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拒马
“咣当—啪!”
姚沐儿在院子里哄元宝午歇, 忽听隔壁传来一阵打砸声。
他神色一僵,见夫君进院,抱着元宝朝隔壁指了指。
沈季青放下竹筐,脚步一转, 靠近院墙。
“我、我们真的没粮了, 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你以为我会信?前天我们兄弟几个分明瞧见你家男人背了两袋子粮食回来!”
“大哥, 找到粮食了, 但是只有半袋子。”
“不行,那是留着救命用的,你们不能拿走!”
沈季青听着院墙后模糊不清的争吵声, 皱起眉头。
“元宝睡了, 先把他放回卧房。”
姚沐儿点头。
片刻后,沈家人围坐在堂屋内。
沈季青道:“镇上快待不下去了, 今天晚上咱们就搬回村子,粮食跟银子都带上,其他东西简单收拾些就好。”
沈氏等人面上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沈秋忍不住担心道:“如果真有人闯进来,找不到吃的会不会一怒之下将铺子砸了?”
沈氏道:“砸便砸吧, 只要人没事就成。”
于是一家子动作麻利的收拾好包袱,在夜色遮掩下顺利回了村子。
沈家村百姓不知他们回村, 第二日到后山挖野菜, 远远瞧见沈家宅子前有人,还当家里招贼了,几个妇人婆子拎着砖头上前,瞧见是沈老三家季青小子,顿时松了口气。
“季青小子, 你们咋回村了,可是镇上出了啥事儿?”
沈季青同几人说了有百姓入院抢粮一事, 几个妇人婆子听后,一脸唏嘘。
“镇上百姓粮食都靠买着吃,家里又没田地,不像咱这些泥腿子,家家户户都有余粮,这粮食越来越贵,有那买不起的可不就生了肮脏心思。”
“听说镇上粮食已经卖到八、九十文一斤,季青小子,这事可是真的?”
沈季青道:“是真的,不过也涨不了几日了。”
“这是为何?”
“一旦百姓买不起天价粮,入室抢砸这种事便会增多,银子没有命重要,粮铺掌柜为了保命估计会将铺子关了。”
大伙听后,震惊道:“粮铺一关,百姓岂不是更没处买粮吃,到时可就真乱了!”
“还好季青小子你们回来得早,不然等镇上乱起来,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是啊,季青小子不愧是见过世面的,早早让大伙准备起来,现在除了咱沈家村,别的村子都没这些余粮。”
“这事儿可不能往外说,有来借粮的也不能给,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堵都堵不住。”
“那是自然,头几日我娘家弟媳来村里借粮,我都没给呢。”
姚沐儿哄睡元宝出了院子,见外头站着一群大娘婶子,开口唤了声。
“沐哥儿,我们正要到后山挖野菜呢,你要一起不?”
“好,等我拿个篮子。”
家里米面够吃,菜没有多少,这天还不知几日才能降雨,多备些野菜也是好的。
秋哥儿也在家里,见他要去后山,也背着竹筐一起去了。
一行人到时,已经有不少村民在挖野菜,众人瞧见姚沐儿,热情地打着招呼,还有人特意把野菜多的地界儿让出来。
沈秋蹲在一旁,小声道:“嫂夫郎,我咋感觉大家都变友好了,好几个过去嚼过你舌根的,还说要把野菜多的地方让给咱们呢。”
姚沐儿挖着野菜道:“她们只是嘴上缺个把门的,真遇见事情还是很团结的。”
沈秋一想也是,那些大娘婶子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能靠得住的,不像隔壁宁家村,听娘说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两人只挖了小半筐野菜便没再挖,相比其他村民家里留的菜还算多的,只是大部分都做成了易存放的腌菜,炒来吃的不剩多少。
姚沐儿拎着半篮子野菜下山,几个家里囤菜多的大娘、婶子瞧他挖得少,纷纷将自己挖的拿了些给他。
“我家菜囤得多,这点野菜沐哥儿拿回家吃去。”
“俺也是,俺家还有两袋子菘菜呢,腌菜也有不少,够吃两三个月。”
姚沐儿菜篮子被塞得满满当当,秋哥儿背着的竹筐也快满了。
沈氏见二人带回这么些野菜,惊诧不已。
“咋挖了这么多野菜?”
元宝见阿姆回来,伸着小手要抱,姚沐儿笑着道:“等阿姆洗了手再抱。”
又对婆婆说:“几个婶子送的。”
秋哥儿忍不住接话:“大娘您是没瞧见,大伙对嫂夫郎特别客气,嫂夫郎都说不要了,还一个劲儿往我们筐里塞。”
沈氏闻言露出笑来,“挺久没吃野菜了,晚上煮点野菜汤喝,再烙几张菜饼。”
“我就不在家吃了,林哥儿有点中暑,没我陪着觉都睡不好。”
“成,等饼子烙好让青云送些过去。”
沈秋听了耳根一红,瞧了眼屋里温书的汉子,扭头拎着半筐野菜回去了。
晚晌饭是何文烧的,姚青云送完饼子,沈季青恰好拎着一只野鸡进院。
姚沐儿抱着元宝喂奶,见夫君回来,问起山里情况。
如今发生旱灾,不止百姓不好过,山里野兽更加不好过,随着猎物减少,平日躲在深山里那些豺狼虎豹,为了填饱肚子说不准哪日便会偷溜下山。
沈季青担心此事发生,吃过晌午饭便拎着弓箭去了趟后山。
“没发现野兽下山的踪迹,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待会儿我到族长那走一趟,让族长说服村里年轻力壮的汉子,组建几个巡逻队。”
说罢借着洗野菜的水,洗了把手。
“爹啊!”
小元宝一天没见着爹爹,心里想呢,憋着小嘴儿要抱抱。
沈季青扬了扬嘴角,过去亲亲儿子脸蛋儿,温声道:“爹爹换身干净衣裳再抱。”
“呜啊!”
小家伙咿咿呀呀,小手揪着阿姆衣襟,跟头小牛犊似的使劲朝沈季青方向拱。
姚沐儿依着他,一家三口进了卧房,片刻后沈季青抱着小元宝出来了,姚沐儿在后头抱着夫君换下的衣裳,扔进木盆里泡着,打算攒攒一起洗。
井里水位下降不少,得省着点用才是。
吃过晚食,姚沐儿抱着元宝,同夫君一起去了族长那。
小家伙不知怎的,今日格外黏爹爹,一会儿看不见便哼唧着要哭,夫夫俩没法子,只得把他带着。
元宝长这么大头次瞧见这么多人,也不怕,瞪着乌溜溜的眸子窝在阿姆怀里四处打量,瞧见长得好看的叔叔伯伯,便踢着脚丫朝人露出个傻乎乎的笑来。
等大伙到齐,沈明坤便示意沈季青可以开始了。
沈季青将山里情况说了,一群汉子听要组建巡逻队都没啥意见,只有几个妇人婆子担心当家的或儿子遇见危险,面露难色。
沈季青道:“巡逻队不只要防那些畜生,还要防外贼,如今百姓日子还过得去,再过些时日就说不准了。”
大伙听后,七嘴八舌议论开。
“组建巡逻队是好事儿,谁家不同意,到时家里遭了贼,可别嚷着要大伙帮忙抓贼。”
“咱们这么些人还怕那几个畜生不成,一人一锄头就能打死。季青小子会拳脚功夫,实在不行让他教咱们两招。”
“我记得后山有不少野荆棘,那尖刺老长了,咱可以挖来防贼人。”
见有人说到点子上,沈季青出言打断大家:“光是野荆棘不够,还得用木栅栏,明日堂哥领几个人伐木做栅栏,其余人跟我去挖野荆棘,到时再做几个陷阱,便能安全不少。”
大伙儿闻言纷纷叫好。
事情安排妥当,一群人便散了。
翌日,沈家村百姓刚入卯时,便到后山忙活起来,砍树的砍树,挖荆棘的挖荆棘,力气小的女子跟哥儿,负责煮菜烧饭。
全村上下齐心合力,只花了一日工夫便将护栏做了出来。
沈季青在木栅栏上缠了野荆棘,又在山下的陷阱里撒了铁蒺藜,如此一来即使巡逻队疏忽,没发现野兽下山,村民们的安危也有了极大保障。
“太好了,这下夜里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回头打磨些木蒺藜,在自家院墙底下撒些,半夜要有贼人摸进来,给他扎个好歹才好。”
“是个好法子!”
大伙拎着用剩的木材,兴冲冲回了家。
铁蒺藜贵不说,真把人伤个好歹,等灾情过了,难保不会找上门要说法,还是木蒺藜保险些。
几日过去,沈家村巡逻队已然像模像样,大伙拎着锄头木棍,每日绕着村子转个两三圈,村民们安全感十足。
五月初一,芒种。
往年大伙正忙着麦收,如今雨水不足田地干裂,粮食产量连过去一半都不到。
大伙打着麦穗,惆怅又庆幸。
沈家村有沈季青提前告知,麦苗才能好好长到收获,那些没有消息来源的村子,一早便将存粮高价卖了,后头发了旱灾,口粮不够再想买,粮价早已涨到天价。
百姓买不起粮食,只能另想办法填饱肚子,野菜挖净,又啃树根,到最后树根也没得吃,只得将主意打到麦苗上。
沈家田地租给了姚翠荷一家,一早姚沐儿便与沈氏抱着元宝来家帮忙。
说是帮忙,其实也没多少能忙活的,姚翠荷没让二人沾手,到屋里拿了张糖饼子,给长了乳牙的小元宝啃着玩儿。
“听说隔壁镇子已经乱了。”姚翠荷搓着麦穗,叹道,“百姓将粮铺给抢了,还打伤了掌柜。”
沈氏道:“头月不是说要发赈灾粮,这都过去大半月了,怎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还用问,指定被哪个贪官扣下了,一个个的不将自个儿腰包塞满,哪能轮得到咱?”
“哎,只怕往后走歪路的百姓会更多。”
沈秋蹲在一旁苦大仇深,“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这几日村里巡逻次数一日比一日多,昨儿夜里还抓到一伙贼人,几个汉子想要爬过护栏进村偷东西,黑灯瞎火没瞧见上头缠着的野荆棘,被那尖刺扎的直叫唤。
剩下的有了前车之鉴,小心翼翼爬过护栏,眼看便要得逞,忽闻不远处传来一阵令人胆寒的犬吠声。
那会儿正赶上巡逻队换班,要不是大黑跟小白机灵,还真让几个汉子得逞了去。
“姆吃。”
元宝捏着湿漉漉的糖饼,往姚沐儿嘴边递。
姚沐儿偏头躲开,接过糖饼给小家伙擦了擦手。
他安慰大家:“姜县令是个好官,相信要不了多久赈灾粮便能发下来了。”
两日后镇上果然有官差来发放赈灾粮,只不过不是朝廷下拨的,而是姜县令将自家口粮省出,以解百姓燃眉之急。
然而源阳县辖内八个镇,那些存粮杯水车薪,姜县令一片好心,没换来百姓半句感恩不说,还险些害得衙门被抢。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翌日未时,有乞丐装扮的衙役从后门入了县衙。
“姜县令不好了,打宁州来的难民入了江阳,要不了半月便能到咱北州府!”
第082章 狼群
县里情况沈家村百姓一无所知, 每日有巡逻队守护村子,大伙日子虽过得紧巴些,相比村外百姓,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沐青学堂还开着, 大伙偶尔路过学堂, 听着孩子们抑扬顿挫的读书声, 满是愁闷的脸上不免染上几分笑意。
五月十七, 夏至。
姚沐儿正与何文在灶房烧饭,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吵闹。
到院外一瞧,见一群村民扛着农具气势汹汹往村口赶, 疑惑道:“婶子, 这是发生啥事了,大伙怎的都带着家伙事儿?”
“巡逻队在村口发现有人鬼鬼祟祟想进村, 大伙正要过去把人赶走呢。”
说话间到场院教村民拳脚功夫的沈季青回来了,夫夫二人担心生出事端,跟着一块去了村口。
一刻钟后。
“大爷,您不记得我了吗, 我是钱三儿啊,季青兄弟新宅子暖房那日我来了, 元宝办满月酒时我也在, 当时咱爷俩还唠了两句,您不记得了?”
“谁跟你爷俩,少在这攀亲戚,你这种人俺见多了!赶紧走,管你钱三儿还是钱四儿, 村子不让外人进,再不走俺放狗咬人了!”
一群扛着锄头、木耙, 打着赤膊的汉子乌泱泱赶来,挥着农具对钱三儿威胁道:“快走,再不走俺们就不客气了!”
姚沐儿踮脚望了眼,瞧见一张熟面孔,扭头惊讶道:“夫君,是钱大哥!”
沈季青也瞧见了,他从巡逻队手中拿过铜锣用力一敲,等众人安静下来,走上前道:“钱大哥,你怎么来了?”
“沈老弟,你可算出现了。”钱三儿擦着冷汗道,“我是来给你跟弟夫郎报信儿的。”
“报信儿?报啥信儿?”大伙举着农具,一脸不相信。
钱三儿道:“镇上近日来了一伙难民,见人就抢,已经有好些百姓遭了殃,我跟猛哥儿也差点被抢了粮食,便商量着回岳丈家躲躲,这不恰好路过沈老弟村子,就想着过来说一声,也好有个准备。”
他瞟了眼绕着村子围了一圈的护栏,吞咽着口水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这拒马别说难民,就是土匪来了也够喝一壶的。
“多谢钱大哥跑一趟。”沈季青道。
村民见钱三儿不打算进村,各自回了,沈季海也带着巡逻队去了别处。
姚沐儿见大伙都散了,问道:“钱大哥,家里存粮可还够吃?”
“够吃,多亏沈老弟提醒,我跟猛哥儿前后囤了不少粮食,撑个一两月没问题。”
“那就好。”
钱三儿离开后,夫夫二人去了趟族长那,将钱三儿带来的消息与族长说了。
沈明坤听后,沉声道:“季青小子同参加巡逻队的汉子们说一声,夜里勤换班,不能有一丝懈怠,万一有那不要命的难民闯进来,可就麻烦了。”
“二伯公放心。”
夜半,沈季青轻手轻脚穿好衣裳,正打算去换班,便听后山传来一阵狼嚎。
姚沐儿本就睡得不安稳,被这动静惊醒,猛地睁开眼睛。
他抱起被吓醒的元宝,眸子里带着一丝慌张。
“夫君,是狼群下山了吗?”
