豫北都未出就被荀玄微&30340;车队再次撞上。


周围再没有别人,只有钟少白,她在摇晃车内反复思虑,心里&30340;疑虑难以消解,轻声问身边唯一&30340;人,


“我实在运势低。一次两次&30340;都被荀三兄当面撞上,是不是……天生&30340;时乖命蹙,做事难顺遂。是不是老天也觉得我不该出来,而是应该留在荀氏壁待嫁?其实想想看,也只是嫁人而已。哪个女子不出嫁。”她起身要下车,“停车。天意如此,我回去找荀三兄请罪,把李奕臣换回来。”


钟少白蓦然激动起来,猛拉住她&30340;手,把她又扯回去。“别回去!你回去岂止嫁人而已,是从此搭上了你一辈子!如果这是天意,那是老天无眼!”


钟少白黑暗里摸索着靠近,两人头对着头蹲在一处,近到可以感受彼此鼻息。


“十二娘,你过得不快活,你身边&30340;人都看出来了。你这回出来了,所有助你出来&30340;人心里都畅快。你现在转头回去,之前种种努力尽数白费,所有人心里都不畅快。冷静下来,别意气用事,别白费了所有人&30340;心意,多想想你自己,别回去!”


阮朝汐清浅&30340;呼吸乱了。


她从小长大,并不是没有快活日子&30340;。刚进云间坞、在东苑进学&30340;那半年过得尤其舒展自在,直到今日还历历在目。


但后来为什么越来越不快活了呢。


荀玄微请了沈夫人来教养她。世上有个无形无影&30340;现成&30340;模子,所有&30340;教养都试图把她套进模子里去,打造成一个完美无瑕&30340;成品。在众多乖巧温顺&30340;西苑小娘子人群里,她时常感觉出自己&30340;格格不入。


仿佛是一棵路边野生野长、风雨里极力伸展枝桠&30340;小松,被移栽进精美&30340;盆里,扭曲了形状。她所有&30340;挣扎,所有&30340;不甘,在所有精心修剪着盆景、欣赏着盆景&30340;人&30340;眼里,同样&30340;格格不入。


身边&30340;人都很好,但杨先生也会对她说“郎君事忙,新年不能回来见你,要多体谅郎君。”白蝉阿姊也会对她说“郎君&30340;话虽然不动听,但确实为了十二娘好。九郎君和十二娘郎才女貌。”


思念难过&30340;时候要体谅对方。被伤害了要反省自己。嫁给不喜欢&30340;人要顺从。


从未有人和她说过,“多想想你自己”。


黑暗无人看到之处,阮朝汐&30340;眼底浮起一层雾气。


她用力眨眼,眨去了薄薄&30340;雾气。


她从前也觉得钟十二郎毛糙冲动,是个长不大&30340;少年郎。绝境中见人心,今夜她察觉了他&30340;重情重义。


她在黑暗里反握了钟少白&30340;手,郑重托付:


“李奕臣,陆适之,姜芝,他们三个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个个才能过人。如果因为这回&30340;缘故,他们被荀氏驱逐,求你收留他们,让他们为你所用。”


钟少白&30340;呼吸也乱了。他&30340;手悬在半空,动也不敢动,热血在胸腔里沸腾。


他极郑重地发誓,“皇天在上,我钟少白应诺阮阿般,拼了我&30340;命不要,也要照顾好她&30340;三名家臣。”


阮朝汐摇头,“不必你拼命&30340;。你是颍川钟氏郎君,给他们容身处,给他们显露才华&30340;机会,就足够——”未说完,突然剧烈一抖。


两人在车里从左边甩到右边,阮朝汐勉强抓住木棂边角,稳住身形。钟少白在四处传来&30340;混乱人喊马嘶中惊问,“怎么回事!”


“郎君坐好!”钟氏部曲绷紧&30340;声音从前方传来,“荀氏车队&30340;人追上来了!轻骑&30340;速度比马车快,所幸他们不敢射箭,我们要加速突围了。”


马车剧烈摇晃,钟少白在黑暗里心急如焚,“阿般,你抓稳了,莫要让车里&30340;杂物伤了你!”


阮朝汐躲开一个半空砸过来&30340;箱笼,“我无事!”


赶车&30340;钟氏部曲又高喊,“郎君,他们围拢包抄过来了!不停车就要迎面撞上了!”


钟少白怒道,“我们&30340;车比他们马重!加快行进,撞出一条路!”


部曲挥舞长鞭,骏马吃痛长鸣,身躯猛地往前蹿,连人带马撞飞了前方阻挡&30340;三四名轻骑,在漆黑夜色里往前方山林疾行。


阮朝汐在车里颠簸得几乎稳不住身形,手指紧紧扣着窗棂木边,勉强不被甩飞出去。后方门帘早就被路边横生&30340;枝杈扯掉了,露出两边黑魆魆&30340;山林,后方火把光芒凌乱,显露出无数轻骑黑影。


钟少白心浮气躁,暴躁大喊,“怎么追上来这么快!”


“十二郎小心别撞了!”阮朝汐在黑暗里喊,“前面下山坡!”


前头赶车&30340;部曲大喊,“郎君,追兵紧追不舍,我们要不要寻个安全处弃车!”


货车庞大醒目,身后追兵紧追不舍,寻个安全处弃车是最好&30340;办法。大车沿着下山坡&30340;小径飞奔,风驰电掣,速度越来越快,身后骑兵纵然缀在后面紧追不舍,然而体量相差太大,轻骑无法逼停大车。


山坡高处,霍清川快步奔过来,眉眼带出一丝焦灼。


“郎君,我们中了声东击西&30340;招数,徐幼棠带人逼停了李奕臣&30340;车,车里竟是空&30340;。载着十二娘&30340;是另一辆货车。儿郎们快马拦阻,拦不住沉重大车。又不敢用弓箭武器,恐伤了车里&30340;人。再任凭货车狂奔下去,黑夜入了前方大片密林,人只怕要追丢了。请郎君定夺。”


四周火把明亮。火光映照出荀玄微&30340;侧脸,他站在山头,凝视着远处黑黝黝&30340;下山道。


星野低垂,浓黑夜色下,越过前方山坡&30340;货车和追兵都仿佛小小&30340;黑点。


蜿蜒起伏&30340;丘陵山林尽头,夜色下显出两条纵横官道,在前方四岔口处交汇。


他选定&30340;等候位置,原本就是一处四野通衢&30340;所在。其中一条官道直通豫北,去往司州。


“轻骑减速,距离拉开,让他们车速慢下来。传讯给前方四岔口&30340;重车准备。”


幽亮眸光遥望着夜色下&30340;小黑点,缓缓吐出最后一句。


“货车入四岔口时,四面合围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