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慈刚过回神,就见男人敛着眉峰,口吻温和道:
“听说深山里面尽是些野兽,阿慈晚上一个人睡,保不齐从哪儿钻出一只狼来,将阿慈叼走了。”
“阿慈若是怕,可以和我一起睡。”
郁慈抬起一双黑润的圆眼睛看了他一眼,抿唇想。
他看起来很好骗的样子吗?
为什么男人总拿吓唬小孩子的话来吓他啊?
少年垂下眸,冒出一句:“和你睡,狼还不是可以一起叼走两个人。”
“那不一样啊。”沈清越轻挠着少年手心,顿住脚,笑盈盈凑到少年眼前,煞有其事地说:“有我在,我怎么会舍得阿慈被狼吃了呢?”
男人掌心温热,恨不得将少年每一寸肌肤包裹住,走路时还非得腻腻歪歪挨着少年圆润的肩头。
郁慈被热得鼻尖都微微染上一层粉意,动了下手指想。
黏人精。
暮色翻涌,青山远黛都化为一片朦胧的剪影。
芒芒烛火在禅房内铺开暖色。郁慈正坐着吃斋饭,桌下,一双修长有力的腿紧紧贴着少年的膝头。
又热又挤,郁慈抿着唇,小腿刚往后躲了下,那股热意就立马追了过来。
郁慈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蹩着眉,小声道:“你能不能好好吃饭?”
对面,沈清越长手长脚曲坐在凳子上,握着筷子的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闻言抬眸,正色道:
“明明是阿慈不肯好好吃饭,每次都只吃这么点儿,猫都比你吃得多。”
可少年碗中全是他夹的菜,几乎冒出了一个小尖,根本无从下筷。
郁慈一口气被堵在胸前。
沈清越见少年一副气闷的样子,抬了下唇角,轻声道:“只要阿慈把这些都吃完了,我明天就带你进山玩好不好?”
郁慈捏着筷子,有点意动。
“寒山寺后面还有条小溪,里面说不定会有鱼。”男人乘胜追击又添了句。
郁慈彻底动摇,睁着圆眼看向男人,放软嗓音说:“可是真的太多了,我吃不完,可不可以少吃一点?”
沈清越心尖一软,毫无底线地改口:“好,阿慈能吃多少是多少。”
薄日初升,寺庙笼罩在一片淡淡曦光中。
郁慈跪坐在蒲团上,鼻尖萦绕着清悠的佛香,慢慢抹平了他纷乱的思绪。
净空转动着念珠,嘴角拈着一抹温和的笑,问:“施主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心口的跳动越来越急促,郁慈咬了下唇瓣,迟疑地问:“为什么有人死后,魂魄会滞留在世间不肯轮回?”
半响,他轻声吐出那几个字:“是因为恨吗?”
“并非一定是恨。”净空平静地打断他的思绪,道:“所有不肯轮回的魂魄,都是因为执念。”
“执念?”郁慈蹙起眉。
“是。”净空颔首道:“恨只是执念的一种,还有诸多原因。但只要心有执念,魂魄就不肯踏入地府,飘荡在世间称之为‘鬼’。”
“时间长了,鬼阴气渐重不免生出戾气,最终化为厉鬼,地府不收,只能落得一个消散的下场。”
郁慈眼睫重重一颤,问:“那魂魄怎么才能归入地府?”
净空手中转动的念珠停下,抬起眼看向少年:“要么超度,要么化去执念。”
走出正殿,沈清越正抱着臂靠在柱子上。
刚才少年去找净空时,不许他跟着,故而男人在这里等着。
郁慈走近,说:“走吧。”
沈清越垂下臂,问:“怎么样,问清楚了吗?”
郁慈抿了下唇瓣,神色有些犹豫道:“……算吧。”
沈清越眸中不易察觉地划过一抹冷意。
不用想也知道,少年一定是去问关于贺月寻的事情了。
那又怎么样,他并没有说谎,少年最终还是会选择“超度”贺月寻。
山间清凉,虫鸣鸟叫。
郁慈被男人握着手,脚下是绵软的松针落叶。
郁慈正盯着一朵紫色的小花看,男人却突然在一片翠绿的灌木丛前顿住脚步,上面挂着红艳艳的野果。
沈清越伸手摘下一颗,递给他道:“尝尝这个。”
郁慈接过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汁水一下子漫延开。
少年眼睛亮了一下,好奇问:“这是什么?”
“树莓。”沈清越解释道,然后摘下一片宽大的叶子折成碗状,装满树莓递给少年。
郁慈细白的手指捏着莓果,汁水将少年的唇瓣染得更加红艳,少年时不时伸出舌尖舔过,一只手由男人牵着往前走。
穿过松树林,周围顿时开阔起来。草地平坦,一条小溪淙淙流过。
溪水清澈,能看见里面有鱼在游动。
郁慈往前倾,水面上映出一张秾夭的脸。
一回头,沈清越已经褪下鞋,正在挽裤腿,露出两条流畅有力的小腿。
郁慈眨了眨眼睛:?
沈清越含笑解释道:“我下水抓两条鱼,给阿慈改善下伙食。”
男人身姿挺拔立在溪里,眼眸湛黑,不过一会儿少年脚下就多了几条摆动的鱼。
郁慈小小后退一步,看着男人大步走近,眉峰一挑,开口道:“亲一下。”
郁慈不为所动。
“那阿慈等下的鱼谁给你烤?”