沈季青点头,蹬上鞋子,偏头对夫郎道:“别担心,进村的路上都设了陷阱,它们进来不村子。”
姚沐儿私心里不想夫君去,但村民需要一个主心骨,夫君若是不在,大伙惊惶失措,让那些畜生钻了空子,村子就危险了。
他压下心头情绪,勉强勾起唇角。
“去吧,我跟元宝在家等你。”
沈季青动作稍顿,随即俯身在姆子二人眉心亲了下。
“想吃夫郎煮的腌菜粥,跟竹筒兔肉了。”
姚沐儿闻言,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
“好,明早我便上翠荷婶子那,挑一只肥兔子回来。”
两个月来滴雨未下,因食物减少,野兔死了一大批,后来实在喂不起那么多,姚沐儿便与夫君商量,将一多半兔子以低廉的价钱卖给村民。
大伙许久不吃肉食,瞧见兔肉双眼直冒绿光,有那粮食囤得多些的,便拿出些换只回去解馋。
如今还剩七八只,靠着去年剩下的干草,勉强活着。
沈季青走后,姚沐儿便没了睡意,宅子里其他人也被惊醒,这会儿一家子正坐在院子里,瞧着外头零星火光,担忧不已。
“哥,我去瞧瞧,若是真发生啥事说不定还能帮上一把。”
姚青云跟沈季青学过拳脚,两年前瘦得如同小鸡仔的汉子,如今已经长得比姚沐儿还高。
“不行,那可是狼群。”姚沐儿不放心道。
姚青云道:“我就在远处瞧着不走近,要是有啥事也能第一时间回来通知大家。”
姚沐儿也想知道外头什么情况,于是让弟弟把留在家里的大黑带了去。
姚青云举着火把,还未走到地方便听见两声凄惨无比的狼嚎,接着是一声比一声高的犬吠,听着像小白跟嗷呜。
“青云小子你来凑啥热闹,快回家去!”
有婆子透过门缝往外瞧,见姚青云要往后山去,忙朝人摆手示意。
姚青云道:“我有大黑护着呢,大娘您关好院门,保护好自己。”
狼嚎声越来越近,待姚青云走近,便看见十来个汉子手握砍刀,正与六只绿眼睛的野狼对峙。
陷阱里不停有凄惨的狼叫声传来,那几只畜生之所以还不行动,是被大伙布置的陷阱震慑住了。
姚青云屏息躲在树后,瞧见小白跟嗷呜一左一右守在狼群两侧,准备伺机而动。
哥夫呢?
姚青云四处张望,仍旧没瞧见人影,正要上前几步,就见狼群中那只眼上有伤的,忽然发起攻势。
六只饿得瘦骨嶙峋的野狼伏低身子,后爪发力,瞬间便越过护栏猛地朝人群冲去。
小白、嗷呜只能缠住两只,汉子们面对四只龇着獠牙,命都不要的畜,生出惧意,众人握着砍刀频频后退,年纪最小的汉子更是吓得当场湿了裤子。
一只畜生越过那湿了□□的汉子,想要从背后偷袭,其余人都被野狼缠住无法脱身,眼看那狼爪要划破汉子胸膛,姚青云忽然从树后冲出,拽着汉子胳膊用力一拉,将人拽离了野狼的攻击范围。
“汪汪汪!呜——汪!”
大黑拦在二人身前,伏低身子发出威胁的叫声。
那野狼似乎被激怒,头颅挨着地面,口中涎水直流。
这时左眼有伤的野狼发出一阵狼嚎,另外几只接到信号,个个呲起獠牙,准备更加凶猛地进攻。
“嗷呜——”
一声狼嚎过后,六只野狼忽地同时发起攻势,汉子们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到,怔愣之际听到一声“嗷呜”惨叫,回过神来便见那只眼上有伤的野狼,脖子上中了一箭,这会儿正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与此同时几个离后山较远的巡逻队也陆续赶到,见头狼被杀,纷纷挥着农具上前,同三只战意被激发的狼犬,将五只野狼尽数打杀。
狼嚎声渐歇,犬吠声也停了,村民们探头探脑,见狼群被杀,顿时手舞足蹈起来。
沈氏同何毅在家看着元宝,姚沐儿与何文到了村尾,便瞧见大伙在自家夫君指挥下,将六只野狼扛到一旁,待把护栏恢复如常,又听夫君道:“狼肉可以吃,但要煮熟。”
几个询问狼肉可不可以的汉子听后,险些流出口水。
丑时未过,大伙分配好狼肉,便各自回去睡了。
“哥夫你方才也太厉害了,一下就将那头狼脖子射穿了!”
回宅子路上,姚青云虚拉着弓箭,激动不已。
“哥夫,你是咋知道那只是头狼的?”
沈季青道:“头狼叫声与其他狼不同,进攻时也比较谨慎,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姚青云朝他露出敬佩的目光,“那几只狼叫得人头皮发麻,光顾着害怕了,哪还有心思判断,哪只是发号施令的头狼。”
这也是沈季青爬到树上,寻找机会的原因。
若是他没找出头狼乱射一通,只怕真正的头狼会孤注一掷冒死发起突袭,到时再想射杀头狼便难了。
姚沐儿一直未出声,待回到家中,仔细检查过夫君身上没有任何伤后,表情这才松懈下来。
翌日,沈家村百姓家家户户煮起狼肉。
姚沐儿夹了块炖得软烂的狼肉,扔给大黑小白,随后身子蓦地一僵。
“夫君,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大黑小白是狼犬,那是不是意味着,那几只野狼其中一只是它们……”
姚沐儿顿住。
正在吃狼肉的沈氏等人,也跟着怔住了。
沈季青也停了筷子。
他看着夫郎道:“说不准。”
姚沐儿:“……”
“吧唧吧唧——”
大黑小白吃得直甩尾巴,一块狼肉下肚还未过瘾,缠着姚沐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撒娇声。
众人见状,端着碗筷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终抵不过狼肉的香气,背着大黑小白将狼肉吃了个干净。
为了安抚两只狼犬,姚沐儿特意给它们煮了些兔肉,见两只吃得高兴,摸着狗头不忍道:“我们也是没法子,若是你那狼爹肯乖乖待在山里,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说罢小声嘟囔,“也不知哪只是狼爹,兴许自家分到的狼肉,不是狼爹呢?”
第083章 山匪
半月后, 源阳县县衙。
“近日难民越发多,衙门里的粮库也快搬空了,估摸着挺不了几日,也不知大人那边如何了。”徐县丞叹道。
如今处处都是旱情, 即使开了国库, 层层剥削下, 发到百姓手里的赈灾粮也所剩无几。
再加上源阳县地界偏远, 粮食运过来更是不剩多少,姜县令不忍城外百姓受饿,开了衙门粮库, 然而城内百姓也没了存粮, 姜县令知晓再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便决定亲自到都城向皇上讨粮。
刘主簿道:“距离大人去都城搬救兵已经过去大半月, 再有十来日便能回,希望大人此行能顺利将赈灾粮带回。”
二人听着衙门外吵嚷着放粮的百姓,齐叹息。
二十里外,沈家村。
“听说这回不光北州跟江阳, 还有好些地方都发了旱灾,不止如此, 边关敌国屡次进犯, 怕是要开战啊!”
钱三儿门路多,得到消息便立马跑来通知沈季青。
这几日他没少往沈家村跑,村民已经习惯了,碰见好说话的汉子还让他进村,到树下歇歇。
沈季青将身上带着的竹筒递过去, 蹙着眉心问:“钱大哥可知何时发放赈灾粮?”
近日村子连续遭遇几波难民袭击,因着准备充足皆没有得逞, 可若再不放粮,村民们余粮只怕也要不够了。
钱三儿道:“应当快了,听那些扮成难民的兄弟说,姜县令头些日子到都城借粮去了。”
沈季青闻言,沉声道:“希望一切顺利。”
六月初三,小暑。
三个月来滴雨未下,岭水河已快干涸见底,百姓饿得面黄肌瘦,半点力气也无,就连有贼人冲进家中,也只是翻动下眼皮,随即便死气沉沉没了动静。
沈家村则一片平和。
天气热得像蒸笼,姚沐儿抱着只着肚兜的元宝,在院里练习走路,秋哥儿进院,听他说唐家村饿死好些百姓,胃里便是一阵翻滚。
夜里哄睡元宝,姚沐儿拧着眉心对身旁汉子道:“夫君,听说唐家村饿死人了。”
沈季青大掌在夫郎后背拍了拍。
“别怕,咱们村不会发生那种事。”
姚沐儿点头,心中却十分忐忑,靠在自家夫君怀里,良久才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沈家村百姓被一阵犬吠声惊醒。
夫夫二人穿好衣裳到外头查看情况,便见不少外村百姓,拿着石头往护栏上砸。
巡逻队的汉子握着竹棍,警惕地盯着众人,见有不要命地爬上护栏,立马上前将人捅下去。
“远小子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三叔家小姑啊。”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挤进人群,对着巡逻队汉子,声泪俱下,“家里已经好些日子揭不开锅了,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放我们母子进去成不?小八才两岁,吃不了多少粮食,我、我也吃得少,给口粥喝就成。”
有汉子听了于心不忍,“远子,她真是你小姑?”
“我没有小姑!”沈远额上青筋凸起,“三叔家小姑早在十年前就死了,你才不是我小姑!”
妇人抹着眼泪道:“我、我当时也是身不由己,你小姑父他娘病了,我身为儿媳总不能见死不救。”
“所以就将亲爹的救命钱偷了去?”沈远咬牙切齿,“三叔早就将你赶出家门了,饿死也好、寻死也罢,跟我们无关!”
“季青哥来了!”有汉子喊。
沈季青扭头道:“那边不安全,夫郎就别过去了。”
姚沐儿点头,站在一旁阴凉下,担忧地望着村口。
护栏外几个唐家村人,混在难民里煽风点火,那些难民饿了好些时日,听说村里有吃的,不要命似的拿身体撞护栏,被野荆棘扎得浑身是血,也不为所动。
沈季青见状张弓搭箭,灰突突的箭头对准挑事的汉子,冷声道:“村子里已经没粮食了,你们不如去其他地方找找看。”
那汉子觉得他在吓唬人,故意扯着嗓门喊:“他骗人,大伙别信他的!当时有人到村里收粮,就他们沈家村没人往出卖!”
百姓受他鼓动,越发不要命地往前挤。
沈季青面色阴沉,手指一松,箭矢咻的一声插在那汉子脚下,他没收起弓箭,而是再次捻弓搭箭,这回箭矢对准了汉子手臂。
那汉子吓得面色惨白,拽着泪雨婆娑的妇人,慌忙逃窜。
“啊,那孩子的腿缺了一条,像、像是被人砍的!”
沈远旁边的汉子惊叫出声,随后有不少人瞧见被子下的孩子浑身僵硬,露在外边的胳膊还带着尸斑,显然已经死了很久。
大伙顿时面色一僵,随即跑到一旁干呕开。
几个挑事的村民逃走后,被鼓动来讨粮吃的难民一时没了主意。
沈季青道:“村子里存粮不多,是不可能匀出来给你们的,往西十里有座荒山,说不定能找到吃的,但那座山时常有野兽出没,是拼一把还是选择饿死在这,你们自己决定。”
一刻钟后,有人起身迈着踉跄的步子朝西走去。
不一会儿围在村口的难民,便少了一多半,到最后只剩下四人靠坐在树下,不时朝这边瞟上一眼,饿到凸出来的眸子里,带着明晃晃的记恨。
“季青哥,那几人咋办?”沈远压着恶心问。
沈季青收起弓箭道:“找两个人看着,要是敢靠近半步,直接把人轰走。”
留下来的四人都是身形高大的汉子,虽饿得面黄肌瘦,但眼神里却透露着贪婪跟恶意,沈季青瞧着可能是手上沾过血的,低声叮嘱沈远,找两个机灵的汉子盯着,一有情况立马敲锣通知。
待沈季青走远,四个汉子盯着炊烟袅袅的村子,面露恶意。
“大哥,里头有人家在煮肉。”脑袋上缠着布条的汉子,皱着鼻子嗅了嗅,“不知道是啥肉,好香。”
比他年纪稍小些的汉子,恶狠狠道:“咱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们竟然还有好肉吃!”
年纪最小的老四,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大哥,啥时候动手?”
那汉子在老四脑袋上拍了下。
“急啥,先摸清楚情况再说。”
他瞥了眼村口的护栏道:“那拒马比咱宅子里军师做得都好,方才那个拿弓箭的汉子,瞅着也十分不好惹,要是不做好准备硬来,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兄弟三个闻言纷纷吹捧。
“还是大哥考虑得周到。”
“要么是咱大哥呢。”
“还好跟着大哥出来了,其他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啃泥巴呢。”
沈远瞧了眼树下贼眉鼠眼的四人,叮嘱负责看守的汉子:“千万看紧了,累了就换班,但是不能离人,季青哥说这四个手上很可能有人命。”
“放心吧,待会儿就让三奇回家取铺盖,今晚兄弟几个就住这了。”
沈家宅子,姚沐儿夫夫刚进家门,便瞧见小元宝迈着胖乎乎的短腿,步子不稳地朝自己走来。
小家伙刚学会走,步伐还有些不稳,晃着小手一边喊着“姆啊、爹啊”,一边踉跄着朝这边走,摇摇晃晃的模样瞧得姚沐儿激动又紧张。
他蹲下身子,温声说道:“元宝不急,阿姆就在这里等元宝过来。”
“阿莫!”
小元宝手里还攥着糖饼,走两步便举起来啃上一口,含着糖饼模糊不清地唤着阿姆。
沈季青也停下脚步,站在院子前等小家伙过来。
小元宝走了片刻,兴许是累了,站在原地不肯再动,姚沐儿见他撅起屁股便要坐下,忙跑上前将小家伙一把抱了起来。
“阿姆不是说过不能随便坐地上,该把我们元宝的花肚兜弄脏了。”
小家伙拍着胸脯,有理有据,“累呀!”
一家子听后笑逐颜开。
沈氏笑着点点孙子鼻尖,“才走那几步道就累了?”
小元宝笑嘻嘻,“奶呀,累!姆抱!”
