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大伯上午就能从医馆回来,第二日阮祺很早便起身了。
阳光透进窗子,阮祺瞥了眼外面的天色,快速将身上的里衣换下。
最近总忙着别的事情,日常积攒的衣裳不少,正好趁着晴天洗了也能快点晾干。
然而刚解开到一半,就感觉身后有道视线投来。
阮祺拽着衣袖回过头,正与床铺另一边的清珞四目相对。
分明是偷看人换衣服的,清珞的神情却很是坦荡,被抓包了也并未闪躲,而是十分自然指着他的衣摆。
“穿反了。”
阮祺忍不住面颊发热,下意识把外袍盖在他脸上。
“你你你,起来了就快点换衣服,早上捞完鱼,还要去给大伯家里帮忙呢。”
伯母董念要去医馆接大伯回来,阮祺则需要把屋里屋外简单打理一遍,顺便帮忙将午饭做好。
家里食材都是现成,加上阮祺昨日买的猪骨,刚好够做出三菜一汤,替大伯接风洗尘。
“还要去河边捞鱼?”
并未将人逗得太过,清珞拿开外袍,换了个话题道。
“嗯,”阮祺脸上还热着,取来药丸塞给他,“吃药……你和我一起去,顺便晒晒太阳。”
药丸是之前仆从留下的,清珞很嫌弃地看了眼,不过是最寻常的疗伤药,吃不吃也没什么用处。
然而在阮祺的逼视下,只好和着温水一饮而尽。
早上的饭菜简单,阮祺照例煮了杂米粥,并在锅里热了昨日剩下的面饼。
小菜是加了辣子的酱瓜菜,清脆又爽口。
清珞不怎么挑食,基本给什么都能吃。
一手捧着粥碗,一手夹了酱菜送入口中,朴素至极的家常菜,偏偏吃出种洒脱随意之感。
阮祺在心底确认,难怪伯母瞧过之后会说,这新郎君看举止就不像是能干农活的,等日后伤势痊愈了,还不知能做些什么。
收拾了碗筷,阮祺拿好渔网,本想叫清珞在门外石块上休息,却见对方径直走到自己身旁。
“怎么了?”被人按住肩膀,阮祺困惑回头。
“等下再捞鱼时,可以试试平稳呼吸,”清珞的声音有些冷,带着莫名的慵懒,“集中精力,屏气凝神。”
穿过林间的风猛然变大,寒意透进骨髓,耳边只余下阵阵流水的响动。
阮祺打了个哆嗦,思考半天也没明白屏气凝神究竟是什么含义,下意识将渔网抛出。
然而再拽起渔网时,却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太沉了!
以往他每回捞上的鱼虽然多,但基本都是那种寸长的小鱼,卖不上价钱,拎着也没有多少分量。
可眼下网兜里的鱼却沉得厉害,每条都至少有七八寸长,阮祺险些没能拖住,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拖上河岸。
黄鱼、鲅鱼、花鲢,就连往常最多只能有一两条的河豚也足有六条之多。
瞧着满地乱蹦的大鱼,阮祺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是怎么将渔网拉上来的。
来不及震惊,目光扫过,阮祺正瞧见挂在渔网上的一串珊瑚,形如枝杈,纹理细腻,虽只有手掌大小,却异常莹润鲜红。
阮祺呼吸都停住了。
红珊瑚向来是越大越值钱的,这样小的珊瑚估计只能称斤来卖,但即便如此,也依旧价值不菲。
阮祺呆愣半晌,伸手拿起红珊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鱼也就算了,河水里应该没有珊瑚吧。”
珊瑚这种东西,不是海里面才有的吗。
“捞到什么了?”见他呆站在原地,清珞凑上前问。
“没,”阮祺迅速摇头,“只是块石头,挂在渔网上了。”
岸边还有其他钓鱼的村人,财不露白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忙压下心底的疑惑,收好珊瑚,准备等回家后再拿出来细看。
虽然弄不懂是怎么回事,但昨晚伯母与他提过,旧宅柴房的屋顶破了,必须趁天晴修补好才行,如今倒是不用担心银钱的问题了。
河岸不远处,里正江聿升仍然如往日一般坐在岸边垂钓。
有过之前的经历,他已经不敢再在阮祺家院门外钓鱼了,每回都离得远远的,避免再受到刺激。
可惜即便如此,也依旧没得来片刻宁静。
“行了,”江聿升深吸口气,强忍住赶人的冲动,“都已经第六遍了,你说的我都听懂了,所以能不能让我清静会儿。”
“你根本没听懂,”崔庙祝异常固执,眼底尽是狂热,“神仙显灵了,都是我亲眼所见,而且就是在阮祺来过神庙之后!”