闻言郁慈细眉微动,有点纠结,抬眼看去,沈清越勾着唇,表情十拿九稳。
少年眼睑一颤,踮起脚尖在男人侧脸上啄了一下,轻得像落下一只蝴蝶。
沈清越一顿,回神后,掌扼住少年纤薄的腰肢,往上一提,少年的鞋尖踩在他的足上。
他低头凑近,指腹摩挲着少年柔软的唇瓣,目光沉沉,两人呼吸交织在一起,哑声道:
“上次不是教过你,要怎么亲吗?”
最后几个字消失在两人交缠的唇齿间。
郁慈思绪变得眩晕,细白的手指忍不住抓紧男人的小臂,只能张着嘴,任由男人将他亲得眼尾嫣红。
……永远都这么过分。
火堆燃起,收拾好的鱼被烤得焦香扑鼻,郁慈隔着叶片捧着,小口小口地咬着,脸颊上的软肉鼓起。
沈清越在一旁为少年挑鱼刺,冷冽的眉眼在火光映照下,显出几分温柔。
月色如水,天边几颗星子乍现。
郁慈迷迷糊糊被渴醒,爬起来在桌上找水喝,忽然看见一道黑影从窗前晃过。
脑中一惊,郁慈清醒了过来。
他稳了下心神,轻声挪到门前,听了半天,却没有任何响动。
犹豫再三,郁慈轻轻拉开门栓,外面一片漆黑,隔壁窗隙漏出点点灯芒。
刚才那个人是去找沈清越的吗?
可什么事需要半夜商量啊?
郁慈咬了下唇瓣,放轻脚步溜出门蹲在墙根下。
他不敢隔得太近,只能依稀几句压低的交谈声。
“我让你……怎么样了……”
“属下……已经……贺府……”
听见“贺府”两个字,郁慈眼睫一颤,更加凝神。
自称“属下”那个人的嗓音有点耳熟,郁慈仔细回想,好像是一个细长眉眼的男人。
屋内的交谈声小了下去,郁慈屏住气,连忙躲回禅房。
片刻后,一阵脚步声从窗前经过,远去。
郁慈慢慢垂下眸。
沈清越一定有什么在瞒着他。
晨光穿透云层撒下,山林幽静,绿波阵阵。
郁慈从后山往前殿走时,遇见了正在给小白菜浇水的悟生。经过几次的点心投喂,两人关系已经亲近了。
走近菜地,郁慈道:“悟生你起得好早啊。”
悟生放下水瓢,点头说:“嗯,我已经跟着师父做过早课了。”
“那你不会困吗?”郁慈好奇问。
“会的。”悟生诚实地说,“但师父说,我还在长身体,可以在早课的时候打瞌睡。”
郁慈抿唇露出笑容。
悟生是个孤儿,才几个月大的时候就被扔在山下,净空把他捡了回去,靠着一点羊奶将他喂大。
不出意外,悟生这辈子都会待在山上,待在这个小小的寺庙里。
想到这,郁慈心尖发涩,有点后悔没有多带些点心来。
正殿外,沈清越正听着属下的汇报,拧着眉,神色有些难看。
郁慈扫了一眼其他人,果然在里面看见了昨晚那个男人,好像叫杨良?
看见少年走近,沈清越眉头松开,露出笑意。
郁慈仰起头,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似想到什么,沈清越眸中不易察觉地浮现一抹冷意,随即掩去,道:“没什么,只是出了些情况需要我去看看。”
又低头看着少年圆润的眼眸,正色道:“我可能要下山两三天,你乖乖待在庙里,等我来接你好不好?”
郁慈轻轻点了下头。
沈清越心尖像被猫挠过一样,又酥又痒,忍不住伸手刮了下少年圆翘的鼻尖,万般心潮都化为一句:
“阿慈。”
嗓音低沉落入少年耳里,郁慈听着,脸有点发烫。
沈清越离开后,郁慈迈进正殿,没有惊动正闭眼修行的净空,而是走到角落里一张不大的供案前。
供桌上点了一盏小小的往生灯。
少年在蒲团上跪下,合上眼,在心中虔诚地念起地藏经。
净空说,已故之人都要淌过忘川河,地府那么黑,他希望能有一盏灯陪着贺月寻。
香炉中的立香袅袅燃起几缕细而白的烟,淡淡的香气在殿内弥散开。
“嘭——”
殿门被推开,重重磕在墙上,抖落一地红漆。
郁慈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眸中满是惊色地回头。
贺衡逆光而立,光影在他脸上分割出明暗,瞧不清神色,只能看见下颚绷得很紧。
“嗒、嗒、嗒。”
军靴踩在殿内,发出清脆短促的声响。
每一声都像起敲在郁慈心口,让他的心高高悬起,生不出半点逃跑的念头,只能软着腿,看着男人一步步走近。
贺衡停在蒲团前,居高临下,眉眼冷漠,脸上没有一丝神情地说:
“阿慈,我来接你回去。”
不是假模假样的“嫂嫂”,而是顺从心意地,唤了一句他早已在梦中唤过无数遍的,
“阿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