沈季青在后头瞧了会儿,随即过去将胖乎乎小家伙抱过去。
“爹抱,元宝这几日吃太多长胖了,阿姆都要抱不动了。”
元宝噘嘴,“不啊。”
说着还拍拍自己“憋憋”的小肚子。
姚沐儿失笑,“我们元宝就算不吸肚子,也一点都不胖,可爱着呢。”
小家伙高兴了,拍着脑门道:“爱呀~”
逗弄了会儿元宝,姚沐儿端着木盆,将攒了好几日的脏衣裳搓出来。
晾晒完,何文也将早食做好了。
饭桌上,沈氏道:“家里菜不多了,粮食倒是还有不少,只是光吃粮食没菜也不成,尤其小宝,后院那头羊只吃干草,这两日都不咋下奶了。”
姚沐儿喂着元宝米糊,闻言开口:“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希望老天爷赶紧下雨,给百姓一条活路。”
饭后沈氏与何文看着元宝,姚沐儿拿出没做完的衣裳,继续缝制。
何毅跟姚青云一起去了学堂,过了申时才能回来。
沈季青则到村子里晃了一圈,路过村口见那四人靠在树下没挪动过,黑眸里闪过一抹冷意。
“继续盯着,特别是那个脑袋上缠着布条的。”
“晓得了,季青哥。”
亥时三刻,沈家村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村口负责盯梢的两个汉子轮番休息,轮到沈大阳时,发现脑袋上缠布条的汉子,不知何时竟没了人影。
他摇醒同伴,接着一脸慌张地敲响铜锣。
待众人聚齐到村口,那汉子已经回来了,手里拎着一条死透的大黄狗,正准备开膛破肚。
“那是我家大黄啊!个杀千刀的,我说咋一晚上没瞅见它,原来是被你们几个畜生给抓了去!”有村民哭喊道。
“大娘不能过去!”
曹老二挑眉:“你说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你叫一声看它答应不?”
嚣张的模样,惹得村民叫骂声不断。
沈季海盯着四人,沉声道:“不能再放任这几人待在村口了,今天只是杀狗,再过几日指不定干出啥事儿来。”
沈季青面色阴沉,本想让四人知难而退,不想这几人似乎打定主意要与沈家村过不去,不仅主动生起事端,还当着全村百姓面故意挑衅。
何文也跟了来,姚沐儿见他脸色不好,关心道:“文哥儿,你咋了?”
后者面色苍白,哆嗦着唇瓣,颤声道:“沐哥儿,这人我认识……”
姚沐儿惊讶,“你认识?”
何文点头,他咬紧唇瓣,过去那些被遗忘的记忆,骤然袭上心头。
“他们是宁州府来的山匪,脑袋上有伤的是曹二当家,旁边那个是曹老大,我们一家逃难时曾遇见过这二人,我亲眼见他们杀了好几个百姓,夫君领我跟毅儿藏在柴垛里,方才逃过一劫。”
姚沐儿见他怕得厉害,拍着肩膀安抚道:“没事,夫君不会让他们进来的。”
他拜托翠荷婶子看着何文,自己上前同夫君说了此事。
沈季青听后,眉头紧紧皱起。
先前只是怀疑几人手上有人命,现下确定后,自是不会再留他们。
“二堂哥,沈远,还有你们几个跟我来。”他指了几个汉子出来,安抚好众人后,领着五人到一旁商议对策。
村口树下,曹老二道:“大哥,他们在想法子把咱们赶走呢。”
曹老大语气轻蔑,“这些人一看就不晓得人肉是啥滋味儿,也就那个脸上有疤的瞧着有些唬人,其他人不足为惧。”
沈季青这两年变化不少,要放在刚回村那会,这四人早被那身煞气吓得屁滚尿流,哪还有机会在这大放厥词。
四人不知大难临头,还在做着将沈家村拿下,从此粮食吃不完的美梦。
鸡鸣时分,有道人影借着夜色遮掩,悄悄溜出村子。
片刻后,正在打盹的曹老二,忽然揉着鼻头道:“大哥,你闻见啥味儿没?”
曹老大抱着胳膊斜他一眼,“啥味儿?”
曹老二搔头,“像是胭脂水粉的味道,好像在哪儿闻见过。”
说着猛地瞪大眸子,“是迷.香!老大不能……”
“闻”字尚未说出口,人已经倒下了。
“咚——”
一个小石子在四人脚边滚落,见几人半点反应也无,沈远方才从树后出来。
他朝沈季青几人挥手,“季青哥,搞定了!”
翌日一早,源阳县衙门口的石柱前,绑着四个汉子。
赵恒出去查看,从身上搜出一封信来。
“头儿,人是沈哥送来的,说是山匪。”
“竟还杀过人!”徐旺听了信中内容,在土匪头子身上恶狠狠踹了一脚,“带进牢里去!等按字画押了,再去禀报县丞大人。”
第084章 降雨
五日后。
沈氏抱着元宝道:“沐哥儿, 你看着点元宝,家里羊不下奶了,我到你沈阿么家走一趟,看看她家羊还有奶水没。”
姚沐儿接过儿子说:“不用麻烦了娘, 元宝已经一岁了, 不喝羊奶也没事。”
小家伙一听顿时不乐意了, 小手捂着眼睛“哭唧唧”。
“要奶, 宝喝奶呜呜呜……”
沈氏宠溺孙子,尽管晓得小家伙是装的,还是有些不忍心, 摸着脑袋哄:“元宝乖, 奶奶这就去问问谁家有羊奶。”
元宝不哭了,拍着小手笑容甜甜地喊:“奶呀~”
“哎。”沈氏笑呵呵应着。
沈氏离家不久, 沈季青便巡逻回来了。
姚沐儿望着夫君道:“娘也太宠元宝了,这孩子本就娇气,娘又这么惯着,大了可怎么办, 别再养成骄纵跋扈的性子。”
小元宝听不懂,还当阿姆在夸自己, 挺着胸脯接话道:“宝扈呀!”
姚沐儿一脸无奈, “说你骄纵跋扈,你还挺骄傲?”
小家伙晃着脚丫,开心道:“骄傲!”
沈季青被姆子俩之间的对话逗笑,眸子里含着笑意道:“元宝还小,大些再教他道理也不迟。”
姚沐儿点头, “但是你得同娘说一声,别再那么惯着元宝了, 今儿上午我可瞧见你儿子把吃剩的饼子扔了一地,我教训了两句,娘反倒说我的不是。”
浪费粮食,这事儿可就大了,尤其当下正值灾年,好些百姓饭都吃不上。
沈季青虎着脸,看着元宝。
“沈昭,你今天浪费粮食了?”
小元宝愣住,好久才回过神来。
“爹啊,宝,系宝~”
小家伙也晓得爹爹唤自己的大名,便是要教训自己,着急之下小手拍得肚皮啪啪响。
沈季青没惯着,罚小家伙到树下面壁思过。
元宝小手扶着院墙,憋着小嘴儿委屈巴巴,见阿姆不帮自己说话,搓着小脚丫没事人似的数起地上蚂蚁。
沈氏恰好这时进院,瞧见乖孙被儿子罚了站,顿时心疼不已。
“天这么热让孩子在那站着干啥,元宝快来,奶奶给你要了羊奶,咱到屋里喝羊奶去。”
小家伙是个机灵的,见最疼爱自己的奶奶回来,立马噘着小嘴儿,啜泣出声。
姚沐儿:“……”
这孩子到底随谁,他小时候可没这么多心眼。
元宝朝奶奶伸着小手,只是还没等奶奶过来,就听爹爹说:“等会再喝,还有半刻钟。”
“呜……”
“撒娇没用,这是对你浪费粮食的教训,现下外头有多少百姓吃不起饭,同你一般大的孩子别说羊奶,便是一碗米汤都喝不上。”
元宝听得懵懵懂懂,沈氏却是听明白了,儿子这是借着教训元宝,让她不要娇惯孩子呢。
沈氏虽心疼孙子,但也知道是非,这些日子确实有些太娇惯元宝了。
她反思了下,对孙子道:“元宝,你爹说得对,咱可不能做个浪费粮食的坏宝宝。这羊奶,奶奶给你留着,咱待会儿再喝。”
最后的救星也没了,元宝抿着小嘴儿,转过身子继续数蚂蚁。
沈昭挨罚时,姚沐儿夫夫也在院里陪着。
今日格外炎热,即使在树下也热得浑身是汗,姚沐儿担心小家伙中了暑气,便想同夫君商量着把元宝叫回来,刚要开口,就听夫君道:“时辰到了,回来吧。”
“嗯呐~”
小元宝迈着短腿,哒哒哒跑到爹爹面前,背着小手小脸儿上满是认真。
“爹,宝错。”
沈季青摸着小家伙脑袋:“知道错了就好。”
见爹爹不气了,元宝朝人举起两条小胳膊。
“爹抱~”
沈季青弯腰将儿子抱起来。
姚沐儿在一旁看着,扬起嘴角。
小元宝指着厨房,奶声奶气:“阿姆,奶~”
姚沐儿笑着道:“好,阿姆去给你拿。”
小家伙喝完羊奶便睡下了,夫夫二人本打算小憩片刻,便听外头传来一阵敲锣声。
沈季青套上外衫,“我去瞧瞧。”
“我也去。”
姚沐儿唤来何文看着元宝,自己同夫君一道去了村口。
“沈哥,嫂夫郎!”赵恒站在村口朝二人招手。
姚沐儿见状一脸惊讶,“你咋来了,镇上如今不安全,你这一道过来没发生啥事儿吧?”
赵恒笑呵呵,“我是奉县令大人命令来发赈灾粮的,谁敢上前找茬,关进大牢就是。”
“官差大人,您刚刚说要发放赈灾粮,可是真的?”有村民听见,不敢置信道。
“是真的,明儿镇里放粮,大伙记得一家出一口人去领。”
“太好了,有粮食吃了!”
“俺家前天就断粮了,连着啃了两天菘菜,人都快吃绿了。”
“你家还有菘菜吃,我家饿得都快啃树皮了。”
“还不是因为你贪财偷偷卖了几袋子粮食,不然哪会不够吃。”
“嗐,说起这个我就悔不当初,那点银钱还不够买五斤米面的呢!”
大伙愁了半月,终于有了说笑的心思。
翌日,沈家村百姓一早便坐着牛车去了镇上。
在村中待了两个月,乍一见到镇上情形,姚沐儿心中很是震撼。
到处都是打砸过后的残破景象,百姓面黄肌瘦、衣不蔽体,领粮的队伍,从搭起的棚子一直持续到镇外几里。
姚沐儿移开视线,扭头对自家夫君道:“夫君,咱们回铺子瞧瞧吧。”
“好。”
赈灾粮每五日发一回,每回十斤糙米、粗面,或五斤精米、细面。
夫夫二人本就没打算领那几斤粮食,便没排队 ,直接赶着牛车回了西街。
与姚沐儿料想的一样,铺子门窗皆被砸坏,院子里脏乱不堪,前厅与厨房更是一片狼藉,锅碗瓢盆与橱柜,没一个好的。
两人简单收拾一番,随后到二叔与小姑那走一趟,见他们都好好地放下心来。
六月十九,大暑。
自打姜县令带回赈灾粮,县里治安渐渐恢复如常,岭水镇百姓也陆续回了镇子。
姚沐儿一家昨日回来的,一家子花了一整日才将院子收拾妥当。
“下雨了,下雨了!”
酉时,姚沐儿等人正在堂屋吃饭,便听街上传来一阵阵欢呼,反应过来,也同那些百姓一样,激动地跑到街上。
姚沐儿将元宝也抱上了,沈季青握着伞,一家三口站在食肆门前,望着自空中飘落的雨丝。
先是淅淅沥沥的雨滴,不过片刻变成道道雨线,接着轰隆一声,倾盆大雨骤然而至。
百姓欢呼起舞,喜极而泣。
半月后,岭水镇各大铺子重新开业,姚记食肆也选了黄道吉日重新开张,食客虽不算多,也总比坐吃山空来得好。
这日姚沐儿哄睡元宝,到院子里陪秋哥儿一起熬煮凉粉。
旱灾刚过,所有酒楼铺子都缺少时蔬,姚记也是如此,这几日便只卖凉粉与竹筒豆腐,荤菜有芋头烧鸡,每日限量二十份,价钱也比之前贵了五文。
姚沐儿将生粉倒进锅中,边搅拌边听秋哥儿压低嗓门说:“嫂夫郎,大家都说老天爷愿意下雨,是因为皇上把大将军给释放了。”
“你这是打哪听来的,当心祸从口出。”
“镇上百姓都那么说。”沈秋往灶里加了根柴,“放心吧嫂夫郎,我就跟你说说,在外头警醒着呢。”
未时三刻,又落起大雨,近日降雨频繁,岭水河水位飞速上涨,眼看就要超出警戒线。
旱灾刚过,百姓犹如惊弓之鸟,见状不免又是一阵担忧。
夜里姚沐儿刚将元宝哄睡,外头便是一记惊雷,小家伙最是惧怕雷声,被这动静吓醒,哭了大半宿,夫夫二人轮番上阵,哄到夜半才停歇。
屋外电闪雷鸣,沈季青披起外衫,将窗关严,回到床上便见夫郎拧着眉心道:“怎的又下起雨了。”
沈季青沉声:“旱灾死了不少人,若是这雨再这么继续下去,只怕会引发瘟疫。”
姚沐儿闻言,面色一白。
“那该如何是好?要不咱把铺子关了回村子吧。”
“先看看情况,源阳县死伤算少的,要真有瘟疫爆发,江阳府首当其冲。”
三日后,沈季青的猜测应验了。
姜县令得到消息,江阳爆发鼠疫,短短几日病死数百人,染上瘟疫的百姓更是数不胜数。
“大人,是否要封城?”徐县丞问。
姜县令道:“封,这回不止源阳县,镇子也一并封了,派人去各个镇子镇守,从今日起源阳县所有地界只出不进,违者一律押进大牢,按妨害公务罪论处!”
“是。”
巳时,有官差来岭水镇张贴告示,百姓知晓江阳府暴发瘟疫,个个慌张不已,身旁人低声咳嗽,立马躲得三丈远。
百姓鹤唳风声,人人自危,出门都要里三层外三层,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肯踏实。
瘟疫当前,医馆成了百姓的救命稻草,每日天不亮便有人排队抓药,不过两三日,药铺里草药便卖断了货。
姚记食肆,沈氏见儿子空着手回来,心中咯噔一声。
沈季青走进卧房,瞧着元宝烧红的脸蛋,眉头紧皱。
“廖伯父那已经没药了,如今各大医馆药材都不足,想要抓药只能另想办法。”
家里预防瘟疫的药草倒是不少,然而元宝只是发热,并不对症。
姚沐儿见夫君有了主意,蹙眉叮嘱:“路上千万当心。”
沈季青俯身亲吻夫郎眉心,“放心,我去去便回。”
第085章 疫病
过了午时, 又淅淅沥沥飘起细雨。
沈季青披着蓑衣,沿着小道一路往源阳县赶,抵达城门时身上蓑衣已被大雨浸透。
“停下!你是哪个镇子来的,竟敢无视县令大人下的命令, 是想被关进大牢不成?”守城衙役握着佩刀, 厉声呵斥。
“老闫, 是我。”
沈季青取下斗笠, 闫继仁瞧仔细了,忙将人拉至一旁。
“沈哥你咋这时候来了?可是出了啥事?”闫继仁道,“县令大人下了死命令, 不准百姓进城, 沈哥若有事不妨告诉兄弟,要是能办到一准帮沈哥办妥。”
沈季青沉声:“元宝发了热, 镇上药材都卖光了,便想来县里抓些治风寒的药回去。”
“这简单,沈哥稍等片刻,我这就让人去抓药!”