“阮祺就是个普通的哥儿,能有什么……”
江里正头痛欲裂,伸手按住眉心,感觉与眼前的神棍根本就说不通。
然而话刚到嘴边,江聿升突然顿住了,眉头也跟着舒展开。
阮祺,神仙显灵?
那边崔庙祝还在不住念叨:“是真的,绝不可能是我弄错,水神庙建成百年,从未有遇到过如此景象,芜河村,还有那阮祺身上,必然是有了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江聿升挥挥手,没等他说完,直接开口打断道:“神仙显灵,是不是说往后咱们村里的神庙,也能变得和隔壁河神庙一样了?”
隔壁隅山村的河神庙香火鼎盛,每五日一次的庙市甚至比县里的集市还要热闹。
各路人流往来,就连隅山村的里正也比旁人多一分体面。
江聿升早瞧着眼热了,神仙什么的他自然是不信,但难保其他人也不会相信。
只要将这水神庙的名声彻底宣扬出去,甭管是不是真的,还怕芜河村赚不到其中的好处?
江聿升心里打定主意,顿时摆正了神色,丢下手里的鱼竿,给崔庙祝让出位置。
“刚说的那……什么神仙显灵,我好像没大听清,你再来给我仔细说一说。”
意外捞到珊瑚,阮祺疑惑了一阵便也接受了,没再多想,早早便去大伯家里将屋子打扫干净,紧接便开始忙碌中午的饭菜。
这边猪骨汤刚刚炖好,那边县里的骡车也已经到了门前。
经历过这一番波折,阮成丰满心感慨,突然间回到家里,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能揽着阮祺叹息。
“行了,你还准备在家门口哭一场不成,赶快进屋去吧。”伯母董念笑骂道。
饭菜都已经上桌,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周围。
到了屋内,阮成丰总算注意到阮祺身旁始终安静的青年,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
这还是阮成丰第一回见到自家侄子的新郎君。
那日阮成丰病情紧急,必须马上住进医馆,偏偏医馆那边狮子大开口,不仅要他们补齐欠下的诊费,更要交齐五十两银子做抵押才肯救人。
先前为了给阮成丰看病,身边的亲戚都已经借遍了,好容易凑到十两银子,董念正考虑要不要卖掉家中的田地,阮祺已经先一步签了契约,用给人冲喜换来五十两白银。
阮成丰又愧又悔,却抵不过身体虚弱,最终被妻子强行送进了县里的医馆。
如今回来,阮成丰满心只想着将阮祺的婚事解除了。
不就是五十两银子吗,把钱还给对方便是,他家好好养大的哥儿,凭什么要为个病秧子搭上终身。
“咳,”阮成丰是猎户,不是会绕弯子的性格,直接开门见山道,“你叫什么来着,清珞是吧。”
“我和人打听过城里给人冲喜的规矩,虽然冲喜都是要成亲的,但这成亲可以当真,也可以只是借个名头。”
“你是富贵人家出身,想来也瞧不上咱们乡下整日在地里刨食的,要不这婚事还是算了吧。”
“胡说什么呢!”董念狠推了他一把。
这才刚回家,即便有这样的心思,也不能现在就提啊。
过河拆桥也没有这么快的。
“现在不说,难道要等过几月再说吗?”阮成丰急死了。
阮祺和那人可是单独住出去的,孤男寡男,再等拖上几个月,说不准连孩子都蹦出来了。
“下午我就找里正去,一纸和离书罢了,两边都不耽误。”
阮成丰转头望向清珞:“这事的确是我们理亏在先,但你如今也已经醒了,人就给我们退回来吧,你想要什么补偿,我们都能答应。”
清珞微垂着眼眸,没有答话,只随手端起汤碗。
阮祺却有些急了,开口便喊道:“我们已经睡过了,离什么离!”
咳!
清珞瞬间被汤水呛到。
阮成丰夫妻不敢置信盯着他。
阮祺红着脸,胡乱帮身边人拍背,破罐子破摔:“不离,赶紧吃饭,家里柴房还等着修呢。”