闫继仁唤来同伴到医馆抓药, 一炷香后那小衙役便揣着好几包药材回来了。
沈季青接过,将钱袋里的五两银子都给了二人。
闫继仁没要, “沈哥你也太客气了, 之前你可救过大伙命呢!”
“一码归一码,何况这银钱也不多,拿去给兄弟们买酒喝。”
“成吧,要是有啥事你尽管吱声,只是下回可不能再这么莽撞进城了, 今日是你运气好赶上我当值,若是遇见那些打都城来的官差, 可不管你什么理由,一律拿下。”
沈季青皱眉:“都城派了官差来?”
“可不,还派了不少呢,不过也不用担心,他们只在县里活动,是来保护县令大人的,就是为人刻板了些。”
沈季青点头,他还以为瘟疫扩散得严重,已经到了县里。
不过这姜县令到底是什么人,竟需要派人保护。
临走之前,闫继仁与他多说了一句。
“县令大人曾是京官,其父乃是当朝户部尚书,他是下来历练的!”
沈季青甩鞭子的手顿了下。
怪不得能带回赈灾粮,原来姜县令的父亲,竟是管理国库的户部尚书。
不过这一切与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无关。
与闫继仁告辞后,沈季青便挥着鞭子急匆匆往回赶。
-
一个时辰前,源阳县。
源阳县城外有护城河,除非从城门进,否则只能被拦在城外,但也有不怕死的,试图游过源阳河,偷入城内。
然而近日暴雨频发,水位已超过警戒线半尺,外加水流湍急,这几日已经死了不少人。
官差见状渐渐放松警惕,巡逻时很少涉足。
但事无绝对,今日巡逻队走后,便有两个汉子偷爬上岸。
“哥咳咳,城墙太高咱肯定爬不上去,不如到镇子里谋条活路?”
“成。”
两个汉子拢紧衣领,冒着风雨朝距离此处最近的岭水镇走去。
兴许是在河里游了太久,兄弟二人步子极慢,两个时辰才堪堪走了一半路程,眼看要支撑不住,便听身后一辆牛车由远及近。
二人一阵惊喜,拦下牛车,道:“这位兄弟,请问你这是要去哪儿?我们是岭水镇百姓,不知可否捎我二人一程?”
沈季青视线在二人身上扫过,见他们神色如常没有染上瘟疫的征兆,便道:“上来吧,我也正要回岭水镇。”
二人大喜,“太好了,多谢这位兄弟。”
沈季青向上扯了扯面巾,坐在离二人稍远的位置,扬起鞭子。
半个时辰后,眼看快要入镇,忽听其中一个汉子缩着肩膀,痛苦道:“哥,我好冷……”
沈季青面色一沉,他僵着脖子扭头去看,只见那汉子眼腔发红,口唇发紫。
“渴,好渴……”
说话间,舌头竟是黑色的。
“哥,你吃的啥,我、我也想吃。”
“小河,你别吓哥啊!这位兄弟麻烦你带我们找家医馆,我弟弟染了风寒,急需大夫诊治。”
沈季青冷眼旁观,不发一言。
这症状哪里是风寒,分明是鼠疫。
怪他方才只想着尽快回镇子,没能仔细查看就放这二人上了牛车。
李大河从怀里摸出银袋子,哆嗦道:“我、我们有银子,只要兄弟肯带我弟弟瞧病,这些银子都给你!”
沈季青没说话,甩着鞭子继续赶路。
“谢谢,谢谢,只要能治好我弟弟的病,你要多少钱我们都给!”
李大河当他同意带弟弟治病,却不知沈季青根本不是要带二人回岭水镇,这条路的尽头是一处荒废许久的寺庙。
一炷香后,李大河觉察出不对。
他幼时来过一次岭水镇,虽只有零星记忆,但大概路线还是记得的,这条路绝不是去岭水镇的路!
“你要带我们去哪儿?要财的话银子都给你,只是我弟弟病得很严重,求你给他找个医馆瞧瞧吧!”
沈季青没理,一刻钟后牛车停在一座荒废的寺庙前。
他跳下牛车,冷声道:“自欺欺人。”
李大河眼神躲闪,“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既然这位兄弟不肯帮忙,那我们便自己去找大夫。”
他背起弟弟往前迈了两步,左腿冷不丁被一颗石子击中,脚下一软猛地跪倒在地。
李小河从他身上滚落,衣襟滑落,露出腋下紫色肿块。
李大河瞧见慌乱不已,忙拢紧弟弟衣领,重新背起。
李大河面色潮红,似是发了热。
沈季青知晓这不是寻常发热,而是鼠疫早期症状。
他眉头皱的更紧,拿出绳子将兄弟二人绑起来,丢进寺庙内。
李大河挣扎道:“放开我,我弟弟快不行了,得赶紧带他去瞧大夫,晚了就来不及了!”
沈季青脱掉蓑衣,将庙里门板拆下当作柴烧。
“抱歉,我更在乎我家人的安危。”他燃起火堆道,“况且你弟弟已经没有治愈的希望了。”
说罢不再理会李大河的咆哮叫骂,将自己跟牛车用药草熏过一遍,赶着大黄回了镇子。
姚记食肆,姚沐儿抱着哭累的元宝,忧心忡忡望着院外。
马上戌时了,夫君怎的还没回来。
“嫂夫郎,季青哥回来了!”片刻后,沈秋在灶房里喊。
姚沐儿怔了下,随即将元宝交给婆婆,到院子里将院门打开,见果真是夫君,面上一喜。
只是刚要上前,便被汉子制止了去。
见夫君用树枝挑起包袱递给自己,不知怎的,心头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夫君?”他呆呆地看着对方。
沈季青面上围着布巾,身上包裹得严严实实,他朝夫郎笑了笑,安抚道:“我没事,只是路上与两个染了风寒的百姓接触过,毕竟是外乡来的,担心万一身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就先不进去了。”
姚沐儿不信,若只是普通风寒哪里需要这么警惕,他眼圈发红,抱着包袱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我去把药草交给秋哥儿,然后跟你一起走。”说着转身要走。
“夫郎,冷静一下。”沈季青叫住他。
姚沐儿背对着夫君,眼泪滚落而下。
“你放心,我没有同那二人有过多接触,且做足了防护,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不能拿你们的性命去赌。”
沈季青顿了下,望着夫郎的背影,哑声道:“这病有七日的潜伏期,我答应你,七日后一定会平安归来。”
姚沐儿肩头颤动,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般,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用力掐着掌心,好一会儿才抖着唇瓣,嗓音不稳道:“我、我去给你拿些预防的草药。”
沈秋在灶房烧饭,见嫂夫郎哭着进门,面上一慌。
“嫂夫郎,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听错了,不是季青哥回来了?”
姚沐儿抹掉眼泪,下一刻却涌出更多。
“他说路上遇见感染了风寒的百姓,担心过给我们,这几日就先待在外头,等没事了再回来。”
沈秋愣住了。
他听懂了,不是风寒,而是疫病。
“嫂夫郎你别担心,季青哥那么聪明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姚沐儿点头,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去拿两包预防疫病的药让他带着。”
院外沈季青坐在牛车上,等了片刻,便见夫郎拎着草药出来。
姚沐儿用木棍将草药与干粮递过去,看着汉子问:“你要到哪里落脚?”
现下所有镇子村落都不准外乡人靠近,夫君出了家门又能去哪儿。
沈季青道:“通往县里的路上有座荒废的寺庙,这几日我会待在那儿。”
姚沐儿点头,他红着眼睛道:“七日后若等不到你,我便去寻你,到时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
沈季青沉默,良久后缓缓吐出:“好。”
牛车渐渐驶离巷口,姚沐儿整理好心情回了卧房。
沈氏见只他一人回来,问道:“青儿呢,你刚才不是在同他说话?”
姚沐儿道:“徐大哥有事找他帮忙,要在县里留几天。”
沈氏没多想,还夸了徐旺一顿。
“旱灾一事,多亏徐小子给咱递消息,如今他有事找青儿帮忙,咱也该帮。”
“嗯。夫君抓了药来,秋哥儿已经在煎了。”
一炷香后,姚沐儿哄元宝喝了汤药,从荷包里拿出一颗蜜枣,递给泪眼婆娑的小家伙。
晚上睡觉,小元宝见爹爹不在,窝在阿姆怀里,软声问:“姆,爹呢?”
姚沐儿手掌一顿,随即轻拍着儿子后背,轻声道:“爹爹有事要忙,过几日就回来了。”
元宝小手攥着阿姆一缕头发,憋嘴说:“要爹爹。”
见小家伙蓦地红了眼睛,姚沐儿心里也不是滋味,亲着儿子脸蛋,柔声哄:“元宝乖,等元宝病好,就能见到爹爹了。”
“元宝好。”
“嗯,等我们元宝不喝药了,阿姆便带元宝去找爹爹。”
“嗯!”
与此同时,距离岭水镇十里之外的荒庙内。
“嗬呃——嗬呃……”
“好渴……爹娘,是你们来接我跟弟弟了吗?”
李大河兄弟二人情况不容乐观,李小河呼吸急促,面色俨然有发黑之状。李大河则浑身发冷、口出谵言。
沈季青靠坐在离兄弟二人最远的东北角,望着窗外悬挂的明月,眉头紧锁。
夜半,耳边粗重的呼吸声戛然而止,他猛地睁开双眼,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口鼻冒血,身上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黑紫色的李小河。
他……死了。
发病到现在半日都没挺过,便死了。
沈季青护好口鼻,拽着绳子将人拖出荒庙焚烧。
寅时回到荒庙,便见李大河开始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直到辰时过半也跟着断了气。
沈季青眼底赤红,将人拖出去焚烧后,点燃药草在荒庙各个角落来回熏了几遍。
做完这一切,他靠坐在柱子前,扯下布巾大口喘息。
不是瘟疫的症状,只是第一次瞧见这种死状,一时难以接受。
沈季青盯着兄弟二人躺过的角落,神色未定。
幸好他将这二人拦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待缓过来后,他脱光衣裳仔细检查了一番,见肤色正常,口唇也没有变黑、变紫的迹象,稍稍放心下来。
此后每过一个时辰,他都会检查一遍,即便夜里也是如此。
-
这七日对姚沐儿来说犹如七年之久,整日吃不好睡不好,几日过去面容都跟着憔悴许多,直到第七日再也坐不住,收拾好包袱借口去瞧二叔一家,赶着牛车直奔荒庙。
“你季青哥是出事了吧。”沈氏看着睡着的元宝,低声问一旁的秋哥儿。
沈秋扣着手指,抿唇道:“大娘,季青哥不会有事的。”
沈氏笑了笑:“我晓得,沐哥儿一定会把你季青哥平安带回家。”
“驾!”
姚沐儿出了镇子,一路朝荒庙而去。
一个时辰后,远远瞧见破败的荒庙,眼泪下意识流了满脸。
荒庙内,沈季青正闭眼小憩,听见车辙碾压泥土的声音,缓缓睁开双眸。
他扭头向窗外看去,瞧见夫郎出现在眼前,还当在做梦,直到对方带着哭腔唤了声“夫君”,恍然惊醒。
连续几日未曾入睡,沈季青眼底一片青黑,面颊微陷,整个人瞧着半点精神也无。
姚沐儿胸口如同针扎一般,阵阵刺痛,他跑到门前想要推开庙门,却发现庙门被人从里边闩紧,任凭自己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他拍着庙门道:“夫君,让我进去,今天已经是第七日了,你答应过我,七日后我来找你,不会避而不见。”
沈季青吞咽着唾沫,嗓音干涩:“还有两个时辰。”
没听到夫郎回应,庙外也没了动静,沈季青心里担心,刚要起身便听见窗外“扑通”一声。
姚沐儿踩着石头爬上窗户,探出半张身子道:“我陪夫君一起。”
沈季青本想阻止,但他四肢僵硬得厉害,不等有所动作,夫郎已经跳进庙中,将他紧紧抱住了。
姚沐儿抱紧汉子不松手,“我问过徐大哥,那些染病的百姓大多三四日便会病发,夫君这会儿好好的,定是没事。”
第086章 新生
沈季青没了法子, 如今清醒,即便将夫郎赶走也无济于事,只好答应让他留下。
姚沐儿扬起嘴角笑了笑,随即翻开包袱拿出竹筒与吃食。
“先喝口水再吃。”他打开竹筒道。
沈季青点头。
他带的干粮昨日便吃光了, 这会儿肚子饿得能打鼓, 同夫郎一起填饱肚子, 倦意接着袭来。
姚沐儿靠坐在夫君身旁, 拍着肩膀道:“夫君若是困,就靠着我睡会儿,等睡醒就能回家了, 元宝跟娘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沈季青目光颤动。
夫郎的语气好似他只是出了趟远门那般轻松。
他握紧夫郎手掌, 望着对方明亮的眸子,低声应道:“好。”
只片刻, 姚沐儿便感受到肩头的呼吸放轻了。
他偏头看着夫君,嘴角的弧度慢慢扯平。
夫君,你一定会没事的。
姚沐儿咬紧唇瓣,再次红了眼眶。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强, 刚才的从容镇定都是装给夫君看的,他害怕极了, 可怕有何用?
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若夫君当真染上疫病,自己也要陪着他一起,绝不会留他独自一人。
至于元宝,婆婆、青云、秋哥儿,还有小叔他们, 定会陪着他好好长大。
一刻钟、两刻钟……
每隔一会儿姚沐儿便会查看一下夫君情况,直到两个时辰过去, 夫君面色如常,身上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悬着心终于落了地。
沈季青醒来,未时已过。
他偏头看向夫郎,见他睡得正香,没有出声唤醒,而是揽过夫郎肩,低头亲吻了下怀里人额角。
“抱歉,让夫郎担心了。”
姚沐儿这几日也睡得不踏实,一觉醒来发现天都黑了,而自己正躺在牛车上,十分缓慢地移动着。
“夫君?”他轻声唤道。
沈季青扭头,眸子里含着笑意:“醒了?”
姚沐儿呆了下,随即欢喜道:“你没事了!”
“嗯,没事了。”
姚沐儿满心欢喜,过去坐在夫君身旁,一起赶着牛车。
“居然已经这么晚了,元宝没瞧见我们,该哭闹了。”
沈季青握住夫郎手道:“别担心,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到家。”
姚沐儿点头。
小半个时辰后,两架牛车晃悠悠拐进巷子。
“姆啊呜呜呜……”
刚进院,便听见小家伙嘹亮的哭声。
二人对视,脸上皆挂着无奈地笑。
卧房内,沈氏将孙子抱到窗前,“元宝不哭,看看谁回来了?”
小元宝揉着眼睛去瞧,看见是阿姆跟爹爹,有些红肿的大眼睛,忽地放出光来。
“姆啊,爹爹!”
小家伙踢着脚丫,身子往外挣。
姚沐儿与夫君不敢去抱儿子,让秋哥儿点了草药在两人身上熏过,又去洗了药浴,换了身干净衣裳,这才抱起见不到阿姆跟爹爹,又在哭唧唧的小元宝。
“我们元宝是个小娇气包。”姚沐儿亲着儿子脸蛋,笑着说。
小家伙嘴巴一瘪,“宝不啊。”
“那是小哭包?”
元宝摇头晃脑,“宝不啊~”
“好,元宝是个不爱哭,也不娇气的乖宝宝。”
小家伙高兴了,小手够着爹爹要飞飞。
沈季青抱起儿子举过头顶,飞了两轮便被沈氏呵停。
“先不飞了,阿姆跟爹爹刚回来,饭还没吃呢,咱明儿再飞。”
元宝是个懂事的,小手指着地面,奶声奶气道:“宝下。”
夫夫二人吃饭时,小元宝安静坐在爹爹腿上,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
沈季青夹了块肉片,送到儿子嘴边。
小家伙啊呜一口,吃地兴高采烈。
一家三口吃过晚饭,便洗洗睡了。
翌日,来铺子里用饭的食客寥寥无几,梁松与林松柏今日来了,这会儿正凑在一处谈论江阳爆发瘟疫一事。
“听说有好些染了病,但暂时没症状的百姓进了大牛镇。”
林松柏皱眉:“怎会如此,县令大人不是下令只出不进?”
梁松低声道:“守门的官差受不住诱惑,收了那人二十两银子,就把人放进来了,谁料上午还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下午就口鼻流血死了,听说身上肿得厉害,皮肤都是黑紫色的!”
林松柏听后心里不齿,“为了点蝇头小利,害了一整座镇子的百姓,这样的人必须好好惩治,才能一解百姓心头之恨。”
“那是自然,县令大人是不会放过他的!”
梁松瞧见沈季青,招手道:“沈老弟过来聊会。”
左右无人,沈季青便过去坐下了。
林松柏道:“这鼠疫目前还没有治疗的法子,只能隔离预防,那些得病的都集中在一处,病死的焚烧了,可你们说有些只是得了风寒,也被当作疫病一并处理了,这未免也太过残忍。”
梁松叹道:“没办法的事,瘟疫大爆发那会儿,百姓都乱成了一锅粥,但凡有点头疼脑热犹如惊弓之鸟,若不及时处理,便要动私行活活将人打死,官府也是没法子,只能把人关进一处再慢慢筛查。”
另外一桌听了许久的汉子,也凑了过来,“听说染病的百姓已有上万人,死亡的有好几千。”
“要我说老天爷就是对上头那位心生不满了,光是释放大将军没用,还得写下罪己诏,几十年前那场洪水,不就因为先帝写了罪己诏方才退了吗。”
梁松压低嗓门:“这话可不敢轻易说,当心掉脑袋!”
话虽这么说,心中也觉着有道理。
当今皇帝是个圣贤的,可奸佞当道,先是处置了好几个对国有功的武官,大力扶持文官,后又听信谗言将大将军关押进大牢。
后来便发生了旱灾,大将军被释放后才开始降雨,可紧接着又发起瘟疫……
有食客进门,几人忙各自散开,沈季青也起身前去招待食客。
七月二十,处暑。
气候依旧炎热,持续高温加速了瘟疫扩散程度,如今就连都城也发现了染上鼠疫的百姓。
龙椅之上的那位日日愁眉不展,直到瘟疫流进宫中,这才在户部尚书的冒死谏言下,效仿先皇写下罪己诏。
事情便是如此巧,罪己诏昭告天下的第二日,便有御医研制出新药,虽不能药到病除,却能很好地预防疫病,阻止进一步扩散。
三日后,神医孙济制成解药,数万百姓终于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岭水镇距离都城千里之外,这一消息传到镇上已是十日后,百姓见有官差押送药材到镇子,面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两日后便是中秋节,百姓重获新生,借着如此佳节大肆庆祝。
镇上到处张灯结彩,行人比肩接踵,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姚沐儿跟夫君穿梭于街巷间,怀里的小元宝脸蛋儿都被挤扁了。
“爹啊,糖糖~”
小家伙努力伸着小手,指着卖糖葫芦的开口。
沈季青掏出银钱买了两串,递给姆子二人。
元宝攥着甜滋滋的糖葫芦,吃得眉开眼笑。
姚沐儿脸上也带着笑意,听见后头有夫妇小声说他与夫君情感真好,心中更是甜蜜。
“夫君,这个山楂是甜的,你要尝尝看吗?”
“好。”
有小哥儿听见也去买来吃,结果只咬了一口便被酸倒了牙。
“哪里甜了,简直比醋还酸!”
这头一家三口在街上逛了许久方才回铺子,小元宝怀里抱着许多吃的,小脸儿上笑意盈盈,高兴得不得了。
姚青云与沈秋游玩至亥时才归家,他赶着牛车借着月色将人送回村子,在宅子里住了一日,第二日送沈秋回铺子后,便背上包袱去了县里。
源阳县官学启学,他要回去念书了。
“师弟,好消息!”
刚进县学大门,便听秦文锦迎上来说:“圣上开了恩科,明年便可以到府城参加乡试了!”
姚青云心想:师兄跟在老师身边三年,如今这机会来得正好,但对自己来说实在算不得好消息,毕竟他连县学都没上过,想要通过乡试难如登天。
即便如此,他也会努力尝试!
八月二十,秋分。
大元国上下阴霾驱散,百姓重回故土,安逸生活。
一月后岭水镇各大酒楼铺子重新开业,姚记食肆也在其中。
今日一早,便有食客携家带口到铺子用饭,一家子除了年纪尚幼的小元宝,与照看孙子的沈氏,其余人皆忙得脚不沾地。
十月初,沈家发生一件大喜事,陈柔霜要定亲了,夫家是岭水镇人士,名唤郑轩,过去曾在逸云书院念书,后来退学去了沐青学堂。
定亲前姚沐儿托人打听了郑轩,这汉子是个好的,家里爹娘好说话,有个小哥儿弟弟也是个懂事的,小小年纪就晓得帮家里做活,供大哥念书。
郑轩也很疼爱这个弟弟,用抄书换来的银钱,给弟弟攒了些嫁妆。
沈季青听夫郎说了这些,开口道:“看来是个值得托付的汉子。”
“是呢。”
姚沐儿坐在床头,陪儿子玩鲁班锁,小家伙很是聪明,抓着摆弄了片刻便会解了。
他亲着儿子脸蛋,笑着夸赞:“我们元宝真厉害,再试试这个巧环。”
巧环比鲁班锁复杂些,元宝年纪小,小手摆弄来摆弄去,最后玩急眼,直接一把扔到了床尾。
“宝不要!”
小家伙鼓着腮帮子,生气地跟爹爹告状:“爹呀,欺负宝!”
姚沐儿语气无奈:“夫君,咱们家元宝不但是个娇气包,还一点耐心都没有。”
小元宝晓得阿姆在说自己,拍着胸脯辩解:“姆啊,宝好,宝漂亮~”
小家伙摸着身上红肚兜,扭了扭屁.股。
夫夫二人见状笑出声。
姚沐儿心道:不止如此,还是个厚脸皮的呢,小小年纪就懂得臭美了。
第087章 中风
进入冬月, 落了一场小雪,百姓裹紧御寒衣物,燃起火盆开始猫冬。
沈家宅子铺了火炕,屋里头暖烘烘, 百姓都爱来串门。
自打有了火炕, 沈氏腿疼的毛病便很少再犯, 几个经常来串门的妇人婆子跟着沾光, 今年腿脚轻便不少。
姚沐儿与夫君将婆婆送回宅子,便赶着牛车回了岭水镇。
如今食肆生意慢慢步入正轨,这两日每日进账足有一两多, 虽不及年初那会儿, 但也比七八月份入不敷出强得多。
今年菘菜、芋头收得少,姚沐儿便跟何文又琢磨出两道新菜, 几日过去反响很好,前来用饭的百姓尝过无一不叫好。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除夕夜。
沈家宅子前灯笼高悬,院内烛火通明, 燃了彻夜。
二月初,县试。
沐青学堂如今已有十名童生, 三名秀才, 这次县试过后,又多了两名童生。
四月府试,沐青学堂又有一名学子考中。
姚景林与梁宇声名远扬,来学堂求学的学子增加至百名。
而此时,距离乡试秋闱, 仅剩四个月的时间。
四月二十休沐日,姚青云回家与亲人团聚, 姚沐儿与沈秋特意为他做了好些吃食,后者还亲手缝了衣裳鞋子,送与未婚夫。
翌日姚青云穿着新衣新鞋,笑容满面回了县学,路上不小心溅上雨水,都要弯下腰仔细擦拭。
秦文锦瞧见他那爱惜样儿,险些酸倒牙。
“师弟,老师唤你我二人去书房一趟。”
“晓得了。”
待二人到了书房,郑卿鸿将手里的两本册子递了过去。
“这是你们大师兄托人从都城送来的,今年主考官的喜好都记在这上面,你们二人仔细瞧瞧。”
姚青云恭敬接过,“谢过老师。”
自从拜师郑卿鸿,他这位老师隔三差五便会送些罕见的文章诗册,开始还会震惊,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能跟都城互通,他这位老师定不会是等闲之辈。
酉时,岭水镇。
用过晚饭,姚沐儿便抱来钱箱数起铜板。
沈季青与元宝坐在对面。
小家伙也是见钱眼看的,小手抓着一把铜板低头往自己小钱袋里塞,巴掌大的虎头小荷包被他塞得鼓鼓囊囊,被阿姆发现捂着虎头荷包,冲人露出甜甜的笑。
“宝给阿姆买糖糖。”
姚沐儿故意逗儿子,“喜欢吃糖糖的是你沈秋小叔么。”
小家伙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奶声奶气道:“给阿姆买糕糕,好次的糕糕~”
“阿姆没记错的话,上回买的糕糕都被某只小馋猫吃光了,阿姆跟爹爹可一块都没吃到。”
元宝攥着衣角,有些心虚:“不、不系猫猫呀。”
“不是猫猫,那是谁?”
“不、布吉岛!”
“当真不知道?没骗阿姆?”
小元宝瞄了眼爹爹,又看了眼阿姆,随后垂下小脑袋,小小声道:“系、系宝……”
姚沐儿抱起儿子,亲亲脸蛋儿。
“敢做敢当,我们元宝是个乖孩子。”
小家伙听后高兴了,手臂勾着阿姆脖子,笑嘻嘻:“宝乖,阿姆乖,爹爹也乖~”
姚沐儿忍俊不禁,“好,都乖。”
沈季青眸子含笑,他收起铜板,与夫郎道:“家里已经攒了近三百两银子,改日到镇上看看,盘家酒楼。”
姚沐儿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青云若是考中举人,需要打点的地方只会更多,运气不好没考中,下回再考便只能等后年了。”
怀里的元宝听得云里雾里,见阿姆皱起眉心,小手伸进荷包里掏啊掏,片刻后一手捏着一枚铜板,高高举起。
“阿姆,买。”
姚沐儿垂眸,接过铜板问:“元宝要买什么?”
“买阿姆稀饭哒~”
姚沐儿表情微怔,随即笑起来:“谢谢我们元宝,阿姆就缺这两枚铜板呢。”
元宝闻言,小胸脯挺得高高的。
夜里哄睡元宝,夫夫二人低声商量起开分号一事。
姚沐儿道:“西街这边的姚记算是总号,咱们再开分号,定价还是原来的,银钱虽然赚得少了些,但回头客多,况且年前铺子荤菜素菜价钱都有所上涨,年后虽有下调,但也比去年高个两三文,现在看正好,不用再格外调整了。”
沈季青道:“那便这么办,明儿一早就去牙行那瞧瞧,看可有合适的酒楼出售。”
“嗯。”
姚沐儿掩嘴打了个呵欠,动作自然地靠进夫君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睡下了。
沈季青揽过夫郎肩背,瞥了眼里侧睡熟的儿子,心道:顺便去趟木匠行,打张小床回来。
翌日隅中,待铺子没那么忙,夫夫二人一同去了趟牙行。
都是老熟人,牙人听了二人诉求,立马找出三处合适的位置。
姚沐儿与夫君商议过后,花了二百一十两将北街那处宅子买下了。
虽与二叔所在的悦来酒楼在同一条街,但两间酒楼一西一东,相隔甚远。
酒楼买下,接着便是装修、招工。
何文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姚沐儿便让他去北街管理分号,跟着一起去的还有张全张猎户。
张全来铺子里送过几回竹筒,一来二去便同何文认识了,后来旱情爆发,张全还来家送过腌肉,临走前专门将何文叫去,说了好些话。
姚沐儿不晓得二人说了啥,但瞧何文羞红的面颊,便知张叔这是看上文哥儿了。
他心里高兴,还想着家里要有喜事了,结果半年过去,二人竟一点动静也无。
姚沐儿没去问性格腼腆的何文,而是让夫君去问了张叔。
“他说要为夫守孝,要等进了八月才能办事儿。”张全黝黑的脸上,透着薄红。
沈季青闻言,笑着道了声:“恭喜。”
知晓二人互相有情,姚沐儿便放心了。
四月底,酒楼开业。
梁松与钱三儿找来两队舞狮,绕着北街敲锣打鼓,吸引来不少百姓围观,姚记分号开张头一天,流水便足有二十五两银子,去除本钱,净赚十一两。
半月过去,酒楼生意趋于稳定,每日进账足有七八两,偶尔破十。
赚得多,交的商税也多,酒楼里还有四个跑堂伙计,一个账房,两个帮厨及一个洗碗工,外加杂七杂八的费用,每月支出便有小二十两,都快顶上西街食肆一个月的进账了。
每月十五是查账的日子,五月十五,分号有伙计送来账册,姚沐儿看着上头流水,内心一阵感慨。
“过去每日赚个上百文就满足得不得了,现下竟觉得赚八两都不够。”
沈季青闻言,向上扬了扬嘴角。
他温声道:“银子是赚不够的。”
姚沐儿深知这个道理,但他觉着自己好像有些上瘾了,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装入口袋,便觉得高兴满足。
“夫君,等咱们银钱赚够了,便到县里开家分号如何?”他眸子亮晶晶。
沈季青自是答应。
二人查过账,正准备睡下,就听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下一刻,房门被拍响,元宝带着哭腔道:“阿姆,爹爹,元宝不要寄己碎呜呜呜……”
小家伙哭得很是伤心,姚沐儿心里不忍,便将儿子抱进房内。
“元宝跟阿姆碎。”小家伙搂着他脖子,泪水濡湿的脸蛋贴着他脸颊,低声啜泣。
姚沐儿拍着儿子背道:“好,跟阿姆一起睡。”
转过身,元宝对上自家爹爹视线,小嘴儿立马翘得比油瓶还高。
哼,坏爹爹!他才表要去小床碎呐!
与此同时,姚家村。
“咳咳、咳咳咳——”
脏乱不堪的柴房内,姚兴福躺在一张拼凑起来的硬床板上,咳得老脸通红。
姚桂芝捏着鼻子,将一盆看不清模样的吃食,扔在地上,瞅着姚兴福满脸嫌弃。
“你也别瞪我,谁让你那么不中用,得个风寒就中风瘫痪了,这家现在全靠我一人撑着,还记得按时给你送饭就不错了,哪有工夫替你把屎把尿。”
“沐、沐……”
“沐啥沐,你那好哥儿如今在镇上开起酒楼,日日吃香喝辣,心里早把你这爹忘光了。”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那小儿子去年考中秀才,再过俩月便要到府城参加乡试,说不准还能考个举人回来呢。”
姚桂芝见他眼神懊悔,嘲讽道:“瞅你那窝囊样就来气,如今的下场是你应得的!”
旱灾那会儿为了两口粮食,竟对他们娘仨出手,她当初真是瞎了狗眼,跟了这种人!
也是,自己亲哥儿、亲儿子都能扫地出门的货色,能是啥好东西。
姚桂芝不愿多看这窝囊废一眼,转身摔门而去。
夜里她想着白日里在镇上瞧见的人,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小畜生过去连件好衣裳都没穿过,如今竟在镇上开起了酒楼。
他凭啥!
姚桂芝咬牙切齿。
凭啥他姚沐儿穿金戴银,自己整日过得苦哈哈,不仅要想办法赚银钱贴补家用,还要伺候那个老不死的。
不行,姚兴福是他亲爹,现在瘫痪在床,理应他出银子诊治才是!
姚桂芝心里盘算着,要多少银钱合适,一盘算便是一整夜。
翌日,辰时。
“不好了嫂夫郎,姚桂芝朝咱铺子来了!”
沈秋到前厅送凉粉,远远瞧见姚桂芝,忙跑进堂屋将事情说了。
姚沐儿听后眉心紧锁,不等姚桂芝来闹,便让小姑与秋哥儿将人拖进院子。
“姚桂芝,你来这里想做什么?”他语气冷漠。
后者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叫苦连天。
“沐哥儿啊,你爹他中风瘫痪了,如今日日躺在床上,家里为了给他治病,花光了所有积蓄,可病情依旧不见好,这几日竟连话都说不出了。”
说着假模假样抹了把眼泪,“看在当家的是你亲爹的份上,你得救救他啊,不然镇上百姓要知道你对亲爹见死不救,这铺子跟酒楼往后还咋继续开下去,你说是这个理儿不?”
姚沐儿听得面色越发冷了。
这是在威胁他呢。
“银子我可以出。”
姚桂芝心中一喜,“当真?”
“需要多少?”
“十、三十两!怎么也得三十两才够用!”
“可以。”
姚桂芝见他同意,顿时有些后悔,就该再要多点,这小畜生又是食肆又是酒楼,每天能赚不少银子呢!
姚沐儿心中冷笑,“银子都存在钱庄得去取,明儿我去瞧爹,顺道把银子一同带去。”
这小畜生别不是想耍啥花招吧?
姚桂芝心生警惕,随即又觉得他不敢拿酒楼名声开玩笑,便答应了。
“嫂夫郎,你真给啊?那可是三十两,够寻常人家吃喝一辈子了。”姚桂芝离开后,沈秋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
姚沐儿道:“他毕竟是我跟青云的亲爹,没有养育也有生育之恩。但银子是不可能交给姚桂芝那个女人的。”
又对一旁的沈文茹道:“小姑,你可认识厉害的婆子,要身形壮硕些的。”
第088章 樱桃
翌日, 姚沐儿在夫君陪同下,领着一个身形壮硕的婆子去了姚家村。
三人刚进村,在外头闲聊的村民便小声议论开。
“这不是沐哥儿吗,他咋回来了?”
“回来瞧姚老大的吧, 都病成那样了才来, 真是个没良心的哥儿。”
“要说没良心也该是姚老大才对, 自打小章走后, 姚兴福对他们兄弟二人一日不如一日,大冬天的两孩子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这样的爹不要也罢。”
“就是, 要我才不回来, 在镇上吃香喝辣气死这对狗男女!”
“四柱子家的,你以前可没少说沐哥儿坏话, 咋现在转性了,不针对沐哥儿了?”
“我针对他干啥,人沐哥儿现在跟咱可不是一路人,人都在镇上开起酒楼了!”
人就是这样, 你比他过得稍好些,嫉妒眼红。但若有了一定资本, 便又是另一番说辞。
姚沐儿听着那些称赞的话, 只冷漠地打了招呼。
那些恭维自己的婶子与大娘,过去可没少为难他跟弟弟。
“银子就是养人,我瞧沐哥儿面相都变富贵了。”
“可不,往后咱可得巴结着点,说不准哪天心情好, 带着大伙一起发财了呢。”
姚沐儿只当没听见,随着牛车晃晃悠悠往姚家去了。
半刻钟后, 姚桂芝打开院门,瞧见沈季青也跟了来,眼皮子下颤了颤。
“我爹呢?”姚沐儿问。
“这呢。”姚桂芝推开柴房门,“进去瞧吧。”
姚沐儿眉头紧皱。
这柴房是自己与弟弟过去住过的,当时堆的东西少,住两个人也够用,如今柴房堆满东西,只留了一张床的位置。
姚沐儿顿了下,随即抬起左脚,还未进门便闻见一股混合着恶臭的潮湿味。
他捂紧口鼻,险些被那恶心的味道刺激地吐出来。
“嗬啊……”
姚兴福醒着,听见动静还当姚桂芝来给自己送饭,努力扭动脖子朝门外看去,见是沐哥儿,红着眼眶发出喑哑难听的声音。
姚沐儿怔了片刻,扭头与夫君道:“夫君,我进去说两句话。”
沈季青点头,门神一样站在柴房外。
姚桂芝撇嘴,她背对着沈季青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当谁稀得听似的。”
柴房内,姚兴福用尽全力举起干枯的手臂,朝姚沐儿伸去。
然而他全身动弹不得,拼尽全力也只手指轻微动了动。
“沐啊、嗬啊……”
有口难言,姚兴福憋得额角青筋凸起。
姚沐儿冷眼看着,直到姚兴福没了力气,面无表情开了口。
“姚桂芝跟我要银子帮您治病,但我问过大夫,这种情况治愈的希望十分渺茫。”
姚兴福有些着急,“呃啊……”
“您放心,买药的银子我会帮您出,也会找人照顾您。”
“啊……”
姚兴福老泪纵横,内心悔不当初。
姚沐儿继续道:“直到您入土为安那天为止。”
姚兴福怔住,良久才反应过来。
“啊!嗬啊!”
他剧烈挣扎着,表情似是要吃人一般。
“您是想骂我,还是打我?”姚沐儿攥紧掌心,“不论是打是骂,您都做不到了。”
他转身,走到门口扭头说道:“爹,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您,在床上的这些日子,您不如想想等到了底下,该如何面对我娘的质问。”
姚桂芝见他出来,伸着手道:“银子呢?”
“什么银子?”
姚桂芝瞪大眼睛,“当然是给你爹治病的银子,咋,你这是想反悔?”
姚沐儿语气冷淡,“既然是给我爹治病的银子,为何要给你?”
“不给我难不成要指望那个全身瘫痪的,自个儿去镇上抓药?”
姚沐儿冷声道:“这就不需要您来操心了,我雇了徐婆婆帮忙照顾爹。”
“啥?!”
姚桂芝气急败坏,她还当那婆子是小畜生家下人,没想到竟是被雇来照料姚兴福那个老东西的!
“我不同意!我还没死呢,你找个人来照顾你爹算咋回事,被村里人瞧去还当我虐待他呢!”
姚沐儿盯着她,“难道不是?我爹待你不薄,如今染病在身,你就是这么对他的?”
“我还要咋对他?家里活都是我在干,不仅要做活养活一大家子,还要拾掇田地,你爹在家没人照顾,整日不是拉就是尿,弄得房里臭烘烘,实在没了法子,我才将人搬到了柴房。”
姚沐儿没说话,只瞥了眼她头上戴着的银簪。
姚桂芝心道:坏了!她竟忘了这茬!
姚沐儿从怀里掏出银子,“徐婆婆,往后我爹就拜托您照顾了,银子用完您直接到铺子里寻我便是。”
徐婆子道:“东家放心,照料人我熟悉着呢,保证给您把人喂得白白胖胖。”
抬眸见姚桂芝要闹,姚沐儿沉下脸,威胁道:“我劝后娘安分一些,青云年前考中秀才,被官学夫子看中收作关门弟子,八月便要参加乡试,届时说不准能考个举人回来。”
举、举人……
姚桂芝缩着肩膀,一副被吓唬住的模样。
见事情办妥,姚沐儿没再逗留,跟夫君一同回了铺子。
往后姚家村,没必要再来。
-
五月底,夏收。
百姓开始忙碌起来,割麦、晒麦,田里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姚沐儿一家三口,赶着牛车回村收菘菜,打了一路的招呼。
“阿姆,果果。”
村口几个孩童捧着一兜子野樱桃嬉戏打闹,元宝瞧见吃的,眸子都跟着亮了亮。
姚沐儿笑着道:“那是野樱桃,待会儿阿姆到后山摘些,给你做蜜煎樱桃吃。”
“好~”
小家伙眉开眼笑,搂着姚沐儿脖子,糊了他满脸口水。
一家三口先到沈季海家拉了收上来的菜,接着便去后山摘了些野樱桃。
元宝疯跑一上午,这会儿已经累得睡着了,沈季青将小家伙抱进房里,出来帮夫郎处理起樱桃。
这蜜煎樱桃好吃又好做,就是处理起来麻烦些,去蒂、挑籽,夫夫二人忙活大半天,方才做出一小罐。
姚沐儿用勺子舀了些,递到夫君嘴边。
他一脸期待道:“尝尝看。”
沈季青含住勺子,仔细咀嚼过,笑着夸:“很好吃,若是拿去酒楼,定有不少食客抢着买。”
姚沐儿面上一喜,“可惜宅子里没有冰,这时节冰镇着吃更舒爽。”
“回去尝试也是一样。”
姚沐儿点头,“来时我瞧见有人在田里种了樱桃,夫君你看着元宝,我去问问谁家种的,买些回来。”
“好。”
翠荷婶子是村里百事通,姚沐儿出了宅子直接往沈长寿家去了。
姚翠荷在院子里看孙子,瞧见他进院,笑着道:“沐哥儿来了,快进,我炸了肉丸子尝一个。”
林哥儿如今已经七岁,性子收敛,不像小时那般活泼了,不过见到姚沐儿还是会扑进他怀里撒娇。
“叔么,奶奶做的炸肉丸可好吃了,你尝尝。”说着捏起一颗肉丸,递过去。
姚沐儿笑着接过。
“嗯,味道真不错。”
林哥儿一脸高兴,“我可喜欢吃了。”
姚沐儿牵着林哥儿回到树下,同姚翠荷说起来意。
“那是野子他奶种的,他家小子喜欢吃樱桃,可是人长得瘦小,抢不过村里那些娃子,他奶就给种了些。你若是想买,我可以帮忙问问。”
“那就麻烦婶子了。”
“你这孩子,还客气上了”
姚翠荷唤来儿媳看着孙子,自己领着姚沐儿,赶着牛车去了沈强子家。
沈家都到田里劳作去了,只有沈婆子跟年纪尚幼的两个孩子在家。
哥哥大一些,二人进院时正在树荫下劈柴,瞧见来人懂事地唤了声:“婶子。”
姚翠荷应道:“哎,大田你奶在家不?”
“在屋里哄弟弟睡觉呢。”
“成,我进去跟你奶说两句话。”
姚翠荷进堂屋低声唤了声:“沈大娘。”
沈婆子听见抱着眼睛瞪得溜圆的小孙子,打内屋出来。
“哟,长寿家的今天咋有空过来?”
“这不给沈大娘送生意来了。”姚翠荷笑着道,“沐哥儿家不是开了个酒楼吗,想跟您买些樱桃做些吃食卖。”
沈婆子问:“沐哥儿打算要多少?这樱桃我种给两孙子吃的,可不能都卖给你。”
姚沐儿道:“五六十斤就成,我再到别村问问看,兴许哪家还有种的。”
沈婆子说:“你可以去大兴村问问,那边种樱桃的多。”
姚翠荷道:“我没记错的话,大兴村是您娘家吧?”
沈婆子点头:“十来年没回去了,也不晓得现在还有没有人种,不过你可以去瞧瞧,若是大兴村没人种,旁的村子更悬。”
“那我抽空过去问问。”
姚沐儿说起收购价,“阿婆,一斤樱桃给您算五文钱,五十斤便是二百五十文,您要觉得可以咱就这么着。”
“可以可以,沐哥儿稍等,我这就到田里唤我儿子、儿媳给你摘。”
自栽樱桃树,挂果要三至六年,因此价钱比别的果子卖得稍贵些。
沈婆子那些樱桃树种了三四年,三年没挂果还占着田地不能种粮食,儿子、儿媳早就不满了,去年开始结果,但只结了半筐果子,今年才结得多了些。
若是儿子儿媳晓得这樱桃竟能卖五文钱一斤,指定高兴,说不准还会说她当初种少了。
沈婆子兴冲冲往田里赶,将姚沐儿来家买樱桃一事同儿子儿媳说了,二人激动又后悔。
沈强子搓着手道:“早知如此咱就该多种些了。”
他媳妇儿面上也带着笑,“咱家田地少,七八棵正好,多了也种不开。再说这几棵伺候好了,每年也能结不少果子呢。”
沈婆子与儿子一想也是。
夫妇二人放下手头上的活儿,先摘了几十斤果子,剩下最后一棵树没摘,留着给两个孩子当零嘴儿。
这两筐樱桃少说八十斤,沈婆子一人抬不动,沈强子便与媳妇儿也回了趟家。
到家一称足有八十四斤,姚沐儿掏出碎银将这些樱桃全部买下,随即便赶着牛车回了宅子。
沈季青听见动静出来帮忙,抱着竹筐听夫郎道:
“这些樱桃放不了几日,我打算回镇上找钱大哥帮忙,花银钱在他冰窖里存放些时日。”
“我去说。”
“成。”
“阿姆……”
元宝刚睡醒不久,见阿姆不在本来还有些生气,瞧见阿姆带了这些红果果回来,立马拍着小手又蹦又跳。
“阿姆阿姆,煎果果!”
姚沐儿失笑,“小馋猫,阿姆早给你做好了。”
元宝还小,不能吃太多糖,姚沐儿便用小家伙专属的陶碗,装了小半碗。
小元宝捧着碗勺,吃得格外珍惜,抿着肉嘟嘟的小嘴儿,嚼啊嚼,半晌才咽下一颗。
一家三口吃过晌午饭小憩了会儿,待天儿不那么热,赶着牛车回了铺子。
到家后姚沐儿便将做蜜煎樱桃的法子,教给了秋哥儿,这道甜食简单,沈秋很快上手,端去给食客们品鉴,得到大伙一致好评。
姚沐儿心里高兴,担心樱桃被买走,带上银钱同夫君跑了趟大兴村。
大兴村离岭水镇半个多时辰的路程,夫夫二人还未进村,隔着老远便瞧见不远处连成一片的樱桃林。
姚沐儿忍不住勾起嘴角。
路上碰见热情的村民,听他说是来收购樱桃的,激动得不得了,忙跑去将族长请了来。
片刻后,大兴村族长在众多村民簇拥下,匆匆赶来。
“你们当真是来收樱桃的?”
大兴村族长瞧着有些年轻,姚沐儿便唤了声“叔”。
“叔,您村里这么些樱桃,按理说早就该卖出去了,咋会留到现在?”
他方才仔细瞧过,那樱桃树挂满果子,一看便知是没摘过的。
族长陈大友叹道:“实不相瞒,俺们村这些樱桃原是有人收的,只是近日那人生意上出了岔子,便跟俺们毁了契约,一时半会儿,大伙还真找不到能一口气吃下上千斤樱桃的,这才耽搁到现在。”
姚沐儿点头,原来是这个原因,他还当出了啥问题。
“叔,这些樱桃我全要了,但不能按市价算,一斤只能给您算三文,您看成吗?”
“三文!上回来村里收购的只肯出两文!”
“毁约的秦老板也只给了两文半呢!”
大伙听后喜不自胜,陈大友更是感激。
两方商量完,陈大友找来识字的村民写了契书,夫夫俩按下手印交了银钱,便只等大兴村百姓送货到酒楼。
回去路上,姚沐儿与夫君商量:“夫君,今年过冬咱也弄一个冰窖吧,到时多收些抗冻的果子,吃不完便冻在里头,像山楂、樱桃这种季节性的果子,吃不完搁冰窖里,冬天也能拿出来做吃食。”
“自家有了冰窖,也不用继续麻烦钱大哥了,咱每日从他那拿冰,他都不肯要市价,酒楼开起来后一日最少用六桶冰,一个月下来钱大哥少赚好几两银子呢。”
沈季青觉得有道理,但挖冰窖的活儿一般汉子干不了,得找有经验的,这事少不了钱三儿帮忙,于是回了铺子,他便拿着银钱去了钱三儿那。
“嗐,都是兄弟说那些有的没的干啥,别说少收银钱,就是白给,我跟夫郎都乐意。”
钱三儿冲了壶好茶,招呼他坐。
“沈老弟,要不这样,你我二人合开一家冰铺如何?挖冰窖的工人我来找,沈老弟拿银子入伙就成,其他事情我来解决。”
沈季青道:“钱哥这冰铺不开了?”
说起这个钱三儿就生气,“开啥,都快黄了,同我一起开铺子那俩闹了矛盾,已经好些日子没来铺子,工人的月钱都是我给垫上的。”
了解钱三儿处境后,沈季青又思索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沈季青负责出钱,钱三儿出力,赚的银子四六分。
原本是要五五分,钱三儿不同意。
姚沐儿晓得两家要合伙开冰铺,十分高兴。
“挺好的,咱家有酒楼又有食肆,再加一个冰铺实在忙不过来,不如交给钱大哥管,省心又省力。”
两日后,大兴村百姓将三车樱桃送了来,姚沐儿留下两筐,剩下的让沈季青拿去冰窖冷冻,担心引起另外两人不满,还让夫君带了五两银子。
酒楼跟食肆每日最少要用三十斤樱桃,一千八百斤两个月便能用净。
姚沐儿又想法子从旁的村子买了些,怎么也得挺到八、九月份山楂下来。
近来酒楼与食肆的生意都十分红火,姚沐儿担心小姑一家来回跑太累,这日食肆歇业,便跟小姑商量:“小姑,明儿您跟小姑父,还有两个表妹到酒楼里做活吧,每天两头跑太累。”
沈文茹一家住北街,酒楼刚开业那会姚沐儿便同夫君商量过,等酒楼那头稳定下来,不那么忙了,便让小姑一家去酒楼帮忙,现下时机正好。
沈文茹晓得沐哥儿是在替他们一家子着想,没拒绝,笑着应了声:“好。”
于是第二日,酒楼里两个在西街住的伙计,便被换来了食肆。
账房先生是六溪村的,离镇上有些远,一直在酒楼客房住着。何文姆子去了酒楼,隔壁便空了下来,这会儿正好把人安排进去。
夜里哄睡元宝,姚沐儿又与夫君低声说起小话。
“铺子里还得请个洗菜刷碗的,酒楼那边厨房大,到时再请两个厨子让文哥儿教一教,日后文哥儿跟秋哥儿要是有啥急事办,也能有个顶替的。”
姚沐儿手指,无意识地在汉子胸前划拉着。
“咱日后可是要到县里、府城开酒楼的,厨子得早早培养起来才成。”
沈季青抓住夫郎作乱的手,气息不稳道:“好,明儿我便去牙行瞧瞧。”
账房与跑堂,这种接触不到菜方的伙计,只需手脚麻利、人品尚可便成。
厨子不同,若是不用契书约束,难保不会碰见那心怀不轨的。
第089章 乡试
翌日, 沈季青从牙行领回一对母女,二人是逃难来岭水镇的,因实在吃不起饭,便将自个儿卖了, 唯一要求便是不想分开, 希望牙人能帮她们寻一个好东家。
家里不能留太多汉子, 这母女又会些烧菜手艺, 沈季青觉着正合适,便将二人一同领回铺子。
跟着一起买下的,还有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哥儿。
沈季青将母女送回铺子, 与夫郎说了二人身世, 又出门将那两小哥儿送去酒楼。
这对母女姓尚,溪山人士, 去岁旱灾家里人都没了,只剩二人相依为命。
尚云携着女儿跪倒在地。
“感谢东家收留,我们母女日后定会尽心尽力帮东家看顾铺子。”
“云姨,你们快起来。”姚沐儿忙将人拉起来, “叫我沐哥儿就好,往后你们就在这住下, 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
“隔壁还有几间空屋子, 你跟喜儿喜欢哪间便住哪间。对了,咱食肆里的账房先生也住在隔壁,等夫君回来我便让他在院子里拦个篱笆,如此一来也更方便一些。”
“多谢东家。”
尚云从前也是在大户人家做过活的,在她心里东家便是东家, 怎能直呼姓名。
尚喜儿见她娘没改称呼,把到嘴边的“嫂夫郎”咽了下去。
“谢谢东家。”她小声道谢。
“喜儿, 你年纪比秋哥儿小两岁,往后就跟他一起唤我嫂夫郎就成。”
尚喜儿瞧了眼她娘,见娘没反对,又低声唤了声:“嫂夫郎。”
姚沐儿笑着应下,随即领二人去隔壁挑选屋子。
待夫君回来,他笑着夸夫君事情办得漂亮。
尚云过去给人做过席面,有些手艺。喜儿聪明伶俐,但性格腼腆不喜与人接触,母女俩都很适合在灶房里做活。
沈季青闻言,眸子里染上笑意,“多谢夫郎夸赞。”
元宝抱着阿姆大腿左看右看,最终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拍手道:“爹爹棒,阿姆棒,宝也棒~”
夫夫二人见状,相视一笑。
隅中,尚家母女收拾完床铺,便主动进灶房帮起忙来。
沈秋晓得二人饭都没吃,便多烧了些菜,又捡了两个肉包搁在一旁。
“云姨、喜儿,这会儿不忙你们先吃饭,等到日中咱可就连吃饭的时间都没了。”他语气轻松道。
尚云应声:“哎。”
“谢谢小秋哥。”尚喜儿垂着脑袋,道谢。
沈秋与母女二人相处一整日,戌时铺子歇业,凑到姚沐儿身旁道:“嫂夫郎,云姨跟喜儿手脚挺麻利的,云姨有手艺在,上手快。喜儿也很聪明,我教她一遍就能记住,就是胆子有些小,不太敢上手。”
姚沐儿道:“慢慢来,不急。”
进入六月,天儿越发炎热起来,夜里屋里不存着冰,根本无法入睡。
元宝最是怕热,昨儿冰用得多,剩下的大伙分分,一间屋子也不剩多少。半夜冰消化了,元宝被热醒,哼哼唧唧哭了一小阵,沈季青给打了半个时辰蒲扇,方才重新睡下。
回到屋子,姚沐儿打着呵欠,嗓音软软的:“夫君辛苦了,下回元宝再闹,我去哄。”
半晌没听见夫君回话,姚沐儿努力撑开眼皮,借着月光看向站在床边的汉子。
“夫君?”
姚沐儿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小衣,由于太热,睡梦中无意识将衣带解开,此时松松垮垮挂在肩头,身前红梅一览无余。
沈季青目光微闪,松垮单薄的小裤隐隐透出一丝可怖的轮廓。
姚沐儿瞧见面上一热,拢了拢小衣,轻声道:“不睡吗?”
沈季青嗓音沙哑,“我去冲个凉。”
“夫君。”姚沐儿叫住汉子,他咬了下唇瓣,顶着一对发烫的耳尖问,“元宝睡着了?”
沈季青喉结滚动,“睡着了。”
“那……你动作轻些,别把他吵醒了。”
“好。”
沈季青一口答应,可这种事哪里是忍得了的,两人又好些时日没做,情到浓处连声音都忘了遮。
“唔……夫、夫君不行……”
姚沐儿勾着夫君脖子,累的话都说不出。
沈季青抚开夫郎黏在脸上的发丝,亲吻着怀里人汗湿的面颊,哑声道:“再有一刻钟就好。”
说罢又是一轮猛烈进攻。
姚沐儿体力不敌,最终败下阵来,昏睡过去前还不忘嘱咐汉子,将褥单清洗出来。
翌日,沈季青神清气爽,姚沐儿则脚步虚浮,怕被人瞧出端倪,一整日都没怎么露面,即便出来也只是坐在院里树荫下,看着元宝玩耍。
“元宝要吃糕糕不,姨奶给你做。”尚云端着泡好的豆子路过,问。
小家伙听见有糕糕吃,立马扭过脑袋:“次,谢谢姨奶~”
尚云笑道:“成,姨奶这就给你做去。”
这会儿食客不多,尚云便用家乡法子蒸了些枣糕。
那枣糕香甜软糯,元宝吃得手舞足蹈,抱着尚云大腿奶声奶气撒起娇来。
“姨奶,明儿再做呀~”
“好,明儿姨奶再给我们元宝做。”
“嗯呐,宝最稀饭姨奶啦~”
小家伙嘴巴甜,哄得尚云眉开眼笑,连着给做了好几日糕点,回回不重样。
尚家母女已来半月,跟大伙熟悉不少,尚喜儿也不再像刚来那会儿那般害羞,但还是十分怕人,前厅愣是一回没去过。
姚沐儿觉着不对,背后问过云姨,这才晓得去岁旱灾,喜儿差点被人玷污了去。
姚沐儿愤怒又心疼,打那以后对喜儿越发好了,在外头给秋哥儿带了啥好吃的好玩的,都有喜儿一份。
母女俩是个知道感恩的,见东家待自己好,干起活来更是尽心尽力。
-
七月流火,入秋后夜里变得稍稍凉爽起来。
而此时,距离乡试仅剩一个月。
卯时三刻,源阳县县学。
姚青云刚进饭堂,便听里头有人在议论自己,几人嗓门嚷的极大,生怕他听不着一般。
“看,走后门的来了。”
“怎么说话呢,人家可是郑老的关门弟子,论辈份咱得叫他一声师兄。”
“狗屁师兄,秦师兄才是郑老的关门弟子,他一个走后门的,不配让大伙叫师兄。”
“一口一个走后门的,你们是亲眼瞧见,青云师弟给老师塞银子了,还是怎么着?”
秦文锦出现在姚青云身后,视线从几个嚼舌根的学子身上一一扫过。
继而轻笑道:“若是塞银子便能做老师的关门弟子,你们也可去试上一试。”
几人哪里敢,郑老可是出了名的清正廉洁,上一个塞银子的县学名额都丢了。
秦文锦觉得没意思,勾着姚青云脖子道:“这里饭菜没滋味儿,师兄请你去外头吃。”
从饭堂出来,姚青云刚要道谢,便听秦文锦道:“日后莫要搭理那些人,尤其为首的几个,自己是靠家里进来的,就想着旁人也定是跟他一样,心术如此不正之人,与他多说无益。”
姚青云点头,但他也十分好奇。
“师兄,老师为何会收我做弟子?”
师兄是老师的关门弟子,老师收下师兄后对外放话不会再收弟子,可现在却破例收下他,扪心自问,自己的学问并没有很高,院试他只排到第八。
秦文锦道:“老师收弟子不只看学识还看品行,去年诗词会你给老师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你离开后,老师同我说了很多,他说你性子很像二师兄,坚毅果敢,尤其那双眼睛,干净澄澈,让人看着便想好好保护起来。”
姚青云脚步微顿。
入县学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师兄提起二师兄,大师兄倒被他经常挂在嘴边。
他欲言又止,想问又怕触到逆鳞。
秦文锦见状,说道:“对了,你还不知道二师兄是谁吧,他名唤姜修筠。”
姜修筠,好耳熟的名字……
姚青云眸光一闪,惊讶道:“姜修筠?是那个为民请命,一生都在整治贪官污吏的姜修筠吗?”
“正是。”
姚青云神色激动:“二师兄现在在哪,我能见见他吗?”
秦文锦摇头,“见不到的,他得罪朝堂重臣,被贬官罚去流云寺常伴青灯古佛,别说你我,就连老师都无法见到他。”
姚青云怔住,“怎么会这样……”
“做官嘛,得罪些人再正常不过。”秦文锦搭着他肩道,“如今人还活着,便是最好的结果”
姚青云眉头微蹙,良久后道:“将这些事告诉我没问题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不要老师面前提起便好,他老人家一直对二师兄的事耿耿于怀呢。”
秦文锦拍拍他肩,“老师一直问你将来若是高中,是想留在都城还是回来,其实是想替你早做打算,你若想留在都城,老师便找人护着你,若想回来,有老师在,即便得罪再多人,他也能护你一二。”
“原来是这样。”姚青云喃喃道,片刻后偏头问,“师兄,老师他到底是什么人?”
“也没什么,只不过年轻时曾在都城做过官罢了。”
姚青云以为这件事是辛秘,便没再追问。
说话间酒楼到了,秦文锦朝他挑眉:“听说这儿的百日春很是不错,怎么样,今儿要不要喝上两杯?”
姚青云拒绝:“不了。”
他这个师兄哪都好,唯一坏癖便是见到酒便走不动道。
“成吧,那师兄我就自己享受了。”
七月十七,白露。
天儿日渐凉爽起来,夜里没冰也能安然入睡。
姚沐儿给元宝换上胸前绣着狸猫的秋衣,小家伙欢喜的不得了,挺着圆滚滚的肚皮四处炫耀。
同住在巷子里的几个孩子瞧见,缠着阿娘也给自己衣裳绣一个。
有要虎头的、也有要大公鸡的。小哥儿跟姑娘则喜欢兔子、狸猫多一些。
几日过去,镇上孩童穿着五花八门的衣裳,在街巷嬉戏打闹,模样憨态可掬,让人瞧着忍俊不禁。
七月底,姚青云回了趟铺子,与家人告别后,便同几个县学同窗,一起去往府城参加乡试。
临走前他同秋哥儿郑重道:“等我回来,到时咱们便成亲。”
沈秋面颊发烫,用力抱紧眼前不知何时竟高出自己一头的汉子,轻声道:“我等你。”
乡试要考九天七夜,共三场,每场三昼夜,期间不准离开试场,吃喝拉撒皆要在试场解决。
前年乡试秦文锦来过,途中同几人说了过往经验,待报完名,一行人便拿着写有姓名、籍贯的名帖,回了客栈。
秦文锦在府城有朋友,今日一早便去探望好友了。
姚青云则跟姚汉林、王鹏去了书铺,府城书铺可比县里大多了,书册也齐全,好些书三人连见都没见过。
看了小半晌书,忽有伙计上前搭话:“三位也是来府城参加乡试的吧?”
他观察这三人许久,其中两个穿着虽朴素,但料子却不是寻常百姓能穿得起的,也不知哪里来的肥羊,不宰一下岂不可惜。
然而三人早被秦文锦提点过,心里警惕的很,任凭伙计口若悬河,仍旧不为所动。
伙计不甘心,一脸神秘的从怀里掏出“法宝”,刚要给三人展示,便听楼下有人惊慌道:“赵、赵公子往咱们这来了!”
第090章 真相
伙计面上一慌, 忙收起“宝贝”,跑去给掌柜通风报信。
姚汉林与王鹏一脸茫然。
“赵公子是谁,为何大家脸色都怪怪的,好似很害怕他一般?”
姚汉林扭头, 见堂弟脸色也有些不对, 低声问:“你认识那个赵公子?”
姚青云皱眉道:“只是听说过, 据说是个家里很有钱的恶霸。但他平时只在东街活动, 今日怎么会来平民聚集的北街?”
下一刻,便有人给出答案。
“这赵公子咋来北街了?”
“前阵子有个学子得罪了他,那人躲到西街去了, 赵公子这会儿子来书铺, 定是收到了那学子躲藏在北街的消息,带人来抓他呢!”
“光天化日欺辱我等秀才, 未免太过猖狂,知府大人难道不管吗?”
“你是外地来的吧,赵家可是北州首富,只要不是杀人放火, 官府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这不是官商勾结吗?!”
“嘘!不要命了!”
众人窃窃私语。
三人站在窗前,心里忽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王鹏道:“怎么办, 这会儿怕是已经出不去了。”
姚汉林说:“只能等了, 希望不要生出事端才好。”
姚青云没说话,听着楼下传来的打砸声,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认识柳康成吗?”
“不、不认识。”
“你呢,可认识柳康成?”
“不、不不……”
“不什么不,何时结巴也能参加乡试了?这要日后做了官, 连话都说不明白,还怎么断案?堂、堂、堂下、何、何何人哈哈哈哈哈!”
赵朔边说边笑, 身后四个家丁也跟着放声大笑。
在北街书铺买书的都是些普通百姓,哪里见过这场面,个个缩在角落,鹌鹑似的一声不吭。
赵朔有些厌烦,鞭子啪的一声甩在一旁书架上。
“有人亲眼见到柳康成进了这家书铺,今日若让他跑了,在场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赵公子,赵公子!”
掌柜姗姗来迟,弓起腰擦着冷汗迎上前。
“那柳康成方才已经从后门跑了,您现在让人去追,兴许还能追得上。”
赵朔给四个家丁使眼色,其中两个身形壮硕的直奔后门而去。
他踩着掉落在地上的书册,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随即偏过头,闲谈似的问:“掌柜的,你这书铺开了多久?”
掌柜看了眼印着脚印的书册,心疼到滴血。
其中有几本是孤本,千金难求!
但赵朔是何人,哪里是他一个普通百姓得罪得起的。
只能赔笑道:“六七年了。”
“那也挺久了。”赵朔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了两页,忽然性情大变,沉下脸将书页撕了个粉碎。
“既然如此,掌柜应当知道欺骗我赵朔是何下场。”
掌柜脊背一凉,“小、小的不敢,那柳康成的确是从后门跑了。”
赵朔死死盯着掌柜,半晌后忽地笑出声。
“掌柜如此惧怕我作甚,我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能吃人不成。”
掌柜恭维道:“赵公子哪里的话,赵公子风流倜傥,乃北州府第一青年才俊。”
后者目光在屋内巡视一圈,“你们也这么认为?”
众人纷纷点头。
赵朔身后的家丁,抱着胳膊道:“有眼光,柳康成那个小白脸,给我家少爷提鞋都不配。”
赵朔背着手,心情瞧着似乎极好。
“累了,回府。”
“是,少爷。”
赵朔领着两个家丁出了铺子,前脚刚踏出去,后脚便有一只麻雀打头顶飞过。
“啪嗒——”
“下雨了?”
赵朔抬手摸了把脸,触感黏稠,还带着一股刺鼻臭味,不用瞧就知道是何物。
两个家丁,手脚一僵,“少、少爷……”
赵朔反应过来,仰头怒骂:“该死的臭鸟,小爷今日非将你烤了不成!”
姚青云三人在二楼窗前,恰好将这一幕看了去,目光冷不丁同赵朔对上,像被毒蛇盯上一般,头皮一阵发麻。
待赵朔领着家丁离开,王鹏猛地呼出一口气,后怕道:“太吓人了,他刚才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似的。”
姚汉林面露担忧:“这个赵朔心眼很小,咱们怕是被他盯上了。”
姚青云点头,“先回客栈,看看师兄可有办法。”
三人回到客栈,秦文锦还没回,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秦文锦拎着两盒糕点回了客栈。
听三人说起今日书铺发生的事,秦文锦神情严肃道:“我本以为只要远离东街就好,谁料那赵朔今日竟跑来北街撒野。”
他对三人道:“别担心,现下正值乡试期间,赵朔就算再蛮横,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生事,顶多找人教训你们一顿。”
“这两日你们先在客栈待着,若要出门也尽量挑人多的街道走,等乡试结束,咱们便立马离开府城。”
三人点头。
今日初一,距离乡试还有两日。
不能外出,三人便待在客栈温书,油灯燃至半夜,第二日又早早起来对练诗赋。
隅中时分,街上传来一阵吵闹声,姚青云探头朝窗外看去,瞧见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被四五个彪形大汉追赶。
那男子看起来十分瘦弱,但却很是灵活,穿梭在摊铺间,眨眼便没了踪迹。
“青云,青云?”王鹏拍着他肩,关心地问,“怎么了?”
姚青云道:“没事。”
他又朝窗外望了眼。
总觉得方才那男子,瞧着有些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姚青云收回思绪,只当自己认错了人。
翌日,姚青云出门买早食,意外地又碰上昨日被人追赶的瘦弱男子,他揣着草药从医馆出来,做贼一样四处张望,见四下无人跑进巷子。
然而他身后,两个不怀好意的汉子,拿着棍棒大步跟了上去。
这回姚青云看清了男子面容,这人他见过,两年前来北州府参加府试时,曾瞧见他救下一个,被打到半死的孩童。
发生了什么,不过两年,他怎变得如此落魄?
此时,巷子内。
两个汉子敲着手里棍棒,一脸狞笑。
“跑啊,怎么不跑了?”
“姓柳的你是老鼠不成,这么能藏?可惜我们兄弟是捕鼠大队的,今日除非你打洞,否则别想从我们二人手里逃脱!”
柳康成被逼进角落,依旧紧紧护着怀里的药。
两个汉子见他这么宝贝几包破药材,故意去抢,拉扯间柳康成身上挨了好几棍。
“几包破药材护那么紧,肯定有问题!”
二人对视一眼,接着高高举起手里棍棒,冲着柳康成狠狠挥去。
“砰!扑通——”
柳康成本以为今日在劫难逃,只听两声闷响,再睁眼面前的两个壮硕汉子趴在地上,睡着一般没了动静。
他怔了片刻,随后抬头看向几步外,手里拿着砖头的男子。
“他们是赵朔的家丁,你打伤他们会被报复的。”
姚青云丢掉砖头,拍着手道:“他们连我的脸都没瞧见,如何报复?”
他看着缩在角落的人,说:“原来你就是柳康成。”
柳康成再次愣了愣,“你认识我?”
“之前见你救过一个七八岁孩童。先不说这个了,另外两个家丁也快来了,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姚青云将人搀扶起来,在柳康成指引下,来到一座荒弃已久的宅院前。
“不要咳咳!不要走正门,东南角有个狗洞,从那里进。”
柳康成背后挨了好几棍子,方才还没觉得,这会儿得救了,便觉着说话都开始疼。
姚青云脚步顿住,狐疑道:“为什么要钻狗洞,这里不是你家?”
“是我家,正门跟侧门都有人看守,但他们不知道我家还有个狗洞。”
姚青云道:“柳兄好胆量。”
柳康成扯扯嘴角,“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钻过狗洞,姚青云扶着柳康成进了一间屋子。
柳家偌大的宅院,如今一片荒芜,只有这间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
“咳咳……”
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姚青云猜想这应当就是柳康成冒着被赵朔抓住的风险,也要将药带回来的原因。
“小猫,哥哥回来了。”
柳茂躺在一张旧席子上,听见动静扭头去瞧,见哥哥被一个陌生男子搀扶着进来,顿时有些着急,撑起手臂便要起来。
柳康成忙阻止道:“别动,哥哥没事,只是不小心扭到脚踝而已。”
他看向姚青云,道谢:“多谢姚兄送我回来。”
姚青云明白他的意思,便顺着说:“柳兄客气了,不过我瞧这个孩子有些眼熟,难道就是柳兄当年救下的那个孩子?”
“是他。”柳康成笑着说,“那时他长得像猫崽儿一样,极瘦。”
柳茂撇嘴,“才不是猫崽儿……”
他不喜欢被叫猫仔儿,弱唧唧的一点战斗力都没有,他将来还要保护哥哥呢,可他现在变成了哥哥的负担……
柳康成见他情绪低落,走过去顺着他干枯的发尾,温声道:“你从来都不是哥哥的负担,这半年如果不是小猫一直陪在哥哥身边,哥哥也许撑不到现在。”
柳茂摇头,嗓音带着哭腔:“不是的,在小茂心里哥哥是最勇敢最坚强,最厉害的!”
姚青云默默退出屋子,到外头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煎药。
一炷香后,他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屋,二人瞧见他愣了愣。
“我还当姚兄已经走了。”柳康成颇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竟让客人帮忙煎药,实在不该。
姚青云笑着道:“无妨,左右回去也读不下去书。”
药很苦,柳茂却喝得一声不吭,连眉头没皱一下。
柳康成接过碗,摸了摸柳茂的脑袋,后者狸猫一样,眯起眼睛在他掌心蹭了蹭。
姚青云心底轻笑。
别说,还真挺像猫崽儿。
小孩儿喝过药,片刻不到便睡下了,姚青云坐在屋外石阶上,听身旁人讲起半年前柳家发生的变故。
柳家原是做布匹生意的,只因生意好,便被赵家盯上,使了些见不得台面的手段,将柳父柳母送进牢中,柳家的钱财也尽数被赵家与陈知府私吞了去。
柳父柳母同意将布庄让出的条件,便是他们能放过儿子柳康成。
姚青云听他说完,攥紧拳头道:“这赵家有何背景,竟能让陈知府如此包庇。”
柳康成语气无奈:“没有背景,只是世上谁人不爱金银珠宝呢。如今我四处躲藏,便是想着考取功名,救出爹娘。”
他自嘲道:“但我根本没有念书的天分,爹娘当初送我去书院,希望我能考出个名堂,成为家里的依靠,可七八年过去,也只勉强考中个秀才。”
“柳兄不要妄自菲薄,我可听府城好些学子,都在谈论柳兄作的诗呢。”
“那有何用,我策论差到夫子摇头叹息。若是乡试只考诗赋与经商,我准能拔得头筹。”
姚青云闻言,问道:“柳兄很擅长经商?”
“那是自然。”说起经商,柳康成话都多了起来,“外人只知我爹白手起家,不晓得我也是出了力的,要不是赵家从中作梗,不出两年我便能让柳记成为北州府最大的布庄。可惜我们柳家没有靠山,这才成了任人宰割的牛羊。”
他长叹一声,而后道:“不说这个了,方才听姚兄说自己是源阳县来的学子,不知姚兄可听说过岭水镇?”
姚青云有些惊讶:“我家就在岭水镇,柳兄怎么会知道岭水镇?”
柳康成道:“曾教授过我的一位夫子是岭水镇人士,说起来也巧,他同你一样也姓姚。”
姚青云试探着问:“那位夫子的名讳,可是唤作姚景林?”
柳康成一脸诧异,“姚兄怎知?”
姚青云笑着说:“姚景林是我小叔。”
“姚夫子竟是姚兄的小叔?”柳康成情绪激动,转而又皱起眉心,“夫子如今可还好?”
见姚青云点头,放下心来。
他缓缓说道:“夫子当年遭赵家陷害入狱,我跟爹娘使了银钱也没能将他捞出,只能让他在牢里日子过得好受些。”
姚青云表情一顿,“小叔入狱是赵家陷害的?”
柳康成点头,“当年夫子从都城游学回来不久,看不惯赵朔欺男霸女,便将赵朔告上衙门,可他不知陈知府与赵家沆瀣一气,串通起来将夫子抓进了大牢,好在夫子有功名在身,若想处置需得上报刑部。”
得知小叔入狱的真相,姚青云面色无比阴沉。
“柳兄,我想请你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